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湖烽煙

「開玩笑。」老人正色說,「大丈夫恩怨道義一肩挑。而且,你自願相助承擔的心態也錯了。」
這種小船用槳,通常一個人部可使用,兩個人操作更好,可乘坐十個人。中間加篷成艙,前後透風,可以蔽雨而已,不能住宿。
一艘蜈蚣快舟從斜刺裏衝來,舟上的人看清了他的面孔。
前面有一艘速度時快時慢的八槳快船,後面半里左右,也有一艘破浪急駛。
州城新建不足百年,當年規劃得頗為完善,城牆都是從老縣城拆來新建的,老城在東南數十里的陵縣。街道方方正正,區域劃分界限分明,但比起老城的氣魄,卻又差了許多。
「你現在才知道呀?毒娘子的綽號豈是白叫的?」留三綹鬚的中年人苦笑:「如果你見識過她的花蕊毒針,恐怕連命都要丟呢!」
「可不可以讓小侄也承擔一些責任?」
許久許久以前,黃河奪衛河從這裏向東入海,堤本來是捍衛古黃河的。後來黃河又改道,河堤便廢了。
老人指指紫砂茶壺:「你看看裏面的茶葉,一定是一旗一槍,與龍並的雨前一樣,但要粗大些。
被其波及來不及脫出的過往船隻,被撞翻的也有七艘之多。
在北門的州學舍就讀,他是所謂廩生(公費生),成績中等,禮樂射御書數都不怎麼出色,每次考試都在十名以下(州學舍名額二十)。
「如果讓他們知道你沒死,這……」
白髮老人放下釣具往堂屋裏走,右腳的木腿似乎沒有多少不便:「聽你爹說,你準備往京都去見見世面?」
行駛運河的船隻,以及沿途各埠的人,都知道這種稱為快馬船的皇家快船,專門行走兩京,是所有的船隻中,速度最快的名副其實快舟,有時必須夜航,任何船隻皆需迴避。這種船的前身,是錦衣衛的制式軍用衛風快船。
「你所說的人,我沒有印象。」
經調查結果,由經過的船隻船夫口中,知道當時共有五艘蜈蚣快舟,四艘中小型快船,向快馬船圍攻,水上水下廝殺,無法估計到底有多少人打劫快馬船。
江南,即將春回大地草長鶯飛。而山東北部,仍然天寒地凍,罡風刺骨,草木還沒有抽芽。
在行家看來,這是心虛的表現,他應該出面更加活躍,派一群牛鬼蛇神替官府找線索。
八月二十日,正德皇御駕親征,在出京四天到達涿州時,接到王陽明先生的捷報,立即下聖旨不許發佈,他要下江南自己去捉,捉已經被囚禁了的堂祖叔寧王宸濠。
皮袍不寬大,但梳了道士髻,如果皮袍換成青道袍,就像一位方外老道了。
二更天,紅塵邪怪的屋中一燈熒然。老少兩人在堂屋品茗,外面漆黑的夜空大雨如注,風雨聲震撼著大地,兩三里外的州城在風雨中沉睡。
這瞬間,他也看清了舟上的人。
「嘿嘿嘿……」
「怎麼一回事?」他已看出不尋常的警兆。
黑影將人拖下廊,塞在壁根下。推開可供警衛出入的側堂門,消失在內院深處。
三人都穿了羔皮短襖,布帕包頭。
「管伯伯要走?」他一怔。
他老爹有三百餘畝地,只能算是小康的農戶。但在新豐,甚至德州,霍家可是有名氣的人家,身分地位與眾不同。
喝完一壺茶,他告辭往城裏走。
「你敢當街行兇?」
本來他該從南門進城,但看到河上有不少船隻下航至碼頭,一時興起,改道走水西門。
「哦!黃世仲?他不是糧商。」
這裏,也是濟南至京都的陸路中樞,名實相副的水陸交二遠大埠,要什麼就有什麼的繁榮城市,流動人口最多的龍蛇混雜獵食場,社會治安複雜混亂理所當然。
「不過,已經是不錯的六安茶了,正式的茶名叫貢尖,也叫皇尖。六安茶的第二品,已經接近貢品的品質了。
那位釣魚的老人管伯伯,是他恩師的好友,綽號叫紅塵邪怪,聽綽號便知道也不是好路數。
「那個稱陳老哥的人年紀也不小了呀?」
屋前的小廣場,有一位滿頭白髮,身材高瘦,裝了一條木腿的老人,坐在門外的棚架下整理釣竿,看到了他,老眼中流露出笑意。
這瞬間,足有五把飛刀,從四五個穿水靠的人手中發出,其中一位少女也擲出一把。
「怎麼啦?」
談說間,已並走了百十步。
加上衛城,以及北面的皇帝行宮,總面積之大,可想而知。
艙頂的桅桿中段,那面小小的七星黑旗,引起他的注意,心中一動。
街上行人往來不絕,誰也懶得留意不相干的人。
其實,那些名義上的奴僕,都是他的保鏢打手,而且幾乎都是在外地背了案的男女,改名換姓以奴僕的身分,安頓在家中以掩人耳目。
「所以,就認為理一定在我的一方?」
北航的船隻,如果碰上逆風,或者逆水,大型的船隻便動彈不得,必須靠大槳行駛,極為辛苦,碰上大逆風只好停航等候。
尤其是兩位少女的身影,留給他的印象頗為深刻,所穿的柔軟貼身水靠,把胴體暴露得凹凸分明,曲線玲瓏動人心魄。
那個身穿水靠,背上有一把分水鉤的人,水性超凡,但並沒發現百寶囊被人近身摘走,可知他的水性,比那個水性高明的水賊更高明。
名義上,霍文恭是本城的秀才,而且是不再就學,不再參加鄉試的老秀才。其實,二十一歲的小伙子,哪能算老?
