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九如玉珮

站起來他幾乎與笑面觀音耳根那麼高,怎肯讓她背著走?所以他急了。
鬼見愁冷哼一聲,長劍一招「滿天花雨」,再變「劃地為牢」,化去對方兩招,猛一挫腰,突出一招「百鳥歸巢」,霎時罡風怒號,劍氣千重,百十道劍影迎頭罩到。兩人這一交手,勢均力敵,雙方都以內力注入兵刃中,三丈內勁風撲面生寒。
看完,玉面觀音大喜道:「易筋洗髓,任意封運吐排。這不是比少林的易筋經更進一層麼?」
新月落下西山,室中人早已結束停當,玉面觀音在外巡邏,兩尼在室中打坐,文俊就躺在笑面觀音身畔,好夢正甜,已經三更將盡了。
良久,她頹然長吁一口氣,懊喪地說:「這東西看不出任何異處,怎說是雷音大師的遺物呢?莫不是我們讓荊山老叟騙了。」順手遞給兩個師妹。
「哇哇哇」一硨烏鴉的啼聲發自長空、淒厲而又充滿哀愁。那是夜鴉的悲鳴,驚醒了甜睡中的小文俊。
玉面觀音道:「老前輩明察,小尼等與俊哥兒僅相處三日,旦夕間風聲鶴唳,無暇相授。」
首兩行字略大些,寫的是:「九如之象,乃貧僧所悟心法,贈予有緣,共證菩提。前三式真氣走重樓;定靜安慮,由虛生明。三式後逆運,由神返虛,功自有成。六式後一縷分行,萬源齊匯,任意所之。功能易筋洗髓,任意封運吐排。功未築基,慎之慎之。三年有成,毋忘毋嗔。」
良久,「吱」一聲響,一隻貓兒大的老鼠由窗外竄入,沒入黑暗中去了。兩尼似乎心中一震但未出聲。
文俊星目中神光閃動,凜然厲聲問道:「師姑可知那些惡賊的姓名麼?」
他吃了一驚,正想爬起,身子已凌空飛起,不等他掙扎,已經到了笑面觀音背上。他正要叫,忽聽她輕喝道:「別做聲,不然點你穴道。」聲落,帶子已將他纏實。
玉面觀音喜極而呼道:「皇天不負有心人!」
語畢,領先縱入殿中,三尼同時頂禮一拜。笑面觀音說:「蒙老前輩臨危援手,銘感五衷。日前荊山凌霄峰下多有冒瀆,尚望前輩海涵。」說完又是一拜。
笑面觀音嬌笑道:「請放心!十四五歲剛懂人事,好奇心正盛,管叫他甘心情願,乖乖跟我們走。我可有話在先,在替他打根基的時日裏,不許你們逗他,失去了真元我可不依。」
文俊茫然地搖頭答道:「小可自小失恃,平日只知放牧讀書。離家不過一月,並未練過拳腳功夫。」
兩人看得真切,同聲說:「啊?正是如此!」
「不許動!」老人家將他按在草內說:「別做聲,在這兒等我。」放下廷芳,逕自飛撲暗林中。
三尼互相一打眼色,退後三步,笑面觀音也解下文俊,叫他在一旁站立。三人一字兒排開,凝神卓立,玉面觀音麈拂一揚,三股銳風呼嘯而出。奇怪!她們的彈指絕脈也算武林一絕,傷人在八尺以外,但合三人之力,銳風一進火焰,宛如泥牛入海,連火焰亦未晃動,三尼愕然。
笑面觀音正色道:「這些事目前你得丟開,宇內雙兇加上江湖一霸,誰也不敢去招惹他們。別說報仇,就是提名道姓,也有飛來橫禍。留得青山在,不愁無柴燒,好孩子,日後再說吧!」
文俊微笑道:「師姑錯了,要練就傾力以赴,絕不能半途而廢,怎說試試呢?」
另五名大漢果然收刀後退,鬼見愁孫大爺用劍一指笑面觀音,吼叫道:「你把本門下的江湖雙仙弄到那兒去?騷尼你說。」
玉面觀音收式嘆道:「我的天,就這三式誰也受不了。真氣直透重樓,豈不是妄想?難難!難怪心法上說:功未築基,慎之慎之!」
老人家又說:「俊哥兒資質奇佳,乃武林難得奇材,如與諸位同隱深山,究多不便。老朽欲收為弟子,不知諸位可肯割愛,一念之私,尚請見諒。」
怪的是三音妙尼雖則臭名溢江湖,但真正的英雄好漢,她們卻從不招惹。可是真正的英雄少得可憐,好漢也不多見,所以活該她們倒楣,到處受人唾罵。
笑面觀音連斃三人,不過是眨眼間事。這一瞬間,四面黑影,搶出六名身穿夜行衣的大漢刀光劍影紛飛。
三個俏美尼姑,俏生生的現身房門口,火光下,玉容畢現,好美啊!難怪江湖中人,明知她們是奪命美閻羅,也甘心情願追隨她們不捨,雖死亦覺心甜。
雷音大師又稱伏魔大師,也就是「一僧三道無雙尼」的一僧。他老人家的一生功業,武林中至今盛傳不衰,他那技絕天人的武功造詣,武林無出其右。一生嫉惡如仇,妖魔鬼怪聞名喪膽,在江湖出沒一甲子,人稱伏魔大師。
兩尼點頭稱是,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九現雲龍聞說此事,心中一動,猜想兩小定然不知天高地厚,說不定已經入了荊山湊熱鬧去了,便獨自奔上了荊山,可惜他晚到了一步,荊山奪寶已告結束,荊山老叟也不知去向,九如玉珮據說已落在江湖淫妖三音妙尼之手。
室中一無長物,三人費了好些工夫。到各處拆來好些木松。七手八腳架成一座臨時臥榻,鋪上在村落裏取來的衾墊等物,馬馬虎虎算是臨時的香閨。
老人家急得直跺腳說:「夜黑如墨,這時三更已盡,這一帶古木陰森,到那兒去找呢?你已受了傷,這裏是是非之地,三音妙尼在附近放了不少歹毒的逍遙香,如果嗅著些許,準是天大麻煩,絕不可在此久留。你俊哥哥是個小娃兒,三音妙尼絕不是傳說中的可怕人物,不會有危險的回去再說,爺爺再想法找她。」
笑面觀音一拉文俊衣袖說:「走,到後殿找爐灶。」
笑面觀音強忍住笑,搖搖頭信口答道:「林中有一場好殺,屍骸遍地,逃得性命的人不多,你義弟妹恐怕……別去想他們了!生死兩茫茫,莫為死者悲哀。來日方長,你該為日後打算了。」
