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

「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球?」
「只能在不斷嘗試中摸索,因為連我自己都沒有完全掌握。」
上原遞上菸,蘆原默默地抽出一支。
「我向來不在意面子問題。」
「不願意的話就算了。」
高間轉動著手上的原子筆,然後,用筆尖指著蘆原。
「你記得我之前去參觀過東西電機練球嗎?你當時在投球練習所。」
「我記得。領隊樂翻了天,說會有一個很厲害的進來,結果你放了他們鴿子。」
「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你是東西電機的蘆原先生吧?」
「所以啊,」武志說,「我會幫你。由我去放炸彈,覺得如何?」
「也許吧。」
「那個領隊腦筋不清楚,居然會開除你。」
「你居然就這樣乖乖地離開公司,難道不能告他們嗎?」武志問。
「和你沒有關係。」
然後,蘆原又輕聲補了一句:「他是好人。」
武志甚麼都沒說,嘴角露出不以為意的笑容。
說到這裏,蘆原住了口。他原本並不打算告訴別人。
「我是開陽的須田。」
「是不是感到後悔?是不是覺得不應該聽我的慫恿?是不是想到有人因為自己而送命,覺得很害怕?一旦有這種念頭,你的復仇也完蛋了。」
武志輕輕做出投球的動作說:「飄飄落地的球。」
「那天,北岡寫下『我看到了魔球』幾個字。至少在他眼中,最後的暴投就是你和武志練習的『魔球』,所以才提出陪武志一起練習吧?」
「報仇?」
「我不是在騙你,只是想要滿足你的報復心。你昨天的心情怎麼樣?」
「但要先學會才行。」
看著蘆原攤開的手掌,高間和上原露出不明就裏的表情。他用左手食指指著右手中指說:
「你看我的腳就知道了。」蘆原用拐杖咚咚敲著地板。「全完了。現在只能靠教小孩子棒球滿足自己的棒球夢。」
一看時鐘才發現快中午了,蘆原覺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爆炸時間取決武志買了多大的乾冰,但這才想起,武志沒有告訴他要去哪裏買乾冰。
武志點頭,「對,有交換條件。」
蘆原打開房間角落的其中一個紙箱給武志看,武志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
「不是這個意思。但如果甚麼都不做,你的心情有辦法平靜下來嗎?」
「是喔。」
「蘆原先生,那個球現在怎麼樣了?」
「隨時歡迎。」
交換條件就是蘆原要教他投那個變化球。
蘆原咬緊牙關,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來多少次都是白費工夫。」
武志拿出一根炸藥,好奇地打量著。蘆原漸漸覺得向他坦承一切很愚蠢,這種事果然不應該告訴別人。
武志探頭和_圖_書看著紙箱,又將視線移到蘆原身上。「只是既然有這些道具,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比方說……要不要放在他們公司?」
蘆原決定不理他,只要不理他,他就沒戲唱了。
「和領隊沒有關係,是一個叫西脇的傢伙,他要把我整到怎樣才願意罷手……」
「情況有點複雜,」高間說,「先不談這些。事到如今,你總該老實交代你和武志之間的關係了吧?我們已經知道武志是你的同夥。」
「中條董事長已經承認,恐嚇信是須田武志寫的。」
蘆原問了武志計劃執行的日子,武志不假思索地回答:「三天後。」
蘆原拿過酒瓶,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巴瞪著武志。
逐漸遺忘的憎恨再度甦醒。
翌日武志上門時,蘆原質問他,但武志若無其事地說:
