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深夜造訪

「錚」一聲狂震,短鐵棒架住了雷霆一刀,火星飛濺,中年人被震退了兩步,刀依然握得牢牢地,馬步也不亂。
那人向同伴悄悄打手勢,昂然舉步便走。
霍然肯定地說:「咱們運氣好,恰好碰上一群渾水摸魚的好漢。天殺的!我一定要買一把刀,或者一把劍,才能乾淨利落痛宰他們,對付潮水般湧來的人,棍棒實在派不上多少用場。」
中年人冷冷地說:「寧王殿下造反,長上也要反?」
最後總算聽到有人大叫捉刺客了,這才有人想起趕快取兵刃。
兩個眼線相距不足十步,驚訝失措,不敢上前。
三手喪門開門見山道出來意,把笑魔君稱為老太爺。
他揮手示意尚雲峰可以坐下,等於是取消了殺喬尚書的命令:「至少,我要取得水西門與通濟門水門的鑰匙,我們的船才能自由進出,才能避人耳目。緝捕盜匪小賊的事,你們得費心機了,萬一那個姓霍的混蛋,另有其他的黨羽,膽大包天盜劫我的船,你們必須負責,知道嗎?」
「好,由我負責去找。」
「狗王八!你知道我說什麼。」霍然破口大罵:「我要消息,你們得用消息換性命。」
可是,入帳的霍然已豪勇地切入,左掌疾吐,像是響起一聲輕雷,掌心貼上了中年人的右肩。
在他的奪權當政的十五年歲月中,經歷了無數次狂風巨浪。
數百座軍帳,住了一萬二千官兵,雖然設有懸燈的燈柱,但光絲仍然模糊,黑夜中警號長鳴,衣不蔽體腳不及靴的官兵,從夢中搶出帳外,怎知道發生了何種變故?還以為是失火,根本就沒想到有人入侵的情況,亂得一塌糊塗。
這是說,二更起更就關閉各處街道的柵門,禁止閒人在外遊蕩,夜市一律停止,犯禁的人,很可能從此失蹤,禁令雷厲風行,南京的人叫苦連天。
為首的大爺,是北面朝天宮一帶的地頭龍,三手喪門姜霸,綽號已經令人心中發毛的姜喪門,與中山王府一些將爺有往來,稱大爺有充足的本錢。
十二團營總算是訓練有素的勁旅,不久便有人提刀挾槍,湧向殺聲震天處,潮水似的湧向交手纏鬥的地方。
朱元璋在至正十六年攻入金陵,將御史台衙門改為軍府,又改為王府,最後才建築皇宮。
那時,城南半座城,都是沈秀的產業,上百種生產行業都是他設立的。
「不行。」
可是,他無法快速地把拼命纏鬥的人擊潰,眼睜睜看到江賊的身影消失在後帳。
鐘鼓樓傳來三更起更的更鼓聲,百萬人口的南京城,逐漸市散人稀,行人紛紛返家閉門睡大覺,只有值班的治安人員,以及一隊隊五城兵馬的官兵,配合所謂「北兵」的兵馬所組成的巡邏隊,在重要的街道巡走。
夜間開啟城門,唯一的例外,是戰亂期間,派兵夜間出擊。
但他相當機警陰狠,知道實力未足之前,不能取而代之,因此他所養的隨從、家將、賓客、親兵,都是他陰養的死士,靜候機會龍飛九五。
慘號聲暴起,刀劍飛拋,他的左手似乎比鐵棒更霸道,一觸人體,被觸的人必定骨析、震起,把同伴撞倒,反而阻擋同伴的進路。
江賊要取得南京各城門的城門鑰匙,當然也包括上下兩水門。通常船隻從水西門出城,但稍大型的船隻,寧可改駛通濟門,走外河入江。
「胡說八道。你到底……你要什麼消息?」
寧府的密諜威震天下,活動中心在京都而不在南京。寧府的刺客更是名動兩京,是寧府鋤除異己的殺人工具。領導密諜與刺客的人,是寧府的軍師,南昌鐵柱宮的老道天師李自然。
霍然不再拖延,鐵棒有如滿天雷電,奮勇前衝,要捉向後帳遁走的人。
正德長駐中山王府,並非有孝心住在祖宗的老家,而是方便在外面冶游,文武百官不在他眼前讓他生氣。
「長上,何不明天就將船駛往揚州?」
「明天打聽江賊的消息再說,我希望先找他,證實令嬡的下落,再決定是否去找那個豬狗皇帝。老爺子,你可不可以找得到城南的蛇鼠?」
霍然狠狠地將換下的衣物扔下:「首先得找出令嬡到底失陷在何人手中,這些率獸食人的惡賊是唯一的線索,必須弄到一些有分量的人,才能獲得正確的消息。一旦證實是他們擄走的,令嬡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但要開殺戒殺人,而且要到紫禁城放火,那個豬狗皇帝,必須為這件事負責,哼!」
