第十章

「偶爾要是發現無名屍時會通知我,可是每次都是別的人。」
「我只是來到附近,順便來看看而已。陶藝教室那邊有些事要討論。」賴江說著,向雅也看了一眼,「因為上星期我們老師舉辦個展的畫廊就在這附近。」
「是啊。」
賴江走近她,曾我的妻子停下手邊的工作,臉上露出待客的營業用笑容。
「對啊,所以妳等一下。」
曾我的妻子微微露出整理思路的表情,然後才開口:
「曾我……」
但她並不想獨自完成這個故事。為了實現自己遠大的野心,她認為自己必須有一個同伴,她得培養一個為了自己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停在地下停車場。」美冬把車鑰匙放到自己身邊。
嘔吐停止後,他扶著柱子站起來,但他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怔怔地望著發出惡臭的液體。
「因為我受到很多照顧啊。」
然而現在他不能不想起來。既然一切都是美冬騙他的,他必須再次回想起那一夜,以檢視這究竟是一個甚麼樣的騙局。
「哦……」
「是的。雖然只是這樣,卻承蒙美冬小姐為我介紹工作,我真的很感激。」
雅也無法再繼續待在原地。其實他還有很多事該做,而且工程浩大,不趕緊動手會來不及,但他戴著防毒面具便直接離開房間,顫抖的手打開自己的房門,一進房便倒在床上。胸口因為心臟狂跳而疼痛,呼吸紊亂。好幾分鐘之後,他才發現自己臉上還戴著防毒面具。
「你沒問題吧?我能相信你吧?」
「沒有,是有幾件事想請問。」他看著她的眼睛說。
雅也不記得自己勒了多久,但他確實感覺到有東西啵嘰一聲折斷了,於是他放鬆了力氣。曾我正逐漸化為單純的物質,似乎連呼吸都消失了。為了確認,雅也伸手去摸他的頸動脈,完全沒動靜。
現在想想,的確很簡單,因為是曾我想見美冬的。他們兩人那天本來約在「桂花堂」碰面,這麼一來,要把他叫到飯店根本輕而易舉,只要說聲「想更換碰面的地點」就行了。
「啊,好的,那個,我明白了。」中年女性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雅也裝出笑容,自行往空了的葡萄酒杯裏倒紅酒。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僵了,正設法掩飾。
點的咖啡沒喝上幾口,雅也便離開了咖啡店。漫無目的地走在銀座街頭,他的眼睛對任何東西都視而不見,意識已飄到遙遠的過去。
「妳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嗎?」雅也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動加速。
「沒有,沒甚麼。」他伸手掩嘴好遮住臉上表情,「大概有點醉了吧。」
「妳和美冬常碰面嗎?」
其實不是的。她外表看似落魄落難,內心卻進行著周密的計劃。
「曾我呢?」她簡短地問。
「總算弄好了。」
「有,我帶了。」
「白跑了一趟。」兩人一邊離開賣場,賴江一邊小聲說:「不過,我不知道原來有過那麼一段經過,光是得知這個也算是有收穫了吧。」
「這樣子啊。」中年女子看了雅也一眼,視線又回到賴江身上,「如果您有要找的商品,可以讓我來服務嗎?」
「原來是她父親那邊的關係呀。這麼說,妳和她從以前就很熟了?」
雅也也跟著笑了笑。
「我沒聽美冬詳細提過,妳跟她是甚麼關係呀?」
「妳才一露面,店裏的氣氛就變了。」雅也小聲說。
「我記得好像是姓……」賴江的手指抵住自己的嘴唇,「曾我吧。嗯,應該是曾我沒錯。」
據賴江說,加藤問她秋村家是否曾經調查美冬的周遭及過去。
「你果然回那邊的房間了。」
「怎麼了?」
「沒有。我是因為我先生失蹤,才有機會見到美冬小姐的。那天,我先生和美冬小姐約好碰面,但是我先生卻沒有在約好的地點出現,就這麼一去不回了。」
「在西宮沒找到。不過,回這邊之後找了很久,他說總算聯絡上了。」
沒有時間讓他遲疑了。已經不能回頭了。無論如何,都必須在今天晚上把這具屍體處理掉。
裝了次氯酸鈉與硫酸的氣球,以及運用了電磁鐵的裝置。那是雅也的得意之作。他利用福田工業的機器,極力使裝置簡化又能確實運作,當中運用了水平儀的原理。
她在受難者當中找到一名適合的人選,那就是雅也。
「我在二手店付現金買的,這樣就不會被查到了。」美冬說。
那輛車是今天一早雅也去租的,是一輛白色的廂型車,一般的房車無法載送兩個大型行李箱。
「不用了,我自己來。妳到床上去等。」
雅也微笑著對賴江輕輕揮手,便離開了。在第一個轉角轉彎之後,回過身來窺看她的情況。
但是,美冬是怎麼接近曾我妻子的?
