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最好是懂!——沙都子在心中輕罵。
波香猜的沒錯,刑警又找上她們了。鬧鐘正指著十點,就在蒐證人員的作業差不多告一段落,公寓外頭人群散去,她們倆正打算出門之際,又有人來敲房門。
但沙都子與波香只是一臉憂鬱地面面相覷,又得把剛才告訴刑警的事再說一次了。她們並不是嫌麻煩,而是一再重複回想那畫面實在很難受。
被加賀這麼說,華江微微噘起了嘴,沙都子看到她的表情不由得笑了。或許是一直緊繃著情緒,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臉都僵住了。
佐山的措詞相當客氣,客氣到讓人渾身不自在。沙都子和波香互看一眼,波香回道:「是的。」
心情愈加沉重的沙都子和波香一道步出了公寓。
「祥子小姐最近的言行舉止有沒有甚麼奇怪之處?好比沒甚麼精神或是……?」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過一會兒,沙都子突然幽幽地吐了一句:「祥子……死了啊。」
「嗯,這我就……」波香偏起了頭。
沙都子心想,警方的訊問果然相當深入個人隱私。
但沙都子還是無法釋懷。祥子有任何煩惱都會告訴她們這群好姊妹的,她從高中就是這樣,不敢告訴父母的事反而會告訴朋友。如果祥子真的是一直獨自抱著煩惱無法對好朋友開口,這就表示,大家都長大成人了嗎……
「刑警接下來大概會去找藤堂吧。」刑警走後,波香關上門一邊說道。
佐山點點頭,從灰色西裝內袋掏出記事本好做紀錄。
接著佐山又針對祥子的個性和最近的言行舉止等等追根究柢地查問,沙都子和波香每回答一個問題前,都以目光互相商量之後慎重地回答,但從她們的答案都聽不出祥子有自殺的可能。
「我也一起去吧。」華江說。
話聲剛落,管理員以內線通知波香有人打電話給她。波香離開房間去接電話,一會兒回來了,「是華江打來的。」她語氣粗魯地說道:「消息好像傳開了,華江怪我為甚麼不早點通知她。」
「是不是昨天學校發生了甚麼事?我是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會讓她覺得不舒服的……」
「請進吧。」
「這樣啊……」
「所以祥子一定會把煩惱告訴我們啊。」
沙都子搖頭,差點脫口而出「我比較想喝威士忌」,還是忍住了,只是反問道:「波香,刑警都問妳甚麼?好像問得滿久的。」
波香喃喃自語似地說道:「嗯,就交給他吧。」
「好像也只能這麼做了。」若生站了起來,「我們能做的,了不起就是這樣了吧。」
刑警的視線移往沙都子,她也只能搖搖頭,因為她昨天在學校根本沒見到祥子。
「如果他有線索……」沙都子歪著頭想了想,「那也太感傷了……,唉,不過也沒辦法。」說著歎了口氣。
「我還不是一樣。」波香的語調低沉,宛如強壓著內心的煩躁。
訊問結束後,兩人決定先回波香房裡。她們實在沒心情去學校,而且公寓前聚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她們也沒力氣衝出人群離開公寓。
「戀愛中的人狀況是否會不同呢?這我就不懂了。」
「這麼說,確實是自殺了?」加賀沉穩地問道。
「可是妳一臉生氣的表情啊。我只是說出事實。如果祥子為某事所苦,而妳和波香也瞭解內情,我想祥子是不會自殺的。因為煩惱這玩意兒很特別,只要說給別人聽,就能抒解不少。」
兩人默默地坐在波香殺風景的房間中央,對門房間傳來數人匆忙地走動以及大聲說話的聲音。
「這和性別無關。深陷煩惱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孤獨的。不過……」
兩人來到「搖頭小丑」,發現除了伊澤華江,若生勇和加賀恭一郎也都到了。如波香所說,華江似乎剛哭過,眼睛又紅又腫。華江是沙都子高中一、二年級同班同學,個頭嬌小、個性可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她的男友若生則坐在身旁陪著她,平日開朗的陽光男孩卻難掩一臉落寞;加賀也神情哀慟,默默地坐在一旁。