四名隨從已左右一夾,保護他鑽入內帳溜之大吉。
把霍字寫在燈籠上,可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中年人不安地說:「日防夜防風險太大,船早一天離境,就多一分安全,多留片刻便多一分兇險。」
笑魔君當然贊成,這本來就是江湖人士應變的手段。
「且慢,長上請三思。」
「屬下在,右下側一排長案座,站起一個豹頭環眼,鷹目如炬的穿便裝中年人,略為欠身應喏。
笑魔君不住搖頭:「一有動靜,他們就會一湧而至像潮水,在城裏你毫無用武之地,逃走也恐怕無路可逃。」
「尚雲峰。」他像在叫吼。
「所以我有權提出要求。」
中年人飛躍而起大叫,半途拔刀出鞘:「大家小心。長上,退!」
他走兩步取向燈籠:「先小人後君子,話先講在前面,如果你們居然記不起巢穴在何處,帶著大爺我,像碰到轉磨鬼一樣,在不知名的大街小巷亂轉,那就休怪大爺心狠手辣了。」
建了轅門的中軍帳附近,卻是警衛最森嚴的地方,八座大如房屋,內部設備華麗的中軍帳,除了帳外帳內的衛士之外,外圍包括轅門、里長的馳道,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嚴禁中軍衛士hetubook.com.com以外的人走動。
「我不一定需要找門路。」
其實,他卻是頗有名氣聲望的勇將,臉上的箭疤,就是他親冒矢石,勇冠三軍所留下的光榮標記。
由於金笛飛仙師徒,以及五通神幾個人,一直不曾在金陵老店出現,他來南京盜寶的打算,無形中取消了,目下的第一要務是設法援救失陷的傅姑娘。
他是按常情推斷人在江賊手中,其實他並沒有充足的證據認定,反正密探的負責人是江賊,找江賊名正言順。
「蒼龍仙長為了爭功,堅決表示這小賊是他的人用計引來的,一群黨羽也是他的門人捉住的,所以堅持由他指揮,在金陵老店佈陣捉他。結果,人不但沒捉到,他還有兩名心愛的女弟子,平白無故失蹤,你們務必不要大意,加派人手看守我們的船。」
「帶幾個人去,把喬尚書的腦袋給我提回來,不可驚動喬家的人,秘密處決,那狗東西可惡。」
霍然像幽靈,幻沒在一排排整齊的軍帳暗影中。
街上行人雖不至於摩肩接踵,但來來往往人數不少,不可能留意每一個經過身邊的人,是不是懷有敵意的敵方同夥。
「跟我們走。」
武勝橋的親兵校場沒有營舍,由國賊江彬的十二團營親軍建帳紮營,附近已經成為禁區。
霍然信心十足地說:「老爺子,船不能在這裏停泊得太久,我們來策劃以後的聚會處,狡兔三窟有其必要,可別讓他們堵死了我們的活動範圍,如果失散,沒有預定聚會處,你我怎能滿城你尋我找?」
「你如何打聽?你的門路……」
「這……」
同時隨後搶入兩個人,堵住了小巷口。
有一半人追出,其他一半皆被他擺平在倒下的軍帳內,被擺平的人是死是傷,他並不知道。
這半年來,由於皇帝在南京快活,二十餘萬兵馬在南京與江西之間來來去去,治安的確比往昔好得多,犯罪率急劇下降。
「在下乾脆帶你去。」這人豪爽地說。
二十餘蒙面人一擊即走,一面放火一面殺人,大火一起,便飛快地從原路撤走。
雖然正德皇帝那年所攻擊的蒙古兵,其實是一小隊遊騎而已。
如果船從通濟門駛出有困難,當然預先得準備第二條路。這第二條路當然是水西門,沒有第三條可走,因此派人潛伏在水西門附近,候機接應船隻駛出,預防意外發生,潛伏的人也免不了留意附近的動靜,排除可能發生的困難,不許妨礙有任務的人在附近活動。
霍然手中有燈籠,眼線實在不需要跟得太近的。
江賊掌理錦衣衛,派出的數十批密探,都是以錦衣衛名義在各地橫行,其實有十之八九不是錦衣衛的正式官兵。
下一步,是繞宮城實地勘查對證圖上的資料,留意進出路線、御林軍佈置等等事項,用上了盜賊踩盤子的技巧,預作充分準備。
「還在還在。」
