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角的瑪利亞

菜穗子瞥了一眼上條,隨即把視線拉回醫生身上,不理會上條。
「和醫生的棋賽啊!還沒分出勝負呢。」
醒過來時,天還未亮,與入睡前一樣,黑暗中傳來真琴有規律的呼吸聲。熱氣從菜穗子口中呼出,舌頭彷彿會吸水的海綿,讓她感到口渴不已。因為口渴才醒過來的吧,這樣的夜晚會讓人感到口渴嗎?在這個睡在一年前哥哥死去的床上的第一個夜晚。
對於到現在還不肯放棄地調查著早已成過去的自殺事件、自以為是偵探的女大學生,這名淳樸的青年會怎麼想呢?——雖然好奇,但是菜穗子決定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西洋棋?」
菜穗子的腦海裏浮現瑪莉有隻小綿羊的童謠。
兩張床並排著,菜穗子與真琴在十一點多分別鑽進各自的被窩。熄燈沒多久後,便傳來真琴的呼嚕聲,菜穗子卻是在棉被裏不停翻轉身子好長一段時間。
「也就是說,大木不是自己一個人。」
「我也這麼認為。」夫人說:「他是個好青年,還和我玩了撲克牌呢!不過,玩得沒有很好就是了。」
「這裏是『傑克與吉兒』啊。」
四周的狀況與菜穗子剛剛來的時候一樣,沒有任何變化,頂多只覺得空氣被攪亂了。梭哈、西洋棋以及西洋雙陸棋的空氣混在一起了。菜穗子喝光杯子裏的水,快步走回房間。杯子裏的水因為她的手掌加溫,感覺像是喝下了溫水。
兩人在附近的商店租好滑雪道具,便坐上吊車往滑雪道頂端爬。因為有父母親在的關係,所以菜穗子只好扛著自己的滑雪道具出門。但是在出發前,她把滑雪道具寄放在真琴的公寓,因為她不想讓行李變得太重。
「你昨晚很晚才睡嗎?」
這裏都是一些奇怪的客人。上條、大木、江波、醫生、高瀨……不對,他應該不是客人。還有梭哈、西洋棋……
菜穗子被他的氣勢壓倒,不禁低下頭。
——石橋?倫敦鐵橋?
「可能是用來做家具的材料吧,這裏不是有很多手工做成的家具嗎?」
菜穗子驚訝地看向醫生。
「這怎麼可能……根本沒聽過瑪利亞有角……」
菜穗子擔心地想著夫人的湯可能冷掉了,不過夫人還是津津有味地把湯喝完,開口問道:「對了,妳們今天打算去哪兒呢?想要滑雪的話,不用跑太遠也有滑雪場喔。」
「我記得贊同精神衰弱說法的,好像只有大木一個人,我也贊同夫人說他是個好青年。」
夫人素顏的臉龐看起來就跟老街居民自治會的太太們沒兩樣。
上條一副沒甚麼大不了的表情從旁插嘴說,他的話牽動了菜穗子的心。
「不知道這是用來做甚麼的。」
隔了一會兒後,高瀨才回答說:「兩年了。」
這樣就可以很順利切入主題。菜穗子如此想著。因為她雖然很想詢問熟客們有關哥哥的事,但如果問得太唐突可能會讓人起疑。
真琴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後,真琴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輕聲說了句「瞭解」。
「大家今天打算做甚麼呢?」
「是大木,大半夜裏的,不知道他和誰約會。」
菜穗子保持著沉默。
「嗯……」
不可能不感到疲累。今天早上從東京出發後,菜穗子和真琴做了很多事。但不知怎地,菜穗子的腦袋像是咬了一口薄荷葉似的清醒。各種想法缺乏秩序地在她的腦海裏浮現又消失。蛋頭先生、兩年前的意外、石橋、倫敦鐵橋……
「你好像有外出吧?」
「沒想到童謠會用這麼理所當然的內容。」
菜穗子也跟著看向東邊。「那邊的山竟然靠得這麼近。」