老人家撥弄著桌上的物品:「這些雜物,都是極為普通平常,隨處可以買得到的常用品,飛刀鋼鏢都沒刻有信記,一般的鐵器店都可以訂製,兵器店也可以買得和*圖*書到。劫船的水賊,不可能使用特殊的,或者能夠追查的有信記武器,以免被行家追查。那姓陳的與兩個女人,用飛刀殺你,用意就是滅口,因為你認識他們。」
「你要見識嗎?」毒娘子問,笑容依舊。
只有官方的高階層人士,才知道這位奉天征討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是荒淫無道的當今皇上正德皇帝。
河下游十餘里,出了驚世的大劫案,皇船被劫,死了許多不幸被波及的無辜。外來的水賊作案,本來與他無關,但他卻躲到城裏的私宅享福,與外界隔絕。
「哦!你們那一群落第的紈絝子弟,聚在一起沆瀣一氣,還能做出什麼好事?除了聲色犬馬之外,一無是處。呵呵!少喝些,別經常和這些人鬼混。」
快馬船半擱在岸上,破壞得不堪使用了。船上的財物被洗劫一空,留下二十一具護船官兵的屍體。財是什麼?沒有活口可以調查。
他已經二十歲出頭,生活已可自主。在新豐村,霍家不算是大戶。
但在中州雙奇眼中,卻認為他是夷然無懼,昂然闊步示威性地離去的。他總算知道什麼叫做牛鬼蛇神了。什麼中州雙奇、毒娘子、煉魂修士,一聽綽號便知不是好路數。
黑影像無形質的幽靈,飄入似乎空闃無人的黃宅。
「你們往前走,街中段有一座河神廟,向廟北的店舖一問便知,他們家的店面就在那附近。」他一面走,一面伸手向北面指指點點,熱心地解說。
七月二十六,寧王兵敗新建,被王陽明先生活捉。
「嘿嘿嘿……」
「管伯伯,給你老人家送來十斤肉脯,二十張烙餅,一罈酒。」他笑吟吟地打開籃蓋指指點點,「還有一條羊腿呢!準備去釣魚?」
那面軍旗,是威武副將軍朱彬的。
後面那艘快船,也破浪衝到。
州城本身周約九里,外城則周約二十里。
兩個少女一怔,也臉色一變。
老人紅塵邪怪搖頭苦笑:「胳膊往裏彎,感情用事。日後你得在天下各地遊歷磨練,在必要的範圍內,為蒼生做一些有益的事,你這種感情用事的性格相當危險。你今天回去?」
山東人喝酒,罕見有人喝茶。
可是,這位警衛不想被雨淋濕,守在門廊上不到院子走動,監視得到遠處各角落,卻看不到近的處所。廊前有五級石階,表示房屋的底基,高出地面三尺以上。
「他們在計算快馬船。」他終於明白原因了,奮力操槳向河岸衝。
霍文恭不勝憤懣地,將昨天進城以後所發生的事,以及今早在河上所經歷的兇險,有系統地說出。
皇帝很少出京,僅有永樂大帝生前曾經在這裏駐蹕,之後便供應皇子皇孫過往時歇宿。專用的碼頭,也只有皇家或各地王府的船隻可以停泊。
「你不會等茶葉進了府衙,且收進知府大人的官舍,再把茶葉弄出來嗎?凡是用強梁手段強行霸佔那些茶的知府大人,十之八九是用來巴結權貴的,你懂嗎?」
「也許我該去找我師父。」
這一帶的治安,自從山東響馬白衣軍造反被剿沒之後,治安日漸恢復安靜,這兩三年從沒發生過大案,根本不可能有水賊滋生潛伏。
玄黃天子龍旗,大明皇室人員所使用的旗幟,玄黃代表天,龍表示是天之子。