朱元璋連替他開國的功臣也殺光了,殺一個妨礙他的財主小事一件易如反掌。
正德皇帝不喜歡穿龍袍,自稱鎮國公鎮國大將軍,離開皇宮四處遊蕩,喜歡穿盔甲軍裝。
「暫時你是勝家。」
所以笑魔君的接應責任十分沉重。
「你不敢?」
他的勇敢是有名的,至少,他曾經在京都皇帝的大將軍府,所設的鬥勇豹房的獸檻,把自以為天生神武的武德皇帝,從猛虎的爪下把皇帝救出。
「屬下遵命。」
營帳火起,火彈爆炸聲此起彼落,片刻間升起三二十處火頭,烈焰飛騰,外圍第一重軍帳成了火海,照得全城的天空一片火紅。
「不可能是她們。」
每一條街的柵門,皆由各街坊的民壯把守,除了巡邏兵馬與更夫之外,沒有夜禁通行證的人一概加以扣留,次晨解至捕房法辦。
真正兇手的身分,人言人殊謠言滿天飛,到底是些什麼人,誰也無法證實。
江彬堅決地說:「今上又到中山王府安頓了,我們的船怎能悄然離開?徐鵬舉那狗東西倚仗功臣世勳餘蔭,居然敢對我無禮,竟然派了家將,嚴密看管所有的船隻,我不能公然把船駛離。我沒將他放在眼下,但畢竟他是世勳王親,暫時讓他神氣一時,日後,哼!」
徐鵬舉也有不少家將,但並不想動武,只冷靜地告訴江彬:這座門只有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出入過,連當今皇上也不走此門,你敢走嗎?
如果傅姑娘是被蒼龍丹士或者玄靈教主擒走的,必定將人交與江賊處理,因為密探的目標是他,不相關的人該由江賊審訊處置。
「你們犯了跟蹤的大忌。」
南京的兵部尚書,目下是喬宇,這位喬尚書剛正不阿,是一個有名的硬骨頭尚書。
偶而正德皇帝不在,官兵軍民以為他是皇帝,也俯伏高呼萬歲,他哪能不動心?
警號聲大作,營區大亂。
他要求笑魔君在預定撤出處潛伏,接應他撤出立帳區,如果撤出的路線被封鎖,想撤出可就難了。
兩人飛簷走壁出了儀鳳門,直奔龍江關泊舟處。
另一位左額有刀疤的人,伸手拉住同伴要拔出兵刃的手臂,明顯地要制止同伴情急拼命。
左首一位中年人急急站起:「晝間喬尚書逆了長上,夜間他便午夜飛頭,今上怎麼想怎麼說?恐有後患,不宜秘密處決。」
「確是如此,你很精明。」
當然,這些罪案是永遠不會公佈的。
「捉不住他,殺不了他,每個人罰俸三月。」
十二團營是江賊親選的親軍,成軍已有六載,名義上是補錦衣衛的不足,因為錦衣衛不可能經常保持整齊壯盛www.hetubook.com.com的軍容,其實卻成為江賊出巡時擺威風的親兵。
霍然的狂妄性格,有了明顯的改變,不再認為沒有人奈何得了他,對這次公然落店接受挑戰的狂妄舉動,深感後悔,對失蹤了的傅姑娘自疚自責,積極地打聽有關那晚襲擊者的底細。
霍然向側方的一家住宅靠,泰然自若將燈籠插在牆縫上,退了三步,背著手嘿嘿陰笑。
笑魔君一面更衣一面說:「他們人數不少,似乎早有準備,縱火殺人手段狠毒,實力頗為龐大。小子,會不會是金笛飛仙那些人?她們沒遭毒手,但是……她們怎知道你今晚襲擊校場軍營?」
「有刺客!」
楊懷德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當初使用的桑皮紙,已經有些朽壞了而已。小的這就上閣樓取來,供老太爺過目。」
他的盔甲軍裝,與正德皇帝所穿的一模一樣,根本看不到臉形,所以兩人一同並轡奔馳,官兵軍民皆俯伏高呼萬歲,窩心得很。
信號已經傳出,緊急召集打擊小組的信號向中樞傳送。可是,信息傳遞速度並不快,而霍然卻是活動的目標,不曾在原處停留,跟線非緊躡跟蹤不可,跟丟了如何向上級交代?必要時還得拼老命出手搏殺。
通濟門也有水門,而且有水閘,不但管制船隻的出入,也管制秦淮內河的水位。
江賊沒能抓住他,就不會斷然將傅姑娘處決。
「在下即使告訴你在何處,你也找不到,在下相信你從太湖來沒有幾天,對南京地頭並不熟。」
「我知道你們家,藏有早年修建宮城的圖樣,已保存了四代,你沒把圖樣燒了吧?」
