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子繼續哭泣著,高之無言以對,很慶幸自己並不是肇事者。
那天之後,高之每隔兩、三天就去探視她一次,直到她出院為止。只有一次,他無法進入病房。那天,朋美的義足完成了,正在進行調整。厚子走出病房,一臉歉意地對他說:
「我的腳這樣……你不介意嗎?」
正當他準備超越剛才那輛準備右轉的車輛時,有甚麼東西從人行道上滾到馬路上。是一顆小足球。但是,還沒有看清楚之前,高之就踩了煞車。輪胎發出慘叫聲,車身沒有立刻停止,繼續向前滑行,車上的攝影器材倒了下來。
有一次,高之在佛龕前,對著朋美的照片合掌祭拜時,厚子走到他身旁說,如果你們早一點結婚,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雖然因為開車讓朋美不得不放棄芭蕾,但之後繼續開車也成為很自然的事。因為她失去了左腳,只能以車代步,才能四處走動。
高之覺得她努力訓練的身影很美,他從來沒有看過別人臉上有過這樣的表情。大部份人都在痛苦面前放棄了自己的目標,遇到挫折或困難時,首先就是推卸責任,不是自暴自棄,就是一蹶不振,自以為是悲劇主角。
救護人員花了很長時間,才把她從壓扁的車身中拉出來。她並沒有失去意識,但被擔架抬走時一動也不動。
他思考著朋美的死,想到了晚餐後,阿川桂子說的話。
「因為她說不想讓你看到。」
高之握住了門把,小心翼翼地拉開門,以免驚醒對方。因為他有點不放心,也想瞭解一下對方目前的情況。
他在病房門口深呼吸後,敲了敲門。病房門口旁掛著的牌子上寫著「森崎朋美」的名字。
雖然高之說自己沒事,但救護人員也叫高之坐上了救護車。他在醫院接受完各項檢查,打電話向各方聯絡時,一對看起來像是車禍肇事者父母的男女來到他面前和-圖-書。交通課的警官告訴高之,肇事者的父親是森崎製藥的董事長。
她開車變得格外小心謹慎,無論再怎麼趕時間,她都不可能打錯方向盤,或是超速。
出院後不久,朋美就可以拄著拐杖走路了。一方面是因為義足很精巧,再加上她積極復健,最重要的是她跳芭蕾練就了強韌的腰腿力量。
「因為和妳在一起很快樂,我想和妳在一起。」
「我女兒似乎很在意你,可不可以請你來看她一下?」
「車身擠扁時,她的左腳被壓在裏面,如今,她沒有左腳掌。她不僅得放棄芭蕾,甚至無法當一個平凡的女人。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會在衝動之下割腕。」
高之把車子停在路旁,看著前方說:
他帶著花束來到病房,發現她比上次看到時氣色好了很多,臉上也帶著笑意,而且,也比之前更加健談。當高之臨走前說「我改天再來」時,她忍不住問:「改天是甚麼時候?」他回答說:「那就明天吧。」
高之忍不住這麼想。
紅色跑車撞壞電話亭後,又撞到了電線杆,前面四分之一的車體被擠成一團。擋風玻璃和電話亭的玻璃都碎了,地上到處都是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
他們交往半年後,高之向她求婚,也得到了朋美父母的同意。伸彥拉著他的手說:「謝謝你。」
他的行動奏效,朋美被救了回來。如果再晚十分鐘,她就有生命危險。
高之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當時的事。那天,他在雨中的甲州街道上向西行駛。因為他要為某食品公司拍攝錄影帶,要將公司的度假中心、度假設備拍成影像,去各大學招募員工時播放給學生看,所以,廂型車後方裝了很多攝影器材。
兩年前的那起車禍改變了朋美的人生,也改變了高之的命運。
朋美問。高之注視著她的臉,正想要開口,隨即噗哧一聲笑了hetubook.com•com起來。
——但是,怎麼可能會有人想要殺朋美?怎麼會有這種事?