「別說這種話,不要放棄希望。沒找到,就表示他可能在哪裏躲起來了。」
這是雅也第二次殺人。即使如此,恐懼仍超過第一次。那次他是在衝動之下行動的;正因處於震災那種不尋常、非現實的情況之中,他才會表現異常。但這次不同,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先決定步驟,再一步步按照計劃行動,最後眼前便出現了一具屍體。
「果然?」
「那個人的名字怎麼了嗎?」
聽到賴江的問題,她顯得有些困惑。「是的,我是。」
「啊,倉田女士!」她的臉漲紅了,「今天大駕光臨是為了……?」
他打開放在床畔的包包,拿出防毒面具和剪短的洗衣繩。接著,他拿起桌上的兩張鑰匙卡,一張是這個房間的鑰匙,另一張是隔壁房間的。
「噢……」
我會把曾我叫出來。——美冬這麼說。她還說,地點最好是都內的飯店,空間越大越好。
「真有那麼糟糕?」
雅也轉身背對那位好像還有話要說的遊民,踉踉蹌蹌地邁出步子,但是,他不知道要去哪裏。先回公和*圖*書寓吧。但就算回去了,明天開始又該怎麼度過每一天?
美冬,妳要我殺了曾我,妳以為妳沒有親自動手嗎?不,妳也殺了人。妳殺了我,妳殺了我的靈魂——
時針就快指向傍晚七點了,雅也感到心臟劇烈跳動,無論做多少次深呼吸都無法平靜下來。一想到即將執行的事,要冷靜是不可能的。
正當他這麼想時,賴江彷彿要為他解惑般問道:
「照片?」
「好。那就按計劃進行。」
雅也的胃產生一陣猛烈的痙攣。原本走在銀座街頭上的他,滿腦子只顧衝下地下道階梯。他想找廁所卻找不著,只好在柱子後方蹲下來。摀住嘴的手一放開,胃液便從嘴裏噴出,劇烈的疼痛同時襲擊他的下腹部。
分屍所需的時間和體力超過他的預期,但最需要的,則是超乎想像的意志力。雅也在中途好幾次瀕臨發狂,好想拋下一切逃開。每當這時候他就告訴自己,若不完成這件事,他們就沒有幸福。要是自己因殺人罪被捕,美冬也會成為共犯。他不斷拚命地鼓勵自己,絕對不能讓她不幸。
「怎麼了?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那麼,最後再請教一個問題。妳先生在失蹤之前,是否曾經寫信給甚麼人呢?」雅也一面回想恐嚇信的內容一面問。
然而待接鈴聲不停地響,響了十下之後,雅也掛斷電話。
「哦,有可能。不過我不太清楚她跟哪些人有來往……」賴江右手貼上臉頰稍稍側起臉,維持這個姿勢一會兒之後,她彷彿想起甚麼似地轉朝雅也,「有個『華屋』的員工好像跟她有私交,不過我不知道她們有多熟就是了。」
必須設法比加藤更早查明美冬的身分才行,但又不能去問她本人,因為這麼做可能會導致兩人關係破滅。而且雅也本來就打算即使自己查出答案了,也會繼續保持沉默。他要等美冬主動親口告訴他。
不久電話便響了,是外線電話。當然,是美冬打來的。
事到如今,他對那件事也產生了疑問。真的有必要引發那樣的事件嗎?