龍井本山茶生產的茶園,只有那麼十幾畝地,一年出產不了三兩百斤,其他都是杭州附近幾縣的產品,冒充龍井本山茶出售而已。
內神通外鬼,本地的龍蛇,絕對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是的,在這裏一躲就是六個年頭,得重回江湖了斷是非了,我不想把債帶入墳墓。你師父要我把太上神罡傳給你,你已經有了七成火候,求精求純,得看你日後是否用大恒心大恒力苦練了。」
三艘蜈蚣快艇上的人,皆爬伏在兩舷外準備滑下水。
白髮老人的話,不折不扣的邪怪口吻。
駛出四五里外,河堤已盡。河堤在這裏轉向東延伸,直伸至數百里外的大海。
「我不會密告他們呀!」
讀書參加考試中舉,只是純粹為了提高身分地位,不受官府壓迫的處世手段而已,根本不想進一步求官逐利。
而且,擋路的意圖明顯,雙手叉腰並肩一站,兩雙神光似電的大眼,目迎他們接近,臉上也有冷笑的表情。
同一瞬間,小船尾部一升,船頭扭轉入水。
「日後有麻煩?」
「這……」他愣住了。
鑼聲是警告擋在航道上的船隻讓出航道,有幾艘船隻紛向岸邊閃避,乖乖讓出航道。
「咦?快馬船怎麼在此地停泊?該在行宮碼頭停泊才對呀!出了什麼事?」他自問。
那位杭州知府,每天都派人坐鎮茶園,一兩也不許外流。誰偷摘茶葉,一律五大十板枷銬三天示眾。
快馬船上的人,已發覺有變,紛紛持刀搶出,船速增劇,已勢如奔馬接近左後方不遠處,與前面斜撞而出的快船即將接觸。
是三個人,兩女一男,肩脅下掛了包裹,手中各持有一把收攏的油紙大傘,一個長布卷。
他歉然拒絕,也確實不順路,水西門就在前面不遠,他必須趕著進城。
前面兩三里的河岸高坡凋林前,隱隱約約可看到有灰黑色的人影走動。
紅塵邪怪搖頭苦笑:「至少在一年半載之內,你家附近都會有眼線潛伏偵伺。」
霍文恭是早晨將舟駛來的,何時回村,得看他的情緒而定,也很可能在城裏住一兩天。
虯鬚中m.hetubook.com.com年人陳老兄,已先兩步偕兩女從另一側繞走了。
看船上靜悄悄僅有兩名警衛的光景,估計這艘快馬船可能是昨晚趕到的,而且必定從南面上游下放的,從北面上航的話,一定會在行宮碼頭停泊。
罡風凜冽,河廣雲低,激浪如濤,船躍雨急,這一衝船首疾轉,狂風掀走了他的雨笠,露出面孔。他雙手操兩槳,本能地想放左槳護帽,船猛然轉側,跳躍。
新豐村距城不足二十里,位於運河東岸。如果不用船隻代步,腳程快一個時辰便可到家。
當然,這並非是制式的軍旗。他對這種怪船不陌生,最近幾年,偶或可見這種飛駛而過的船隻,權威比驛船更高。
有兩個人沿跳板登上碼頭,有意無意地走向街心,擋在他們四人必經的進路上。
故城制出於顏魯公,城門內起真城,前障掩蔽內外,其尾相連,周二十餘里,壁塹高深極為雄偉。拆除後遷建今址,縮小了一倍,目下的城址,原稱長河故城或小胡城。
沿途的各府州官員,皆奉命全力保護這種快馬船。