——後面的車子真討厭。
當時,高之默默地點頭。
——因為安眠藥……嗎?
從復健中心回家的車上,朋美問他。從她吞吞吐吐的語氣,不難察覺她是鼓足了勇氣才問這個問題。
很希望自己能夠幫助她——每次看到她咬牙挑戰的樣子,高之就暗自告訴自己。
「因為我原本打算這麼回答,我鼻子長成這樣,妳不介意嗎?但好像太做作了,所以沒辦法一本正經地回答。」
高之正打算離開時,似乎聽到病房內傳來「卡咚」的聲音。他以為病人醒了,又敲了敲門,還是沒有反應。
朋美每天都要去復健中心,高之自告奮勇地負責星期六和星期日的接送。在她接受一對一指導時,高之就在一旁靜靜守護她。當女復健師說,森崎小姐,妳星期六和星期日練得特別賣力時,朋美微微羞紅了臉。
但是,紅色跑車並不是直直地撞向他的車子,司機似乎把方向盤向左打,打算從左側閃避,在撞到高之的廂型車左後方後,車子仍然沒有停下來,以驚人的速度撞向人行道上的電話亭。
朋美熱淚盈眶,把臉埋進高之的臂彎。
高之屏住呼吸,一下子無法動彈,隨即打開車門,緩緩下了車。「你沒事吧?」停在旁邊那輛車的司機問他。他輕輕舉起手,示意自己沒事。
伸彥告訴他,朋美自幼想當芭蕾舞者,最近終於在所屬的芭蕾舞團嶄露頭角,期待在下次公演時有機會獨舞。
「怎麼了?」
他等了一會兒,裏面沒有回應,猜想她可能在睡覺,打算把花束交給護士。這麼一來,既不需要打照面,也算盡了人情。
離開醫院後,高之覺得以後應該再也不會看到她了。因為已經沒必要了。沒想到兩天後,接到了厚子的電話,問他https://m.hetubook.com.com可不可以去醫院。高之問她發生了甚麼事,她難以啟齒地說:
「樫間先生,你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
廂型車上只有高之一個人,其他工作人員已經開車先行前往了。
朋美看起來比二十一歲的實際年齡更年輕,她的臉很小,因為跳芭蕾舞的關係,身體也很纖瘦。
「我希望對每個人都好,但我這麼對妳,並不光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們當然不可能聊得愉快,高之談論著自己的工作,為了避免空氣太凝重,他隻字不提芭蕾、車禍和殘障之類的話題。朋美很少說話,只是板著臉聽他說話,但當高之不時開玩笑時,她的眼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彷彿從雨雲中隱約看到了藍天。她的雙眼格外清澈,高之覺得自己的心幾乎被吸了進去。
他好不容易昏昏睡去,但在半夜又醒了。他的情緒還是無法平靜下來,也許周圍太安靜反而不容易入睡。
聽到高之的話,厚子嗚咽起來,伸彥無力地搖了搖頭。
高之認為她的疑問合情合理。正如她說的,自從那起車禍後,朋美開車時簡直和之前判若兩人。之前,她就像其他年輕人一樣,開車時追求飆速快|感,自從那起車禍後,她從來沒有超過速限十公里的紀錄。在日本目前的開車族中,這種優良駕駛人已經很少見了。
他沿途並沒有超速。因為車上的攝影器材不耐撞擊,所以他比平時更加小心地開車。既沒有超別人的車,也始終行駛在最左側的車道上。沿途都沒甚麼車。
當他把門打開二十公分左右時,看到了窗邊的病床。有人躺在病床上,病床上的毛毯鼓了起來。但他同時瞪大了眼睛,因為床被鮮血染紅了。
朋美意識恢復的一個星期後,高之再度去探視她。在得知她試圖割腕自殺後,他不想當作沒事,他也很關心她之後的恢復情況。
不知道開了多久,聽到很吵的和圖書引擎聲。高之瞥了照後鏡一眼,發現後方有一輛紅色跑車以驚人的速度從右側車道快速靠近。