「好像是吧。問題是,祥子有甚麼理由要自殺呢?……」若生彷彿在詢m.hetubook•com•com問沙都子和波香,視線在兩人間不住游移。但她們只是互看一眼,無力地搖了搖頭。
沙都子無視他的話語,特意正色說道:「剛才你怎麼用那種口氣說話?我也好,波香也好,我們應該比誰都瞭解祥子啊。」
「藤堂呢?」沙都子問。她的腦海同時浮現佐山刑警的身影。
「是啊……,就算他有線索,又能怎樣?」
五人走出「搖頭小丑」,波香先行道別,朝車站方向走去,其餘四人則走到T大路上。若生和華江走在前頭,於是很自然地,沙都子便與加賀並肩而行。沙都子多少有些尷尬,加賀卻是一臉若無其事,還說:「真希望是在更愉快的氣氛下和妳一起散步啊。」
老闆或許也聽到消息了吧,只見他神情肅穆地點了點頭。
「那是很常有的狀況,自殺會發生多半是當事人獨自煩惱不已,牧村小姐恐怕也是吧。當然,前提是她真的是自殺而死。」
佐山又問了兩、三個問題之後,道了謝便起身離去。沙都子心想,雖然佐山客氣地說她們的證詞很值得參考,但對警方來說恐怕是毫無斬獲吧。
華江也隨若生起身,於是沙都子望向波香問道:「那妳呢?」
「沒甚麼大不了的問題。」波香挽起長髮說道:「他們問我,知不知道祥子房門是甚麼時候上鎖的。我昨晚十一點左右回來敲了祥子的房門,那時就已經上鎖了。警察聽了只是點點頭也沒說甚麼,除此之外沒問到甚麼特別的問題。不過啊,我看他們很快就會再追問到牽涉私生活的問題吧,好比針對祥子自殺的原因有沒有甚麼頭緒之類的。」
沙都子和波香再度面面相覷,她們倆剛剛才討論過,若被問到祥子自殺的原因,答案只有一個。於是沙都子將答案說了出來,波香也跟進,佐山聽了之後點點頭說道:
說完之後,一時之間沒人開口。他們深切地體認到,一位好伙伴真的與世長辭了。
「沒有。」波香搖搖頭,「昨天是m.hetubook.com.com第一次。」
左腕外傷大量出血——這就是祥子的死因。她以刮鬍刀割腕,再將手腕浸在盛水的臉盆裡,刮鬍刀就落在屍體旁。
待兩人坐下,加賀對吧檯內的老闆說:「再來兩杯咖啡。」
「別管他了,我想聽妳們說一下當時的情形。到底怎麼回事?」若生的語氣難掩焦慮,他望向沙都子,又望向波香。
「但藤堂又能提供甚麼線索呢?」
「咦?在裡面談沒關係嗎?」
「死亡?」沙都子不禁反問,因為這字眼聽起來很怪,「你是想問……祥子自殺的原因嗎?」
佐山遲疑了一下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一面走進房裡,在沙都子的對面坐下。波香關上門,走回沙都子身旁。
「藤堂還好嗎?」波香反問若生。
他的說明聽起來模稜兩可。
然而加賀卻搖搖頭說:「妳別去比較好。老師很容易落淚,妳去的話只會更催淚的。」
這時,佐山斂起神色思索了一下,看了看沙都子之後說道:「現在還無法給二位肯定的說法,不過……」他遲疑了幾秒,「今天的晚報可能會報導這是一起自殺事件吧,雖然遺體還得經過解剖,但我們警方從現場狀況研判,的確很可能是自殺……」
「我不是生氣。」
「她的確不大有精神。」波香說:「像昨天,她也說身體不舒服就先回公寓了。」
「哦,先回來啊……。她常這樣嗎?」
其他四人聽到這話頓時語塞,因為要不是波香提起,大家都忘了該通知這位老師。
波香想了想,「嗯……先為祥子默禱吧。」接著她沉下臉嘟囔著:「華江一直哭呢。」
沙都子對他的口吻有些不滿,本想開口指摘,還是忍了下來。
「然後呢?」
「哪種口氣?」加賀一時之間不明白沙都子的意思,但很快便點點頭說:「喔,我知道了。大家想不通祥子自殺原因的時候,我說了『就是這麼回事吧』,妳是在氣這句話?」
男子說他姓佐山,是縣警局派來的,想問一些關於祥子的事。
波香凝視空中,緩緩地點頭說:「是啊,她https://m.hetubook.com.com死了……」
「不過?」
「這很難說。能說得出口,表示她的煩惱還沒那麼深刻,還有力氣找人傾訴;真正深刻的煩惱是無法對任何人講的,那種時候,友情也發揮不了作用。」
波香一反常態匆匆地抽著菸,等菸燒到只剩濾嘴,她將菸蒂往菸灰缸底部小丑圖樣的鼻子上一摁,「我去找一下南澤老師。」她粗魯地說道。
