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沙漏

「棘手的是,吉見教授的交往關係,怎麼也找不出可能是『她』的女人。」
就像吉見命案之於大湖,永原翠的死亡,必然也會波及史子。算妥時機,才能避免無謂的牽連。
大湖誤以為節日為星期日,忘了週五商店公休的事。

翠回答問題到最後,微微露出遭人窺探隱私般的不悅。
「唉!嫌犯——想來想去,總是一個人……」
「是嗎?那我們過去好了!」
古川咄咄逼人地注視大湖,帶給他一種無可遁逃的壓迫感。
此項分析調查,早在去年八月接受縣衛生局委託,大湖即以無比客觀、公正的立場,獲致上述結論。惟其後卻被吉見一派的反對者,以分析時機嫌遲、取得樣品太舊而一舉推翻掉。
「女兒升上五年級後,課業加重,學校放學也比較晚,有時,連週末都不例外呢!倒是……週五都回來得比較早……可以的話,就排在當天下午好嗎?喔,就不知那名學生上課的時間和地點,老師方不方便……?」
大女兒插|進一句。
大湖也察覺到了,草草結束通話。
大湖開始著手計畫的初步階段,以打電話投石問路,當作是正式行動前的暖身運動。當然,距藍寶石飯店約一公里處北方斜坡上翠的家中電話,已經事先查出,抄在備忘錄上。
對方乾脆地放下話筒。原來不是翠!雖力持鎮靜,仍忍不住冒出一身汗。
只要選擇像上回那樣的寒雨天,條件就會變得相當有利。記得,月前的一月十一日當天上午,在翠家附近徘徊,周遭連一隻野狗也沒有……。
古川說明至此,嘆了口氣,從夾克口袋中掏出香煙來。大湖基於禮貌,邀請古川到家裡喝茶。不料他卻極力推辭,並為妨礙大湖散步,表示歉意。
「是嗎……那麼,你希望安排在星期幾?」
「喂,我是永原翠。」
鮫島史子,此刻定在等候大湖對永原翠展開行動——而他,卻仍猶豫不決。不能再拖下去了!萬一史子懷疑他的實踐誠意,憤而報復——不惜被捕以檢舉他,則他應當如何是好?
「學生就住在我家後山上去一點,走路就到了,時間為下午四點到和_圖_書五點。……不過,週五的時間只能暫定,我希望和你女兒見過面後再決定……。」
「喔!很冒昧,是第一次打電話找妳的人。敝姓岡田,住在箱根町……」
「是的……請問那裡找?」
「那邊也休假吧?」
然而,此時發表與吉見在世時大相逕庭的化驗報告,讓眾人知悉其曾企圖一手遮天,罔顧大湖正確之見解;則與吉見沆瀣一氣的教授們,必然懷恨在心,採取對大湖不利的行動。因此,必須有相當勇氣,才能作下決定。
「哦,沒開嗎?」
不管樂意與否,福岡縣警局專案偵查小組刑警古川的再度造訪,仍使他無法逃避。
元月下旬,深受南平食品公害之苦的病童家屬,聯名推派代表,促請大湖再度對「波比克」與小兒癌症的因果關係,作進一步調查。化驗結果,仍和前次相同,製造波比克的澱粉原料中,含有致癌毒黴這一點,已然無可置疑。
「嗯,就是那個神秘女人。案發前一天,在婚宴上。藉機接近吉見教授,隔天又登門造訪將其毒殺——相信,是同一個女人。一一過濾嫌犯的結果,黑衣女的嫌疑最大!」
適才,古川說:受託殺人,在日本除暴力集團外,根本從未發生過。那麼,表示懷疑的成分還相當低,只要警方一日未打破此種觀念的框框,則無論如何,都不能順利破案。
「哦,我家就住在那邊山坡附近,經常順路走到這兒來,沒想到會在半路上遇見教授。」
只是打電話,心情上用不著防備。
桃源崗附近,位於蘆湖正北方,有一處名為百合崗——旁邊有高爾夫球場的標示。
他一邊用手巾擦拭額上汗珠,一邊自酒櫥中取出白蘭地,給自己斟上一杯。內衣汗濕了一大片,等會兒再換吧!連啜幾口白蘭地——好容易完成一項工作的安心與滿足感,隨同酒汁流至胃部,溫暖擴及全身。
古川把臉湊近,露出有點無可奈何的笑容。
「不打擾了。當然,我們不會放棄尋找那名女人!惟從上回婚宴的兩百多名賓客中調查卻無進展——如果教授想到什麼,哪怕再細微的,也可能是破案線索——請務必和我們聯繫!」
「是的。」
進入和_圖_書二月,學院內提名繼任教授人選的活動,逐漸活躍起來。尤其,以藥理學系教授為主,發動推薦鹿兒島某私立大學教授調任的聲浪,更是蓋過一切,成為大湖最強勁的競爭對手。