「發生意外後一陣子,我才來到『鵝媽媽』的,大約是兩個月之後……」
兩人往回走到一半時,遇上高瀨駕駛的廂型車。高瀨謹慎地停下車子後,搖下車窗。
聽到菜穗子這麼打招呼,真琴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用下巴指向裏頭。菜穗子看見大木站在裏頭。
菜穗子再次把雕像轉向自己,額頭上的凸起物大概有米粒那麼大。這有可能是裝飾嗎?可是,就算再討論下去,也不可能得到可接受的答案。
菜穗子回到房間後,立刻鑽進被窩裏。她莫名地感到心驚肉跳,因為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心驚肉跳,這更加重了她的不安情緒。
當風一停,風車就不動。https://m.hetubook.com.com
「上條是這麼說的。」菜穗子唸出浮現在腦海裏的句子,這首童謠確實很容易就記得住。
「這樣啊。」高瀨的話中帶有「我想也是吧」的意思。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
隔天早上,菜穗子從惡夢中醒來。那惡夢恐怖得令她全身冒出冷汗,但坐起身子後,卻完全不記得做了甚麼樣的噩夢。這讓菜穗子覺得不甘心,她坐在床上試圖找回記憶找了好一會兒,然而惡夢的記憶就彷彿被風吹過似的不見蹤跡。
「是啊。」
兩人經過「風車」的房間,再往前走的話,走廊會彎向左邊,不過在轉角的地方,也就是「風車」旁邊有一塊不到兩坪的正方形小客廳。那裏放著一張泛著黑光、似乎年代久遠的圓桌,牆上掛著一幅像是胡亂塗上水彩的抽象畫。
菜穗子在睡衣外面套上滑雪衣,安靜地走出房間。雖然夜燈四處點著,走廊卻仍顯得昏暗。菜穗子一邊害怕地想像著身後會不會有隻手往她的肩上搭,一邊快步走向交誼廳。
「沒有,那個……」
當風一吹,風車就轉動;
「有對夫妻會來,他們會住『鵝與長腿爺爺』的房間。另外兩位是男性,是來滑雪的。」
真琴告訴夫人還沒決定去哪兒後,原本安靜喝著咖啡的上條一副現在才想起來似的表情說:「說到這個,我想到大木昨天很興奮地說他打算帶兩位去走走呢,他就是這麼積極的人。」
「我正要去接客人。」高瀨說:「有四位客人要來,這樣所有房間就都客滿了。」
真琴用右拳頭輕輕敲了敲木板,傳來清脆的聲音。
「而且,備份鑰匙是沒辦法隨隨便便拿出來的。如果是他殺的話,那就是密窒殺人了。」夫人得意地說,眼神閃爍著光芒。
菜穗子終於忍不住地加大音量說話,她察覺自己的聲音變大,於是有意地壓抑音量繼續說:「也就是那個人看起來像精神衰弱嗎?」
「咦?」對於突然聽到的字眼,菜穗子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這回換菜穗子慌張了起來,雖然她知道自己沒必要驚慌,但看著大木認真的臉,昨晚那種莫名的心驚肉跳感又再度湧上來。
「發生意外的時候,你已經在『鵝媽媽』工作了嗎?」
「昨晚睡得好嗎?」坐在隔壁桌的夫人答腔。
兩人在木屋裏的咖啡廳喝了啤酒,吃了點簡單的餐點,消磨了一個多小時,滑了兩小時左右的雪,再去另一家咖啡廳喝咖啡。最後又滑了兩小時左右的雪,正好到了約定的時間。
菜穗子把雕像轉向真琴說:「妳看這額頭,是不是有個小小凸起的地方?這不是角嗎?」
交誼廳的空氣是靜止的,那邊有西洋棋的味道,那裏有梭哈的味道,這裏有西洋雙陸棋的味道,這些味道各自停留在空氣中。菜穗子穿過有西洋雙陸棋味道的空氣,走近吧台。
