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剝繭抽絲

官方既然在短期間獲得如此完整的資料,他和絕劍該算是真正的一文一武主謀,為何沒有他倆的資料?至少也該名列緝榜。
叭一聲暴響,他挨了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有血溢出。
他不想波及不需負責的人,所以放逐河豚馮,按計畫奔向高郵,沒料到河豚馮在他走後遭了殃。
「哦,你是說……」
大江那幾個水賊知道他是鬼見愁,卻不知道他的姓名叫趙辛。
初出道的生手,出了事連怎麼逃亡也一竅不通,找不到藏身的地方,囚牢是唯一的歸宿。
「你該聽說過我這號人物,杭教主或許告訴過你。」英俊年輕人語音極為陰森,臉上一片肅殺:「我,絕劍徐飛揚。」
這期間,他毫無自保的機會,右琵琶骨那一記重掌,幾乎打裂了他的背部骨脊,肺部受損,比筋骨肌肉的損傷只重不輕,雖然有靈丹妙藥治療,近期亦難復原。
兩人同時被震偏八尺,勢均力敵。
土地神呂大風,與鬧江夜叉這幾天,被不斷上門拜望,骨子裏討消息的各路群雄,整得頭暈腦脹,叫苦不迭。
這位馮大使馮欽,位於街末段的這棟大宅,如果以他的薪俸計算,他必須任職工作一萬年,甚至要兩萬年,才能買到這座大宅。
年輕人不閃不避,左手疾伸,五指如勾,正面扣住他的大拳頭,中指與無名指尖,幾乎要楔入腕骨掌關節縫內,向下壓掌心則向上扳,強迫腕骨反折。
劍光一閃,疾起疾落,吊得最近的一名心腹的頭,突然離頸掉落,鮮血狂噴。反綁吊起,頭自然向前伸向下垂,在旁用刀劍砍,俐落得很。
信使的第一組派在刑州,秘密隨貢船下航,然後在武昌會合第二組信使,在貢船前面下放。
他不是腦滿腸肥的紳士,而是孔武有力的武夫,鷹目怒張,撥開僕婦使女,一擄衣袖,大拳頭伸出袖口。
擱了燈的茶桌相距近丈,陌生年輕人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用怪怪的眼神盯著他似笑非笑。桌上有茶壺,兩隻茶杯。
船不敢固定停泊在某一處地方,幾乎每天都改變停泊處,自以為躲得隱密,過江的強龍打不到他。
當然有可能是杭教主故意放出風聲,暗中已帶著金銀珍寶遠走高飛了。
「他把劫來的貢船贓物,藏在你宅中吧?有多少金銀?二十萬兩?三十萬兩?」趙辛緊迫追問,直指問題重心,不再在小枝節上兜圈子。
「我知道,你是江湖這一代的名劍客。」他心中略寬,劍客通常用來稱許俠義道的所謂正道人士:「尊駕來找杭教主……」
「我能談的並不多,談來談去還是貢船的下落。我仍是一句話:貢船可能在豬婆龍手中。你就算把我剝皮抽筋,我也不可能把貢船奪來交給你。你們有五個人,肯定都是威震江湖的大俠級高手名宿。豬婆龍只有百十名打漁出身的毛賊,你們五把劍三兩下就可以把他們屠光。走吧!你們難道害怕嗎?」
「沒有可能,我要一定。」絕劍厲聲說:「他在何處?說!」
船向下游疾駛,很不妙,曙光下,下游兩艘小代步船正向上游破浪而來,小船上的人兵刃皆緊在背上,一看便知是玩刀劍的亡命徒。
「哎呀……」四個女人同聲驚呼,嚇壞了。
好不容易睡了半個更次好覺,岸上蘆葦叢傳來一聲怪嘯,船上的五六位大漢皆聞聲驚起,他也驚跳起來匆匆穿衣著靴準備應變,已預感出將有麻煩的事故發生。
他不能逃亡,想逃也捨不得丟棄這個家。因此他只好硬著頭皮賭,賭沒有人知道他與杭教主的交情。
半月後,他出現在邵伯鎮的小街。
「水蜈蚣是揚州一霸,沒有人敢招惹這位水蜈蚣,所以你把人帶去藏匿,不會有人干預。告訴我,那些法師與你有何交情?」
「他娘的!生有時,死有地,看來我鬧江夜叉躲不掉了。」他抓住三尺短魚叉,忿然躍登河岸:「諸位是哪條線上的朋友?找黃某有何貴幹?」