高之去探視朋美時,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心情似乎還沒有完全恢復。厚子形影不離地陪伴在她身旁,擔心女兒再度想不開。
很在意自己,應該代表對我有好感吧?高之忍不住興奮起來。因為他也想再見到朋美。
在大致談妥之後,高之去探視車禍肇事者。因為承辦這起車禍的警官說,無論責任歸屬如何,不妨去看一下對方車主。那位年長的警官歎著氣說,現代人即使錯在自己身上,也很少去探視受害的一方。
對朋美來說,那是一段玫瑰色的日子。她終於能夠如願在湖邊的教堂舉行婚禮,那是她小時候的夢想。
這時,高之前方二十公尺左右的車子剛好打了右側的方向燈,車子切換到右側的車道。那輛車的方向燈繼續閃爍,漸漸放慢了速度,在馬路中間停下來等待右轉。後方的紅色跑車原本想行駛右側車道,但似乎對前方的障礙物感到不耐煩,就轉入了左側車道,也就是高之的車子後方,而且,就像其他喜歡飆速的車子一樣,沒有保持足夠的安全距離。
「她以後別說跳芭蕾,連走路都有困難。」
接著,有甚麼東西從後方撞了上來。駕駛座的椅背重重地撞向他的身體。高之立刻知道,是剛才那輛紅色跑車撞了上來。
他衝進病房,發現病床上的女人臉色蒼白,渾身無力。從毛毯下露出的左手手腕被割開了,流了大量的鮮血。床下掉了一把水果刀。高之衝出病房,四處尋找護士。
朋美在包紮好傷口後睡著了,高之在醫院外見到了她的父母。他們對高之救了女兒一命深表感謝後,又對之前車禍造成了他的困擾表達歉意。高之說,請他們不必介意自己的事。
阿川桂子的推理從高之的腦海中閃過。這種懷疑的確很合理。
高之向警方說明了車m.hetubook.com.com禍的經過,警方也瞭解他並沒有過失,因為遭到後方車輛的追撞,他反而是受害的一方。森崎家派來的律師也承諾會無條件賠償高之的所有損失,其實他並沒有太大的損失,最大的損失就是那天無法進行拍攝工作,被顧客取消了委託。
高之咬牙買了一束花,去女車主的病房探視。雖然他猜想氣氛可能會很尷尬,但他覺得反正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高之驚訝地看著伸彥的臉。
即使躺在床上,高之也久久無法入睡。這裏是朋美的房間,這是朋美以前睡過的床,也許是受到了這種意識的影響,他不可能不想起她。
下條玲子說的沒錯,大家都愛朋美。
她似乎很驚訝。雖然內心期待聽到這些話,但可能並沒有想到真的可以聽到。高之也鼓足了勇氣才說出這些話,頓時感到渾身發熱。
沒想到就在這時,發生了這起車禍,朋美可能在絕望之餘,想要一死了之。
「請問你們的女兒為甚麼要自殺?」他問。厚子不停地擦眼淚,伸彥回答了他的問題。
高之把雙手放在腦後,在黑暗中張開了眼睛。今晚的風很大,窗外傳來樹林的沙沙聲。
「但是,療傷之後,不是還可以繼續跳舞嗎?」
那輛車的駕駛座在左側,車上只有司機一人。司機雙手握著方向盤,臉埋在雙手之間。從一頭長髮來判斷,應該是女人。似乎有人報了警,救護車很快就趕到了。
之後,每天的生活都很快樂。他們每個星期都會見一、兩次面,她常常和高之分享上新娘課程的情況。去年秋天,她終於二十二歲,開始籌備婚禮。
「不光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訝異地問。
因為朋美還太年輕,所以兩人先訂婚,等朋美二十二歲後,再開始籌備婚禮,這件事成為雙方之間默然的約定。朋美似乎心有不滿,但由於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年輕,所以,高之也能理解她父母謹慎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