「這樣啊……」
等到看不見大木的身影後,真琴走到菜穗子身邊說:「很奇怪。」
他應該是在計算年數吧。菜穗子為高瀨的遲疑找了理由。
「妳怎麼想?」真琴一邊用腳尖踢雪,一邊詢問。
「我想這一定也是鵝媽媽童謠的特徵。」
這時,有聲音從隔壁傳來。
「鵝與長腿爺爺」的房間隔壁是「風車」,上條就住在這間房間。
菜穗子拿起木頭雕像,木頭雕像十分沉重,彷彿經歷過的歲月都在上面留下了重量。木頭雕刻成的雕像頭上套著頭巾,雙手抱著嬰兒。
「還沒……」
進入走廊的第一間房間被命名為「啟程」,再往前走一點就是「聖保羅」的房間,大木就住在這裏,下一間是菜穗子和真琴的房間「蛋頭先生」,再下一間是「鵝與長腿爺爺」,房門上的牌子寫著:「Goosey and Old father Long Legs」。菜穗子和真琴知道這間房間與「倫敦鐵橋與年紀一大把的鵝媽媽」的房間一樣都是兩層樓。
依高瀨的年齡看來,他應該是在高中畢業後,過了兩年左右才來到「鵝媽媽」工作吧。想必在來到「鵝媽媽」之前的兩年時間,他一定也沒停止工作過。雖然如此,高瀨卻能夠不介意地說出他的經歷,不會感到難為情,菜穗子覺得自己看m.hetubook.com.com見了高瀨的另外一面。
「妳哥哥的明信片上提到的瑪利亞,會不會就是這個瑪利亞?」

車身往左邊轉了一個大彎,菜穗子的身體倒向右邊的車門。真琴的身體從左邊貼近她。
「妳是想說他殺了公一嗎?」
「是誰住在聖保羅呢?」

如果再往前走一步,恐怕會嚇得全身發抖吧。還是往回走好了,高的地方很恐怖,又高又冷的地方更恐怖。
「我是不敢這麼斷言……可是那個人有些地方怪怪的。昨晚的事情也是啊。在大半夜裏散步,妳不覺得很奇怪嗎?還有我剛剛就一直在想,大木是在我上床之後才回到房間,對吧?這就表示我躲在吧台裏的時候,從後門進來的人不是大木。也就是說……」
菜穗子看著真琴的側臉,心想:真是好問題。醫生露出彷彿喝了苦水似的表情搖了兩、三次頭。
「老實說,客觀的想法是不知道,屍體旁邊放有毒藥,而且很明顯是吃毒藥身亡。可是,就只知道這些而已。死者是依自己的意願服毒、被迫,還是不小心吃下的,現場並沒有留下能夠判斷的蛛絲馬跡,只留下不會動、也不會說話的屍體。」
「我願意相信他們對哥哥的印象,因為這能夠證明我的想法,也就是哥哥不是自殺的想法是對的。而且,到死之前還被說是精神衰弱,那太可憐了。」
「還好。」真琴回答。
菜穗子讓杯子裝滿水,關上水龍頭時,她聽到不知某處的門被打開的聲音。聲音是從廚房傳來。菜穗子知道廚房有後門。這個時間會有誰呢?菜穗子一邊這麼想,一邊躲在吧台裏。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就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
來到房門前時,真琴用嘴巴嘟向走廊的盡頭說:「我們還沒去過那裏,要不要過去看看?」
菜穗子雙手插入外套的口袋中,安靜地走了好一會兒。腳底時而傳來踩碎雪塊的感覺,阻斷菜穗子的思緒。
菜穗子這麼發問後,真琴像是在說老早就調查清楚了似的打了個大哈欠說:
「嗯,大部份的時間都是。」
高瀨同樣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小聲回答:「是啊。」
兩人經過冰冷的走廊往房間走去。
醫生一邊把撕下的牛角麵包往嘴裏送,一邊發表著他奇妙的佩服感言。
「有甚麼收穫嗎?」高瀨手抓方向盤,視線朝向前方這麼詢問。