這天破曉時分,船昨天停泊在樊良鎮下游的河灣內,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一夜中被噩夢驚醒了好幾次,天快亮了才真正獲得安眠。
「天殺的混蛋!」他向天揮動拳頭:「我會找到你們的。我鬼見愁趙辛是坑人的專家,你們居然瞎了眼坑我?除非你們變成蟲蟻,不然休想飛上天去成仙成佛無影無蹤。哼!」
在劫船行動計畫中,杭教主所帶領的主力,在三汊河潛伏,建立聯絡站,等候貢船到達。
街尾的兩家茶社,夕陽西下便關門歇息,不再有遊人往來,街坊的居民也回家晚膳,不再光臨。
下一步,便是三汊河鎮。
咒罵劫匪的一小撮人,是地方的蛇鼠,被殃及池魚,成了捕快追查的對象。
「該死的東西!」四海狂客怒吼,劍出鞘驀地激光暴射,一閃而至,劍氣迸發似風雷,一記兇狠的七星聯珠出手,驟然攻擊有失身分,怒極因而情緒失控理所當然。
在邵伯鎮逗留三天,作了一番深入調查,與揚州來查案的官方人士,以及督監督稅兩欽差府派來瞭解案情的爪牙作技巧性的接觸,獲得不少續發的消息,這才大搖大擺遠離疆界。
他不僅是認識杭教主而已,而是杭教主的知交好友,甚至請杭教主擔任他的家祠法師,也知道渾天教是黑道組合。
「混蛋!你……」
聞風趕來想黑吃黑,或想分一杯羹的牛鬼蛇神,也群集揚州附近偵查,沒有人往北浪費時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但總不能坐等災禍臨頭,躲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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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教主在三汊河的佈置,鬼見愁不可能知道,但對渾天教月華門在江湖的人脈地望,多少有些瞭解。
這八位留下賭馬吊的賓朋,其實是暗中保護他的心腹死黨。馬吊也就是後來的麻將,夜間留朋友通宵打牌,不會引人猜疑。
有件事他可以肯定:絕劍徐飛揚也遭殃了。
船傍岸停泊,相距不足一丈,對方跨一步便可躍登,他唯一的活路是跳水逃命。
如換了旁人,肯定會當場斃命。
這不是擒拿術招術,而是以強力硬迫的手法,手抓上扳的勁道,必須比對方強一兩倍。擒拿術則是巧勁,以弱制強的技巧。
京都李雄的身分,不能再使用了。
貢船被劫走,是順流下放的,不可能反向上航,上航是逃不掉的,因此風暴中心在揚州。
「你看過緝匪告示,城門口都可看到。邵伯鎮貢船被劫的事,把你嚇壞了吧?因為可能牽涉到你。」
再後面四五十步的另一艘小代步船,稍後也向西岸急划,船上只有一個人,操雙槳速度驚人。
據他先前打聽所獲的消息,劫匪與從驛館搶出的欽差府爪牙搏鬥,僅遺屍四具,而漂流被撈獲的死屍,也僅撈得六具而已。
杭教主在揚州有朋友,勾結豬婆龍並非難事。貢船如果駛入湖西的天長澤沼澤區,萬名官兵也無能為力,安全得很,風聲過後再遠遁,萬無一失。
他心中有鬼,猜想必定是杭教主一群人所為,果然所料不差,公佈的劫犯真是渾天教徒眾,他便知道不妙了。
這期間,他不斷追憶當時的狀況,身後到底有哪些人,哪些人有出手攻擊的可能。
他心膽俱寒,像在五隻餓狼合圍下的病老羊。
三更初,小街末段馮大使宅宴會曲終人散,賓客一個個醉步踉蹌打道回府,宅中仍在忙碌,收拾殘局的僕人進進出出。
況且這個男人年輕、英俊、修偉,正是女人心目中的夢裏郎君,出現在他內室禁區,第一個想法是:是三小妾招來的情人。
一教一門實力有限,能搶劫一次貢船,便已心滿意足,怎敢奢望利用他再幹一票?留他何用?
