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妹妹、刑警和密室

廣美離開時,這麼對光平說。當門關上時,光平有點難過。雖然才八月初,卻覺得夏天已經快結束了。
這種狀態就像壞掉的天秤。
對不起。光平連聲道歉,然後垂頭喪氣,雙手放在腿上,更小聲地說:「我只是……想見到妳。」
結果,光平第二天也沒有上班。他謊稱頭痛,沒想到老闆完全沒有懷疑。
「不過,」光平窺視著女人的表情,「我很驚訝。」
走出後門後,沿著那條路直走,有一個平交道。光平向來都在平交道前左轉,走去車站,但這天晚上,他打算去平交道對面看看。也許是因為車站前太吵,所以他不想去那裏湊熱鬧。
三十歲的女人和二十三歲的男人的戀愛,必須作好無法完全理解對方世界的心理準備,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可以當作向她報告身體情況。光平心想,打電話應該不至於造成她的困擾。
電車燈光來到眼前時,女人突然彎下腰,鑽過柵欄。光平也同時鑽了過去。他完全沒有思考,當他站起來時,光束向他襲來。
令人奇怪的是,餐廳的生意很好。
「好吧。」她遲疑了一下,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我覺得輕飄飄的。」
那時候,光平還不知道後門通往的那條路就是舊學生街,只知道那裏有不少冷清的商店,不知道那些店開門做生意能不能賺錢。
「完全沒問題,只是醫生逼我躺著。」
兩個人一起吃著牛角麵包,天南地北地閒聊起來。光平讀大學時的事,為甚麼沒有找正職的工作。廣美店裏的事、討厭的客人,還有做生意的訣竅……
她動作利落地做了蔬菜湯、培根蛋和洋芋沙拉,把剛烤好的牛角麵包裝在盤子裏。
「謝謝你。」
「嗯,終於醒了。」
「很快就會恢復正常了,為了以防萬一,會為你檢查一下腦波。」
廣美準備離開時,光平問她。「一個人吃很無聊。」
每次散步,他都在繞大學一周後,從後門走向車站,儘可能避開有很多學生的地方。因為他已經遠離了那個世界。
光平對著廣美的背影說,她的手停了下來,回頭看著他:「騙他的?」
光平打算第二天就去上班,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廣美。
聽到他的回答,女人鬆了一口氣。雖然她的表情仍然緊張,但光平察覺到她輕輕吐了和圖書一口氣。
這時,光平內心有一種預感。
一陣微風吹來,光平聞到了甜蜜的香味。他用力吸了兩、三次,察覺是那個女人身上飄來的。
不一會兒,廣美趕到了光平家。她用力敲門,光平一打開門,看到她臉色蒼白,雙眼佈滿血絲站在門口。
「喔,我騙老闆的。」
女人拿出名片自我介紹。名片的紙張摸起來像和紙,上面印著「酒吧 莫爾格 有村廣美」。光平看了地址,發現離他住的地方不遠。
廣美堅持說,至少讓她幫忙這兩、三天。也許她覺得萬一光平太勞累,引起後遺症就慘了。然而,即使她有這種私心,光平還是很感激她提出這樣的要求。
廣美皺著眉頭說。
「對不起,是我不好,」他說:「我對『莫爾格』的人說謊,就是希望妳誤會。我猜妳知道我打電話給妳,或許會打電話去餐廳,就會知道我今天沒上班,可能會來看我……」
路上沒甚麼人,平交道前也只站了一個女人。光平站在女人的斜後方,等待平交道的柵欄升起。
「我怎麼了?」
「妳要不要一起吃?」
雖然光平看那家餐廳所有的一切都不順眼,但他基於對老家雙親的愧疚,仍然在那裏打工。他謊稱在讀研究所,沒有去找正職的工作,所以家裏每月按時寄生活費給他。然而,他無法用那筆錢,看到想像著兒子正在研究所用功的母親寫來的信,更不敢動用那筆錢了。
翌日早晨,光平就出院了。當初他兩手空空住進了醫院,出院時也兩手空空。廣美也來醫院為他辦理出院手續,付了醫藥費。
光平從談話中得知她今年三十歲,以及住在鐵路旁的公寓。
說著,光平轉動著脖子,關節發出喀喀的聲音。
廣美走進房間,立刻幫他鋪被子。「我打電話去餐廳,老闆說你頭痛在家休息……」
「你沒事吧?」她問話時的聲音發抖。
廣美沉默片刻後抬起頭說:「如果只是三餐的問題,我可以幫你解決。」光平驚訝地看著她的臉。
他們還聊了很多其他的事,卻從來沒有提起廣美自殺的事,廣美的談話中也沒有任何暗示自殺原因的話。光平告訴自己,可能她自己也忘了。
餐廳老闆是一個奸www.hetubook•com.com商,他不雇用正規的廚師,餐廳的事都由計時工包辦。有一個比光平更早進餐廳的人負責下廚,但所謂下廚,只是把現成的冷凍披薩或是速食包的咖哩放進微波爐加熱而已,然後,在菜單上吹噓是「本店特製——」