「兩年前就是發生墜谷意外那一年囉?」真琴說。
真琴並不在床上,她的行李袋打開著,塑膠製的藍色化妝包露了出來。菜穗子看過那個化妝包,那是真琴用來放盥洗用品的化妝包。那個化妝包在大學的福利社裏一個賣三百五十圓。菜穗子看見化妝包,急忙跳下床。
「好奇怪喔。」菜穗子輕聲說著,一面把雕像放回櫃子上。
「大木先生主張說那個人是精神衰弱者嗎?」
真琴摸著頭,看起來欲言又止地說:「妳哥哥的事啊,醫生他們說看不出來有精神衰弱的樣子。」
大木回答說:「這樣啊……」但他那驚駭的表情並沒有改變。
醫生眨了一下他眼角下垂的眼睛說:「那只是一局而已。」
「這……」
大木的身體像是打嗝似的痙攣,然後慌張地關上水龍頭。
菜穗子點點頭,注視著大木留下的臉盆裏滿滿的熱水。
「哪能做些甚麼啊,頂多就是會同調查而已,畢竟這地方這麼偏僻,那些警察看到客人裏面剛好有醫生在,一副獲救的表情。」
「你的老家在哪裏呢?」
「去年發生自殺事件時,醫生,您在做些甚麼呢?」
這樣的聯想瞬間吸引了菜穗子,夫人好像有說了些甚麼。倫敦橋每被建造好就立刻斷掉,所以最後用石頭建造……沒錯,夫人是這麼說的。是偶然嗎?應該是偶然吧。再說,就算不是偶然那又怎樣呢?
「是不是有甚麼事啊?」
「妳看到了啊?」
真的是這樣嗎?菜穗子如此思考著。大木會那樣說是不是有其他企圖呢?
「是啊。」
真琴蹲在石橋連接崖邊的位置,探頭看向石橋下方。一看見菜穗子走近,她指向石橋的底面說:「不知道這是甚麼。」
菜穗子一邊在腦海裏浮現位置圖,一邊點頭。不過,真琴當然不可能看得見她在點頭。
「這是瑪利亞。」
「我偶爾會去靜岡,我老媽在大www•hetubook.com•com學宿舍裏負責煮飯,不過很少回去就是了。」
菜穗子從吊車上看著身穿色彩繽紛滑雪衣的人影,彷彿彈珠滾落似的散開來。雖然菜穗子是在上了大學後才開始滑雪,不過她一下子就愛上了滑雪,每年總是會去五、六次滑雪場。要是平常的話,她一定是抱著興奮不已的心情眺望著這樣的景象。
他說話的樣子看起來有點提心吊膽的。菜穗子疑惑地想著,只是她坐在後座,沒能確認高瀨的表情。
兩人答應會參加派對後,便要求高瀨送她們去附近的滑雪場。兩人決定至少要拍一張站在滑雪道上的照片,好向東京的父母親交代。
「有沒有呢……」真琴思考了一下,然後回答:「我們問了很多事情,只是不知道哪些算是收穫,哪些不算是收穫。說不定我們做的淨是一些沒意義的事。」
瑪利亞……何時回家?……哥哥的明信片……
他對上條說:「是期望啊,也可以說是信任。而且,就如你所說,警察沒有笨到會把我們的期望寫在調查紀錄上。判斷為自殺的關鍵是現場的狀況,以及有關死者的多項情報。狀況指的是房間的鎖……」
「今天晚上要辦個小型派對,不知道妳們願不願意參加?」高瀨看著兩人這麼說,他的眼神帶著些許光芒。
「是『啟程』。」高瀨說完,便再次踩了油門。廂型車雖然顯得笨重,但仍然著實地壓過路面向前駛去。
菜穗子不禁「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因為一片黑暗中,真琴突然開口說話。
「醫生那時很帥呢。」上條在一旁揶揄道:「就像刑警連續劇裏的情節一樣。」
因為昨晚突然被要求畫出位置圖,高瀨似乎也很在意這件事。
「不好意思。」大約過了十分鐘後,高瀨的聲音隨著敲門聲響起,真琴起身前去開門。
「左邊應該是聖保羅的房間,沒錯吧?」
「你一直都住在山莊嗎?」
上條一副很厭煩的模樣。「還得贏十九局才行。」