霍然已全力卯上了,下手不留情,已知對方了得,他本能地全力攻擊速戰速決,攻勢之快速,真有如電光石火轟雷掣電。
他不認識江賊,只知道那人一定是這些人的首腦。
夜禁對牛鬼蛇神的影響並不大,連一些地老鼠,也知道繞走某些小街巷,可以通行無阻不至於被抓,能高來高去的人,更沒將夜禁當作大不了的事。
「真糟!」他不得不承認失敗,疾退出帳,順手擊倒了五根帳柱,帳終於坍倒了。
走狗們已經知道大爺霍然邀集同伴前來南京盜寶,金陵老店襲擊失敗,讓霍然漏了網,走狗們更是提高戒心,把霍然列為最危險的盜寶賊,是必須全力撲殺的首要目標,廣佈眼線追查他的下落。
正德皇帝沒有兒子繼承皇位,他會等到那一天的,不能操心過急,這時不能過早暴露他的野心。
霍然壓力大減,咬緊牙關突圍而走,殺開一條血路,從西北角飛掠而走。
中年人急忙擺開城門鑰匙這種嚴肅話題:「他在蘇州太湖所招納的黨羽,已經被蒼龍仙長的人,略施小計便一網打盡了。獨木不成林,他一個人成不了事。」
他掌理錦衣衛,處決公卿名正言順。
叫喊聲吆喝聲震撼著夜空,整座校場像被戳破了的蟻窩,到處都有衣衫不整的人奔竄,軍官發的號令已無人理會。
「似乎閣下已猜出咱們的身分。」這人的老公鴨嗓門,有點沙嘎刺耳。
這位天下第一的大財主,結局成了謎,是不是被平定雲南鎮守雲南的沐英殺掉了不得而知,沈家的下落成了歷史之謎。
這瞬間,刀劍一湧而至。
霍然鑽入黑暗的小巷,跟蹤的人心中一急,便不顧不得跟得太近的禁忌,逐漸向前接近。
對內,鬥垮錦衣衛錢寧、鬥垮東提督張銳、鬥垮滿朝公卿……
笑魔君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鑽門路的手段十分寬廣,而且不擇手段,所以綽號稱魔,比那些俠義道手面廣人緣佳的高手名宿,更為靈通廣博,效率更高。
「哈哈!大爺我求之不得呢!這就走嗎?」
迄今為止,沒有任何方面的人放出風聲,因此傅姑娘目下到底落在何人手中,五天來毫無消息。
結果,城築成了,沈秀也遭了殃,朱元璋決定宰了他永除後患。
當然,本來是沈秀的產業,現在已經不是了,都成了自製自售的商號。
「我不管,我一定要取得各城的鑰匙。」
寧王造反,結果目下囚在某一艘龍舟內。
天下任何一座城,天黑城門關閉,即使皇帝下聖旨,也休想開啟城門。這是大明皇朝的祖宗法制,誰敢違逆?
街北人影排眾狂奔而來,人數不少。
至少,他敢帶了皇帝,在蘇州大同一帶邊牆,出塞向蒙古的騎兵衝鋒。
當他出現在西南角校場邊緣時,外型與氣質完全變了。
然後,大興土木修築紫禁城,同時增修都城,甚至修建周一百八十里的外城,動員軍民上百萬,耗資金銀上千萬。
如果內部發生情況,有派來外圍封鎖的兵馬出現,收到霍然撤走的信號時,必須立即發起猛烈的攻擊,製造混亂,讓霍然乘亂鑽隙而出。
輪值的警衛只是按例站崗,毫無所謂「敵情」觀念,江西的叛亂已經平定,戰場遠在數百里外,都城所在地,哪來的敵情?
朱元璋發了一筆空前龐大的財,不但築城的錢有著落,更沒收沈秀的全部資產,他的吳王府與賜給徐達的中山王府,一一是沈秀的產業。
東南角方向,突然出現二十餘個蒙面人,快速地接近第一重軍帳,砍翻四名警衛,向帳幕投擲磷毒火彈,見人就殺,像二十餘頭猛虎衝入羊群。
「你如果大殺特殺,我的我的女兒就死定了,他們會把氣出在我女兒頭上。」
擔任撤退區掩護的笑魔君,也掩藏本來面目,戴了布袋型鬼面具,兵刃也用劍取代杖,藏身在校場的西北角,留意是否有巡邏隊經過。
由於夜禁提前一個時辰,因此,天剛黑便開夜市,只有短短的一個時辰做買賣,滿街都是燈籠和圖書,極為熱鬧,顧客多半是附近街坊的人。
南京是早期的皇都,按舊例分設都城、皇城、紫禁城。
結果,朱元璋大發慈悲,免了沈秀的死罪,全家充軍到雲南。
雙方並沒交手,武功的高低誰也不知底細。一個人押兩個人,而且又在黑夜的小街巷內,簡直是開玩笑,兩個傢伙隨時皆可以進為退猝然攻擊,一擊即分隨時皆可脫身,甚至可能出其不意把霍然斃了呢!