紅塵邪怪老眉深鎖:「中州雙奇,好像聽說過這種綽號。我很少與一些後生晚輩打交道,在這裏也一躲就是六年。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些人憑你的口述,我實在無法揣測他們的底細來歷。」
「總有一天,我會把茶場所製好的茶葉,全部弄出來。」
生死關頭,激發他的求生本能,丟掉了右槳,雙手外張,猛然像抱柱一樣一合,身軀像是突然縮小了一倍,沉重厚硬的蓑衣像大而無當的外殼,他縮小了身軀藏在殼內像烏龜遇敵縮頭藏腳。
十二支長槳急速划動,整齊畫一,勁道雄猛,向碼頭的北端民用泊船處破水飛駛。
德州城沸沸揚揚,鬧翻了天,官兵,丁勇,捕快……大批出動,人仰馬翻。
兩位女的臉蛋紅潤,五官靈秀,年紀輕輕似乎稚容未褪,十五六歲的大姑娘,具有強烈的吸引異性魅力,那隻晶亮的秋水明眸靈活得很。
他的私宅在城西南的信義坊,是一座三進四院的大宅,但家中人丁少,子女據說都到外地成家置產了,留在家中照料的,只是些奴婢,平時他也很少在家住宿,因為他的一妻一妾,已在三年前先後逝世了。
他提了一個柳條籃,出了碼頭區,沿河堤向南走,折入一條小徑,百十步有一座土瓦屋。
往來兩京的快馬船,也在行宮碼頭停泊。
吶喊聲與殺聲同時傳到,快馬船已被第一艘蜈蚣快艇撞及,穿水靠的人包括舟子,躍上快馬船的右舷,刀斧鉤叉紛紛與船上的警衛接觸。
「他們不相信我死了?」
人哪能不好奇?尤其是好動的精力充沛的年輕小伙子。
男的是身材壯實雄偉的中年人,虯鬚泛黃根根戟立,一雙怪眼精光四射,有懾人的威力。
「這潑婦厲害。」留八字鬍中年人向同伴說。
「你帶我們去好不好?」中年人進一步要求協助。
「誰能指證我行兇呀?」
後面隱隱傳來金鑼聲,引起他的注意,轉首回望,看到了快逾奔馬的快馬船,正張帆鼓風疾駛。
白髮老人說:「我雖然曾經是一代老邪怪,但自問一生行事,不曾坑害過無辜的可憐蟲,專與強梁作對。武功不如我的人,我都不會做得太絕。」
兩艘船斜向相錯,船跳動激烈。數量多的飛刀,才能有機會將目標擊中,所以有五個人不約而同發射,五把飛刀像綱般破空匯聚。
他,五年前便在縣試中了秀才,那時他才十六歲。之後,父子倆便不再進一步參加考試,不再求取功名。
百寶囊是他從一個由水中向快馬船接近,恰好剛從他身旁經過的人身上摘取的。
側方不遠處,站著一個荊釵布裙,並不出色的少婦型村婦,五官勻稱,但臉色蠟黃帶有病容。
他領先往內間的廚房走:「我到廚下替你老人家沏壺茶,帶來的茶葉,是從江南來的貨船伙計,七請八求才弄到的西湖龍井茶。三包,每包要二兩銀子,天殺的混蛋!簡直就像打劫。」
雨已經停了,他將雨笠掛放在提籃上,露出沒戴儒巾的頭部。碼頭停泊的船隻不多,大街上不再擁擠。
據他所知,這一帶根本不可能有水賊。
「他們即使真的知道你不曾告密,也不會相信,只有你死了,他們才能高枕無憂。你爹辦喪事,這件事做對了。」
白天,這些外表溫馴的奴僕,都在家規規矩矩處理家務,左鄰右舍都覺得他們是好人,稱職的奴僕,沒有任何異處。夜間……左鄰右舍哪知道鄰居夜間的事?
今天快馬船停泊在驛站碼頭,所以他感到詫異。
皇家的快馬船被劫,那還了得?