尤其是鬧江夜叉最倒霉,人人都認為他與水賊有交情。吃水飯的黑道朋友,與水賊通聲氣確有其事,因此各方所加的壓力他難以承受。官方人士也盯牢他將有所行動,很可能把他弄至某處暗無天日的地方,和他私了。
絕劍殺了人視若無睹,連眼皮也沒眨動一下。絕劍名不虛傳,揮劍殺人絕對冷酷無情。
「姑且相信你的話。」趙辛喝乾了杯中茶站起:「如果他再來找你,告訴他,有一個叫李雄的人急於與他見面。」
他必須在傷勢穩定之後,才能運功自療,且藥力發揮最大功效。
「有此一說。」
毫無反抗之力,反抗手掌鐵定會腕骨反折。
他沒料到,杭教主心目中的成功看法有異。船一到手就算成功,便用不著他了。
三汊河的漕河碼頭規模最大,三十餘座河倉像一座村莊,揚州附近州縣的漕貨,皆在此地裝船啟運,也接待從湖廣、南京、杭州一帶途經此地的漕船,市面繁榮,算是揚州府城南面的最大市集。
在他來說,弄到船不能算成功,必須按他的預定計畫,安全地從運鹽河駛入泰州藏匿處,才算大功告成。
計畫與執行是兩回事,成功的要件是一定要配合得宜,小意外自行排除,出了大錯誤便得取消行動。
四進廳堂門外有兩個僕婦相迎,馴順地扶老爺進門,不待吩咐,直赴後堂內室。
這種代步船其實是無篷艙的小艇,一個人用槳或用篙,皆可控制自如,是沿河鄉村的交通工具,最為平常。
灣頭鎮比邵伯鎮小一倍,雖然是一條河的交叉點,但不是宿站,距揚州府城僅二十里左右,小小的碼頭,僅有四鄉的小船艇停泊。從漕河下放的船隻,如果直下揚州,很可能東駛卲伯新河,西入運鹽河,所以在灣頭追查貢船的去向,最為理想。
對潛伏的門路和手段,江湖朋友這方面的知識相當豐富,不然哪配做闖道的亡命?
消息直接指出,劫船賊是渾天教和月華門的匪徒。通風報信因而查獲匪徒的人,賞銀五百兩;因而追出貢船,賞銀一萬兩。
耳門一震,他失去知覺。
筵後有牌局,是時興的消遣。有些大戶人家,甚至有歌舞助興。當時的揚州上流富戶,生活糜爛無以復加,今天能盡情享受就盡量享受,明天破家那是明天的事。
「可能在……」
喝采的人比非議的人多八九倍,市面呈現大快人心的熱烈氣氛。
這些登門拜望的牛鬼蛇神,幾乎全是五湖四海的高手名宿,表面上客氣,骨子裏強硬,擺明了是過江的強龍,天下級的有名有號英雄好漢,軟硬兼施諸多需索,所要供給的消息十之七八不是他倆所能知道的「秘辛」,那能挖得出多少秘辛來?
「不要害怕高郵湖的風浪,秋冬的風浪是季候性的,不算兇險,春夏間的怪風妖風才會致命。我的船保證平安,即使有驚也無險。我更不可能對你們有威脅,你吃定我了,一劍就可以斃了我,當然不會害怕我把你們弄下湖底喂魚鱉。上船吧!大俠們。」
「咦!你這位大俠怎麼像瘋狗?要咬我嗎?」韓稅丁臉一沉,不怒而威:「你們來找鬧江夜叉逼問貢船的下落,他已經告訴你貢船在豬婆龍處,你們應該有勇氣去找豬婆龍,對不對?要不,你們來幹什麼?要鬧江夜叉去找豬婆龍,m•hetubook.com.com把貢船搶回來交給你?像話嗎?你真不要臉,徹頭徹尾的欺善怕惡懦夫膽小鬼,你有臉稱大俠?呸!狗屎!」
「我要先和你談。」四海狂各的嗓門,突然減低了一半,氣勢不變。
四海狂客的兩名同伴,毫不遲疑揮劍直上。
夜黑如墨,人人都在忙亂,他的注意力放在碼頭上,哪能知道貼身的人是誰?
內堂傳出腳步聲,出來三個面目陰沉的大漢。
「把話傳到便可,後會有期!」
「來高郵想發橫財的人,幾乎眾口一詞,咬定是高郵五湖水賊所為,豬婆龍涉嫌最重。」
下游不足百步,代步船也斜衝兜截。
邵伯鎮劫皇貢案發,揚州成了風暴中心,知府大人急白了頭,消息轟動全城。
「那怎麼可能?他們搶到船,還沒漂下一里地,便被一群扮水怪的人突然登船,用毒煙火囊攻擊,船便易手一無所獲,白白死掉十七個人,煮熟的鴨子還沒嗅到香味便飛走了,現還在查那些水怪的下落蹤跡,要我幫他留意,我哪敢替他查?我沒有查的能耐呀!」
手一揮,燈火搖搖,眼一花,微風颯然,人影幻沒。
側方傳來鼓掌聲,然後傳出震耳的喝采:「好!有種,上船啦!童大俠。」
江南人對茶的品味並不高,但揚州卻屬於第一流。
「你是馮大使吧?」
「向西堤靠,泅水入湖。」鬧江夜叉真急了,要跳湖逃命。
她們不怕這個陌生的男人,怕的是主人。
他大感震驚,有毛骨悚然的感覺,這鬼地方的公人好厲害。
劫船十分順利,怎麼可能在他被打落水中後,立即被大群黑水怪奪走了?