「真稀奇,你也會醉呀!」賴江站起身,來到雅也身邊,手臂環住他的脖子,撫摸他的臉頰,「躺著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賴江似乎大感同意,深深點頭,「所以妳剛才才會說,妳們是因為妳先生的失蹤才認識的。」
「那麼,後來怎麼樣了?妳先生有沒有消息?」
一回過神,他已經走到「桂花堂」前方。他往對街的咖啡店看了一眼,便穿越馬路走了進去。那天他和美冬一起坐的桌位空著,他在那裏坐了下來,和那天一樣望著對面的「桂花堂」。
但是,只要透過電腦便能對影像加工,所以有可能是將雅也原本只是佇立廢墟中的影像,修改成他的手正揚起凶器的畫面。他所收到的照片畫質很差,應該不需要多專業的加工技巧。而且美冬懂電腦,雖然不知道是跟誰學的,但雅也知道她其實是個高手。
「嗯……。啊,不過,」雅也看看時間,「我得去一個地方,不好意思,今天我要先走了。」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讓他嚇得彈了起來,不禁發出一聲小小的尖叫。
「我來幫忙。」
死了——
「怎麼了?發起呆來。我說的話讓你不高興了?」賴江不安地望著他的臉。
「美冬小姐的父親,是我先生以前的上司。」
「我知道了。」
雅也反覆深呼吸,雙手握住刀柄,對準屍體手臂與身體的連接處,使盡力氣往下砍……
不久,賴江停下腳步,視線望向不遠的前方。一名女店員正在替換架上的皮包,她看起來三十歲左右,是個瘦削的女子,染成栗色的頭髮綁在腦後。
「就是關於毒氣案的事啊。不過,」她望著窗外,「其實是要問美冬的事吧。」
「說的也是……」賴江的手指像彈鋼琴似地在雅也的胸口移動,「好,我們明天就去一趟『華屋』吧!她應該都在店裏。我想只是見個面說幾句話,應該隨時都可以。」
「嗯。跟《死前之吻》一樣。」事實上,電影的場面根本無法相比,但他為了讓美冬安心,故意這麼說。
若這一切都是美冬一手導演的,便說得通了。她的目的是要讓雅也認定曾我孝道這個人就是恐嚇者。
「謝謝您。請代我問候美冬小姐。」她鞠了一躬。
「我很想,可是我覺得現在一躺下去一定會爬不起來。我想一口氣把事情做完,再說,也沒有時間休息了吧?」
「我沒事。」他硬是擠出聲音,「屍體……我用塑膠袋包起來了。」
房間是美冬預約的,那時她還預約了另一個房間,就在雅也的房間隔壁。那也是一間單人房。
聽到這句話,曾我的妻子眼睛張得斗大。
「肚子還不怎麼餓吧?要不要找個地方喝點東西?」
「嗯。」雅也呻|吟般回答:「動手了。」
「嗯,應該是。胸前別著名牌。」
「是她還在『華屋』工作時的同事嗎?」
兩人在晴海路下了計程車,「華屋」充滿古典風味的建築面向大路而立。雅也跟在賴江身後走進店內,一樓的飾品皮包部門擠滿了女客。
賴江笑了笑。
「我也不清楚,怎麼會到現在還在查那起毒氣案呢?」她也一臉不解。
為甚麼她要這麼做?原因顯而易見。
美冬輕聲一笑。
他拿起洗衣繩,繞在俯臥的曾我的脖子上,雙手抓住繩子兩端。雅也全身開始發抖,防毒面具下,臼齒發出喀喀聲響。
「我是倉田,秋村的姊姊。」
就結果而言,美冬的眼光是正確的。雅也也自認對她來說,自己的確是個忠誠能幹的好同伴。打從犯下「華屋」的毒氣案、陷害濱中被懷疑是跟蹤狂,他一次又一次完成了她的指令。
「對。應該算是從人間消失吧。」
「我們只能走在夜晚的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路上。就算四周像白天一樣明亮,那也只是假象。這件事我們只能死心了。」
是美冬打來的。
賴江攔了一輛計程車,雅也確認她搭上的計程車駛離之後,才依原路走回去,目的地當然是「華屋」。
「那麼,要準備動手了。」
他看看寫字檯下方,那裏藏著一個小紙箱。他把紙箱拉出來打開蓋子,裏面有兩個小小的容器以管子相連。他拆下那條管子,化學反應便停止了,毒氣也不再產生。接著他打開浴室門,也打開抽風機。
雅也撫摸著她的頭髮,但腦子裏已經開始想要問曾我孝道的妻子甚麼問題了。
他想,也許美冬也是抱著同樣的想法。也許她是為了補償突然失去丈夫的她,才給了她這份工作。
「放心吧!」
「我稍微休息一下再動工。」
「雅也?你在裏面嗎?」