蘆原無心做任何事,只能等待收音機播報這條新聞。在等待時,他清楚地發現自己內心漸漸產生了罪惡感。他無法估計那麼多炸藥一旦爆炸,會造成多少人的傷亡?會有多少人送命?更擔心可能會波及和他完全無關的人。
「聽說你被開除了?」
因為醉酒的關係,蘆原舌頭有點打結。
「人肉炸彈啊,」武志說:「你不幹嗎?」
「我搞不懂,」蘆原說,「你願意為了這種事協助犯罪嗎?」
「彼此彼此啦。」
蘆原沒有理會他,走向已經跑完步的少年。八木也走了過來,兩個人一起指導少棒球員守備練習。須田武志在擋球網後站了一會兒,便跑開了。
蘆原抬眼掃視著四周,他之前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方法,但隨即回過神,慌忙搖頭。「不行,不行!你別胡說八道。」
蘆原突然輕聲笑了起來。「回想起來,真的是魔球。因為不知道它甚麼時候出現、甚麼時候消失,和我的意志無關。我認為這是上天心血來潮送給我的禮物。上天想要給沒有甚麼才華,卻全心全意投入棒球的男人嘗點甜頭,所以送了這個禮物。」
「有交換條件吧?」蘆原問。
正如蘆原對高間所說的,在傳授時,只能不斷嘗試、不斷摸索。武志從學校放學後,在石崎神社內持續摸索、練習。不只武志努力學,蘆原也拚命教。一方面是被武志的熱情所影響,只要想到可能是最後一次做和棒球有關的事,他就忍不住全心投入。
「有那麼厲害嗎?」北岡似乎很驚訝。
說完,他露齒一笑。
高間說完之後,偵訊室陷入一種詭譎的沉默中,只有充滿塵埃的空氣緩緩地在地板上流動。
「魔球喔……」
其實蘆原有點心動。他不想沒有報仇,就這樣不了了之,但人肉炸彈的方式當然行不通,武志的提議的確是妙計。
日子一天一天和-圖-書過去,某個星期五,武志出現在蘆原的公寓。
「好,但我有一件事要先聲明,我沒辦法保證能不能教會你那個球。」
「那個喔……」蘆原偏著頭說:「因為我沒有親眼看到,所以沒辦法評論,但若果真如此,就代表他在緊要關頭完成了魔球。不過在那個局面下,他會冒這種險嗎?」
「謝謝你。」武志說。
「點火裝置?」
武志很乾脆地蓋上了紙箱的蓋子,從長褲口袋裏拿出手帕,擤完鼻涕後,再度放回了口袋。
那陣子他整天悶悶不樂,有一天,武志造訪公寓。
「告訴我一件事,」蘆原說,「既然你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為甚麼真的去放炸彈?如果只是為了和我談條件,只要假裝去放炸彈就好。」
蘆原嘔吐起來。
但是,他無法重現「魔球」。蘆原也回想著以往的感覺投球,卻沒有發生任何奇蹟。白球直線前進,直直落下,彷彿以前的事只是一場夢。
「但是……放炸彈並不容易。」蘆原終於開了口,「外人進入公司時,檢查很嚴格,而且我的腿又不方便,很容易引起懷疑。」
蘆原補充,他不是在開玩笑。然後,要求北岡不要告訴武志,他們曾經聊過這些話。因為他們約定,在「魔球」完成之前不告訴任何人。
「是他……果然是他幹的嗎?」
蘆原無處宣洩內心湧起的憤怒,他借酒消愁,不斷回想著對西脇的恨意。乾脆不去上班,喝了一整天的悶酒。
蘆原將頭轉回運動場,他不想讓那個球的事變成如此輕浮的話題。
「要不要先抽一支菸?」
「因為是魔球啊。」蘆原故意嚇他。
三天後,蘆原一大清早就心神不寧,他關在自己房間聽收音機。武志沒有告訴他關於計劃的任何事。蘆原告訴他甚麼時候放置、要把炸彈放在哪裏,但甚麼時候爆炸,由武志決定,而武志卻隻字未提,只說交給他處理就好。
「……」
蘆原把自己被迫離開公司的原委,以及可恨的安全調查部部長正是西脇的事統統告訴了武志。
武志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蘆原火冒三丈,拿起旁邊的杯子丟了過去。玻璃杯打到玄關的樑柱,砸得粉碎。
蘆原只好對北岡說出了實情,但當然隱瞞了爆炸計劃的事,只告訴北岡,他們正在練自己以前投過的變化球。
蘆原也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了北岡明。那天他陪武志練習結束,在回自己公寓的途中,被北岡叫住了。