荊山老叟心中一震,暗說:「好一個天生奇材。」便向他一招手,藹然問道:「孩子,你過來。」
說完,解開前襟,露出白玉也似的頸項,白色繡有花邊的肚兜上面,現出深深的一道乳|溝,撩人綺思,她臉上毫無羞態,喜滋滋地在項下拉出一條珠鏈來,下端垂著一塊酒杯大的一個玉珮潔白晶瑩,光彩奪目。
荊山老叟回了一揖,伸手虛扶三尼,神色一正,說:「九如玉珮乃老朽無意中得來,三年於茲,毫無發現。日前群陽萃聚凌霄峰,老朽不願因此區區玩物,沾惹血腥,故不吝交出。可惜冥冥中似有主宰,半點不由人,仍不能跳出是非圈外,良可慨嘆!」
聲一落,人影亦渺。
小姑娘這時才看清文俊已經失蹤,幽香仍在蕩漾。她急急掙扎著叫:「爺爺,不成,俊哥哥被那尼姑挾走啦!」
原來如字左邊的「女」字,像四肢及人首,右邊的「口」字像身形。她一躍而起,將玉珮交與粉面觀音,忘形地叫道:「有了!有了!原來如此!師妹,你們且看我的。」
驀地裏寺中火光驟明,破殿堂中間,現出一個灰衣老人,手擎松燎,含笑卓立。
粉面觀音也正色說:「娃兒,再過三年五載,在江湖歷練以後,你就可以參悟人間善惡,明白是非。目前我們卻在患難之中,也可以說是生死同命。如果你不齒與我們同處,我們不會勉強你,三天後風聲不緊,你可以自行出山,絕不相強。這三天中,我們可不能讓你自由行動。」
他睜目一看,室中其黑如漆,但他的目力異乎常人,夜中可以明察秋毫。室中兩尼靜靜相背而坐,呼吸似乎已經停止,但那雙寒星也似的鳳目,卻緊緊地盯住窗外,顯然她們並未睡著。
文俊不由愕然。他記起荊山官道上那兩名奇醜大漢,他們不是說翻天鷂子追蹤三名淫尼,就為了九如玉珮https://m•hetubook•com.com之事麼。也許是先入為主吧!他不相信眼前這三位美擬天仙,寶相莊嚴的佛門女弟會是那些兇神惡煞口中所說的淫尼,可是為了昨晚古林中,笑面觀音及時現身,在斷魂刀金背大刀下間不容髮中救了他一命。所以他對三尼的觀感,卻是不同。也為了這一微妙觀感,日後給他帶來了無盡的煩惱和困難,險些兒沒入情海,抱恨終天。但也為人間保持浩然正氣,樹下他在武林中的至高地位,實非他預料所及。
這些情節不在本書所說範圍,未來之事,下文自有交代。
笑面觀音由衷佩服地說:「大師姊這條妙計算實高明,我們繞著圈子南下,那些好漢們果然都向荊州追下去了。他們定然出湖廣到建昌等待我們回去,怎會想到我們反向回走,躲在這兒避風頭呢?」說完,嬌笑不止。
兩人只好依言外出,室內霎時響起陣陣勁風狂嘯,碎瓦破磚和塵埃,狂潮也似的排出室外去了。那是玉面觀音折了一段樹枝,她的內力修為著實驚人,雙手齊揮,宛如罡風狂嘯,片刻便將室內清理得倒也像個樣兒。
另一尖厲的嗓音接著說:「孫兄別急著下殺手,留給我老爺樂上一樂,過過癮吧!」
玉面觀音也笑道:「你要琢磨他成器?天哪!我們是江湖上萬人唾罵的人物。那些假英雄偽豪傑,儘管暗地裏千方百計找我們膜拜,但在大庭廣眾中卻要戟指臭罵我們千淫尼,萬淫|婦。他要跟著我們,日後他還能做人嗎?你啊!真是痰迷心竅。依我看,你還是放了他算了。」
玉面觀音神色一舒,玉面上泛出微笑,徐徐道:「這兩天真不好受,好在雙兇一霸本人都沒有來,卻派來一些酒囊飯袋,那些好漢們這次釘子碰得夠硬夠尖哪!」
玉面觀音冷哼一聲說:「走得了麼,躺下啦!」麈拂一招,「揮麈清談」,崩開另一大漢的鬼頭刀,身形一閃跟蹤迫近。「唰」一聲如擊敗革,那大漢的背心成了血坑,雪白的麈拂染成鮮紅,「哎喲」一聲,撲地便倒。
笑面觀音大怒,一招「拂雲掃霧」架開長劍,反掃對方胸脅,左手倏揚,三粒菩提珠脫手飛出。
他從小被鍛鍊得十分堅強,感情不易外露,他想吻那背上的手,但卻未付諸行動,任由熱淚緩緩地流。
大殿已經倒塌了一半,木雕泥塑的大小菩薩們自身難保,斷頭折足慘不忍睹,難怪沒有施主們進香求它們保佑平安。
三尼心中一震,火光下已看清這人就是荊山凌霄峰,九如玉珮的主人荊山老叟沈潛山。笑面觀音恍然大悟,時才暗中出手救她的灰影,定是他老人家無疑,怪不得口音那麼熟。便對兩位師姐輕聲說:「適才荊山老前輩暗中出手,在鬼見愁手下救我一命。宇宙神龍門下的惡賊摧花郎君也是他老人家趕走的,快去見禮。」
荊山老叟含笑點頭,連稱「難得!」便又肅容對三尼說:「令師法空老尼,三十年前曾與老朽有一面之雅。賢師徒之所為,固然情有可原。但江湖智者不多,眾口鑠金,難免不為世人所諒,舉世滔滔,奸惡邪淫之徒多如牛毛,殺不勝殺,且多殺未免有傷天和。佛說自作若教他作,都是罪孽。願諸位今後萬事退一步想,倘非萬惡之徒,尚請留彼一條生路,蒼生幸甚。」
笑面觀音也笑道:「不錯!以第一式來說,右足前舉,注意力在足尖,真氣自然會直貫趾梢的,而後上運十二重樓,這其間定然困難重重使練成後,真氣定能收發由心,事半功倍,就看怎樣衝破這一難關。我們且記熟九式和要訣,再循序苦練,一人練功,兩人護法,以防真氣走岔,逆流難控,師姐認為是麼?」
粉面觀音咋舌道:「這能支持多久?別說真氣一縷,就是用全力運轉也夠費力啦!豈不是作弄人麼?」
四更已盡,寺前松風凜凜中,白影連閃,來了三個不速之客,那是身穿玉色袈裟的三音妙尼。