「鬧江夜叉,你如果妄想船遁,保證你灰頭土臉十分難看,最好不要妄圖僥倖。」岸上人的語音震耳欲聾,充滿兇兆:「給我乖乖上岸來跟我們走,誠心合作就不會受到傷害。」
樊良鎮只有三兩百戶人家,不是宿站,碼頭小得可憐,叫喊求救也沒有人肯幫助。這座漢朝大將功臣樊噲遊玩駐兵的地方,地方太小,一直繁榮不起來,善良的鎮民,怎敢管打打殺殺的閒事?
他的利用價值比絕劍高,既然對方認為已經成功,急於殺他滅口,絕劍豈能倖免?
李雄是專為了應付渾天教而使用的,現在已用不著了。
「醒酒湯已備妥。」迎出的一位侍女向僕女說:「先扶老爺到浴室,廚下會將醒酒湯送去。」
「你們走,姑娘們。」陌生年輕人向女人們揮手:「春梅睡了,我來替你們老爺更衣……不,剝衣。走,快出去。」
西院的小廳,兩桌馬吊牌局正式上場,燈火輝煌,戰況正濃。
鬧江夜叉情急賭命,賭對方找不到船追趕。從樊良鎮找船從出水口駛出湖面,那該是半個時辰以後的事了。
災禍臨門,必須躲禍避災。
但在鬼見愁的抽絲剝繭搜尋計畫中,卻循蹤一步步探索,從起點沿線追查,希望能找出蛛絲馬跡,看毛病出在什麼地方。
已經是第五天了,他必須早些復原,在這裏逗留相當危林,走狗們可能搜到此地來。
「什麼?你這混蛋撒謊……」
劍光又閃,第三顆腦袋跳落。
他魂飛魄散,渾身顫抖快要站不住了。
不管內情如何,反正是把杭教主一些人找出來。便會真相大白了,這筆賬他是一定要討清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一教一門的人,兩種債務都必須償清。
「他們是有名的半仙……」
酒突然醒了一半,睜大鷹目瞪著侍女身後一個年輕人,驚怒的神情寫在臉上。
鬧江夜叉的泊舟處,就是蘆葦叢生的河岸。四海狂客那些人,也是在河岸現身的,距東堤還有三五十步距離,想跳上船追逐,十之七八會失足掉落湍急的河流無能為力。
他不但詫異,而且震驚,老天爺!這怎麼可能?邵伯鎮的巡檢捕快,神通未免太大了吧?連圍觀看榜的民家,也嘖嘖稱奇。
天一黑劫匪就動手,簡直膽大包天。
喝茶並不表示家裏沒茶喝,而是到茶社和朋友聊天。
他魂飛魄散,跳窗急遁。
有實力強大的人扮水怪,只有五湖水賊可以辦得到。
偌大的廳堂,只有他兩個人,茶社的幾位伙計都不在,可能已經睡覺了。
舊地重臨,他不再公然出面。
上次湖廣欽差的貢船就在此地停泊一宵。貢船本來應該駛到南門外的廣陵驛泊宿的,但為便於警戒,在這裏方便些,廣陵驛太過複雜不易控制情勢,這一帶的龍蛇,也比廣陵驛少好幾倍。
「你要談什麼?」他喝了一口茶,感到舉杯的手抖得厲害。
「我真蠢啊!」他理不出頭緒,只能責怪自己大意。
如果他靠每年兩百餘兩銀子俸金養老婆孩子,只能粗茶淡飯過日子,餓不死,但枵腹從公日子難過。
船已遠出兩丈外,誰敢冒險往上跳?