菜穗子與真琴離開散步道後,和昨天一樣,兩人繞到山莊後方。這裏的地面留有若干人的腳印。不過,兩人對於這件事都沒有表示些甚麼。
大木打開水龍頭一邊讓熱水流進臉盆,一邊發呆地看著窗外。或許是在思考些甚麼,他似乎沒發現臉盆裏的熱水已經滿了出來。
「房間呢?」
可能因為都是丈夫在說話,讓夫人覺得不是滋味,她亟欲表現地從旁插嘴。
真琴目送著四角形車子離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然而,就算菜穗子問她怎麼了,她也只回答說:「沒事。」
是隔壁房間!那是關上房門及走動的聲音。菜穗子不由得憋住了氣。
回到山莊後,在交誼廳果然看見上條陪著醫生在下西洋棋,不過沒看見夫人的身影。
散步道與山莊前面的車道平行延伸,只要走上兩百公尺左右,就可以碰上主要道路。雖說是主要道路,但其實還是很小。往上走的話,道路會愈來愈窄,最後連接登山步道。往下走的話,也只能通往那間有如馬廄般的小車站。
「是您判斷為自殺的嗎?」
菜穗子再次仔細地看了瑪利亞雕像,雕像的表情十分沉穩。如果這是業餘者的雕刻作品,那麼他的手藝真的很好。菜穗子如此想著。看著看著,菜穗子卻發現雕像有個部位很奇怪,這個部位絕對與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瑪利亞雕像都不一樣。
「是沒有到主張那麼嚴重啦,那個人是個相當聰明的人,他的博學多聞讓大家都很佩服,想必這對蠻力派的大木來說,一定很不是滋味吧。因為大木是個自我表現慾很強的人。所以他才會贊同精神衰弱的說法,他應該是想要破壞那個人的好形象吧。」
「關於鵝媽媽童謠的咒語,有查到甚麼嗎?」
兩人在快要碰上主要道路前折返。無論走得多遠,看見的景色都一樣,白雪、樺木,以及從樹木之間流瀉的晨光,還有像在吹著口哨似的小鳥啁啾聲總在不近也不遠的地方響著。
「是啊。」
真琴正看著牆邊的櫃子,菜穗子也走近櫃子,看到真琴手上拿著像是保齡球瓶的東西,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個大小正好如一公升可樂瓶的木頭雕像。
大木拿起他的洗臉用具說了句「那我先走了」,逕自往走廊走去,腳步之快,彷彿是想趕快逃跑。
用完早餐後,兩人在度假山莊四周散步。山莊前面有一條蜿蜒扭曲的散步道,一和_圖_書路延伸到森林裏。可能是昨晚又下了雪,散步道上積上十公分左右的新雪。穿著防滑鞋踏在雪地上,傳來噼啪噼啪的清脆聲響。兩人前方的路面沒有腳印留下,看來應該不會碰上江波或大木。
「是甚麼樣的客人要來呢?」真琴詢問。
菜穗子在真琴身後探頭看過去,看見橋下藏著一塊寬木板。真琴一邊注意腳邊,一邊探出身子試著拉出木板。看見真琴用力的模樣,不難想像木板的重量頗重。
「甚麼怎麼想?」菜穗子反問。
菜穗子到浴室時,真琴正好盥洗完,正用白色毛巾擦著臉,她看見菜穗子後,輕輕舉高了右手,沾在她瀏海上的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發著光。
「那就是警察判斷為自殺的囉?」
在東邊的山並不算高,有兩座長得差不多一樣的山並排著,太陽正好浮在兩座山之間。
這段對話無論是發問的人,還是回答的人,都不帶有任何感情。
「因為每年都會聚在這裏的人都到齊了,派對是每年例行的活動。而且,大木先生明天一大早就要離開這裏了,今天晚上不辦的話,就沒時間了。」
「是的。」真琴回答。
