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老人的腦中彷彿正憶起當年的景象,眼睛斜斜上飄著低喃:「沒錯、沒錯,確實是那樣沒錯。他說,他接下來要將心力投注在醫院上。因為他在那之前,比起治療病患,花費更多的精神在做研究。」
「您們當時很少往來嗎?」
勇作用手抵著自己的頭。
「嗯……」山上老人抱著胳膊。「我聽說過那件事。不過,我也不太清楚。晚年的時候,有一次不知道聊到甚麼,他曾隨口提過。」
好不容易抵達山上家,勇作穿上途中脫下的西裝外套,按下玄關的門鈴。那是一間前院種滿了花草樹木,古色古香的房子。
勇作決定進入正題。
山上老人微微發出低吟聲。
「很多事情在醫院裏不能做……?」
「這是我,這是上原。」
「似乎是那樣沒錯,我也不太清楚。」
「聽說你想問上原的事,我就將這從壁櫥裏翻了出來。我最近不常想起他,不過像這樣看著從前的照片,還是很令人懷念。」
「畢竟是快六十年前的照片了。」
「腦神經。」老人爽快地說道,並指著自己的頭,「他想要從大腦的訊號系統,分析人類的情感或生理現象,那幾乎是他畢生的志業,但不幸的是,他出生得太早了。如果他生在這個時代就好了。現在的社會不但認同那種研究,對於大腦也有了相當的認識。你知道人類有左腦和右腦嗎?」
「您和*圖*書和上原先生是同學嗎?」
山上鴻三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個文藝青年上了年紀之後的老人。他的臉上戴著金框眼鏡,稀疏的白髮往後梳攏。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山上笑著搖頭。
有一種假設,逐漸在勇作的腦中成形。
「上原先生本身有哪些研究成果?」勇作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我完全不知道,畢竟我們的專業領域相差十萬八千里。」
正面左手邊那個好像是山上老人。勇作將照片和本人比對,心想:「經他這麼一說,果然有幾分神似。」老人像是洞悉他內心想法般地笑了。
「國立諏訪療養院。一家成立於昭和十六年(一九四一),只以頭部戰傷者為收容對象的療養院,讓他們在那裏接受專業醫療與培育就業能力。上原在那家療養院設立的同時,接獲勤務命令,在那裏工作了幾年。」
「基本上好像還是發表了,但幾乎沒有受到任何人重視就結束了,當年很多這種情形。他也讓我看了那篇論文。因為數據不足,給人一種欠缺說服力的印象。內容我幾乎完全不記得了,現在來看,說不定那是個了不起的研究。」
老人彷彿在細細品味每一個字似地複誦一遍後,說:「你的意思是,他曾經待在那家公司的員工醫務室嗎?」
「那麼,腦分離患者呢?也就是左腦和右腦分離和_圖_書的患者。」
「有一種治療重度癲癇患者的方法,即是利用手術切斷連結左右腦的胼胝體,我們稱那種人為腦分離患者。這種人平常過著和一般人完全沒兩樣的生活。所以說,經手術切除的胼胝體究竟是為何而存在呢?以這樣的人為對象進行各種實驗之後發現,目前醫學界認為右腦和左腦可能存在不同的意識。」
勇作對此感到納悶,如果是醫院裏不能做的事,在一家企業裏的醫護站裏又能如何?
「可是,那裏的目的是治療病患吧?實在無法和研究聯想在一塊兒……」
聽到勇作的回答,老人點頭。
「真的嗎?這我倒是不知道。」
「一直都是。」山上老人眯起眼睛,說道:「我們是一同追求醫學知識的夥伴。不過,我們的才能完全不同。他簡直就是一個為了研究醫學而生的男人。他出生在醫生世家,又注定是醫院的繼承人。恩師們也自歎弗如。」
勇作拿出名片再度做完自我介紹後,看到矮桌上攤開著一本像是相簿或舊日記的東西。
勇作又聽老人說了一些陳年往事,然後告辭離開山上家。步下急坡的路上,他回頭望了一眼那棟古老的宅院。
勇作從他張開的口中,意外地看見了一口白牙,大概滿嘴都是假牙吧。
「是嗎?或許真的是這樣。」
山上老人有些靦覥地回答。
「上原先生從事的是www•hetubook.com.com哪方面的研究?」
「哎呀,你好你好。」
在這之後,勇作問到了上原雅成和瓜生工業創辦人瓜生和晃之間的關係。老人瞪大了眼睛,說:
「那麼,結果有甚麼重大的成果嗎?」
山上鴻三——這是在上原醫院打聽到的名字,據說他和上原雅成很親近。
「不,倒也不是那樣,」山上眨眨眼睛,然後說:「只是因為我也很忙,沒有空對彼此的工作表示關心。不過我記得,當我聽見那件事的時候,我還問過他,為甚麼明明擁有一間大醫院,還要跑去做那種工作呢?結果他好像回答我,因為有很多事情在醫院裏不能做。」
他說到這裏,想到甚麼似地從矮桌上的文件中拎起一個信封,再從中拿出信紙,在勇作面前攤開,只見信紙上頭以黑色鋼筆寫著漂亮的字。
——就是有人不這麼想,不是嗎?