「真正的貢品,產於仙人沖、黃溪澗、烏梅尖、蒙潼灣幾處山區,每年四月八日,官府上貢之後,才能開始販賣。」
河面寬,船身構造特殊,就可以張帆逆風行駛。利用帆的阻風角度控舵,用之字形航線就可駛八面風。但一般船隻,根本不可能像快馬船一樣張帆逆風航行,風大些就得停航。
「你找不到他,恐怕他已經找到三神山,或者上了西崑崙,得到了不死藥,修成大羅金仙,像徐福一樣在世間消失啦!這幾天你最好不要到城裏來。」
「這是京都鳳陽人喜飲的六安茶。」
黑影暴起,閃電似的抱住了警衛,抱住之前,右掌已先一剎那按上了警衛的頂門,應手昏厥。
新豐村霍家的代步小船,靜悄悄地停泊在河神廟的南面不遠處。河神廟一帶,是商業區的中心。
「抱歉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要從水西門進城,就在前面,不順路。街只有一條,錯不了,往前走便是啦!其實沒多遠。」
河灣的枯葦叢中,連續駛出五艘八槳蜈蚣快舟。舟上人與舟子,皆穿了附近不可能看到的油綢水靠,背上繫有隱約可辨的兵刃。
「伯伯的意思……」
霍文恭後一步動身,泰然自若離去,這些人的過節與他無關,所以走得心安理得。
「駕舟的舟子高明極了,居然能張帆逆風行駛。」他心中暗暗喝采。
他一直就生於斯活於斯,足跡不曾超越州城百里以外的地域,上學在城內,放假就回新豐村老家,少與州城以外的人接觸,所以有出外遊歷磨練的打算。讀書人將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當作希望和目標,他也不例外。
十年前山東響馬造反,佔據了十二連城,剿寇總指揮馬中錫,在這裏招降巨魁劉六,之後一直由德州左衛派兵駐守。
「他們組織龐大,派人偵伺並無困難,一年半載內你家如果沒有其他異樣活動,他們才能放心。今後,你……你得到親友家避風頭……」
「在大街上攔路挑釁,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少婦笑吟吟地說,「德州的可敬巡捕們,並不知道中州雙奇是老幾,會按當街行兇現行犯逮捕法辦,我就是現場目擊的證人。動手啦!可敬的中州雙奇。」
「沒有決定往北還是往南。」
老人紅塵邪怪告訴他。城裏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牛鬼蛇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逛逛街也許可以碰上這些人呢?看這些人到底有何可疑的徵候。
但在河上下游的潑棍痞氓口中,卻是不得不敬畏的大爺。在其他各地的英雄好漢心目中,他五爪蛟黃世仲的名號頗有分量。
但船上所留下的證物,卻是「奉天征討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的。
「那必定一查便著。」
那面軍旗,也是以往沒有的。
「那面黑旗代表什麼?」他心中納悶,喃喃自語。
僅雨笠被突然吹掉的最簡單事故,他也慌了手腳,怎麼放手丟槳去搶抓吹掉的雨笠?一頂雨笠所值幾何?一根槳的價值,足可買二十頂雨笠而有餘。可知這完全是反射性的動作,與物品的價值無關。
「蠢才,你做事是這樣爛的?」
警衛毫無發出警訊的機會,僅感到眼一花便失去知覺,既沒看到人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迷的。
二月天,春雨綿綿。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債務是何性質,更不瞭解其中是非黑白。如果我欠的債,是喪盡天良殺人放火所造成的債務,你能昧著良心承擔嗎?」
「不,我去找那個姓陳的。」他咬牙說:「如果我的太上神罡晚發一剎那,我的屍體已經沉落江底了。反正我打算外出遊歷磨練,晚走不如早走。」
老爹霍占魁,曾經中了鄉試的舉人。
他三步作兩步搶入棚下,取下雨笠丟在一旁。
街南十餘步外,有一個身材修長,穿了皮袍背著雙手的中年人,遠遠地駐足向這一面注視,臉上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雙大眼神光湛湛,有一股懾人的氣勢流露。
他看清的人,正是在碼頭,向他詢問黃大爺住處的虯鬚中年人陳老兄,以及兩位美麗的少女。
他對黃世仲並無成見,雖則黃家在本城,是人見人厭的問題人物,那與他無關。他是實話實說,黃世仲哪配在本城稱大爺?