笑面觀音伸手解了文俊的睡穴,輕輕把他扶起,笑面上湧起母性的光輝,溫柔地輕喚道:「小哥兒,長夜已盡,起來吧!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荊山老叟收回松明,徐徐道:「諸位幸遇老朽,不然此生休矣!心法的前三武,真氣直貫十二重樓,以諸位內力修為來說,恐怕也難以收效。」將真訣放回珠中,接上白金鏈,遞給玉面觀音說:「老朽自問苦修一甲子的先天真氣,也不敢輕於嘗試。但以真訣內所示進度來說,心法的練成定有可能,只要工夫深,不難進窺心法的堂奧,只看所下工夫深淺而已。老朽有一言奉告,要練九如心法,須先下一年苦功,將先天真氣練至爐火純青,摒除雜念,以貴門心法先築根基,待真氣收發由心,方著手苦練前三式,不然將噬臍莫及。老朽禱祝各位成功。」
笑面觀音啐了她一口,狠狠地笑罵道:「狗嘴裏長不出象牙來,你真不怕有傷陰騭?缺德!我真是有心造就他嘛。以後的際遇和造化,我管不了這許多。」
一盞茶時,他失望地空手而回,小姑娘一看爺爺沒將人追回,放聲大哭道:「不,不成!俊哥哥捨命在刀口上救我。他卻被人擄走了。我……不將俊哥哥救回,我也不回去了。」
正鬥間,猛聽遠處傳來一聲狂嘯,淒厲悠長,入耳令人心悸。
清溪北面六十里,在群山圍繞的一座山谷中,有一座小小山村名叫觀音寺村。在村東七八里山腰中,有一座小小的圓覺古寺。由於年代久遠,香火全無,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兒。寺後的一座七級浮屠,已經倒塌了兩層,其餘五層也搖搖欲墮,絕拖不了一年半戴。
便將玉珮上九個如字細加審視。由於她已將心法要訣記熟,所以理解力非同昔比。初看不甚了了,再審則略有所得,三察便恍然大悟。
小傢伙被人擒住,正想拼命,被爺爺一喝,乖乖地不再掙扎,心下大定,急向林中一指說:「剛才還在林外,大概還在林中。爺!」
三尼目力奇佳,字雖細小難辦,但難不倒她們。
笑面觀音心中生怯,她知道難以取勝,旁邊的五名大漢也是禍胎,她打主意先解決他們,方免後顧之慮。一面化解鬼見愁的凌厲劍勢,一面逐步後退,羅袖中的絕毒暗器逍遙香,已隨羅巾滑入掌中。
文俊見了此物,書呆子念頭即起,心說:「這大概就是九如玉珮了。但怎能稱珮呢?既名玉珮,當是上有雙珩,中綴琚璃,下垂沖牙的長飾,作為趨步之節的飾物。這東西作扇墜又太大,算是玉璧又太小了嘛!」
寺前廣場,兩位師姐正與六名玄衣大漢放手搶攻,地下橫七豎八,躺了十餘名黑衣大漢。
文俊轉身答道:「小可姓梅,叫文俊。請教師姑佛號。」
這時松燎將盡,燈光突然一亮,滿殿通明。原來文俊已回到室中,將油燈取來了。他正擎著燈座,神色肅穆地凝視著荊山老叟,星目在燈光下閃閃生光,屹立如山,幾如玉殿金童降世。
玉面觀音站起說:「別談心法了,找食物去。包裹內乾糧所剩不多,我找野味去,三師妹可整治爐灶。」說完,拾奪衣履出室去了。
文俊無奈,推金山倒玉柱跪下,叩了三個響頭說:「弟子梅文俊,叩見師父。」
縱到室中,先左足點地,右足緩緩上舉,直至足尖高與額齊,然後左足稍屈,雙掌腦前合什的。便向兩人叫道:「師妹注意,請看右首第一個如字,女字是四肢及頭部,口字是身軀曲直俯仰,如有錯誤可快說。」
粉面觀音煩躁地說:「別談這些掃興事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年屆知命,死又何足道哉?大不了和他們拚骨。這兩天中,走狗們死傷不下三十名之多,本小利大,和*圖*書我就死亦含笑九泉,沒甚麼可怕的。」
「呼」一聲勁嘯,羅巾拂過頂門,將一枚蝴蝶鏢蕩得向上一升,又「呼」一聲斜空而至。就在這千鈞一髮,生死呼吸之間,突然「叮叮叮」三聲脆響,接著「錚」一聲清鳴,怪事出現了。
江湖雙仙是宇宙神龍門下的一對惡賊,又矮又胖,面貌奇醜,卻又狠毒無比。四天前在荊山和三尼遭遇,被三尼迫下了沮河,生死莫卜。在荊山奪寶一役中,雙兇一霸出動了不少走狗,還有許多江湖豪客,也來淌這一窩子渾水。兩天中,互相殘殺的人太多,三尼手中也著實超度了不少。對江湖雙仙三尼並不陌生。
黑影一聽似乎一怔,說:「怎又變出一個俊哥哥來了?你胡說什麼?」
玉面觀音點首稱是,即改為陰掌。隨即收式,右足著地成低四平式,左足上引直靠在肩部,右手扣指右手伸,左手左外引,掌心外吐成陽掌。她又叫:「請看第三式。」
他開言打破沉寂說:「這並不難。這九式並非一氣呵成,而是逐式分練的。心訣上不是說靜中生明,循序漸進麼?困難是有,不然不會有逢困龜息,如泉如滲的說法……」
文俊仍恭身答道:「小可家住保康,已無親人,淪落人海。不意在清溪被惡賊欺凌,幸得三位師姑臨危援手,故爾相隨。」
棟樑楹柱間,全成了蟲蟻們的巢穴,禪房壁角,也成了狐鼠們的旅邸荒窩,淒涼的破敗景況令人酸鼻。
笑面觀音笑罵道:「呸!你胡說甚麼?你只會想到歪路上去。這娃兒筋骨奇佳,我點他睡穴時,竟然會將力道震散。要不是我改用擒拿穴法,差點兒失手。你看他那身材和隱泛光華的肌膚真是渾金璞玉,天生奇材哪!我準備花上十年光陰,好好琢磨他成器。」
文俊果然止步,怔在當地。