「咦?」他的黑色瞳孔不停在移動,更凸顯他的狼狽。
石橋依舊在原處不動,也依舊是斷裂的。在菜穗子的眼裏,中間斷了一大截的石橋看起來像是一對龍的父子在相望。相望著的龍父子正在說悄悄話——看起來就像這樣的感覺。
菜穗子慢慢走近大木,對著他的側臉說:「早安。」
兩人只去過「倫敦鐵橋與年紀一大把的鵝媽媽」的房間,對於其他房間只是透過位置圖得知位置而已,所以,菜穗子也表示贊成。
兩人用菜穗子帶來的口袋型相機互相拍了三張滑雪時的模樣,在主滑雪道下的木屋前,請一名看似學生的男子拍下兩人的合照。那名男子在還相機給菜穗子時,一副很想搭訕的樣子,可是他看了真琴一眼,最後甚麼話也沒說。或許他是無法判斷真琴是男是女,不確定真琴是不是菜穗子的戀人。畢竟真琴戴著太陽眼鏡,而且因為體格的關係,身上還穿著男用滑雪衣。
炒蛋、培根、蔬菜沙拉、南瓜湯、牛角麵包、柳橙汁和咖啡——這些是今天早上的早餐菜單。與菜穗子和真琴一起用餐的人是醫生夫婦與上條。江波和大木似乎已用完早餐並且外出了。高瀨為了補上牛角麵包及咖啡,不時會出現。
「以前是在東京。可是,除了我老媽之外,我沒有其他親人,所以根本也沒有甚麼老家。」
「很像駱駝背。」真琴說出她的感想。菜穗子也表示贊同。
當菜穗子與真琴回到房間,盯著位置圖看時,高瀨帶了客人回來。菜穗子和真琴確認高瀨畫的圖相當正確,正在誇獎他,交誼廳便傳來熱鬧的說話聲。
因為菜穗子陷入沉默,為了掩飾她的不尋常,於是真琴開口:「不過,旅行時總會發生很多事,如果都是開心的事就好了。」
「滑雪滑得盡興嗎?」兩人坐進車子時,高瀨問。
「咦?怎麼可能。」
「不好意思。」高瀨向兩人道歉。
「是瑪利亞沒錯。」
在暖爐前看報紙的老闆對兩人說:「回來了啊。」
「原來如此。」菜穗子說。
「因為睡不著,」沒多久後,大木用有些生硬的口吻解釋:「所以半夜出去散了一下步。」
「在醫生您的眼中是怎麼看的呢?」
這些事情原來真琴早已經調查清楚了。
「房間是從裏面上鎖的。」
「與其說意見,這話聽起來比較像是期望呢。」
廂型車來到了在平緩斜坡爬升的吊車起點處附近,道路左邊有吊車搭乘處,大約有十幾名滑雪客在排隊。右邊是停車場,那空間看來應該可以容納幾十輛汽車。
「不過,大木讓人覺得有些在意。就只有他說哥哥是精神衰弱,這很奇怪。有沒有可能是他故意這樣說,好讓自殺的說法更有說服力呢?」
「那我五點左右會來這裏接兩位。」高瀨說罷,便把車子掉頭駛去。
「菜穗子,妳看這個。」
「當然是啊。不過,我有表示了意外或他殺的可能性很低的個人意見。死者不太可能把毒藥當成藥物吃下,而且,我不認為我們幾個人當中,會有剛認識對方就能殺死對方的瘋子。」
儘管真琴口中這麼說,她的話卻說到一半就停住了,這應該是因為她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來說明凸起物吧。真琴一邊用指尖摸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凸起的部位,一邊傾頭說:「雖然我不是很確定,不過這應該是甚麼裝飾的東西吧。不管怎麼說,瑪利亞有角都太奇怪了。」
或許是覺得菜穗子的說法有趣,醫生總算恢復他平時沉穩的表情說:「就是在我這個醫師眼中看來,他也像個正常人。警察告訴我這件事時,我還覺得很意外,至少我看到的他並不像是個精神衰弱者。」
「就是啊。」夫人說罷,開始喝起剩下的湯。
聽到菜穗子說的話,真琴一邊傾頭,一邊喃喃說:「或許是吧。」然後把木板推回橋下的位置。