蘆原準備整理紙箱時,武志淡淡地說:
兩名刑警看著蘆原。他雙肘放在桌上,雙手交握,把額頭放在手上。
「我並沒有要你怎麼做。」
八木雖然找了各種理由向www.hetubook.com.com他解釋,但蘆原知道真相。以前陷害蘆原的安全調查部長西脇也是少棒隊球員的家長之一,也是逼迫蘆原離開的主謀。
北岡有點落寞。
「我隱約知道你為甚麼要隱瞞,也充分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不能避而不談,」高間又靜靜地說:「關於武志右臂的事。」
他微微轉頭看著武志,「所以,別來打擾我。」
「這個手指旁不是有一個小傷痕嗎?我在東西電機工廠時,曾經被切削機割傷。一旦被安全調查部的人發現就會遭到處分,所以自己偷偷去看了醫生。」
——西脇毀了我的人生……如今,他還要奪走我最後的人生意義……
「聽起來好像很有意思。」他擅自走了進來。「你和西脇有甚麼過節嗎?」
「你甚麼時候要用?」
蘆原被帶進偵訊室,剛在兩名刑警對面坐下,高間馬上告訴他。蘆原仔細打量著他的臉,終於開了口。
「……你騙了我,一開始就打算騙我。」
「原來如此。」蘆原說完,用力吞著口水。
「是嗎?」
「甚麼時候可以學會?」北岡問。
只剩下兩個人時,蘆原對武志說:「至今為止,我從來沒有教過別人怎麼投那個球,以後也不打算教,不管是天才須田或是天皇陛下都一樣。」
武志走過來時再度問道。蘆原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如果是熟人也就罷了,他不喜歡非親非故的人和他提起以前的事。
蘆原說著,在武志面前攤開右手。
「不知道,可能永遠都學不會。」
「你對那個暴投有甚麼看法?不認為那就是你的變化球嗎?」
「我做了這個。」武志在蘆原面前攤開一張紙,那張包裝紙的背面畫了某種設計圖。
「武志同意嗎?」
「我早就忘了。」
「去他們公司放炸彈?」
蘆原看著圖問。他只看到四方形的箱子中放了彈簧。
「這是甚麼?」
蘆原雙臂抱胸,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回想起來,他這個人很有趣。」
「從這個部份把電線拉出來連結乾電池,然後在這個空間放乾冰,等時間一到,乾冰就會昇華殆盡,自動打開開關——就是這樣的構造。」
「你真有自信。」
時間在忐忑不安中一分一秒地過去,蘆原心跳不已,手上的汗擦了一次又一次,仍然不停地流。
「好……」高間站起來後,又重新坐回椅子上,看著蘆原開了口,「魔球的事已經知道了,炸彈案也搞清楚了,但你有一件事說了謊。不,也不能說是你在說謊,只能說是隱瞞。你花了很長時間告訴我們的這些事,只是在這個最大的秘密周圍繞圈子,你刻意避開了這個部份,難道不是嗎?」
hetubook•com•com「因為我自己也沒有完全掌握那個球的投法。」
「莫名其妙。」
北岡自我介紹後,問他為甚麼和須田一起練球。因為北岡有事去武志家找他,得知他在神社後跑去一看,發現他們兩個人在秘密練球。
蘆原咬著嘴唇瞪著武志,雖然很懊惱,但武志說得沒錯。他雖然為自己被武志耍了感到生氣,但這樣的結果也的確令他鬆了一口氣。
蘆原看著他的臉,武志撇著嘴。
蘆原拿起一升的大酒瓶直接往嘴裏倒,卻不小心嗆到了。他一邊咳嗽一邊說:「但是,我……也在考慮報仇。」
「北岡想和我一起練球,所以我就答應了。他好像知道我和你一起練球的事,似乎之前偶然在神社看到了。」
「我沒有證據,證人都被他們收買了,即使我一個人再怎麼吵也沒有用。」
「這些可都是真傢伙。」蘆原說,「我原本打算綁在身上衝進公司,當人肉炸彈。但最後還是作罷了,為那種傢伙去送死太不值得了。」
「其實,」他開口,「我不想把他扯進來,所以聲稱是我一個人幹的,即使他死了,我也不願把他扯進來。」