鬼見愁在上風,還不知怎麼回事,一見五人自相殘殺,有一個同伴竟赤身露體,向劍光拂影中撲來,不由大駭,隨卻怒極而笑,罵道:「好淫尼,你竟用逍遙香對付他們,今晚要讓你兔脫孫大爺從此隱姓埋名。」長劍上下翻飛,劍氣瀰漫。他也知道逍遙香利害,搶在上風著著進迫。
五大漢只道她想溜,在她身後圍成半圓形,不讓她逃走。其中一名大漢輕薄地敞聲大笑道:「喪門神不該太大意,樂沒尋到倒送了老命。孫爺要將她擒住,咱們得樂上一樂,再將她治了。老二,聽說騷尼們身有奇趣,令人銷魂蝕骨,倒得好好領略啊!」
就在祖孫三人一問一答之間,笑面觀音已經早走了個無影無蹤,呼喝厲吼之聲亦已遠出數裏外去了,只隱隱傳來一陣陣遙遠的胡哨聲,不久一切寂然。
另一個大漢也大笑道:「王二麻子,別得意!這朵花兒扎手,說不定你也得倒楣!唔,真香的,她娘的……哎呀!我……的心肝……快……」
粉面觀音又說:「師妹!你倒是一廂情願,請問你這未來師父,你可準知道他肯麼?」
皆因這逍遙香奇毒無比,中者如無三尼的獨門解藥,必將瘋狂找女子發洩,非至精髓枯竭不可。由中香至死亡,如無女子交合,絕挨不過半盞茶時間,死狀極慘。這是三尼懲治好色之徒的妙藥,最為江湖人所忌。鬼見愁不忍見同伴而死,只好一劍趁早替他超度。
兩人心中打鼓,遲疑不敢遽答,室中氣氛異常沉重,大家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半盞茶時分仍無人答話。
粉面觀音意味深長地睥睨著她說:「看來師妹真的動了真情了,一言為定,只要他不來纏我們,就讓你稱心如意吧!也許你會為這一舉後悔終生,毀了你也毀了他。」說完,看了文俊一眼喟然一嘆。
粉面觀音尖酸地笑道:「大師姊,你要她放了?這簡直是割掉她心頭一塊肉啦!瞧,那小子劍眉瓊鼻,唇似塗丹,臉蛋兒愛煞人,小牛犢似的身材,你想她能捨得,師妹在放長線釣大魚呢!定下了十年樹人的大計啊!」
荊山老人搖搖頭,又道:「請再上前三步發勁。」
鬼見愁著實了得,捷如靈貓橫飄五尺,菩提珠落入林裏去了。他哈哈狂笑道:「你別慌,要讓摧命郎君前來治你,孫爺怎樣下台?打!」他左手連揮,同時欺身撲上,長劍倏出一招「亂石崩雲」,百十道寒芒耀眼生花,莫審其所自來,將笑面觀音罩在劍幕內。這瞬間,四周發出陣陣銳嘯,三隻烏光閃閃,大如手掌的蝶形怪物,鼓著雙翅襲到,配合著劍影,在笑面觀音四面飛旋撲擊。
笑面觀音又說:「凡事三思而行,目下他們四出搜尋我們的行蹤,千萬不可大意。這裏是荊山餘脈,賊人一時尚難發現我們在這裏,三天後風聲稍緩,方可出山。小哥兒,你叫什麼名呀?」
文俊猛地想起晚間與斷魂刀的一場搏鬥,突然一蹦而起。經過昨夜一陣拼命狠鬥,他那破上衣已經支離破碎得不成樣兒,這一蹦起,上身幾乎成了精光。面對三個尼姑,可把他羞得無地自容,趕忙用雙手將兩塊破布掩住胸前,滿臉通紅急急地說:「小可敬謝師姑救命大德,但不知我那義弟妹現在何處?」
三尼一想到他不但不記奪寶之仇,反而助她們脫危,都感到心中有愧,粉面發燒。
這是他的成名暗器蝴蝶鏢,以劇毒浸過,中者有死無生。雙翅銳利,可以摺疊,用劍身所發內力將其激盪,可以四面穿梭飛舞,迴旋遊走。
鬼見愁聞聲獰笑道:「好妖尼,今天你算是走了好運。聽!那是宇宙神龍座下,三弟子之一皇甫成。他的綽號是摧花郎君,正是你的剋星,你不感到死得其所麼?著!」長劍一招「分花拂柳」,蕩開拂影,急變一招「鳳凰入洞」,向笑面觀音小腹下點去。
八十年前,一僧三道,據說在南崆峒白龍峰有一場決鬥,當今武林六大門派中,除了少林派以外,全卻有名宿在場。先是五大派以崆峒為首,向雷音挑戰。
笑面觀音的一隻玉手,輕輕地按在他的肩胛上。一絲幽香傳入他的鼻端,她手上似乎傳來一道溫暖的熱流,直傳到他內心的深處,他只覺眼中一陣潤濕,難以自已。
玉面觀音又說:「俊哥兒身手不凡,聰慧異常,我們三人倒得好好培育他。為免意外,素師妹多費心,萬一有警,敵勢過強,由師妹背他遠走。三天後大家在襄陽西門外松林會合。如屆期不見,則七月中在老河口對岸見面。」
玉面觀音聞聲收式,右足一點地,左足前提,用腳跟勾住右肩,左手立掌平伸,右手前引,食中指相扣,掌之向上,右足亦微屈。她又叫:「請看第二個如字。」
接著山風突起,勁風透過窗櫺,呼呼作聲。十數道黑影,無聲無嗅地穿窗而入,掠過兩尼頂門,又由對面窗口中消失。原來那是巨大的蝙蝠。
三尼看了他那面紅耳赤的窘態,不由好笑,也暗自點頭。
他睜著虎目向那玉珮打量,玉面觀音卻不理他,仔細地放在掌心反覆審視,秀眉不時軒動,滿臉困惑之情。
三人談談說說,看看東方破曉。
那九如玉珮據說是八十年前俠僧,一代天驕雷音大師的遺物。誰得到它,誰就可以按玉珮上的圖形找到雷音大師飛升之所云云。
笑面觀音嬌笑不已,聲如銀鈴。笑音一落,說道:「孫大爺,你要是江湖雙仙麼?得趕快到龍王爺那兒去找。」聲未落,人已欺近,麈拂急如驟雨,「天外飛瀑」,「倒灑楊枝」,迎面就是兩招殺著。
笑面觀音早知他有此惡毒暗器,所以步步留心,一見暗器襲到,默運神功貫於指梢,扣指連彈,「彈指絕脈」絕技出手,向蝴蝶鏢打去,一絲絲銳風,隨指而出。可是她的麈拂應付不了鬼見愁的長劍,再運內力應付蝴蝶鏢,更是岌岌可危。那蝴蝶鏢如同活物,和*圖*書被勁風擊中,僅雙翅微動,便又飛舞起來,來勢更急。
老人家不願生事,也不願管閒事。