德州,是運河在山東地境最後一處大埠頭,山東西北境最大的一座城。往北流四十里,便流入京師地境,不但是市面最繁榮的一座城,也是兩大練兵站之一。
話未完,人已遠避而走。
驛船是紅色的,俗稱傳驛快船,在河上航行,任何船隻皆必須迴避讓出航道。
他更不像一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更不像眉清目秀的秀才,人高馬大,手長腳長,猿臂鳶肩,渾身活力充沛蹦蹦跳跳,粗眉大眼鼻直口方,毫無秀才的娘娘腔味道,標準的山東大漢,一餐可吃兩三斤肉,十個大饅頭。
簷水滴落的聲音,擾亂了聽覺。像這種天氣,根本不可能有人入侵,鼠竊也偷風不偷雨暫停作案,在寒雨中走動滋味確是不好受。
「連籍貫也得改。我告訴你用何種手段,又從何處獲得可亂真的偽路引……」
「我又怎麼爛啦?」他在廚房大聲問。
這艘快馬船到底運送了些什麼進京,成了各方矚目的話題。
「煉魂修士詹清塵。」毒娘子脫口輕呼,驚容可見,「兩位居然帶了保鏢呢!這算什麼呀!」
沏來一壺茶,一嗅到茶香,老人大搖其頭。
一早他就到了泊舟的碼頭,偶然扭頭向半里外的驛站碼頭瞥了一眼,看到在一排紅色的驛舟中,泊了一艘中型怪船。
「你這一來,豈不坑了茶場那些苦哈哈?」
而這種輕便快舟,自備有八至十二隻長槳,不需張帆也可行駛,所以稱快船,也稱蜈蚣快艇。
午後不久,天色尚早,碼頭停泊的船隻不多,大部分是附近縣市的代步舟。
由於不再參加考試,所以霍家的大門外,沒掛有進士第匾額,沒豎立旗桿,也避免招搖。
黃世仲在德州名聲很臭,本城的稍有身分人士,對這個惡棍深惡痛絕,把他看成瘟神,把他當成教育子弟的活榜樣。
笠飛,槳掉,船起即落,側轉斜傾並向下鑽,飛刀齊至,身形不穩。
虯鬚中年人陳老哥,息事寧人的態度有示弱成分:「在大庭廣眾問挑釁,你們中州雙奇先天上就佔了天大便和-圖-書宜,一亮名號,地方上的可敬的公人們,首先就與你們沆瀣一氣,甚且狼狽為奸,陳某哪鬥得過你們呀?以後再說,早晚有一天會狹路相逢的,現在該你們神氣,嘿嘿嘿……」
寒風徹骨,細雨綿綿,天一黑家家閉戶,街道上已罕見有人行走。
快馬船在西岸的河灣被尋獲,東岸就是駐有一些衛軍的十二連城。
「我改用小名。」
在山東,如果想找茶坊,走遍全城,恐怕也不見足跡,酒坊卻一家連一家,喝三五碗酒臉不改色平常得很。
「這是什麼玩意?水賊?」他自問。
這並不代表強行霸佔龍井本山茶的知府大人,都是巴結權貴的壞知府。
「是這個人,他認識我們,斃了他!」有人大叫。
「你的姓名面貌……」
事不關己不勞心,他不再多想,上了自己的小船,立即解纜架槳駛離碼頭。
快船,指那種僅載人的單桅單艙小型輕舟。
因為劫船水賊人手眾多,組織龐大,出動了眾多人手和船隻,佈置周詳絕非臨時起意作案,本地的牛鬼蛇神,事先怎麼可能完全蒙在鼓裏,得不到任何風聲?
「呵呵呵……你的人比我們多一倍呢!」另一位留了三綹鬚的中年人怪笑,掃了霍文恭與兩女一眼。
河面遼闊,兩岸不再有堤,全是密密麻麻的凋林衰草,乾枯的蘆葦一片焦黃,偶或可以看到村落的形影,罕見有人在河岸活動。
後面那艘大船,也故意阻擋飛駛而來的快馬船。
父是舉人,子是秀才,所以他已經是士人之家,從此不再受官府派徭役,打官司上衙不必跪下來磕頭聽任宰割,而且有座位。
這一帶前後百里河面,他熟得不能再熟了,兩岸的村落和景物,他一清二楚。
水冷刺骨,即使穿了水靠,也支持不了片刻,人必定會凍僵下沉。如要支持稍久些,一是喝幾口高粱燒,或者吃少量的砒霜。
「管伯伯,你是說……」
河上所發生的一連串急劇變化,像是在同一瞬間發生,處理兇險事故毫無經驗的他,手忙腳亂哪應付得了?