他注視著右手,彎曲、伸展了指尖。「我就是在手指受傷後,開始投出這種與眾不同的球。原本打算投直球,但指尖突然又痛又麻,這樣投出去時,似乎就會產生變化,就連捕手也接不到球。捕手說,這個球是怎麼回事?絕對可以發揮威力。對我來說,那只是偶然的產物,無法自在地投出這種球。因為我不知道指尖甚麼時候會疼痛。之後我開始有意識地投這種球,但在突發性疼痛出現時投出的球變化度更驚人,在投球的那一剎那,中指會變得僵硬,只是我無法正確掌握僵硬的程度。」
「他不同意也沒辦法。」蘆原回答。
「你想要叫我去做嗎?」
「哼,」蘆原用鼻子出氣。「真對不起啊,只是順便。」
「你不知道嗎?」上原問。
「這算是放鴿子嗎?」武志笑了起來。「也許吧,當時我對東西電機這家公司有點興趣,所以就拜託學長帶我參觀。棒球隊只是順便而已。」
「是啊。」
「你的實力已經夠了,天才須田向業餘棒球的淘汰者討教,難道不覺得很丟人現眼嗎?」
但是,他沒有聽到東西電機爆炸的消息,直到晚上才從新聞中聽到,有人在東西電機放置了不會爆炸的炸彈。
蘆原正在看少棒隊跑步時,背後突然有人叫他。蘆原回頭一看,一個穿著褪色運動服和防風衣,把棒球帽壓得低低的年輕人站在擋球網後方。蘆原發現他從兩、三天前開始,不時會出現在這個運動場。領隊八木告訴他,這個年輕人是開陽高hetubook.com•com中的須田武志,但他們沒有直接聊過天。
「我沒看,但從廣播中聽到了。是不是須田投出不像是他風格的再見暴投那一場?」
「那你是怎麼教武志的?」高間問。
「只要你按這張圖做好定時炸彈,之後的事全都交給我來處理。」
武志偏著頭問:「甚麼意思?」
之後,武志不時出現。由於他之前也是這個少棒隊的球員,所以也不能阻止他來這裏。武志有時候也會指點那些孩子,孩子們當然都認識他,都很聽他的話。
之後,他們繼續展開特別訓練,卻仍然沒有進展。選拔賽結束後,武志又來找他,說要暫時停止和蘆原一起練球,他打算和北岡一起特訓。
「所以,」武志說,「趕快忘記不愉快的事,專心教我投球就好。等我進入職棒,拿到一筆簽約金後,會好好酬謝你的。」
蘆原看著他的臉,「你說甚麼?」
蘆原儘可能用拒人千里的態度說道,但武志不以為意,把頭湊到擋球網前,用好像在聊天般的口吻問:
「很無聊吧,你就當我沒說。」
「我無意打擾,只想向你學那個球。」
「這次也要放棄嗎?」
「你有沒有看選拔賽?就是開陽高中的那場比賽?」
「我知道,那又怎麼樣呢?」
「若你把那個球藏在心裏就太可惜了,只有教我學會那個球,才能發揮它的價值。」
「是嗎?」蘆原點點頭。「或許換一個人,練習會比較順利。」
「對,大幹一票。」
「如果是這種事,他應該告訴我。」
「他好像打算學會變化球後再告訴你,因為接那個球也不容易,捕手也要接受特別訓練。」
「你要我怎麼做?」
「我也有苦衷。」武志用手指搓了搓鼻子下方。「而且我很同情你,沒騙你。」
「簡單的定時點火裝置。」武志若無其事地說。
如果在平時,蘆原根本不會理會武志,但那時候他希望有人聽自己訴苦,加上酒精作祟,說出西脇的名字後,醉意越來越深。
但是,武志看著他說:
「剛才不是說了嗎?」武志說,「因為和你約定好要放置炸彈,我向來遵守約定。」
「我可能改天還會再來拜託你。」
蘆原不禁想道,在那個緊要關頭試投新的變化球,的確很像是須田會做的事。
蘆原點頭。他真的不知道。
「我只說會幫你放炸彈,但從來沒有說過要引爆。」
直到那天,蘆原遭遇了一件事。他突然被解除了教練的職務。
「但看到你的球是很大的收穫,」武志說:「我有一項特技,看到好球就不會忘記。之後我去看了東西電機的幾場比賽,也見識到你的球技,只是很可惜你突然離開了。」
蘆原驚訝地看著設計圖。雖然是用手畫的,但上面寫了詳細的尺寸。武志指著圖紙向他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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