玉面觀音忙掏出胸內玉珮,往麈拂上一掛,雙手奉上說:「晚輩得俊哥兒無意中發現珠中之秘,方知乃武林至寶九如心法,原訣就在第五十四顆珠中。原物奉還,請老前輩過目。」
六大漢雖略佔上風,但一加上笑面觀音,便告吃緊,其中之一驀地大喝道:「退!」刺出兩劍,回身便走。
三尼同時合什道:「小尼等謹遵前輩鈞諭。」
荊山老叟受了他的全禮,正容說:「為師無門無派。半生行道江湖,雖則滿手血腥,但自問無虧於天地,無愧於師親鬼神。你須謹記道義二字,以忠恕行道江湖,無愧無怍,不失俠義之風切記切記。」
玉面觀音正色道:「你可不能大意啊,雙兇一霸能在江湖稱雄道霸,絕非易與。雙兇如日中天,一霸雄踞河岳,徒子徒孫遍及天下,跺下腳地動天搖,可見他們自有出色能耐。慈雲庵目前是眾矢之的,假使在九如玉珮上找不到雷音洞府的秘所,我們再也休想在江湖上走動了,甚至隨時都有丟掉性命的可能呢?」
他察看半晌,看不出所以然,便低頭細想上面的九個如字的含義,手中無意地學佛門子弟數念珠的手法,一顆顆往下數。他心不在焉,忘了他的天生神力,那一扣一堆之下,力道著實不小的。剛數到五十四粒,忽然「得」一聲脆響,珠串應手中分。
文俊再叩首,朗聲答道:「徒兒永記心坎,不負師父厚望,恕徒兒冒瀆,請賜師父聖諱。」
粉面觀音寒著臉說:「為免暴露行藏,見敵即下殺手,要讓他們漏網,那可是後患無窮。」
文俊被窘了個滿臉通紅,他本能地想掙扎,可是卻動彈不得。俏尼姑的手腕像道鐵箍,手指按在他的肩中俞和肩外俞兩穴上,身軀早軟了。這教他大吃一驚,暗說:「這花朵也似的人兒,怎會有這麼大的手勁?真令人難信!怪!」
三尼如被催眠,身不由己跨前三步。手一抬,三股銳風破空疾射。這次三人用上了十成勁,但火焰僅擺兩下。
只見白金串鏈已經脫出,珠中隱現螺紋。他脫口叫道:「珠中有物,可惜無法掏出來瞧瞧!」
荊山老叟不再詢問,伸手去握住他左手脈門,心中駭然大震,暗說:「此子脈細而沉,但卻又神清氣朗。肌膚潤滑而有光彩流轉,潛力澎湃,分明已得邪道真傳,豈不異哉?」便轉向三尼問道:「請問諸位師姑,可曾傳此子內功麼?」
荊山老叟一怔說:「此物老朽既已送出,斷無收回之理。珠中既有藏珠,老朽且先一觀,自當璧還。」接過玉珮,玉面觀音將取訣之法說了。老叟依法取出珠中真訣看了,再細察珮上的九個如字。半晌,抬頭向三尼神情肅穆地說:「這正是雷音大師遺物,也是你們的緣分。不過這是佛門無上心法,功力不純,不可以妄練,練必岔氣傷身。」將手中松燎向側一舉,退後三步,說道:「請以彈指絕脈手法,距八尺外運功遙擊火焰,老朽或可助你們一臂之力。」
林外小黑影一閃,進來了廷芳,他急接口說:「爺爺,那是芳兒的結義哥哥,不是變出來的呀。」
文俊咬著牙說:「是的,留得青山在,日後再說。我得去找義弟妹的屍骸。救命大恩,沒齒難忘,小可當圖後報,即此告辭。」說完,大踏步轉身欲去。
笑面觀音就在他身畔,她猛地一伸手,將他挽入懷中,「嘖」一聲親了一個響吻,笑道:「小精靈,教訓得好,謝謝你啦!」
文俊許久沒說話,這時憋不住插口說:「只要工夫深,鐵杵也可磨成針,不可能要成為可能的,全在一念之間啊!」
笑面觀音大驚,皆因這鬼見愁是宇宙神龍門下的高手,功力之高,據說少逢敵手,為人陰狠惡毒,兇名昭著,江湖上鬼也發愁。他除了功力不凡外,善打外門暗器蝴蝶鏢。她自問不是鬼見愁的敵手,故以心中駭然。她一咬銀牙,探囊取出一粒丹丸。
笑面觀音躬身道:「當初小尼確有私心,欲傳他本門心法,今九如心法練成尚需時日,有誤俊哥兒前程。前輩既盛意垂青,此乃不世奇緣,小尼亦自歡慰。」便對文俊柔聲說:「老前輩乃武林隱世奇人,功臻化境,能拜在老前輩門牆,真是天大造化。我三人究是女流,且身入佛門,同隱深山,實是不便。你……你還是追隨老前輩去罷!」文俊猶在遲疑,玉面觀音走近他身邊,莊嚴地說:「文俊,速叩拜師尊!」不由他不拜,將他推至老叟身前。
九現雲龍一進林,便看到文俊擊倒了斷魂刀邱聿京,他還道是自己的孫女廷芝呢!文俊一出聲喝罵,愛孫的口音又發自樹下,他知道弄錯了。這時他已向文俊撲出,笑面觀音也看到了他,亦向文俊撲到,搶先了一步。
小姑娘仍在大哭大鬧不依。廷芳更在跳腳,一晃身便欲脫身溜走。
又是一陣夜鴉悲鳴,令人毛骨悚然。驀地裏「得」一聲脆響,接著骨碌碌在瓦頂發聲。文俊剛欲翻身,微風凜然,窗口白影一閃,粉面觀音遽爾失蹤。
三尼再不容情,一陣子急攻,半盞茶時不到,另五名大漢先後斃命。背上的文俊這時毫不害怕,俊目炯炯生光。
一切準備停當,三人就在室內打坐閒聊。一旁甜睡著小文俊,可能是被她們點了睡穴。
笑面觀音見他沉吟不語,便冷然地說:「世間事自有因果,見仁見智,莫衷一是。是的,江湖中提起三音妙尼,有些人深痛惡絕,有些人想入非非。但我可以告訴你,你還是一個黃口小兒的。涉世未深,還是一張白紙,給你說等於白費勁,是非皂白一時也難分清。我三人雖是佛門弟子,卻又是佛門罪人,佛家首重淫戒,可是我們卻被人稱為淫尼。其中因果,我們有苦衷不足為外人道,佛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參不透其中奧妙,死無葬身之地,總之,世間事善惡自在心頭,我們可不怕閒言污語,但求問心無愧。」