當年的永樂大帝,是第一個敢親自帶了兵馬,向蒙古軍衝鋒陷陣的皇帝,正德是第二個。
他身邊除了三百名心腹親兵之外,另有三十名勇悍的家將,以及百餘名以重金禮聘而來,不三不四的所謂隨從,這些人才是他的貼身衛士。
「這……」中年人心中叫苦。
「是的,屬下將集中人手……」
有兩個人跟來,遠在十餘步後,手中沒有燈籠,腳下無聲輕靈如躡鼠的貓,如不轉身仔細察看,黑暗中不易看清是人,穿的是黑衣,漆黑一片,難辨形影。
燈籠坊接近水西門,在秦淮內河的南岸,整坊三條小街,都是製燈籠販賣的小門面,供應各種燈籠,小至走夜路的照明小圓燈,大至上元節的大型花燈,一應俱全。
兩個眼線一直不曾撲上動手,等候接應的人趕來,他們有自知之明,憑兩人之力,絕難把這個自稱大爺霍然的人收拾掉,金陵老店大舉襲擊,依然讓霍然神不知鬼不覺,逃出綿密的天羅地網。
對外,有劉瑾之變、山東響馬之變、肏藩之變(慶府安化王肏番——左金旁——造反),江西寧藩之變……
擒賊擒王,他要先和江賊打交道。
「明天仍然分頭行事,我查江賊那些牛鬼蛇神的活動情形,一定可以抓住機會,把幾個牛鬼蛇神弄到手。尤其是那些妖道,哼!」
「也好,只是太過危險。」
他膽敢把公卿加以秘密處決,敢派人把喬尚書的頭提來,可知他的權勢委實驚人。
十二團營現有精銳官兵六萬人(編制是十二萬人),南來隨駕的只有一萬二千,由江彬親自指揮,替代了侍衛上直軍(御林禁軍)的地位。
但他知道,有人跟來了。
這一帶全是製馬鞍的人家,楊懷德本身就是一家工場的主人,專門製造王公貴胄名門子弟的名貴馬鞍,在馬鞍坊名氣不小。
霍然竟然出現在水西門附近,眼線終於發現他了,對日後藏寶船的航行,構成嚴重的威脅。
「噗」一聲響,手杖擊中眼線的耳門,人還沒倒下,老漢已經貼身撲上了,拖死狗似的把人快速拖入小巷,丟掉手杖,將人抱住腿彎扛上肩。
「那是權威的象徵,你不明白,蠢貨。有了城門鑰匙,表示我的權威,比今上還要大,你懂不懂?」
比方說馬鞍坊,就是沈秀製鞍工廠的所在地,以廠命名。其他油坊,織綿坊……都是他的。
「如有什麼三長兩短。」凌厲的目光,掃了眾人一眼:「我要抄你家賠償,把你們弄到殺虎口修築邊牆,甚至砍你們的腦袋,哼!」
帳門外本來有四個警衛,未經召喚,絕不敢掀門闖帳,帳門內也有兩名警衛,負責管制帳門。
他身邊的十二團營親兵,全額只有十二萬名,卻有六萬名空額,六萬名空缺的錢糧,都進了他的金庫。
以往在南京建都的皇朝,本來都建有皇城,但隨著皇朝的覆沒更代,每代都略有改變或重建。
一個彎腰駝背,上了年紀顯然健康不佳的老漢,手點著一根竹手杖,一步一頓搖搖晃晃從身側經過,突然手杖一揮,快逾電光石火,哪算是半死不活的老漢,簡直就是一頭撲向獵物的雄豹。
十餘名扮成各種身分的人,用布捲了兵刃,聲勢洶洶狂奔而至,越過巷口向街南狂追,沒有眼線接應指示,這些人怎知道目標己進入小巷?