雅也抓住曾我兩腳腳踝用力拖。幸好曾我個子不高,體重也大概不到七十公斤,把他拖進浴室不需多大的體力。更消耗體力的是接下來的工作。
「我想,你心情一定受到很大的震撼。所以……動手了嗎?」
兩個行李箱都附有滑輪,兩人於是離開房間,推著行李箱在飯店走廊前進。因為是深夜,不必擔心別人的耳目,就算萬一被看見了,兩人除了臉色有點蒼白之外,看起來應該是很自然的一對情侶。
此時,雅也正面對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但要抗拒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怎麼可能,沒有啦。不過還是值得參考。你看了就知道主角是怎麼做的。」
「失蹤?」雅也的腦海裏閃過一絲警訊。
四年前,他以一身不起眼的打扮來到這家店,手裏提著一個紙袋。那是印有「華屋」商標的紙袋,而裏面裝的是——
透過剛才剪開的布的開口看得見屍體白色的皮膚,屍體腋下若隱若現的體毛再次告訴雅也,不久前這還是活生生的人的肉。他發現自己的指尖在顫抖。
「妳要怎麼把他找出來?」雅也問。
「不知道能不能見見那個曾我太太?」雅也說。
「我說我們詳細調查過了,可是那個刑警一副懷疑的樣子。」賴江伸手去拿桌上的紅酒杯。
「啊……我在。」他呻|吟般回答。
「喏,雅也……」美冬又叫了一次。
一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他就覺得眼前發黑。
包好兩個特異的包裹,雅也當場坐倒在地。精神心力一點一滴耗盡,他的雙眼空洞,精神彷彿脫離了肉體。
「所以馬上約了碰面……,然後就這樣失蹤了嗎?」
他不知絆到甚麼跌倒了,然後就這麼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水泥冰冷的觸感傳遍全身。
「啊,這個,」她雖然一臉不解,仍點點頭,「他在震災滿一年的時候去過西宮一趟。我剛才也說過,我先生說他想把那張照片交給新海先生的女兒,所以我想他是去找美冬小姐人在哪裏。」
第二天吃完早午餐,兩人搭計程車來到銀座。雅也頭有點痛,因為昨晚沒睡好。從聽到曾我妻子的事那一刻起,不好的記憶便浮現意識表層,對美冬的懷疑也越來越濃。
「他問了些甚麼?」
「嗯,按計劃進行。」
「……辛苦你了。」美冬點點頭,「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們兩人正在距離六本木不遠的一家飯店房間裏,他們是第一次來這裏幽會。碰面地點都是由賴江決定。
「沒甚麼,我沒事。」雅也搖搖頭。
但就如同美冬說的,電影裏並沒有出現最直接的那一幕,只是暗示而已。也因此在最殘酷、最暴虐的那一塊,雅也只能完全靠自己摸索。
不能放任那個刑警不管。——雅也心想。而且美冬說過,那個刑警跑去美容師青江那裏也問了同樣的話。這個加藤正在打探美冬的過去,想揭穿她的假面具。
「妳先不要開門,整個浴室又濕又黏的,得清乾淨才行。」
「話是沒錯,可是妳還是很在意吧?所以我想還是查一查,覺得滿意了甘願了比較好。去京都是有點太過火,不過和美冬的朋友談一談應該還好吧,而且刑警跑來總是叫人在意。」
但他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保護她的假面具。他遵從她的指示,是因為他愛她,為了她經常掛在嘴上的「我們兩人的幸福」。這是唯一的理由。
帶著這些東西,雅也悄悄打開房門觀察走廊的情況。沒有任何人。他迅速走出房間,站到隔壁房門前,戴上防毒面具,以鑰匙卡開了鎖推門進去。那個防毒面具也是美冬弄來的。
「我先生碰巧在公司裏找到美冬小姐和她父母的合照,他很希望能把照片交給美冬小姐。我先生說,美冬小姐在阪神大地震裏失去雙親,相簿可能都燒光了。」
「嗯,我知道了。有清潔劑嗎?」
「年輕人,你怎麼了嗎?」
「等我一下。」他朝著門方向說。
「嗯,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反正夜很長。我晚一點也會過去。」
然而,當時對此毫不知情的雅也,確定曾我被誘入隔壁房間之後,還對美冬的手段高明再次感到佩服不已。