文俊搖搖頭,恭敬地答道:「老爺子盛情,小可心感。小可曾答允三位師姑,同隱深山修練九如心法,勢難追隨,乞長者見諒。」
老人家早就防他有此一著,手一伸,廷芳乖乖躺倒,不管小姑娘哭鬧,挾起就走,只有小姑娘狂叫「俊哥哥」之聲浪,震撼著夜空,逐漸遠去。不久,一切又歸於死寂。
巳時初,玉面觀音提著一串鳥兒兔兒回來,見粉面觀音正在提腿下腰,正練九如心法的前三式。
笑面觀音走在最後,她脅下挾著昏睡了的梅文俊。
她仰天吸入一口氣,神智一清。定睛一看,丈外的鬼見愁正彎下身子,用左手掩住小腹,右手的長劍緩緩垂下,雙足不住抖顫。只見他先屈右膝著地,緩緩坐倒,然後爬伏在地,劍也頹然墮落,寂然不動。
玉面觀音陡然一驚,一把奪過細看,面露喜色,將珠按在掌心內,默運神功一吸,一粒與珠同色的小卷入手。這小卷寬只兩分,似紙非紙,似綢非綢,展開後薄如蟬翼,只有五寸長短,上面有蟻大的小字,色如丹朱,不知用何物所寫。
以後的字較小寫的是心法要訣,共一百零八字。
片刻,靠北面的一閒尚稱完整的禪房中,亮起一道火光,嚇得狐鼠們四處奔竄不已。
玉面觀音丟下野味笑道:「要不還配稱武林絕學?虧你說出口。」
文俊踱近老叟身側,躬身說:「小可梅文俊,請問老爺子有何吩咐?小可恭聆教益。」
文俊糊裡糊塗被人挾來,人事不省,只記得一白一黑兩個人影向他撲到,一陣幽香撲鼻,就在廷芝嬌喚聲中失去知覺。這時好夢驟醒,一眼便看清室中松燎熒然,眼前是三個清麗出塵的尼姑,比先前那撲鼻幽https://m•hetubook.com.com香更盛。他先是一怔,隨即掙扎著坐正,惶然問道:「請問師姑,我怎會在這兒的?這是甚麼所在?」
原來笑面觀音恨透了他們,在身形運轉如風中,逍遙香帕中的逍遙香,已經被她灑出。五大漢所站處正是下風,逍遙香被鬼見愁的劍風一迫,便向五大漢蕩去。五大漢毫無防備,一一中香發狂。
文俊好奇心起,囁嚅地說:「師姑,我能看麼?」
一旁的粉面觀音笑著說:「起初我也擔心。後來荊山老兒太慷慨了,我還道他知道雙兇一霸已經來了,所以故作大方,把九如玉珮讓給我們,樂得置身事外,豈知那三個宇內兇人根本沒來呢?」
老人家一聽剛才那孫子是愛孫拜兄,那還不急?忙說:「你倆人先在這兒稍等,我去追。」
老人家暗地點頭,展顏一笑道:「聽你的口音,似是荊山左近人氏,怎又與三位師姑在一起的?」
笑面觀音的功力本就不如鬼見愁,加以背上有人,起落間未免要遲了些,被他一陣緊攻,三四十招一過,便相形見絀,想走也走不了啦!
荊山老叟心中大奇,便正色向文俊道:「孩子,你曾經練過拳腳,和運氣調元的功夫麼?」
「鏘鎯鎯」兵刃墮地,五個人撒手丟刀,狂叫著扭成一團,撕破衣褲之聲不絕於耳,片刻便成了五隻赤|裸裸的瘋虎,把地下的短草壓得全部偃倒,狗也似的亂得一塌糊塗。五個人中,沒有一個母的,可見解決不了問題。其中有一個落了單,瘋狂向激鬥中的笑面觀音撲去。
禪房中,一枝松燎放出熊熊烈焰。
玉面觀音嘖了一聲,一撇櫻唇說:「別奇貨可居,我才不喜歡嫩芽兒!送給我也敬謝不敏。」
這一役,五大派門下死傷甚重,幾至全軍盡沒。幸而蓬萊三道聞風趕至,將五大門派的門人趕下白龍峰,三人同向雷音挑戰,決戰三晝夜,勝負難分。自此,一僧三道同時歸隱。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雙俠侶「無雙老」,也同時失去蹤跡。
背上的文俊急叫:「小心頂門!」
兩聲震人心弦的慘叫響起後,她已轉身向撲出的另一個黑影撲去,人欺近,拂塵亦出。那黑影被同伴的慘號所驚住,稍一錯愕,拂塵已由他的小腹向上一帶,慘嚎一聲,肚腸裂開,立時了賬。
笑面觀音道:「左手不是立掌,該是陰掌才對。立掌狹,陰掌寬。師姊請看。」將玉珮遞至她眼前。
遞給背上的文俊,輕聲說:「快吞下。」
三尼上次荊山奪寶,還道老兒是個常人,想不到人家是真人不露相,是個武林奇人呢,假使她們要知道他是與九現雲龍同一代的大俠,恐怕她們沒有勇氣上荊山了。
紅日已上了東山,已是辰牌時光。
笑面觀音蘊然地答道:「昨晚在山下樹林中,那些強盜們差點兒要了你的小命,是我無意中救了你。至於這是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
林中救文俊的正是笑面觀音太素。
她正大惑不解,忽見林中灰影一閃不見,卻傳來一個蒼勁的喉音說:「強敵將至,速至寺前聯手退敵,摧花郎君交給我就是。」
荊山老叟更是迷惑,心說:「看他英華內蘊,器宇軒昂,眸清梁正,絕不是欺詐之徒。以脈息和筋骨來說,又分明所練的是邪道內功心法,怪事!如果他沒練過武功,正是天生異材,日後必為武林大放異彩,落在三尼手中,真是可惜,我年已八十,在世時日無多,難道這一身絕藝,真的要帶入土中去麼?若得此子為徒,吾願足矣!」他略一沉吟,便對文俊說:「老朽年已八十了,隱居荊山,正想找一身後傳人,傳授平生所學,你可願意麼?」
笑面觀音心中一震,暗說:「這口音好熟啊!」聲雖小,但入耳字字清晰,凝而不散,這人的內力修為真不等閒。
三人黯然低頭沉思,良久都沒有抬頭。
她接過玉珮,仔細看了一遍,又說:「第四式是坐禪式,但真氣逆行卻是大不韙之事。看我演第五式。」交回玉珮坐在地下,提起雙腳向上舉,交叉掛在肩上。雙手剛要在腿前合什,豈知重心頓失,坐不穩,仰面朝天翻倒,引的三人大笑不止。