「我覺得他們倆很順利啊。只要有關感情的事,祥子都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的。」波香回道。
他的聲音低沉且字字清楚,冷靜的態度讓沙都子不由得想抬起頭看著他。
佐山微微低下頭說道:「突然遇到這樣的事,二位的心情一定很混亂,這種時候我卻得請教妳們一些不大禮貌的問題,還請多多包涵。」
「那麼,你想問的是……?」波香催促他。
「也對,還是聯絡一下老師比較好。要是她看了報紙才知道消息,我們肯定會挨罵的。」若生雙手插|進口袋,點頭說道。
若生轉頭看了加賀和華江一眼,皺著眉答道:「不忍卒睹……。只能這麼形容了。」
很快地,刑警的提問轉向祥子的人際關係,而藤堂的名字理所當然在此時出現,佐山終於露出感興趣的神色湊近問道:「原來如此。那麼,牧村小姐和那位藤堂先生這陣子交往還順利嗎?」
管理員室裡,沙都子接受兩名刑警的訊問,兩人看來都年近四十,眼神凶惡,沙都子覺得他們長得很像警察連續劇中的歹徒。
波香請他進房間,反而是佐山猶豫了。
「嗯。」沙都子站了起來。其實不累,卻覺得全身慵懶無力。「大家聚在一起……要做甚麼?」
「加賀你的打算呢?」淚痕未乾的華江問道。
沙都子也沒有異議。她們很有把握自己比誰都清楚藤堂和祥子兩人的交往情況。
「先去上課吧。一面聽老教授裝腔作勢的講課,一面暗自思考祥子死亡的原因。」
「他像夢遊患者似的眼神恍惚,跟他說甚麼都聽不進去。一定是沒辦法接受事實吧。」
「聽說二位是牧村小姐的友人?」
聽到「自殺」www.hetubook.com.com兩個字,沙都子像是突然被點醒。對喔,那種狀況正是不折不扣的自殺啊。
「就是這麼回事吧。」加賀將剩餘的黑咖啡飲盡,淡淡地說。
令人窒息的沉默包圍著五人。無法接受事實——自己也一樣啊!沙都子暗自嘟囔著。
訊問內容主要針對三點:與祥子的關係、今天來白鷺莊的理由,以及發現屍體時的狀況。沙都子的回答都很簡短,特別是發現屍體時的情形幾乎沒甚麼好說的,門一打開就發現祥子死了,如此而已,而她們也保留現場立刻報警了。
「去祥子老家了。我叫他別去,可是他不聽。」若生說。
沒辦法,沙都子再度說明了發現屍體的經過,這次比面對刑警時說得有條理。她才說到一半,華江又掏出手帕按住眼角。
「她說大夥兒都聚在一起了,還說想現在過去祥子老家,我當場罵了她,現在去只會給人家添麻煩啊。總之,大家先碰個頭吧。」
「你是不是想說女性之間的友情尤其脆弱?」
沙都子聽言,不禁心頭一凜。自己也是祥子的好友,然而不知為何,她一滴眼淚也沒掉。她非常悲痛,胸口卻覺得空空蕩蕩,哭不出來。
「妳們還好吧。」紅著眼睛的華江對沙都子和波香說道。
「好啊,請進。」
站在門外的不是剛才見過的刑警。男子大約三十出頭,體格壯碩,膚色黝黑,及耳的長髮微鬈,乍看不像是刑警。
好一會兒,波香終於開口了:「要不要再來杯咖啡?」
波香也緊接在沙都子之後被叫去問話,她接受訊問的時間比沙都子久了些,但也只問了十五分鐘左右。
「可是警方就算問我那種問題,我也……」沙都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答案啊。」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加賀,他玩弄著空杯子說道:「接下來大家打算怎麼辦?在這裡排排坐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那我們就進入正題吧。針對牧村小姐的死亡,二位是否能提供甚麼線索?」
佐山似乎相當緊張,或許是進入女孩子房間的關係吧,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但這也顯示他的個性老實。沙都子稍稍卸下了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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