再次來到鄰室。曾我的屍體仍是方才的模樣。
「美冬有沒有和誰私交比較好?」
「……譬如甚麼事?」
「有沒有要我幫忙的?」
然而賴江的驚訝,完全不能與雅也所受到的衝擊相比。
將屍體裝入行李箱的工作,也由他獨力完成。美冬也想幫忙,但他拒絕了。他不想讓這種可怕的工作玷污了她的手。
他曾經問過美冬能不能不要用麻醉瓦斯,改用直接令人致死的氣體。
裏面裝了各式各樣大小刀具,連折疊式鋸子都有。
雅也發現自己的身體僵硬,當時的緊繃感又回來了。
「是嗎。那我再跟你聯絡哦!」
雅也首先拿在手上的是剪衣服用的剪刀,他用這個把屍體身上的衣袖接縫及長褲褲和_圖_書腳全部剪開。
她的說明令人信服,但她為何會連這種事情都精通,雅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刑警怎麼會跑來?」他故意問。
「主角是一個叫麥特.狄倫的英俊小生。我覺得那個主角處理屍體的那一幕可以拿來參考。」
為了要讓雅也動手殺死曾我孝道。
隔壁房間傳來微微的聲響。雅也按熄香菸,打開房門看了看隔壁。隔壁的門緊閉著。那道門直到剛才還用門鎖抵住,沒有完全緊閉。
賴江走近皮包賣場,只見一名嬌小的中年女子慌慌張張地快步走來,臉上對賴江露出近似畏懼的表情。
計劃之一,便是利用震災,冒名頂替成為另一個人。
雅也繼續走在地下道裏,四周的景物完全沒看進眼裏,嘴裏喃喃地自言自語著。
「這麼說,他在西宮找到了嗎?」明知不可能,他還是問了。
將自己的衣物全部拿出浴室之後,雅也把包包裏的刀具和塑膠砧板拿進去。
「我明白了。那麼,如果您有甚麼需要,請招呼我一聲。」
聽她這麼說之後,雅也便看了《死前之吻》的錄影帶。的確值得參考,看完後能夠相當明確地掌握在飯店浴室裏處理屍體的要領。身上只穿一條內褲,頭上戴浴帽,都是從電影裏學來的。
他殺死俊郎的下一秒,便發現眼前站著一個年輕女子。她當時的表情,雅也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是親眼看見地獄景象的表情。
一切作業結束之後,雅也打開浴室的門。美冬正坐在床上,一看到他的下半身,眼睛大睜。他的四角褲被染得鮮紅。
「怎麼了?你還好嗎?」
「請問,他們是為了甚麼事情約好要碰面的?」他忍不住問道。明知自己插嘴會顯得很不自然,他卻無法保持沉默。
打包好之後,他洗了澡穿上衣服。在分屍的地方淋浴心裏難免有所排斥,但總比從頭到腳沾滿血和體液來得好。
「是嗎,那接下來就是大工程了。」
「信?沒有,就我所知是沒有的……」
「自從發生過那起毒氣案,公司裏就放了幾個防毒面具,只不過現在大家連放在哪裏都忘了,少了一個也不會有人發現,用完也只要歸回原位就不會有任何問題的。」美冬若無其事地說。
等女客走了,雅也才走近曾我的妻子。她也發現到他,驚訝地睜大了眼。
「大白天的,你吐得好慘哪。」男子皺著眉,望著雅也的腳邊。
「可是,你不是叫我最好不要在意美冬了呀!」
「去問問她關於美冬的事啊,也許她會知道一些以前的事也說不定。」
「我是想,要是有這樣的人,那個姓加藤的刑警可能會去找他。」
「可是,」她垂下眼睛,「其實我已經死心了。這麼久都沒找到,絕對有問題。」
「之前聽我弟弟說的。現在那個人也還在『華屋』的一樓,聽說好像是丈夫失蹤了。」
那似乎是從影帶上截取影像列印出來的,就是表姊佐貴子想弄到手的那一卷影帶。帶子一路拍到雅也打死俊郎之前,但並沒有拍到他下手的那一幕。
也因此自己是個殺人犯的意識,更加猛烈地席捲而來。我幹下無可挽回的事了。再也無法回頭了。——這些意識在他心中大大地膨脹,遠超乎他的想像。
「沒甚麼,請忘了吧。」說完,雅也轉身離去。
影像來源的那卷影帶已經被雅也處理掉了,但是當初拿到那卷帶子的人就是美冬,難保她在交給雅也之前沒有另行拷貝。
時候到了。——他又做了一個深呼吸。
那就是她身為新海美冬的起點。從那一刻,無法重來、賭上性命的故事於焉上演。
「嗯……」美冬往床頭櫃的時鐘看,指針指著半夜兩點多。
雅也低聲嗯了一聲。聲音裏透出消極的心情。
他走進剛剛才來過的店,尋找曾我的妻子。她正在向女客介紹皮包,雅也在不遠處觀察她的狀況。