他覺得這個女人可能想衝向電車自殺。他也不知道為甚麼會有這種念頭,也許是女人的氛圍釋放出這種能量。總之,這種預感令光平愕然,更令他緊張。
他們開始了這種奇特的情侶關係。
他用緊張的聲音問道,醫生嘴角露出笑容。
光平想要說甚麼,但閉上了嘴。他希望這一刻永遠持續。
「只要你開口,我隨時會來見你。」
做生意要放得開——肥胖的老闆整天紅著脖子嚷嚷這句話。所以,你們也要放得開,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雇用你們來打工的——
「不用啦,妳不必這麼客氣。」
之後,光平開始在「青木」打工。理由很簡單,因為他請假多日,被那家餐廳的老闆開除了,廣美介紹他到「青木」打工。
女人用手掩著嘴,終於眯眼笑了起來。
「但是,全都是因為我,你才會這樣。」
「所以……下次不要再說謊了。」
「請假一天無所謂啦,剛好讓他們瞭解我的存在價值。他們應該終於體會到,到底是誰殺死了大量的蟑螂。」
平交道很狹窄,光線很昏暗,如果剛好有兩輛大車子迎面駛入平交道,恐怕無法會車。不過,光平從來沒有看過有大車子經過這條路。
第二天中午,廣美如約現身來到光平家。她買了整整一大袋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她看了光平的房間後說:「沒想到整理得很乾淨。」她完全沒想到光平花費了多少力氣整理。
她穿了一件敞領襯衫,搭配牛仔褲,化著淡妝。光平猜想應該是白天的關係,所以和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感覺大不相同,令他有點手足無措。
「輕微腦震盪,只有昏過去一下子而已。」
下一刻,光平覺得左臉頰被打了一下。臉頰發麻,隨即開始發燙。看廣美的樣子,她似乎甩了自己一巴掌。
「那個女人呢?」
「不久之前還有,」光平也這麼回答,然後調皮地笑了笑,「是一個英文系的長頭髮女生,快畢業時分手了。」
當光平想要瞭解廣美的一https://m.hetubook.com.com切時,她已經不在人世這件事,只能說是充滿諷刺的命運。
「莫爾格」的客人知道光平和廣美的關係,但並沒有多說甚麼,也許是因為他們對姊弟戀比較寬容。
「嗯……對啊。」
光平抬起頭。廣美沒有擦拭淚水,注視著他。光平覺得她似乎下了甚麼決心。
「我叫津村光平,沒有名片。」
「你是學生嗎?」
那個女人穿著長褲,挽著白色薄料夾克的袖子,一身中性打扮。披在夾克肩上的頭髮烏黑柔順,很有女人味,和她的打扮完全相反。
翌日,女人來探視光平。她穿著淺藍色洋裝,楚楚動人,和前一天晚上判若兩人。光平已經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但醫生要求他最好再休息一天,所以他躺在床上發呆。
他聽到驚叫聲,但也可能是自己發出的驚叫。
「不久之前還有,」她的嘴角帶著微笑,垂下了雙眼,「現在是單身。」
女人低著頭,又說了一次:「謝謝你。」這句感謝也許包含了對光平沒有把她自殺未遂一事說出來的感謝。
「是嗎?」
「是我自己誤會了……對不起。」
光平沒有吭聲,女人不知所措地問,光平才終於回過神。
「不管你遇到任何麻煩,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沒關係,我還年輕。而且,整天躺在家裏也很無聊。」
之前,光平沒有千方百計想要瞭解廣美的過去和現在的一部份——比方說,星期二的秘密——也是因為重視這種平衡。
「你有女朋友吧?」
光平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房間內充斥著消毒水和芳香劑的味道。
他聯想到浮在秋天海面上的海灘球。他不知道為甚麼是秋天的大海。
這些錢都留下來,等明確未來的方向時,再把錢還給父母——光平在心裏打定主意。
——電話……對了,打電話應該沒問題。
最後,光平決定接受她的好意,讓她為自己煮兩天的飯。
真漂亮。光平忍不住心想。她有一張鵝蛋臉,眼尾微微上揚的大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白皙的皮膚讓她看起來很年輕,但從她穩重的舉止來看,應該比自己年長——
「雖然醫生這麼說,但我不能一直請假,而且還有三餐的問題。不瞞妳說,我會在餐廳打工,就是為了可以節省三餐的錢和時間。」
翌日,廣美再度hetubook.com.com上門,兩個人理所當然地一起吃飯,光平覺得好像建立了一個新家庭。