文俊接過細看。只見玉珮薄僅如錢,其形如璧,孔小如豆,上有一耳,串連著珠鏈。正面是九個古篆「如」字,每一如字各有其姿,形狀奇古,看不出有何異處。反面光滑異常,無紋無疵毫無異狀。鏈是上好珍珠一百零八粒串成,粒粒都有四分直徑,兩端用白金環扣在珮耳上。
夜幕臨大地。破寺中三尼神色肅穆,笑面觀音將文俊挽在身畔,神情慘澹地說:「俊哥兒,今晚恐怕有麻煩,萬一強敵來襲,我負責保你的安全,不管任何驚擾,記住不可遠離我的身畔。天可見憐,如得平安無事,我們就避到巴山深處潛修,練好九如心法,你願隨我們去麼?」
聲落人閃,快如閃電向林外縱去。她知林中埋伏甚多,敵暗我明,動手不便,故存心與賊人硬拼了。她一到林外,寺前已傳來數聲怒吼,和兩聲慘號,知道師姐已在痛下殺手。她身形剛定,身後突感微風凜然,知道有人跟蹤撲到。她想也未想,手中兩把接來的柳葉刀已脫手向後扔出。
就這一瞬間,耳聽風聲呼呼,已經到了寺後的古林中,星光滿天,夜涼如水。還沒等他轉念,又已入了古林深處。他心中駭然,暗說:「素師姑的身法,快得著實唬人,令人難以置信,不知她是怎麼練的?」
她心中略寬,忙向林中合掌頂禮說:「謹遵前輩鈞諭。」返身向寺前撲去。耳中傳來林那邊一陣狂笑和怒吼,她知道暗中援手的高人,已和摧花郎君動上手了。足下一緊,火速奔向破廟,繞過頹垣,直搶到寺前。
羊脂白玉似的肌膚,蕩人心魄的一雙勾魂美眸,瓊鼻櫻唇,貝齒偶露,真美!三個人一般打扮,一般兒嫵媚,玉色袈裟雖掩住柳腰兒,卻掩不住胸前一雙怒挺的蓓蕾,令人一見就心打鼓。
笑面觀音挾起文俊,攻出一拂塵。老人家不想出面,只用五成力道攻出兩掌,露了三種奇絕身法,結果將笑面觀音嚇跑。
第八式更難,雙手以腕著地,身軀向上翻,雙足落於頂門,臉部幾與地面接觸。
這時,破寺前呼喝之聲大起。她心中一凜,知道今晚對頭甚多,正想到寺前與兩位師姐聯手退敵,她剛一移動身形,猛聽兩聲長笑在六七丈外暗影中響起,接著有個粗嘎的嗓音罵道:「好騷尼,你們的詭計騙得了別人,豈能瞞得了宇宙神龍門下?我鬼見愁孫紹早算定你們準躲在這兒你認命啦!」說完,猛笑不已。
玉面觀音恍然大悟,搶著說:「是啊!龜息是借典。意思是如逢困難,不可勉強,須用導引之法,以神馭氣,如泉之自湧,如水之細滲。」
文俊接過丹丸納入口中,也輕聲說:「素師姑,放我下來,我可以幫你一臂之力。」
九式演完,她坐起整容說:「九式並不算神奇,難在真氣運行不能有萬一差錯。尤其是中式真氣逆運,這犯了武家大忌。如果本身真氣未練至隨心所欲之境,萬不能輕於嘗試,枉送性命,我們似乎在冒險,練與不練,請問兩位師妹有何高見?」
笑面觀音沒做聲,順手將玉珮遞給他。
她暗叫一聲「我命休矣!」麈拂一招「八方風雨」擋住萬千劍影,左手羅巾狂拂。她想用羅巾將暗器拂落,同時巾中的逍遙香也四方飛散,她存心拼死與鬼見愁同歸於盡。
三音妙尼是江西建昌府慈雲庵的女尼,肉身佈施,殺人如麻,江湖中誰不知道這三個女淫妖的?說起來,她們都有一段令人鼻酸的身世往事。大師姊叫玉面觀音太真,已經四十出頭。粉面觀音太如排行第二,也有三十八九年紀。笑面觀音太素是小妹,年紀也有廿hetubook.com.com七八。但由於她們精於採補術,看去不過廿一二歲,美得叫人發狂,媚得教人甘心赴死而無絲毫怨尤。
第六式是雙腿前後貼地伸直,雙手在頂端合十,仍是坐式,這也不易,她搖頭嘆道:「逆行簡直是妄想。這下三式是一縷分行,該沒有困難,且試試看。」隨即雙膝並跪,緩緩向後倒去,直至光頭放在足心上。雙手合什,向內一翻,指尖指在心坎穴上。她坐起長吁一口氣,嘆道:「這簡直要命,苦不堪言,真氣要成一縷分行百脈,不可能的。怎靜得下來呢?」
笑面觀音將自己的法號說了,並將兩位師姐引見後,說道:「也許你早有耳聞,江湖上叫我三人為三音妙尼,是人人唾罵的淫妖,你害怕麼?」
他大吃一驚,急忙提到眼前察看。
他感到難受,也無比安慰,隨之百感交集。在家中,後母視他如眼中釘,他像是處身在水窟裏,冷酷而又淒迷。
九現雲龍暗中跟著角逐三尼所得的玉珮英雄們,這些人有好有壞,全是被玉珮迷昏了頭的人物,其中以江湖中聞名喪膽的雙兇一霸門人徒眾,最為囂張。從荊山到清溪一帶連綿山地裏,一天一夜中來回追逐,著實有許多人暴骨荒山。老人家一向不問江湖是非,也不在江湖走動,在沒有發現愛孫行蹤前,僅在一旁暗地作壁上觀,暗自嗟嘆人心的貪鄙卑污,無可藥救。
笑面觀音喝聲:「小心了!」一閃身讓過身後大漢,在他背心加上一掌,將大漢推入對方劍影。「唰」一聲響,紅光崩現,大漢被鬼見愁揮成兩段。
文俊不懂這些玩意,但他聰慧異常,他心中在默念心法要訣:「……靜中生明,循序漸進…心如止水,以神御氣……逢困龜息,如泉如滲……」
笑面觀音慘然拍拍他的後腰說:「不要做聲!要死的話,走到那兒也避不了,別打擾我。」
天從人願,果然在三尼殺入林中時,他在後面跟蹤追到。他輕功之佳,江湖稱為一絕,一口氣能在空中折變九種不同身法而不墮,故稱九現雲龍。雖然年屆古稀,但功夫並未擱下,內功火候偉雄無比,真力收發由心。他目力奇佳,已看出林外五個人影中,最小那黑影正是小搗蛋廷芳。便一聲不吭摘草當暗器,將四名黑衣大漢打得狂叫而逃。就在廷芳奔進林中接應文俊和廷芝的瞬間,便悄悄掩近,夾背兒將小傢伙提出林外,並低喝道:「小妹呢?快說!」