頭上有僅露雙目的鬼形頭罩,穿深灰色有斑緊身夜行衣,手中有一根兩尺二寸方形小鐵棒,腰間有百寶囊,不再是狂放的書生,而是不幹好事的歹徒形象。如果手中有刀或匕首,可就是百分之百的匪徒亡命了。
霍然不可能知道江彬的動靜,只知道江賊所帶的十二團營親軍的駐紮地。
有一個老江湖相助,找門路方便多了。
次日軍方發表消息,說昨晚士兵鬧營,不幸引起火災,有百十名官兵受傷云云。
「要你們一群躲在水西門附近的人,秘巢到底在何處?聽說是由一個什麼大仙領隊,我要和這個大仙好好親近。老兄,你願意說嗎?」
「我要親自向今上討取。」
時機未至,不是時候。
「你們也看出我是大爺霍然呀!各有神通,半斤八兩,最後誰是贏家,還是未定之天,是嗎?」
二更天,笑魔君與霍然,由兩名中年人領路,在城南的馬鞍坊一家民宅中,拜會了宅主人楊懷德。
但徐鵬舉不怕這惡賊,藉口是身為南京守備最高指揮官,有責任保護皇家船隻的安全,派家將領了不少官兵,嚴加看守皇家船隊,江賊的五艘衛風快船,當然也包括在內。因此除非能在夜間悄悄溜走,白天絕不敢公然離開。
這期間,他到底受到多少刺客行刺,恐怕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所以怕死不是他的錯。
看清了警衛的活動情形,他決定了大膽的急襲行動,以牙還牙深入中樞,行快速猛烈的突襲。
御林禁軍可以安頓在皇城外圍,與拱衛皇城的六衛兵馬擠一擠,其他的邊軍與衛所軍,分散在都城內外駐紮。
今上,指正德皇帝。
「是的,長上。」
南京也有六部衙門,只是權勢沒有京師的六部大,只能算是閒官,也被人戲諺地稱為養老院。
留在小巷口的另一位眼線,眼巴巴地向後面的市街張望,心中焦急有點手hetubook•com•com足無措,怎麼支援的人還沒趕來?目標鑽入黑暗的小巷,天知道支援的人能否趕上?
「有人在暗中幫助我們。」
築城的經費,有一大半出於本城第一富家沈秀所捐輸。
「你的意思……」
但那道箭疤,卻是被刺客所留下的永久紀念。
結果,母儀天下的一代賢后馬皇后,替這位財主講情,沈秀捐財替皇帝築城建官,殺掉了哪有天理?
尚雲峰欠身應喏。
「我會製造機會,讓他們來找我。」
高坐公座上的威武副大將軍朱(江)彬,滿臉怒容正在大發雷霆。這惡賊其實生得相貌堂堂,鷹目炯炯極富威嚴,左頰的箭疤平添幾分猙獰的霸氣,大多數官兵在他面前不敢抬頭。
一聲厲叫,中年人仰面飛退,口中鮮血噴出,背部撞中一根帳柱,軍帳搖搖。
都城的南門也叫聚寶門,就是因為據說沈秀有一個聚寶盆而取的,南城一帶本來是沈秀的產業。
南京城內外,本來有十二衛拱衛南京的兵馬,目下突然增加了二十餘萬北兵,住宿大成問題。
惡賊縱兵搜刮劫掠江西、南京,名義上是替正德皇帝辦事,其實自己已吞沒了一半,而且最好的奇珍美女,留給自己享用,先後秘密派船運回京都老家。
兩個堵在巷口的人,也躍登瓦面飛遁。
「我一定要取得各城門的鑰匙。」江彬拍案怒吼。
「對,咱們好好策劃。」
江彬拍案咆哮:「船上的物品如果被他盜走任何一件,你得賠。你們務必斃了他,任何代價在所不惜。」
但高低參差的街巷屋頂,夜行人飛簷走壁忽隱忽現,下五門鼠輩,也翻牆越壁活動頻繁。
西北角也傳出殺聲,笑魔君及時發起攻擊策應。
楊懷德不是江湖人,但對本地的大爺級人物不算陌生,善良的百姓,對這些江湖大爺不敢不怕。
內河的船道窄小,船隻又多,夜間航行更引人注意,所以江賊的船要走通濟門或水西門。
官兵們再次大亂,紛紛搶著救火。
他沒收了聚寶盆,聚寶盆卻根本不能聚寶,空歡喜一場,不能替他變出一文半文或任何珍寶。最後,他把盆埋在城門下了事。
中軍帳寬廣,公案距帳門足有四丈以上,鬼影的出現無所遁形。
「你還說他成不了事?」
笑魔君語氣中充滿絕望感:「你捉不到他們有分量的人,殺又解絕不了問題,小子,咱們的處境惡劣得很。」
「長上請放心,姓霍的已經沒有同伴了。」
江賊這十餘年來,不知受到多少刺客行刺,成了驚弓之鳥,一聽「刺客」二字就心驚膽跳,儘管他悍勇如虎,但上了年紀,愈活愈怕死,權勢愈大愈珍惜性命。