「原來是你這位打著俠義英雄旗號,列處敲詐勒索的假英雄童大俠。」面對惡劣情勢,他這位地頭龍把心一橫,豁出去了,嗓門也提高八度:「他娘的!我不跟你去,你跟我去。我鬧江夜叉陪你玩命,水裏火裏我奉陪,只怕你不敢去。」
牛鬼蛇神總動員,搜尋一教一門的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船金銀珍寶,更令人垂涎。
邵伯鎮以北,辦案的公人忽略了。
兩桌馬吊的中間,也出現一個英俊年輕人,手中的劍光華四射,冷氣森森。
蘆葦格格響,出了三個人。
今晚他已有八九分酒意,不再理會玩牌局的賓朋,由一位使女掌燈籠,醉步踉蹌返回後和_圖_書進內室。
「他目前在何處?」絕劍沉喝:「說!」
他在高郵活動佈置,接觸的人更多,有心人不查則已,查則必可找出可疑的線索,所以不能以李雄的身分出面打交道,除非對方是一教一門的人。
往下游逃,速度要快得多;向上游的樊良鎮河面划,絕對逃不掉,樊良鎮小碼頭停泊有不少船隻,對方一定可以弄到船窮追。
「他……他們……可能去……去找水……水賊……」
一教一門的人,不敢沿河佈眼線。治安人員正在盤查打扮不三不四、攜刀帶劍的人,在官道往返奔忙。邵伯鎮湖廣欽差貢船被劫的消息,向四面八方轟傳。
第三房小妾最可人,十五歲剛出頭,是一貧農戶的女兒,花三十兩銀子便用小轎抬入他的馮大使宅。據說,他非常仁慈,本來十兩銀子便可買來的。
連當今皇帝也大刮天下,官吏們為何不乘機大貪大刮?
鬧江夜又已認不出這三人的本來面目,當然不知道是兩次見面打過交道的韓稅丁。
東南角街尾民宅已盡,伸出的小徑通向五里外的芳村。街尾已是住宅區,三更時分已是夜深人靜了。
河豚馮猛然驚醒,發覺自己躺在壁角下,兩盞菜油燈光度尚佳,可看清四周的景物。
這位馮大使不是官,也不是豪門大戶,而是江都縣三汊河河倉的屬吏,正式的職稱是庫大使。上司是倉大使,倉大使卻是從九品起碼官。
榜上沒有他李雄的姓名,但他知道,又得改名換姓了,不必再冒充侍奉官李人鳳的弟弟啦!
大漢們匆匆忙忙駕漿,應變的準備相當充分。
遺屍與浮屍打扮相同,身上沒留下任何可資辨識身分的物品,最重要的是:沒擒獲任何活口。
「這個李雄……」
「夜叉,你敢走?」另一名同伴沉喝。
他收漕糧,一律在額外加一,額外另計,大秤進小秤出,肚子當然油水足。那一位糧紬敢頂撞他,一律械送督稅署嚴辦,立即破家,無一倖免。
「去你娘的!」韓稅丁沉叱,劍虹連閃,響起兩聲震耳的金鐵交鳴,火星飛濺中,兩同伴分向兩側飛震出丈外,劍上的內力相差太遠,劍術無從發揮,乍合乍分,優劣一觸即判。
江湖朋友所知道的鬼見愁,是聞名變色的殺星。
西院還有兩桌馬吊,兩桌八個賓朋都是他的死黨知交,大難臨頭,他必須與知交商量對策。
有錢然後有勢,保持權勢就必須人脈足,沒有人擁戴捧抬,有如落單的跛腳狼。他人脈足,至少三汊河鎮的城狐社鼠,都是他忠誠擁護者。
「前些日子,你送幾位老道進城,其中有女扮男裝的道姑,而且很漂亮。得勝橋旁的楊家大院,是水蜈蚣楊文舉的家,對不對?」
「伊啊……」另一名同伴看出危機,發出震耳的長嘯。
「我帶你們到天長澤和他當面談。」他乾脆把短漁叉丟在腳下:「你們仗劍行俠,嗓門大,舉劍作不平鳴,去暴除奸名動天下,替欽差府捉賊擒匪不負大好頭顱。我敬佩你,所以願意捨命陪君子,帶你去天長澤和他談,他可能告訴你搶走的貢船在何處,說不定會陪你去起髒,上船吧!就從樊良鎮的水口出湖。」
大宅房舍甚多,到處都是空房舍。第三小妾的臥室在第四進,得走上老半天。好在他雖然醉得腳下踉蹌,但有使女挽扶,精力也旺,還不至於感到不勝舉步。
來不及了,刀一起便成了定局。無情地剖開了馮大使的肚腹,身軀仍向外飛。
白天,這裏是郊遊區,岔出的小徑向北繞,可到文峰塔。
江湖無歲,武林無輩。兩人是無法比較的,反正誰兇狠誰就是老大,年紀相差僅十餘歲,絕劍絕不以名頭輩分稍低而尊敬對方。
河堤在河西岸,官道與河堤時合時分,道上旅客絡繹於途,河上舟船往來不絕。
劍光第四閃疾起疾落,第四顆頭跌飛。
一教一門的人,僅逗留了兩天,風聲緊急,第三天便遠走高飛忍痛撤離。
假使沒有靈丹妙藥,三五十天恐怕也下不了床。
「我要帶你走。」
血腥刺鼻,綁吊著的人拚命扭動。
這個主人又狠又毒,大男人出現在這裏,每一個女人都有招引姦夫的嫌疑,怎麼得了?