這三天中,三尼指點了他不少玩藝。他天資特佳,一點便會,所以不算外行。
粉面觀音渾身大汗,喘著氣說:「真難呀!師姐。第一式運氣一周天,不是忘了手少陰腎經就是是太陰脾經運行受阻,怪事!」
文俊正欲回答,玉面觀音搖手止住他說:「你不必說了。素師妹救你脫險,本是無意中之舉後來發覺你筋骨奇佳,想收你做徒弟,傳你一身武藝,並無他意。萬事不可強求,我們不想相強且讓你三思,目前還談不上。強敵未去,吉凶難料。日後再說。你且在一旁靜養,我們有事待辦了。」
這黑影正是兄妹倆的祖父九現雲龍徐佔海。一月前愛孫失蹤,全莊幾乎鬧翻了天,急煞了徐家所有男女,四下裏訪尋,音訊全無。老人家知交滿天下,除了拜託朋友們探查外,他自己也外出查訪。不久以前,風聞有一雙小化子大鬧武當山,武當派的道俗門人正在偵查中。老人家便暗中跑了一趟武當,卻不知道這雙小化子就是他的愛孫,失望之餘,敗興而回,沿途打聽出九如玉珮在荊山出現,主人正是荊山老叟沈清山。目下江湖震動,群雄畢集,都想將玉珮據為己有。
小姑娘過著黑影站起,那黑影一把挽住她低聲說:「你哥哥在外面,我們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呀。」
玉面觀音讚許地望著他點頭說:「謝謝你。三年之期不算短,但願如此。」
文俊只覺背上的手一緊,突又一鬆。他只道有變,出了一身冷汗。「哇哇哇!」
文俊和三尼共處三天,三尼都十分愛惜他,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像慈母一般的照料他。他自小飽受後母虐待,不期而然對三尼生出無比的感情。笑面觀音一說,他只覺氣湧如山,劍眉一軒,說:「素師姑,我不需你分心,賊人們要不來便罷。要來的話,我可以擋上一擋。可惜,我的打狗棒丟掉了。」
兩人點頭稱善,讓文俊去整治食物,三人又計議些小枝節問題,決定明天動身,沿漢水入陝到大巴山覓地潛修,功成再出江湖。
在這短短的三天中,三尼不過是些陌生人,不僅救了他的命,而且對他備極關懷,如慈母之對愛兒,不滲一些兒虛假,今夜面臨暴風雨的時光,三尼猶一再以他的安危為念。他只覺肩上的那隻溫暖的手,就是慈毋在天堂伸下來的,把慈愛傳到了他的身上,溫暖了他的心。念此,不覺感上心頭,熱淚盈眶。
笑面觀音一入林中深處,早已凝神戒備。正走間,只見三道白影一閃即至,成一字形破空飛到。她輕哼一聲,玉手一抄,兩把雪亮的柳葉刀入手,右手拂塵微揚,便把另一把捲住,隨手一扔柳葉刀反向來處電射而去。她知道暗中有人潛伏,不敢大意,便隱身一株大樹後察看。
玉面觀音額上見汗,喘口氣再演第九式。只見她仰面臥倒,雙手中指著地,雙足重疊架起,僅右腳跟著地,整個身軀懸空。這比鐵板橋還難。
三人審視良久,全都感到失望,你看我我看你,做聲不得,臉上罩上一層烏雲,只能相對嘆氣。
她自己也笑道:「要用千斤墜才行,但真氣別說逆運,就正運一周天也不是易事,真不易呢!」重新再來一遍,這次沒跌倒,但也掙得玉面上隱泛汗光。
右首那高大的黑衣人怒叫如雷吼道:「好騷尼,孫大爺可容你不得,非將你用三陰手治了,再用棗刺兒讓你舒服不可。孩兒們退。」
東方朝曦初顯,窗前已呈乳色,粉面觀音偶一抬頭,目光落在一旁甜睡的文俊身上,向笑面觀音一皺眉,問道:「師妹,帶著這小子礙手礙腳幹嗎?看他年不過十五,嫩得緊,不夠你一頓消受,留下來又是個禍胎,何必呢?」
松燎一亮,三人都一皺秀眉。只見鼠糞遍地,木石瓦片狼籍,一股臭霉之氣觸鼻。玉面觀音將手中松燎交給身後的粉面觀音太如,嘆口氣說:「既來之則安之,你兩人且先在外稍待,我先來清理清理。」
兩位師姐身形雖則不太靈活,但攻勢仍然凌厲。她放了心,嬌喝道:「寺後來了強敵,快打發他們上路。」聲落,人已捲入鬥場,搶近一名大漢身畔,遽下殺手。
玉面觀音還未回答,粉面觀音卻搶著說:「管它是與不是,盡一年工夫試試再說。」
三尼喘過一口氣,正待撤走。
第三天午間,玉面觀音帶文俊至後山打獵,回來時神色緊張對兩師妹說:「後山斷崖左近,我發現了不少足跡,鄉下人沒有抓地虎快靴,顯然是江湖人所留,今晚我們得警覺些。」
笑面觀音急道:「使不得,那些江湖惡寇個個了得,你怎能和他們拼命?你要不聽話,我得把你點上穴道背上。」說完,便去將被單撕下兩條,準備背文俊之用,豈知文俊卻慌忙溜走,說道:「素師姑,我聽話就是,我跑得快,不用背。」
三枚烏光閃閃的蝴蝶鏢翩然墮地,她的白絲麈拂也被鬼見愁的長劍震開,連退五六步方定住身形她只覺臂痛如裂,麈拂幾乎撒手。
笑面觀音急道:「且慢!目前危機四伏,魯莽不得,你要在外面亂闖,我們誰也別想活!」
一連兩天,三尼隱藏在破寺中,白天四面戒備,晚間四出踩探,在村中偷些雞鴨和米麵充饑倒也相安無事。
走在最先的是玉面觀音,她向後一擺手,三人三下裏一分,便一一閃入破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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