「說到這個,在那之後上原醫院就改建了,對吧?從原本的木造房子,變成了一棟紅磚所蓋成的雄偉建築物。」
「這個劃時代的發現,後來怎麼了?」勇作將目光從信紙移到老人身上,問道。
「那就好。」
「不知道,有那種人嗎?」勇作驚訝地問。
出來玄關相迎的是一位瓜子臉的高雅婦人。勇作在來之前已經打過電話約好時間,於是當他一報上姓名,婦人馬上笑容可掬地招他入內。
「但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和圖書
,戰爭的特徵就在於會產生超乎想像的病患。雖然說是頭部的傷,但人人的狀況都不同,即使是長年從事腦外科醫療工作的人,都經常會遇到首度碰上的病例。上原寫給我的信中提到,那裏是研究對象的寶庫。」
「真是不好意思,做出這種不情之請。」
山下鴻三的家位於坡道起伏的住宅區裏。馬路鋪整得很平坦,但車流量不多。就這點而言,這裏應該很適合居住,只是除了它的地點離車站有些距離外,又不容易攔到計程車,一旦像勇作一樣沒趕上公車,就只能走路走到汗流浹背。
在面對後院的走廊上走沒幾步,婦人在第二間房間前停下腳步,隔著紙拉門通報勇作來了。耳邊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說:「請他進來。」
「瓜生工業。」
「自從接到刑警先生的電話之後,我家爺爺簡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呢。能夠聊聊往事,他高興得不得了。」
看到勇作過意不去的樣子,婦人滿臉笑容地搖頭。
——專業領域相差十萬八千里……嗎?
「這裏有寫,對吧?『對了,我從前一陣子提到的病患身上,發現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那就是電流刺|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關於這點還必須進一步調查,說不定會是個劃時代的發現。』……這是上原從療養院寄給我的最後一封信。因為在這之後第二次大戰結束,我們彼此都無暇寫信了。」
「這點常和_圖_書
識,我還知道。」
「就像我剛才所說的,當年是一個資源缺乏的時代,所以我不記得他有甚麼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研究成果。當然,他的工作成績卓越。他曾經將電極植入白老鼠的腦中,調查大腦受到電流刺|激的反應……」接著他拍了一下膝蓋,說:「他曾說過,待在療養院的時候反而做了許多有趣的事,因為那裏有各式各樣的病患。」
勇作想起老人說過的話。確實該是如此,但……
「不論成果是大是小,總之他獲益良多。他曾經告訴我他的感想是,重新認知到人類生命的偉大。畢竟,他每天看到的都是頭部受到槍傷,大難不死奮力求生的病患。而那些病患表現出的特異反應和症狀,對於解釋大腦的機能有很大的助益。」
「療養院?」
「其實,我今天想要請教的不是那麼久遠的事情。」
「一般人就算知道這種事情也沒用。不管怎樣,這種學說是近二十年來才出現的,相當震撼人心。但其實上原從學生時代就已經提出這種假說了。遺憾的是,他沒有實驗的場地。」
「不過,算算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您知道上原先生曾經派駐在一家叫做瓜生工業的公司的醫護站嗎?」
「打擾了。」
勇作點頭,心想:「原來如此。」或許真是那樣。
老人將舊相簿轉向勇作,指著貼在左頁最旁邊的一張黑白照片。泛黃的照片中,有兩名身穿白袍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