四海狂客這一招可連續強攻七劍,第一劍便被制,狠招七星聯珠一發即解,身形震離劍勢所控範圍,完全失去連續搶攻的機會。
趙辛話說得和氣,話中的含義卻充滿兇兆,泰然替他斟茶,笑容可掬不像暴客。
揚州人除了徵逐酒色之外,有兩大嗜好,一是到茶社喝茶,一是到混堂(澡堂)洗澡。
劫匪的來蹤去跡,也概略出現在榜文內,居然有七八分正確,尤其是高郵至邵伯鎮的行動最為詳盡。
他任職庫大使已有四年,深覺此生已無遺憾,擁有五進四院的豪華大宅,有自用的輕車小轎,多娶了兩房小妾,買了十餘名奴婢。所以他每天都在家祠上香禱告,感謝知縣知府大人一同狼狽為奸,感謝天子皇上鼓勵臣下大家搜刮天下財富,他才有今天的局面。
「這幾天,我已經發現可疑的人,在城內城外神出鬼沒活動。感覺出他們可能查到我身上來了,你是……是那一條線上的朋友?」他接著機警地探口風:「他們疑心是邵伯湖的水賊所為,正在那附近找線索,除非認為已經絕望,不然不會離去。你如果要找他們,必須趁早,要找他們分肥的英雄好漢多得很。但找他也是自找,貢船確是丟掉了。也許去找水賊比較實際些,很可被五湖和-圖-書的水賊把船搶走了。」
他穿了水夫裝,神似一個有正當職業的水夫,在巡檢司衙門前走了一趟,深感詫異。
這裏是漕河分道處,上河出儀真至南京九江,下河出瓜洲至鎮江杭州,貢船從任何一條河北航,皆需經過三汊河鎮,也叫楊子橋鎮。
那年頭,打三天三夜馬吊毫不足怪。小廳燈光明亮,光透過花窗表示裏面的人賭興正濃,猛地推開門衝入,突然驚恐地轉身欲逃。
「這……」
功敗垂成,而且成為欽犯,成為各方人士追獵的目標,但也因之而聲名大噪。
他就利用一艘不起眼的船隻,作為庇護所。
「要找某個有關係的人,不一定有仇有怨。我只想和你談談,要你誠實回答問題。你的生死,完全取決於你是否誠實。通常,我對肯誠實合作的人,不會下殺手。所以生死操在你自己手中,不是我主宰你的生死。茶不錯,喝啦!」
河豚有毒,中毒者無救;河豚肚子大,可以裝很多很多油水。
奪獲的貢船,不可能再在河上行走,他必須尋蹤覓跡,找出有關的線索來。
也許,這是官方對渾天教和月華門,兩個組合的列管檔案的資料,他和絕劍不是一教一會的人。
他和絕劍皆榜上無名,頗令他心中狐疑,百思莫解。
此地的市集叫三汊河鎮,潛伏十分容易。
「你最好不再打逃走的主意,以免手腳遭殃。」年輕人看破他的心意,及時提出警告:「過來坐,我沏了一壺上好的明前平山貢茶。這是貴地的唯一名茶,品質與杭州龍井相差不遠,比徽州猴魁稍高些。你平時喝的就是這種貢茶,這沒虧待你。」
「哎唷!我……我是……」他終於跪下了,手腕被壓迫反向上折的痛苦擊垮了他。
老天爺!如果是真的,誰有如此未卜先知的神通,黑吃黑撿現成,徹底瞭解他一手策定的天衣無縫妙計?