白天他向兵部喬尚書索取城門的鑰匙,包括皇城的城門鑰匙,理由是他的兵馬,夜間不能調動自由進出。但喬尚書拒絕了,向皇帝奏明利害。正德皇帝總算不糊塗透頂,准了喬尚書的奏。
楊懷德的高曾祖父,就是當年龐大的工程人員之一,所以藏有建宮的圖樣,一擱百五十年,居然有人需要這些圖樣,其實圖樣已經毫無價值了,快腐爛啦,客人在楊家逗留了一夜,次日近午時分才離去。
這天晚間,中軍帳內氣氛不尋常,燈火輝煌,重要的心腹皆參與秘密會議,內外的警衛增加了一倍,警戒特別森嚴。
霍然邁出三步,拉近了一半距離:「不但跟得太近,而且後面的同伴又不跟來,犯了錯誤,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老兄們,我等你們片刻,等你們的同伴跟來,以便一網打盡。」
接近巷底,仍然不見後面有人趕來,他們不知道,負責聯絡與傳信號的同伴,已經被人消除了,更不知道接應的人因無人聯絡而追錯了方向。
「謝啦!請領路。」
原來的宮城,在元朝至元十五年,被拆掉所有的宮殿,把建材運至大都,遺址改為御史台衙門。
所以後來正德皇帝回京崩於豹房,他天命告終,當時居然不在豹房,在家中策劃兵變造反,被皇太后密詔大學士楊廷和入宮,設計將惡賊父子誘入,功敗垂成。抄家的結果,金銀珍寶珠玉堆積如山,僅黃金就有七十大櫃,白銀二千二百櫃,每一櫃重一千二百斤。
帳門一掀,內的兩名警衛還沒看清變化,鬼影幻現,短鐵棒左右分張,立即向兩面栽倒。
眼看搜刮的金銀珍寶即將滿載,必須及早先行駛回京都,卻沒有機會溜走,江賊感到十分憤怒和苦惱,所以要設法取得南京各城的鑰匙,準備夜間開啟通濟,將五艘衛風快船夜遁。
中年人愁眉苦臉,不再多說。
霍然要面對一萬二千驍勇的親兵,如果退路被封鎖,他畢竟不是萬人敵,想突圍衝出談何容易?
「你胡說什麼?」那位留了鼠鬚的人,硬著頭皮裝糊塗,但已開始鬆開包兵刃的布卷。
進入另一條小街,行人稀稀疏疏,兩個傢伙居然乖順地在前面領路,沒有任何異動。
中年人是隨從的司令人,武功當然超塵拔俗,所使用的寶刀能與短鐵棒相抗衡,可知內勁之渾雄,的確無與倫比,刀上的勁道石破天驚。
街道並不寬闊,逛夜市的人又多,走在人叢裏,危險性相當高,他一點也不介意。走了半條街,這才大搖大擺,伸出燈籠照路,進入一條小巷,幽暗的小巷似乎空蕩蕩不見人蹤。
「那你……」
江彬本人的軍帳雖然也在,而且設置了轅門,但他本人則帶了家將與錦衣衛的高級人員,住在皇城內,隨時皆可進入紫禁城(宮城),與皇帝身邊的數百名不三不四、懷有奇技異能的喇嘛活佛道士、和尚(包括少林寺的僧兵領隊大師級高僧)、勇士、材官……醇酒美人百無禁忌鬼混。
老漢肩上一個沉重的人,躍登丈餘高的簷口,輕https://www.hetubook•com•com靈敏捷,縱躍如飛,消失在鄰屋的瓦脊後。
江彬的私有船隻,沒有任何人敢過問。
「總之,我不管你們如何應付。」江彬加強語氣,聲色俱厲:「三天之內,我要船駛離南京,駛離之前出了任何意外,我唯你是問。」
伴同笑魔君前來拜會的兩名中年人,就是南城一帶城內外的大爺級人物,夜間造訪,已經把楊懷德嚇得冒冷汗了。
人孤勢單消息不可能靈通,躲起來必定一事無成,盯梢踩盤子必須有人手有時間,而他現在就是沒有人手和時間,救人如救火,必須及早查出傅玉瑩的下落。
這一帶距水西門不遠,水西門設有水門,管制秦淮內河的船隻出入,也是船隻進入大江的航道。
但受到官兵騷擾,甚至迫害的案件,以及官府所乘機枉法的事故,卻直線上升。
十二團營的每一個官兵,皆是從京軍三大營(五軍、三千、神機)調來的,不但驍勇絕倫,而且有神機營的火器。
這天傍晚,他出現在城北洪武街南端,武勝橋旁的親兵校場附近。
霍然獰笑:「在金陵老店,我等於是去送死,再也不會犯這種錯誤了,我要用我的方法誘使他們來找我。我不能躲起來,躲起來我人孤勢單,很難找得到他們的,必須讓他們高高興興地來找我。」
「長上,秘密處決了他,仍有他人反對,今上恐怕更不肯允准將城門鑰匙交付長上。今上目下以鎮國大將軍名義御軍,即使他仍是皇上親頒聖旨,也不能取得城門鑰匙呀!我們其實用不著城門鑰匙,任何時候我們都可以越城自由進出,何必引起天下人的注意?」