他透過防毒面具環視房內。曾我孝道俯臥在床邊,身旁有一瓶還未打開的罐裝咖啡滾落在地。
有人對他說話,雅也往旁邊一看,一名身穿灰色衣服的男子滿臉訝異地站在那裏,摻雜白髮的頭髮沒有修剪,直接綁在腦後,鬍子好像也很久沒剃了,一身衣服只是因為太髒而看起來像灰色的。
所以他從不反對美冬的提案。他陷害濱中、設計青江、殺死曾我。
雅也露出自虐的笑容。這沒甚麼,就像她陷害其他人一樣,自己也只是被她玩弄了而已。被她欺騙,甚至聽她的話去殺人,不惜赤腳踩著穢物分屍,弄到自己從此魚、肉再也無法下嚥。
「好的。真對不起,打擾妳工作。」
「請問,我之前說的話有甚麼問題嗎?倉田夫人覺得很奇怪嗎?」她以為是賴江叫雅也來問的。
聽她這麼一問,雅也再次看了看四周。整個浴室都是鮮血,地板上穢物四濺,雅也自己也是滿身汗水與血水。一照鏡子,實在不敢相信裏面映出的是自己的臉,表情醜陋扭曲,眼睛渾濁,這樣一張臉上,還如蕁麻疹般沾上了斑斑血跡。
房間角落擺著兩個行李箱,尺寸都相當大,一看就知道不是全新的。
掛斷電話之後,雅也再次往包包裏看。
「我先生說,有一張以前的照片要交給美冬小姐。」
美冬為甚麼會選我?——這個疑問位於意識的最上層。他回想起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那個前所未有的大災難發生的早晨。
「電影裏拍了處理屍體的鏡頭https://m•hetubook.com•com?」
他膽顫心驚地靠近電話。牆上的鏡子映出他蒼白的臉。
接著把屍體平放在地板上,將砧板墊在屍體的手臂下,然後拿起切肉刀。那把刀是他在合羽橋的廚房用品器具行買的,一次都沒用過的刀刃閃閃發光,令人生畏。
「剛剛進房間。」
萬一有,那就是部血腥驚悚片了。但美冬搖搖頭。
很久沒吐得這麼嚴重了。事件以來,他一直儘量不去想那悲慘的一夜,雖然不可能忘掉的,但他一直很努力把這件事驅離腦海。
雅也已做好她會去報警的心理準備,她卻沒有這麼做。她應該確實目擊了現場,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一開始,雅也還以為她是因失去雙親的打擊而喪失部份記憶,不然就是意識混亂。
賴江一臉意外,「怎麼這麼問?」
「謝謝妳。對了,我來這裏的事,不要跟上面報告哦!不然我弟弟會來跟我抱怨,叫我沒事不要到店裏亂晃。」
加藤出現在賴江面前的原因,雅也已經猜到了。那個刑警知道美冬是冒牌貨,但財大勢大的秋村家竟未發現這一點就迎回來當主母,對此那個人想必感到很不可思議。
「別緊張,我跟『華屋』沒有關係。今天也是去陶藝教室順路來逛逛而已。這一位是我班上的朋友,水原先生。」賴江對她微笑。
「屍體呢?」
「我也正想這麼問呢。是為了甚麼事呢?」
當然,現在不是暈過去的時候。雅也提起裝了刀具的包包,站起身走向房門,腳步卻異常沉重。
「都教你不要說這種話了!」賴江往他的胸口捏了一下。
雅也閉上眼睛,雙手使勁用力一拉,曾我的身體立刻大幅向後反彈,但他並沒有醒過來,那似乎是身體的反射動作。
「可要小心點,別讓人起疑。」
雙手雙腳都截斷之後,雅也以事先準備的塑膠袋儘可能裹緊四肢的屍塊,裹好之後再用封箱膠一圈圈捆緊。軀幹部份也如法炮製。
離開「華屋」之後,雅也走在中央路上,努力讓自己混亂的心情平靜下來,對四周的景象幾乎視而不見。
一離開「華屋」,賴江便往中央路走。
「你就知道我弟弟在這裏有多跋扈了。」
曾我的妻子搖搖頭。
「車呢?」
「是嗎……。不過,是別人總比不是好。」
那一夜,他們做出恐嚇者便是曾我孝道這號人物的結論,當晚她在雅也的公寓裏輕描淡寫地說出計劃,而他默默聽著。他還記得當時簡直像中了催眠術一般。
把行李箱放進停在地下停車場的廂型車後,兩人便上了車。從發動引擎到駛進夜晚的車道的這段期間,兩人始終默默無語。
「您忘了東西嗎?」
「哦。」賴江驚訝的聲音聽起來很真誠,想必是沒料到美冬與曾我的失蹤案有這麼深的關係吧。
雅也不想讓她看到如此悽慘的景象,更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果如所料,曾我的妻子露出困惑的眼神,於是賴江說:
恐嚇信也是美冬寫的嗎?她的確很可能這麼做。那恐嚇的照片又如何呢?那張拍到雅也正要打死舅舅俊郎的照片……