吱吱喳喳聲中,傳來大女兒興奮地對小女兒說的一句:「真是太棒了!但媽媽會不會說爸爸太寵我們了?」事實上,大湖自箱根返回家後,無論對小孩或妻子志保子,都更加照顧得無微不至。這點,連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若順從得過火,會不會反遭妻子懷疑?他一邊想,一邊目送著孩子奔跑跳躍的身影。
「喔,不!已經彈完拜爾下冊了。很不巧,附近的鋼琴老師遷往東京,所以……」
一種類似金屬碰撞在一起的聲音,突然自耳中響起。大湖前次雖未聽清翠的聲音,此刻卻覺與印象中的沒有出入。
「作何解釋?我們正想借重教授的智慧呢!如果一定要說出來,極可能是『受託殺人』。假設,有痛恨吉見教授至非殺掉他不可的人——為了避免嫌疑,委託另一名與對方並無直接關係的女人代為行兇,即可規避刑責。這在日本,除了暴力集團,倒是從未發生過。尤其,『受委託者』是女人,通常為幕後指使者的情婦,要不就有什麼特別關係……。果真如此?我們一定要查出神秘女人的真實身分——只不過,到現在卻有山窮水盡的感覺。」
「平常都是學生過來我這裡,但現在除了一名學生週二會來,另一名學生腳骨折上了石膏,週五下午由我親自去他家裡。」
太好了!他一口仰盡白蘭地,到書房把箱根的地圖拿出來。
「哦,還沒找到真正兇手嗎?」
「關於時間,應該配合老師方便。不知道老師現在帶幾名學生?」
翠沉默了一下。問道:
必須先掌握永原翠的生活圈——梅崎定男不是笑著說,她因為過於無聊的關係,星期幾會到某處教鋼琴……?
大湖以其所站之處,正好能眺望自己住家看來,知道那只是藉口。猜想,他可能又發現了與命案相關的蛛絲馬跡,不妨聽聽他怎麼說。於是,吩咐孩子們先到店裡等候。隨即,好整以暇地注視古川的臉。
「啊!請稍待一會兒https://www.hetubook•com•com。」
「星期二打高爾夫球?正好我也會打一點。不知道老師都上哪個球場?」
「是這樣的,關於個別教授鋼琴的事,想拜託翠小姐……」
瞬間,他忽然對自己產生微微作嘔的不安與嫌惡感。怎會懷疑起史子?多麼無聊的想法!難道,對於那夜無與倫比的靈魂與肉體緊密結合的聖潔感,也要隨意加以玷污?唉!都是自己悲觀主義的根性在作祟!他不覺憎恨起體內這種無可救藥的性格。
週二外出打高爾夫,週五下午到附近學生家裡教授鋼琴。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將翠的行踪打聽出來,大湖覺得自己運氣不錯——翠一星期兩天外出的時間,竟然與史子前往辦公室的時間不謀而合!
「請問是翠小姐嗎?」
這些事情,已夠他日夜操煩,因此,思緒暫時遠離了「箱根」。
這一天,在家用過晚餐後,趁太太和孩子們圍坐客廳看電視,他偷偷將電話切入寢室內,撥動箱根永原宅邸的電話號碼。感覺上,比那一晚在免下車餐廳外,打電話到藍寶石飯店,找成瀨文子時,還要鎮定。
兩個小女兒,見父親遲遲未跟上,已不耐煩地朝大湖這邊奔跑過來。
究竟,自己要如何將決心付諸實行?——最起碼,得先訂下執行的時間。
「嗯。明光商店週五不營業,今天正好是星期五。」
相信警方的偵察網,怎麼也不可能從福岡延伸至箱根;而對箱根另一名女人無緣無故自世上消失,也不會懷疑到這裡來才是。
想著、想著,索性仰臥床上,閉起眼睛。腦中不覺出現了沙漏開始滴落的幻象。今天是二月十一日星期五。距春假的旅遊旺季,箱根再度熱鬧、喧騰起來的時節,尚有整整五個星期五……。
發布真相的時機,是非常微妙的問題。若顧及受害者立場,自當儘快公開,以助病童家屬早日打贏官司,獲得合理賠償。
孩子發出歡呼聲,連跑帶跳地奔回家中換衣服。
「啊,打擾了!因為家裡就讀小學五年級的女兒想學鋼琴,正在尋覓個別教授的老師。偶然情形下,聽說翠小姐也在教,不知道能否請妳個別指導?」
「到峰屋應該可以買到……?」
「討厭!今天m.hetubook.com.com店沒開呢!」
根據那一帶地形判斷,路過的人不會太多。尤其近黃昏時,更少見人影走動,趁四下寂靜無人,偷偷接近翠……相信,不會有目擊者才對!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山坡下的汽車專用道了。