「意思是說,比寧王殿下更大了。」
除了這些人之外,其他官兵如果沒奉命召見,擅自接近中軍帳的人殺無赦。
「這位老太爺,想看看你們家老太爺留下的圖樣。」
「從屋上走,高手快到了。」一個人低喝。
江彬臉色一變,冷靜下來了。
江彬乖戾地再次拍桌怒吼:「你們也只有少數人,有本事自由進出。城外出事需要大量人手,只有開啟城門才能趕往處理。像早幾天你們在龍江關,今上身邊那幾個混蛋自命不凡,派了五六十個人,埋伏捉一個小盜賊,結果丟人現眼。如果我有城門鑰匙,派三百名精銳出儀鳳門,片刻便可合圍,小賊插翅難飛,再就是……」
江彬又冒火了:「他一個人,就把我們派在太湖,查緝被劫珍寶美女的上百高手,整治得灰頭土臉,死傷慘重。要不是玄靈教主的門人,及時趕回來報訊,我還不相信呢!你們還敢輕估他,所以才有金陵老店襲擊的失敗。哼!給我集中人手,務必在最短期間捉住他或者斃了他。」
所有的警衛,完全忽略了有入入侵的情況,根本就沒想到會有人潛入生事,這種事從來就沒發生過。
「長上的意思……」
財高震主,與功高震主同樣危險,沈秀能捐資千萬築城,如果用這些錢來造反,那還了得?
他的確想造反,但也知道造反的實力不足。
江彬把擄劫來的珍寶美女,藏匿在衛風快船上,共有五艘之多,隨同皇家船隊進退,不便潛行離開,皇家船隊有一部分泊在龍江關,主要的船隻,卻泊在中山王府的秦淮內河(秦淮河城內的一段)王府碼頭。
正感到進退兩難,前面的燈籠突然改變方向,兩眼線一驚,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中山王徐家世守南京,目下已經傳至第八代。
勘察皇城是有時間限制的,天一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城內夜禁由於皇帝的光臨,提前一個更次實施。
正德皇帝很少住在紫禁城,大多數時日駐駕中山王府,中山王府是朱元璋往昔開國前的吳王府,後來賜給徐達。
沈秀,也就是傳說中,擁有聚寶盆的沈萬三,也就是商人所供奉的財神。
江副大將軍,是大大有名的怕死鬼。
為了這件事,江彬恨透了徐鵬舉,發誓有一天,會把徐家搞個煙消火滅。
那時,秦淮內河遠沒成為正式的風月場。數十年後,水西門外風月區被一場大火燒光,當局禁止風月場重建,風月場才慢慢地發展到城裏來,秦淮內河才正式成為晚明風月代表性地區,成為世紀末的銷金窟。
「我還沒放棄希望。」
消息是瞞不住的,十二團營受到神秘人物襲擊,死傷慘重,兇手很可能是江西寧府的密諜。這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南京城。
「王府秦淮河碼頭,泊了大小上百艘船,誰知道哪些船上載有珍寶,只有地方蛇鼠才有偵查打聽的能耐,咱們哪有工夫去守候偵查?」
霍然很難殺出重圍,中軍帳在重重軍帳的中心,面對潮水般湧來的人群,他一根小鐵棒實在無法殺出一條生路,衝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放心啦!我對大街小巷留了心,預先有所準備,任何街巷也可脫身,時間地點由我選定,甚至比在荒郊野外更安全。」
他的四衛兵馬稱外四家,駐地在京都附近,而守京都的御林各衛,共有二十六衛之多。
霍然穿了他的青衫,買了一盞走夜路用的小氣死風圓燈籠,要店伙臨時用朱筆寫了一個「霍」字,通常這表示是燈籠主人的姓氏,是有主之物。在黑漆的街巷裏行走,這種小燈籠是必需的照明工具,通常可以使用一兩個月,是消耗量最大的貨品。
「我已經打聽清楚,那個皇帝又躲到中山王府去了,不在紫禁城,防衛能力等於是減弱了一半。」
王爵是追封的(死後追封),因此事實上下傳的子孫,並沒真正襲封中山王,襲封的是徐達生前的爵位魏國公。目下第八代的魏國公徐鵬舉,現職是守備南京兼中軍都督府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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