「最近幾乎沒有。我想她工作一定很忙,再說我和她的立場也大不相同……」
雅也想起那時美冬問他有沒有看過《死前之吻》這部電影,他回答沒看過,她便說最好先看一下。
「啊,沒有,叫甚麼都不重要呀。」
她的回答讓站在一旁聽的雅也倒抽了一口氣,差點沒叫出聲來。
然而,有辦法查明美冬的身分嗎?她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他認為要摘下任何一層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美冬的話具有強烈的說服力,也可說是魔力。從她嘴裏說出來,無論是多麼可怕的事,都會令人認為那是避免不了的必經之路。
那天,雅也人在東京都內的飯店裏。飯店位於日比谷,他在單人房裏抽著菸,豎起耳朵細聽。
聽賴江這麼說,雅也往女店員的胸口一看,四方形的名牌上寫著「曾我」。
「是的。在那之前好像也約了一次,可是我聽他說,美冬小姐突然打電話到約定的地點去,說突然有急事沒辦法去,所以才又改在日後碰面。」
敲門聲讓他回過神來。有人在敲浴室的門。
「我知道。我沒有遲疑。」
這件事也許會被賴江知道,然後她就會問他為甚麼要說謊,為甚麼折回店裏問這些問題。他還沒想好到時候該怎麼搪塞,但無論如何,此刻他非得向曾我妻子確認一件事,那件事遠比他與賴江的關係更重要。不,視情況,或許連與賴江見面都不再有意義。
然後接下來的那一天,連回想起來都如同一場可怕的惡夢。
「咦,為甚麼?」
「我聽我弟妹提過妳。怎麼樣?工作都習慣了嗎?」
震災後發生的種種在雅也的腦海中一一甦醒,包括她被歹徒襲擊的事,當時是雅也救了她。那場意外應該不至於也出自她的策劃,但那肯定是她選擇雅也做為同伴的關鍵。那件事才剛發生,佐貴子就跑來,和丈夫一起試圖勒索他。這次是美冬——本名不詳的她——救了他,可見得這個時候,她心裏的藍圖已經大致成形了。
「雅也,不能遲疑。」美冬說,彷彿看透了他的內心,「該動手的時候就動手。我們能夠活下來,就是因為一向都堅守這個原則,不是嗎?」
雅也拿自己帶來的海綿沾了清潔劑,開始清掃浴室。不快點打掃乾淨,血跡會變乾變硬。但是連意想不到的地方都噴到了血,打掃起來比他估計的還要久。
美冬幫曾我的妻子找工作?這件事他完全沒聽說。美冬為何要這麼做?曾我孝道是恐嚇雅也的人,手裏握有雅也絕對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正因如此他才會做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決斷。
「而且她還得分神照顧www•hetubook•com.com我那任性的弟弟囉。」賴江轉過頭看雅也,臉上的表情寫著:看樣子,從曾我妻子這裏大概問不出甚麼來了。
看樣子,她知道賴江是甚麼人。
她成為新海美冬的那一剎那,雅也仍歷歷在目。昏暗的體育館裏,屍體接二連三被運進來,其中包括一對年長夫婦的屍體,當時她就跟在旁邊。對於警察的問題,她是這樣回答的:我叫新海美冬——
聽到有一名姓加藤的刑警在個展中現身,雅也手中的玻璃杯差點掉落。杯裏搖晃的紅酒有些潑灑出來,沾濕了他的手,他連忙舔掉這些紅酒,幸好沒讓紅酒在白色浴袍上留下顯眼的污漬。
不能遲疑。——他彷彿聽見美冬的聲音。
「警方那邊也沒有聯絡嗎?」
「啊,原來是這樣啊。那個,我受到美冬……,不,受到秋村社長夫人非常多的照顧,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道謝才好。」曾我的妻子有些語無倫次。
絕對錯不了,她就是那個曾我孝道的妻子。
「這樣啊……。也是,麥特.狄倫也清理過嘛。」
「我想應該不是。因為我聽說是美冬幫忙介紹,她才能在『華屋』工作的。」
「對喔,和你多少也有關。」
「妳先生在失蹤前,曾經到神戶或西宮去嗎?」
雅也露出苦笑,把紅酒喝掉。
雅也默默點頭,也只能做到這樣了。雅也的內心颳起了風暴,他有數不清的問題想抓住曾我的妻子質問。
「這還不簡單,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了。」