就讀小學一年級的小女兒,伸手抓過大湖的手,一邊搖晃,一邊抱怨著。
他眼睛一直盯在地圖上,腦中又浮現翠的住家環境。先前,他已赴箱根大致勘察過。
大女兒隨口說出附近一家百貨公司的名字。

「這方面,我們當然也不會放鬆。只是,調查結果一無所獲。因此,我們作成一項推論:兇嫌——這位神秘女人,可能存在於對吉見教授懷有直接殺害動機者的交往對象中。」
「是初次學琴嗎?」
「我想起來了,那邊是休星期三的。」
人在遭遇危急存亡之秋前,是否都過著懵懂無知的生活?——他在心底催促自己,要快點辦好「另一半」的事情。暫且將決心擱在一邊,繼續思考幾個關鍵性字眼。
從藍寶石飯店,到翠住家一帶,自成一個山谷。與其他別墅地區風格迥異,四周非常寧靜。
「哦,那我知道了。我會先和女兒商量好,再打電話過去。平常,老師都在家嗎?」
從翠家裡步行至此根本不可能!除非開車。頗有一段距離。
史子的不在場證明,首先要被照顧到。
一股氣血直衝頭頂,他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那麼,警方對此案件作何解釋?」
先尋找百合崗鄉村俱樂部所在地。
「好討厭哦!以為今天可以和爸爸打羽毛球。」
在沙漏中的沙悉數漏完之前,自己當已下定決心了吧!
古川眺望冬陽普照的丘陵彼端,驀地回轉頭,意味深長地望著大湖。那一句「嫌犯,總是一個人」,令大湖心跳加速;覺其和藹的面容變得陰險起來,藏在鏡片後的眼睛,也像鷹一樣銳不可當。
此種可能性一旦被證實,再完美無缺的不在場證明也成枉然。動機愈大者愈受懷疑,那麼自己……還有史子……?
「是學生到老師家,還是老師到學生家……?」
「啊!久違了!教授出來散步嗎?」
倒是,週五應當有好機會。
和_圖_書喂,請問是永原小姐公館嗎?」
低沉而略帶磁性的聲音回答。會是翠本人?
古川的臨別之語,令大湖一時亂了方寸。
「哦?肝癌病童的母親中,不是有許多年齡相仿的女人。據我所知,她們對吉見偏袒廠商的分析報告非常不滿,憎恨之餘,會不會有作案的動機……?」
「啊……是這樣……。」
可惜史子無從聯絡起,只說一個人住東京,每週二、五下午會前往辦公室待到六點……。
「毒殺吉見教授」刑案發生不久,即去年十二月的某個星期天上午,對方也曾故作輕鬆地說是路過順道拜訪,而登門偵詢了相當久。這回,會不會又故技重施,想從他嘴裡套出些什麼。
「一個人……?」
「啊——老實說,筋疲力盡!雖然專案小組尚未撤消,但辦案人員大幅減少。真沒辦法!年底刑案特別多,不得不分散人力,支援別的單位。」
鈴聲響了四聲半,一名年輕女人接聽電話。
「怎麼樣?吉見教授命案偵查得如何?」
「喔,還沒到那種地步呢!只能在百合崗鄉村俱樂部的練習場接受指導。」
明知沉默是最好的回答,大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兩名。」
從福岡可直接電話撥至箱根,通話毫無距離干擾,對方很難分辨去電者的所在地。
原來,警方已將重點放在「受託殺人」上……。
二月十一日當天為放假日,大湖睡到很晚才起床。匆忙用過早點,即在兩名小女兒的撒嬌、催促下,前往附近的體育用品店,購買羽毛球用具。行至附近無人的新生地斜坡中途,發現古川刑警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裡等候自己。遇節日部分刑警也休假,古川隨便穿了一件夾克,下著灰舊、泛白的長褲,神態輕鬆地朝大湖走來。視線接觸的一剎那,大湖發現,古川氣色甚佳,臉上還掛著親切、和藹的笑容。
啊!應該選在星期二或星期五,為史子確保不在場證明。
「學生就住在我家後山上去一點,走路就到了。」記得翠是這樣說的。翠每週五下午四時至五時,步行前往學生家教授鋼琴,這是很可以利用的時機。
「是的。」
星期五下午……。心跳的波動,拍擊著大湖胸口。
「是的。但週二通常會去打高爾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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