「不錯,來找杭教主。他的船跟在貢船附近,曾經在何處停留,查出並不難,何況我知道他一定停泊在三汊河,就可以查出他在這裏的活動概況了。初更天,我們已把城內得勝橋楊家,水蜈蚣楊文舉處理了。馮大使,你願意把杭教主的下落告訴我嗎?」
這件事相當棘手,因為劫貢船洩了底,不但官方積極追查,江湖牛鬼蛇神也聞風而至,風聲緊急,一教一門的人怎敢露面?查起來想得到必定困難重重,無跡可覓。
「但你知道為首的人是渾天教教主,你早兩年的家祠大法師。」
「我等你說。」絕劍的嗓音冷厲刺耳。
曙光已現,已可看清面貌。
「狗王八!你吠什麼?」四海狂客轉移目標,怒火上沖,這人的話飽含嘲弄,受不了就惱羞成怒。
「大概你不會反對,這就走。」
一口氣奔回大宅,不走大門躍牆而入,氣急敗壞疾赴西院。
是那位自稱韓稅丁的中年人,與扮小廝的小後生,還有曾經同時現身的同伴。
「撤!」韓稅丁放棄追擊,斷然下令撤走:「狗多咬死羊。」
「你簡直無恥!」小廝斜刺裏截出,劍動處也風雷乍起,劍光流瀉,錚一聲封住了第一劍。
任何事牽涉到第二個人,就不能算秘密。這件大案前後為期三月,準備與行動期間,接觸的人真不少,知情與不知情的難免會有意無意間,透露一些訊息。
「你們……」他顫抖著叫。
灣頭北面六七里東岸,距河兩里左右的一座小村中,這天一早,村屋旁的大楊樹下,臉色蒼白的李雄,在樹下活動手腳,氣色甚差。
他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我快活一刀不是浪得虛名的超等刀客。老弟,抱歉,恕難應命。」中年人收了刀冷冷地說。
「狗東西!你是什麼人?你不想活了……」叫罵聲中,他急衝而上,一記毒|龍出洞當胸就是一拳,居然拳風虎虎,勁道相當凌厲沉重,可知定然在拳腳上受過名家指點,難怪能統率三汊河鎮的城狐社鼠。
貢船抵達南京,信使的一組便加快前往三汊河報訊,一組仍然盯牢貢船,到達三汊河才撤銷。先到的一組,即加快前往高郵。計畫完滿地執行,順利地大功告成。
幸好河東岸與東堤之間,有一線寬三五十步淤泥造成的河岸,秋冬水位下降,蘆葦雜草擋住視線,沿河堤追趕,不易看到河上急駛的船影。
河東岸小村落星羅棋佈,沒引起牛鬼蛇神的注意,捕快們也不來走動。
「你……你是誰?」他硬著頭皮接近坐下。
「我……」他快要崩潰了。
他這裏不可能有男人出現,一般民家也內無三尺之童,今晚居然平空出現一個大男人,那還了得?
「他一定是活的。」小船上有人高叫,信心十足:「在我千手窮神汪敏手中,他想死也死不了。」
他覺得左膀仍有痠痛感,背脊也有點僵直,活動稍激烈些,便感到虛脫疼痛難以忍受。
「不許說謊。」趙辛突然沉著臉叱喝。
「禍是躲不掉的,夜叉黃老兄。」那人仍然用大嗓說話,似乎把他當成聾子:「你應該聽說過我這號人物,四海狂客童毅。為貢船的事,來找你老兄談談這附近所發生的事故,有人說你老兄在暗中主宰這件大案,你最好不要推得乾乾淨淨。我們要帶你去見某些人求證,你會誠意合作的,是嗎?」
他對這地方不陌生,街尾的富春茶社,他也曾光顧過,他處身在距自己的住宅不遠處的茶社內。
八位死黨,皆被背綁雙手,分兩排吊在橫樑上,雙腳離地尺餘,不住晃動擺來擺去,口被布巾勒住,叫不出聲音示警或求救。
看懸榜的時間,是事發後的第三天,短短www.hetubook.com.com的三天內,竟然獲得如此正確的資料,未免太神了吧?可能嗎?
但他必須忍受,不然復原期必定拉長。
船用插篙定位,開船不需解纜起碇。
「我怎知道他是來劫貢船的?我發誓,我一點也不知道他們的打算。他們在這裏住了將近一個月,從沒向我提過為非作歹的事。」
杭教主、三堂法主、總護法、月華門主雲裳仙子陳雲裳、副門主陰神傅靈姑……都名圖齊列榜上,資料相當齊全,連年籍也相當完整。
他有個綽號:馮河豚,或者河豚馮。
「天啊!我怎麼可能知道……」
那麼,劫匪的資料從何而來的?
但眼下相貌已改,穿的全是青長衫,連小廝也扮成小大人。三人的劍都是傳統的劍式,動手相搏時,劍鞘十分礙手礙腳。
貢船已被劫走,不可能在附近藏匿,可能已疾放揚州,更可能已駛入大江無跡可尋了,犯得著在現場附近搜索浪費時間?
