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一刻不知何時會來臨,但醫生說,可能就在這幾天了。松宮和舅舅面對面說著話,實在很難相信舅舅病得這麼嚴重,但死神正確實地一步步逼近。
「甚麼事?」
走向電梯途中,他先繞去護理站一趟,發現金森登紀子也在,便朝她招了招手。她一臉狐疑地走了過來。
松宮不明白的是,為甚麼對他們這麼好的舅舅,以前與母親竟完全沒往來,聯絡東京與高崎兩地的交通又不至於不方便呀?但他向克子或隆正問起這件事,總是得不到滿意的答覆,他們都回說只是一陣子沒聯絡罷了。
「我說脩平啊,你跑來這裏好嗎?工作呢?」
「要想對策請等量完再想哦,不然血壓會升高的。」
松宮吃了一驚,看看隆正,又看看護士。「咦?你的對手是護士小姐?」
不久兩人有了孩子,但男方的離婚還是沒辦成。即使如此,他們依舊一如夫婦般地過著生活,直到一場意想不到的悲劇降臨。男方工作的日本料理店失火,他沒能來得及逃生,葬生火窟。
平常大人頂多兩口就能吃完的蜂蜜蛋糕,隆正卻是一小口一小口、花了許多時間慢慢吃完,似乎有些吞嚥困難,也像是在享受蛋糕的香甜。
晚餐時間將近,隆正突然說要吃蜂蜜蛋糕。那是松宮剛帶來的禮物。
松宮初次見到加賀隆正,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即將升上中學時。松宮和母親克子兩人原本住在高崎,當時他並不清楚為甚麼要搬來東京,只聽說是克子工作的關係。
「你別動到棋子,還沒下完。」
「她可是強敵呢。脩平,拿近點讓我看。」
原來松宮的生父並沒有與克子結婚,松宮是克子前夫的姓氏。
「舅舅,我真的一點也不勉強嘛。」接著說了聲:「那我下次再來嘍。」松宮便離開了病房。
「管他的,肚子餓了就吃,這樣對身體才是最好的。」
松宮從紙袋取出蛋糕盒,打開蓋子。這家的蜂蜜蛋糕是以方便入口的小尺寸個別包裝,松宮拆了一個,交到隆正瘦弱的手上。
而當時對這對母子伸出援手的,就是加賀隆正。克子沒把高崎的住處告訴任何人,唯獨隆正查了出來,與她保持聯絡。
進了電梯,松宮歎了口氣,無力感包圍著他。他感到焦慮,也感到懊惱,難道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舅舅愈來愈虛弱,一點忙都幫不上嗎?
隆正剛說完,病房門打開了,一名護士走進來,是個年約三十的圓臉女性。
「我表哥呢?呃,就是我舅舅的長男。」
「……我是說真的,你不要勉強過來醫院,你該做的事多得是。」
「是嗎。不好意思,打擾妳工作了。」
https://m.hetubook.com.com來舅舅的確不會無聊了。松宮放心了些,從椅子站了起身。「舅舅,那我差不多該走了。」
一開始母親向他介紹隆正時,他吃了一驚,因為他壓根不曉得自己與母親還有親戚,他一直以為母親是獨生女,外公外婆早就過世了。
加賀隆正從前是警官,退休後在保全公司擔任顧問,工作絕對說不上清閒,卻經常前來松宮家拜訪,而且也不像是有甚麼要緊事,感覺只是過來看看而已。絕大多數時候,隆正都不忘帶點吃的當伴手禮,通常是大福或包子之類、發育中的中學生愛吃的東西,還曾經在盛夏時帶了一整個西瓜來。
「沒有,一切都是老樣子。」
聽完整個來龍去脈,松宮才明白自己為甚麼能擁有一般水平的生活,原來這一切都出自於舅舅愛護妹妹的一片心意。
「嗯,要。」
「加賀先生的兒子嗎?嗯,我沒有看到人呢。」
「請問,最近有沒有人來探望我舅舅?我是說,除了家母之外。」
他想起隆正那張泛黃暗沉的臉。隆正的膽囊和肝臟正受到癌細胞侵蝕,只是他本人並不知道,主治醫師對他說是膽管炎。醫師還說,癌細胞已經蔓延到無法開刀摘除病灶的地步,目前能做的,只有儘可能延長性命,而一旦患者表示感到劇痛,將施打嗎啡。這一和*圖*書點,松宮和母親克子都同意了。他們兩人的共識是——至少讓舅舅走得不痛苦。
「世田谷那個案子解決了,所以這陣子還滿閒的。」