「你怎麼了嗎?」菜穗子探頭看著大木的臉問道。
菜穗子刻意用有些閒話家常的口吻詢問,但聲音卻有些上揚。不過,醫生似乎沒有察覺她的不自然。醫生嘴巴不停蠕動著並點點頭,接著他用纖細的喉嚨吞下牛角麵包。
在走廊的轉角左轉後,便會看見最後一間房間。暗咖啡色的木製房門上掛著寫有「傑克與吉兒(Jack and Jill)」的牌子。
「借我看一下。」
「應該是聖保羅的房間。」
廚房有兩個出入口,一個在吧台旁邊,一個通往走廊。菜穗子斷斷續續感覺到有人為了不發出聲音,小心翼翼地走著。她想著萬一那個人出現在吧台旁邊該怎麼辦。被發現時該說甚麼敷衍對方呢?然而,菜穗子多慮了,從後門進來的人從通往走廊的出入口走了出來。那個人往走廊方向走去。菜穗子會這樣認為並非她清楚聽見腳步聲,而是憑著感覺。菜穗子感覺到那個人已走遠,過了一會兒後,她站起身子。
可能是已經習慣上條這樣的應對方式,醫生沒有露出不悅的表情。
尷尬的氣氛擴散開來。
他露出笑容搖搖頭說:「沒事,我只是不小心站著做夢而已。」
「大木先生要離開?」菜穗子提出質疑:「之前好像沒聽他說過要離開耶。」
「對啊,還命令刑警呢。」夫人說。
「真的耶。」
菜穗子瞄了瞄真琴的側臉,她咬著下嘴唇,這是她思考時會有的習慣動作。
大木臨時改變行程似乎也讓高瀨感到疑惑。
真琴拉出來的木板是方形木條,長度約兩公尺左右,雖說是方形木條,但其實厚度只有五公分左右,寬度也只有四十公分左右,說是木板也不為過。雖然菜穗子沒能分辨出木板的種類,但她也看得出來這是塊新的木板。
「我才沒有命令他們呢,只是說出診斷結果而已。」
「我都沒發現。」真琴看向東邊說。
於是菜穗子開口說:「這個瑪利亞……有角耶。」
菜穗子輕輕走下床,赤腳穿上運動鞋,很辛苦地走到門邊。四周一片黑暗。菜穗子走出寢室,點亮客廳的電燈,看了一眼桌上型時鐘,外型像老式擴音機般的時鐘正好指向兩點鐘。
菜穗子戰戰兢兢地走近崖邊,往山谷底下看去。在晨光的照射下,石橋的影子落在谷底,影子這邊的龍父子距離彼此更近了。
或許是瑪利亞與角的搭配太離奇,所以真琴沒有注意到。
薄荷葉的效用總算是慢慢退去了……
「早。」
「因為我聽到你半夜回來的聲音。」菜穗子好不容易擠出這麼一句話。
菜穗子是想要詢問醫生夫婦倆,沒想到上條卻率先回答:「得先分出西洋棋的勝負。」
醫生抓準夫人閉上嘴巴的那一刻趕緊開口:「雖然警察有詢問過相關者很多事情,但最後似乎只能判斷是死者自己從房間裏面上鎖。再來就是有關死者的情報,聽說他的精神狀態很接近精神衰弱者,所以死者有自殺動機,對警察來說,這也是讓他們做出自殺判斷的原因吧。」
「還沒有查到。」
菜穗子自覺表現得若無其事,但大木聽了,立刻驚訝地瞪大眼睛。
「真是了不起,能夠在那間房間睡覺,果然年輕就是不一樣。」
「啊……早。」
「這是江波的房間。」
「真是詩意。」上條舉高咖啡杯說。
前往滑雪場的途中,他們在廂型車裏聊了起來。
真琴在菜穗子身邊聳聳肩說:「的確很積極。」
「他是有說過會再多待上幾天,所以我也覺得很突然。」
「高瀨先生在『鵝媽媽』工作幾年了呢?」菜穗子忽然想到,於是開口問道。
「只贏一局就是沒辦法讓醫生死心。」
「那其他時間呢?」
「妳不要這麼輕鬆就說出來嘛。」菜穗子稍稍鼓起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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