打劫的水賊,毫無疑問是外地來的。這批數量龐大,組織周詳嚴密的水賊,也成了眾所注目的目標,謠言滿天飛。
城東的德州衛與德州左衛所居住的衛城,比州城還要大些,因為要容納在此地集訓,以便前往京都接受校閱的軍隊。
左前方的碼頭泊了一艘船,船頭有幾個人向上眺望,早就看到他們四個人,有說有笑並肩向北走。
他的小船本來就靠東岸行駛,不在航道上無需迴避,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前面,突然大感驚疑。
十年前,曾經失火焚毀了偏殿,德州的知州大人被撤職查辦,以下的大小官吏跟著倒霉。
但在碼頭上,與地方的潑棍打架,他卻是最出色的一個,一點也沒有文味,拳打腳踢慓悍狂野,三五個潑棍,絕不敢和他動拳腳舞刀子。
蜈蚣快舟斜衝而過,衝向殺聲震天的快馬船。
桌上擺著一把單刃八寸飛刀,一個設有油綢襯裏的百寶革囊,以及從囊中取出的鋼鏢、小刀,附有火石火刀紙煤卷的火摺子,盛藥瓶……
「哦!」中年咧嘴一笑,「某些人的眼中,大爺的稱呼與世俗不同的。他家在何處?」
「那是一定的。」
整個江南與江西水深火熱,迄今仍然是軍管戒嚴期,沒頒佈叛亂已經平定的聖旨。
更遠些,四十里外的桑園口,是安陵廢縣的故城,也有官兵駐守,有大水驛良店官驛,有儲粟的河倉。所以這以北四十里河上河下,絕不可能有水賊窩藏。
在兵馬雲集的德州附近作案,水賊的膽子未免太大了。
消息瞞不了人的,事後州人知道的是:快馬船確是皇家的,沒錯。
去年六月,江西寧王舉兵造反,天下騷然。
「你老人家在說笑話。」他展顏笑了,「至少,我知道你老人家,不是能做出傷天害理,喪盡天良惡毒壞事的人,所以……」
往來的人匆匆而過,街道也寬闊,幾個人圍在一起鬥嘴,並沒引起行人的注意。
他對本城的知名人物相當熟悉,本來就是土生土長的人:「他們家開當舖與薦頭店,兼收印子錢,不是什麼大爺。」
總算他不是笨蛋,飛刀將及體,船即將覆沉的生死關頭,他丟開一切,神功驟發全力自保,救了自己的命,大難不死。
「他可以。」留三綹鬚的人向南面一指。
其實多少年來,也許幾百年都是如此,凡是出任杭州的一郡令尹,誰不把龍井本山茶當作禁臠?即使這位令尹自己不喝茶,他的上司權貴,也會命令他把茶當供品奉獻。
這艘怪船比驛船大一倍有餘,雙桅,三艙,裝飾華麗,船殼上部漆了一條兩尺寬的紅邊線。船兩側建有高舷牆,兩邊共開了二十個設槳架的小門,可使用二十支大槳行駛。
他哪曾見過這種養眼的奇景?一怔之下險象立現,左槳墜水,船首下插。
那位留了大八字鬍的中年人陰笑:「山與山不會碰頭,人與人早晚會碰面的。陳老兄,你往北跑得太遠了吧!飛象過河撈過界?嗯?」
威武副將軍朱彬,就是眾手所指,人人皆曰可殺的國賊江彬,賜姓朱,是正德皇帝的乾兒子。
某一地方的的稀少特產,普通平民百姓怎麼可能享受得了?作為奉獻給朝廷的貢品也不夠呢!
前艙插了幾面旗幟,最大的一面旗上黑下黃,中有金色的團龍圖案。
破曉之前,他乘夜走了。
有兩把飛刀貫入蓑衣,三把落空。
海舟可駛八面風,沒有風就可能光瞪眼www.hetubook.com.com任由船隻漂浮,除非有大槳可用,不然就成了死鴨子。
「哈哈!二兩銀子買一斤西湖龍井茶,你還嫌貴?開玩笑。真正的西湖龍井本山茶,二兩銀子你能買到一兩,已經是天大的便宜了,只怕你上了當,買的是假龍井,沏出來你就知道是否受騙啦?」
「知道啦!春雨綿綿,想胡鬧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來呀!」
「小兄弟,請問貴地有一位姓黃的黃世仲黃大爺,他的家在何處?」中年人宏亮的大嗓門扭頭向他詢問,「他是德州的糧商。」
他欠缺搏鬥的經驗,無法應付突然發生的多種危急狀況,大事休矣。
發現警兆已嫌晚了些,缺乏經驗因此反應也慢了些。船輕水急,所有的船隻,除了他這一艘小艇之外,全部卯足了勁飛駛,衝浪迴旋。
北風勁烈,細雨霏霏,河水奇寒澈骨,一個人架舟相當吃力,好在是順流而下,他應付裕如。
黑影沿牆根伏地滑行,體積小得與正常的人不成比例,真像一條可以變形的無殼蝸牛,潛抵廊下無聲無息。
金鑼聲狂鳴,漸來漸近。
河上船隻往來不絕,他的小船悠然下放,輕靈地滑水逆風疾駛,浪花濺濕了他的蓑衣。