「我與你有仇?有怨?你找我……」
李雄和絕劍徐飛揚,並沒有名登緝榜。
這位四海狂客是上屆的風雲人物之一,名頭僅次於當代十一高手名宿。絕劍徐飛揚則是當代的風雲人物,都是以劍術名動江湖。
「是……是的。」他慌張地回答。
馮大使的口供,他並沒全信。
五湖幾股水賊中,高郵湖的豬婆龍實力最大。
「河豚馮,沒弄錯吧?」
身後傳出一聲冷哼,他心向下沉。一個相貌猙獰的中年人堵在廳外,手中有一把潑風刀。
「老天爺!這……這不關我的事……」他叫起天來,臉色泛灰。
趙辛怔住了,這條河豚顯然說的是實話。
其實上下游都很難脫身,這段河面寬不足百步,西面是高郵大堤,河東岸是稍矮小的東堤,人可以沿堤追趕,甚至比船的速度快,可以搶到前面找船攔截。
「你是……」
他在高郵佈局的,是不是在高郵走漏了消息?
廳堂不算大,擺了不少桌椅,長凳方凳一應俱全,一排排撐起的明窗。
「我姓天下第一姓,單名辛。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這就夠了。」
他真的害怕了,不得不找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走,卻又知道肯定走不掉,大拳被抓了一把,痛楚仍在,而且手腕腫脹瘀血,想動拳頭已勢不可能。
他驚恐地跳起來,臉色大變,似乎感到右手腕痛楚光臨,此身仍在險中。
「我跟你拚了……」他厲叫,雙手箕張向絕劍撲去,半途來一記相當俐落的後空翻,想從堵住廳門中年人的頭頂翻出門外逃走。中年人哼了一聲,潑風刀光芒一閃。
「我如果有一字虛言,天打雷劈。」他情急大發毒誓。
「開船開船,要快。」他在黑暗的篷艙內急叫,催促大漢們脫離危境。
可是,他做夢也沒料到,渾天教敢膽大包天劫皇貢,那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渾天教沒有幾個人,哪有能力做下轟動天下的大案?
劍光再閃,又一顆人頭落地。
使女手中有照明燈籠,內堂走道也有廊燈,年輕人的似笑非笑面孔絕不是友好的表情。
「天啊!我和杭教主交情泛泛,僅曾經禮聘他做我家的家祠法師,怎知道他的下落……」
「留活口……」絕劍急叫。
「哎……哎喲……放……手……」他狂叫,手臂受不了啦!肘向下沉,上身卻反向上挺,感到手掌似要被扣斷扳折,痛得醉意全消,下體急向下挫,快要跪下了。
「汪老哥,讓他們上岸再捉。」四海狂客五個人出現在東岸大叫,顯然是招呼小船上的九個勁裝同伴:「鬧江夜叉在這一面有同伴,目下正由天蓬神搜捕,不能讓這傢伙跳湖逃命,要活的!」
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道大事休矣!
必須一步步追查,邵伯鎮現場便是探索的第一步。
湖廣欽差貢船,在驛站被劫消息,在鎮上仍是轟動的新聞,酒酣耳熟時的熱門話題。
「你走不了的,除非你會飛。」四海狂客大叫,但並沒循蹤追逐。
「叫春梅來替我寬衣。」他推開左面僕婦:「你們粗手粗腳……咦!」
若不是幸運之神眷顧他,不死才怪。
有些蛇鼠不得不逃至揚州暫避風頭,有些被抓入巡檢司衙門,被整得災情慘重。
船頭轉向河心,四支長槳卯足了全力。
管倉管庫,都是肥缺,那年頭不論官吏,誰不貪污舞弊誰就倒霉,看誰貪得多貪得狠,上下其手理所當然。
一名大漢剛要拔起定船篙,河岸上已幻現五個人影,天剛破曉,不易看清面貌。
馮大使年已半百,身材精壯,勾鼻薄唇,頰上無肉,鷹視狼顧令人望之生畏。
揭榜處張貼了大幅緝拿劫匪的懸賞榜文,竟然繪有十六名劫匪的圖形、姓名、綽號,而且有七八分神似,繪圖的畫工是專家。
水上好漢大多數以船為家,他是這段河面水上的好漢的司令人,老大兼仁義大爺,名氣和實力皆比土地神強,雖則土地神名列四霸天之首,他有自己的船,但不敢躲在自己的船上。本地蛇鼠的任何船隻,都可以作為藏匿的地方。
三人衝入蘆葦叢,宛若幽靈幻沒。
一聲沉叱,韓稅丁的大袖幾乎同時揮出,風雷殷殷,罡風如濤,把乘機切入遞劍的四海狂客,震得暴退丈餘,沒有出劍切入的機會。
鬧江夜叉正在走,飛躍登船,船正快速地撐離,不走才是大傻瓜。
大白天,哪能從湖中脫身?湖面遼闊,天水一色,風高浪險,游泳不易逆向西逃,一定會被船隻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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