「方法是有啊,用氫化氰就可以了。只要把氰化鉀和硫酸混合在一起,很簡單就能做出來,可是那個很危險,要是有一點點從門縫裏漏出來,又有人剛好經過房門外面,一聞到便會當場昏倒的。還是先用可以弄昏他的毒氣最安全。」
雅也仍穿著浴袍便直接往床上躺,賴江也把身體挨過來。像這樣相擁而眠直到天亮,是他們兩人約會收尾的形式,通常反而是沒有做|愛。對此賴江似乎不以為意。
「妳是曾我小姐吧。」
打電話到約定的地點去……
雅也自己也不知道美冬的真實身分,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決定要保護美冬。其實是有些自傲,因為他覺得唯有自己有資格知道她的真面目。
雅也低頭看著曾我。他的背有節奏地上下起伏,看起來很像喝得爛醉的人。
正因如此,他不得不逃離自己隱諱的過去,也才會忍不住認為自稱米倉俊郎的人寄來的恐嚇信,是從過去伸來的黑暗之手。
「別這麼鄭重其事的,我有時候也想自己隨意看看。」
「我本來是不想再管美冬的過去了,可是竟然有那種刑警跑來,害我又開始在意了,雖然可能會被雅也罵。」賴江喝了一口紅酒,微笑著抬眼看他。房裏燈光昏暗,但仍看得出她從浴袍衣襟開口露出來的胸口有些泛紅。
是為了我們兩個人——雅也終於發現這麼想的只有自己。美冬想要的,只有她自己的成功。她的野心,便是隱藏自己的真實身分,完全化身為另一個人,成為人生的勝利者,如此而已。為此,甚麼事她都做,甚麼人她都利用。
「就是她?」雅也問。
曾我妻子說的話合情合理,他相信她沒有說謊。
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對雅也來說都是煎熬。她是無辜的,他並不想害她受苦。
雅也環顧整間浴室之後,把毛巾和擦手巾拿出去,接著也把洗髮精、潤絲精、肥皂等用品全部搬出去。浴簾無法拆下,便直接綁到浴簾桿上,再用自己帶來的塑膠袋仔細覆蓋包好。現在,浴室裏除了曾我的屍體之外空無一物。確認過後,雅也開始脫衣服,脫到只剩下內褲,接著戴上浴帽和手術用手套。
那時的情景,雅也仍能清晰地回想起來。那家叫「桂花堂」的咖啡店,雅也當時人在對街的店監視,想找出恐嚇者是誰。電話是美冬打的。
「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我想今天先處理掉。」
「沒有,沒甚麼。我只是想起阪神大地震的事。」
曾我的妻子沒有點頭,只是悽涼地微微一笑。也許這種口頭上的安慰她已經聽太多了。
掛斷電話之後,雅也瞪著鐘。十分鐘後,再次拿起聽筒。這次他按的是隔壁房間的號碼。很快就聽到待接鈴聲,但若這時曾我接了電話,計劃就必須中止。
掛掉電話,雅也再次拿起聽筒,按0接通外線後,依照桌上那張字條上的號碼撥號。那是一個呼叫器的號碼。
美冬說,像他們這樣的人循正規走正路是沒有辦法抓住幸福的。雅也也覺得她的話是對的,尤其像自己這種殺過人的人,是無法以正當的方式獲得與一般人相同的生活的。
賴江沒理會仍肅立原地的她,開始朝賣場內移動,雅也默默跟著她走。
那個呼叫器藏在隔壁房間的寫字檯下,只不過它既不會響也不會震動,但會啟動一個連接在上面的裝置。那個裝置會產生麻醉氣體,再次用上他為「華屋」所設的機關。
一聽這話,曾我的妻子表情立即轉為悲戚,「都沒有……」
「簡單說,就是刑警也很在意我一直在意的事。」
他想起第二封恐嚇信。恐嚇者在信裏要求直接碰面,指定的地點便是「桂花堂」。但仔細想想,這很不自然。為何不像第一次那樣,要求匯入銀行帳戶?
美冬沒向他提過這種事,雅也不知道她有交情如此深厚的朋友。
「對不起,工作中打擾妳。妳心裏一定很難受,但是妳要加油!」賴江對曾我的妻子說。
「對呀,要是她跑去跟美冬亂講就麻煩了。」賴江再度躺下,手指像剛才一樣在雅也胸口爬動,「謝謝你,願意出力幫我。」
賴江緩緩點頭。
「哎呀,是甚麼事?」她露出責備的神情。
「請問,您是……」曾我的妻子似乎不知道眼前這名女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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