「明天。今晚在孔家住一宵。孔石生今天晚上宴客,好像是替他的郎舅接風。」
「你老人家跑到山東來喝茶,已經被人看成怪物了。」他揭開空壺瞄了一眼,然後斟茶,「我也跟著你老人家喝了幾年茶,也成了怪物啦!」
「談喝茶,和你談有如對牛彈琴,呵呵!」老人喝了一口茶,轉過話鋒,「也許,我比你先離開。」
他哪有閒工夫留意其他的船隻?反正誰也不妨礙誰的航行。返家的水程二十里,他也不急於趕路。
傍在他右首並肩而行的兩位少女,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捕捉他臉上的神情變化。
白髮老人管伯伯大笑:「二十年前我在杭州,已經買不到本山茶了。」
他陷入船陣中,脫不了身。
衛河(運河)的水位,正日漸升高,往來兩京師船隻,也日漸增加。
「城裏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可能是些不是好路數的牛鬼蛇神。你年輕氣盛,弄不好會生是非。」老人的口氣平靜,但掩不住臉上的警戒神情,「我居住在城市,用意就是留心江湖動靜,那些人是些什麼路數,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他們。紅塵邪怪管元魁並沒脫離紅塵,最終必定了斷在紅塵的人欠下的債務。」
「年紀不小,並不表示他闖道的時日長遠呀!」
「這些人竟然準備下水。」他驚呼。
前面那艘快船,不但不讓出航道,反而往外移,有意阻擋航道。
東岸有一條大道,貫通山東京師,繞過四十里外的桑園口,便進入京師的滄州南境。大道在這一段,距河岸約有四五里,不可能看到,也不可能有人在河岸出現,附近沒有傍河的村落。
站在門廊上的警衛,做夢也沒料到所站處的壁根下有人,知道也看不見。
城外碼頭區,則顯得有點零亂,河倉排列不一,店舖的門面也參差不齊。漕船如果在此停泊,滿街都是人,徹夜燈火通明,喧嘩嘈雜盛況空前。
後面腳步聲一緊,有三個人跟上來了,左右一挾,鼻中嗅入淡淡的幽香。
內院的大院子門廓上,唯一的警衛藏身在廊柱後,目光監視著院子、兩廂、屋頂。
他不懂的事多著呢!小黑旗僅引起他的注意而已,並沒有進一步瞭解的打算,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著手瞭解,不再多想,泰然繼續行程,心目中對這艘快船,留下些少印象與疑問。
飛刀是他落水之前,透過蓑衣擊中他的右肋,被護體神功反震,落在他手中的。
其中包括了新豐村霍家二少爺,被謔為老秀才霍文恭的代步小船,二少爺不曾返家,可能已遭沒頂,凶多吉少。
德州城北的河岸旁,建了一座皇家行宮,是本城最豪華最美侖美奐的建築,由德州衛派兵警衛,僅供皇帝出京都往南京巡幸時的宿處,警衛森嚴,閒人不許接近。
將接近安德驛碼頭,突然看到河心有一艘單桅快船,正將帆降下,一看便知這艘船正準備靠岸。
運河自杭州北抵京師,沿途的河流流向不定,本身並非一條直通南北的河流,而是連貫各地河流的航行水系而已,所以有些河段向北流,有些河段流向南。
警衛並不因天氣惡劣,而大意疏忽,顯然曾經受到主人警告,這幾天可能有事,必須特別當心,所有的人都必須提高警覺。
他沒入水中,蓑衣向上漂浮。
「下雨鯉魚那出來覓食?天快黑再去。」
如果槽船在此地停泊過夜,城南的安德驛碼頭,可能有兩百艘大小船隻停泊,真夠熱鬧的。
各處燈火全無,整座宅院黑沉沉。
「陳某忙得很,無暇和閣下計較。」
另一面大的是走蠢三角旗,赤紅如血,中間是黃黑絲繡的飛虎圖案,是軍旗。
虯鬚中年人也陰笑:「對,人與人總有一天會碰面的。你中州雙奇走在一起,所以神氣起來了。」
德州有官兵巡邏,官道附近有一座十二連城,(距城十里)也派有官兵駐守。
叛亂已經平定了四個月,正德皇帝目下仍在南京「御駕親征」,征得南京的人怨天恨地,征得江南的漂亮大閨女人人自危。
他在州學舍讀書的三年中,本城的城狐社鼠,誰也不敢到州學舍,找那七八十個學生的麻煩(學舍另有私費附讀生六十名)。
「那就改名。唔!我覺得霍然這個名字不錯!」
遠在二十步上,中年人終於發現兩個有意擋路的人,臉色突然一變,向兩位少女打手勢示意,腳下遲疑。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