「不想唸書的話,去找女生約會也好,用不著擔心我,不會有事的,反正克子也會來啊。」
「我沒有約會的對象。再說,舅舅也很閒吧?」
直到升高中時,松宮終於從克子口中得到了答案,起因是戶籍謄本。松宮戶籍上的父親欄是空白的,他拿這一點逼問母親,卻得到了意外的答案。
「嗯,你不會不舒服就好。」
目送她離開後,隆正的視線立刻回到棋盤上。「來這一手啊。雖然不是沒預測到這種可能,確實挺意外的。」
「那麼,如果有甚麼事請馬上叫我們哦。」金森登紀子帶著笑容離開了。
克子常來探病,護士小姐們應該都認得。
松宮拉開病房門正要離開,「脩平。」隆正喊了他。
「思考這個嗎?」松宮拿起擺在推車上的一塊板子。那是一個將棋盤,棋子背面有磁鐵可吸附盤面。
「要量體溫和血壓嘍。」她說。
克子是松宮的母親,也就是隆正的妹妹。
「又來了。」松宮搔了搔頭,皺起眉。
「哪裏。」她微微一笑,回到工作崗位上。
「說曹操曹操到。我正讓這小子看棋盤呢。」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量完後,護士問隆正。
既然無法https://m.hetubook.com.com挽救舅舅的生命,那麼至少要讓舅舅了無遺憾。——這是松宮此刻的心願,他認為這才是對隆正最後的報恩。
帶著年幼孩子的克子只得獨力討生活。松宮依稀記得母親曾經從事特種行業,每天都到深夜才回家,而且總是喝醉酒,常看她趴在流理台嘔吐。
聽到隆正這麼說,圓臉護士微笑了。
護士熟練地為隆正測量體溫和血壓,她胸口別的名牌上寫著「金森」二字,松宮曉得她名叫登紀子,是隆正告訴他的,那時隆正還說,人家年紀雖然比你大了點,找她出去約會如何?松宮當然沒那個意思,護士小姐應該也沒興趣吧。
松宮拿起棋盤站到床邊。隆正一看棋局,眉頭緊蹙,臉上無數的皺紋更深了。
「嗯,當然。」護士說完,伸手到松宮手上的棋盤上動了一枚棋子。
隆正力勸克子回東京,說這樣自己才方便就近照顧。克子雖然不想給哥哥添麻煩,但一考慮到兒子,她曉得自己不能再逞強下去,於是決定搬到東京。
「燒退了嗎?」松宮問。
我絕對不能辜負舅舅,無論如何都要報恩!——松宮的學生生涯就抱著這樣的信念度過。他之所以下定決心拿獎學金上大學,也是為了達成隆正對他的期待。
「像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去準備升級考嗎?」
「沒那回事,戰況可是時時刻刻在變化的。敵方和圖書也是個好手吶。」
之所以無法結婚,是因為男方是已婚身分,換句話說,兩人是所謂的外遇關係。但那並不是一時花心,男方設法離婚,卻始終離不成,於是他離家出走,與克子一起在高崎落腳。他是個日本料理的師傅。
至於就職出路,他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當警察,因為這是世上他最尊敬的人所從事的工作,他當然不考慮其他行業。
「那可不見得哦,我躺在床上也有很多事要思考的。」
「原來如此,桂馬呀。居然還有這一手。」
「妳決定好要下甚麼了嗎?」
「老樣子,在三十七、八度之間來來去去。我已經習慣了,決定把這當成是我的正常體溫。」
隆正以另一隻手移動枕頭,想把頭墊高。松宮湊上前幫忙。
「將棋我是不太懂,可是這看起來和我上次來的時候差不多啊。」
金森登紀子偏起頭回道:「就我所知,並沒有耶……」
「都要吃晚餐了,現在吃好嗎?」松宮提起蛋糕紙袋問道。
「要喝茶嗎?」
隆正不僅幫他們找到住處,還幫克子找了份工作,甚至拿錢貼補母子倆的生活費。
「被護士罵我可不管哦。」松宮嘴上這麼說,但看到年邁的舅舅有食慾,他還是很高興。
松宮拿起放在一旁推車上的保特瓶,遞給隆正。瓶裏插了吸管,仍躺著的隆正就口喝了起來,喝得很順。
「嗯,幫我問候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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