「她剛才回去了,要我向你道謝。」
他脫口說道,但被平交道噹噹噹的警鐘聲淹沒了,女人沒有回頭看他,一直注視著前方。
「所以,你今天沒去上班嗎?」
她佈滿血絲的眼中流下了眼淚,一臉後悔地咬著下唇,「對不起。」她微微張開嘴,輕聲嘀咕道。
一個低頭看著他的男人說道。他四方臉,留著白色的鬍子,身穿白袍。光平猜想自己可能被送到了醫院。
「原來妳有男朋友。」
「可能不太好吃。」
光平有一種衝動,很想放聲大叫。他鬆開在腿上握緊的拳頭,不假思索地抱緊廣美的身體。她輕輕叫了一聲,但沒有抵抗。光平緊緊抱著她,她的手也抱住了他的背。
「道謝……嗎?」
「好香。」
她真的感謝自己嗎?光平心想。然而,開始思考自己為甚麼會預料到她要闖平交道自殺。
「車子?」
他在畢業前告訴那個長頭髮女朋友畢業後不會找正職工作時,她露出夾雜著困惑、失望和無奈的表情,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說了聲:「是喔。」這句話道盡了一切,他們從此沒再見過面。
他走出家門,從附近的公用電話打電話到「莫爾格」,但電話中傳來的並不是廣美的聲音。光平自報姓名,對方似乎知道他是誰,立刻語帶歉意地說,廣美剛好出去一下。
因此——
他在這樣的生活中,迎接了那一天晚上。
她的影子終於動了,當光平發現時,她的手已經放在他的肩上。在平交道時聞到的香味掠過他的鼻子。
光平是在今年八月上旬認識了有村廣美。
「女人?」醫生挑起眉毛,然後點了點頭,「她只有輕微擦傷而已,聽說她差點被車撞到,你及時救了她。你真勇敢。」
光平在家中搖著扇子,翻閱一本舊的飛機雜誌。他以前曾經夢想當飛行員,這是他至今為止第一次嚮往的職業。他深深體會到,無論到了幾歲,兒時的夢想都不會輕易消失。
他們從來沒有提過「同居」這兩個字。光平沒有提這件事,是不希望依賴廣美,至於廣美為甚麼沒有說,光平猜想應該是她為自己的將來著想。
光平當場癱坐在地上。比起挨打,她的眼淚更讓他震驚。
女人恭敬地向他鞠躬道謝。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的黑髮從肩膀滑落在臉頰上。
光平閉上眼睛,聽著她的呼吸和心跳,兩者的節奏都有點亂,彷彿洶湧的海浪,她富有彈性的身體也隨著海浪在他的臂腕中起伏。
「我聽她提起過你,真的很感謝你。你今天已經去上班了嗎?」
「我覺得不太妥當。」
時間靜靜地流逝。光平沒有勇氣抬頭,一動也不動。眼前的影子也沒有動靜,光平知道她也愣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
「醫生說,最好在家休息兩、三天。」
那天晚上也很悶熱,照在柏油路和公寓屋頂上的烈日威力絲毫不減,即使夜幕降臨後,仍然猶如置身火上的鍋底。
「啊喲。」
她的笑容停頓了一下,視線在半空中飄移,彷彿在尋找甚麼。
「不,」他搖了搖頭,「今年剛從附近的那所大學畢業,目前在餐廳洗碗和擦地。」
「對,因為我不想去上班,所以就裝病。」
「妳沒有男朋友嗎?」光平問她。
從電車車頭照過來的燈光,知道電車終於要來了。
光平看了好一會兒雜誌,當他的汗水滴在雜誌上時,他決定出去走一走。打開房門,感受著迎面的悶熱空氣,好像一下子被拉回了現實,令他極度沮喪。
兩個人走出醫院後,廣美擔心地說。
雖然她這麼說,但她的廚藝很好。光平用大拇指和食指握成一個圓。
這時,光平突然想惡作劇一下。然後,對著電話回答:「對啊。」對方似乎鬆了一口氣。
光平用拖把在廚房擦地,覺得這裏既沒有進步,也沒有夢想。雖然名為餐廳,但其實和車站前的自動販賣機沒甚麼兩樣。只要投錢,就會送上料理,而且味道永遠都一樣。怎麼可能期待自動販賣機有進步和夢想?最多只能增加商品數量,增加一些低俗的裝飾而已。
那不是車子,而是電車,而且,她是想自殺。但是,光平決定閉嘴。既然她這麼說,就當作是這麼一回事吧。
女人立刻露出歉意的表情。
「請問你的身體……」
「你要躺著啦。」
女人向前走了一步。
那時候,他在鄰町的餐廳打工,但他在那裏不是當服務生,而是專門洗碗和擦廚房。
「不,呃……」
他一整天都在家裏發呆,甚麼都不想做。他發現自己被有村廣美的魅力所吸引,他想去「莫爾格」找她,又覺得這種行為太愚蠢,遲遲無法付諸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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