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山雨欲來

「當然不會帶糧前往。」
「很難說,可惜我不相信算命先生那套鬼話。」
「我知道,你是廖家的教武藝教師爺。」
久不開口的管家秦劍豪睥睨著方揚問:「如何好法?那些饑民便會成為聖徒賢孫?」
廳外,一二十雙冷厲的目光,不屑地向古師父投射。古師父本想等到晚上再走,但看情勢不妙,為免被人輕視受辱,便不再逗留,匆匆返回居處,不久背了個大包裹,老鼠似的竄出大門走了。
要不是他出窗便機警地伏下側滾,三枚透骨釘便是追魂令,危機間不容髮,他逃過了一劫。
酒瘋子是印三,虎目怒睜冷電四射,說:「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你說該怎麼辦?」
「小兄弟……」
「如果沒有把握,在下不會公然出面冒風險。當然,話不能說得太滿,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外風險。世間事哪能盡如人意的?喝口水也可能被嗆死,何況是刀上來劍過去的打鬥事?刀頭喋血劍貫心胸,誰也不敢說他能永遠幸運,好啦!廢話丟到腦後去,現在,咱們來開懷暢飲,不醉不休。」
「七!八!」
「酒足飯飽之後,在下要跑一趟白河堡。」
廖樹仁神色慘澹,站在案後黯然掃視堂下一眼,長嘆一聲,向長子廖勳揮手道:「勳兒,把銀封發給每一個人。」
「你胡說八道。」廖勳笑罵。
廖姑娘已跟到,接口笑道:「印大哥,家兄是本城有名的所謂半瓶。」
「用透骨釘的人確是不少,但在釘上淬毒的人並不多,是麼?」
大院門悄然而開,印三換了一身青勁裝,背負長劍,一步步下階,臉上神色肅穆,一步步向前迎來。
「方師父……」
方揚冷冷一笑,神色凜然地問:「東主把方某看成無情無義的人麼?」
「我猜想是他的門人子弟來了,剛才窺探的人雖穿了灰衣,但舉動靈活身手矯捷,定然是個年輕人,發射暗器的經驗欠缺,可知不會是久走江湖的人。這人如果出面,你們必須嚴防暗器。」
廖樹仁長嘆一聲,慘然苦笑道:「方師父,這是廖某的一點心意。」
「不怪你自己學藝不精?」
灰影知道不易閃避,酒杯來勢太快,本能地扭身來一記「倒打金釧」,用上了劈空掌力,希望將追襲的暗器拍飛,掌後拍人仍向前躍出。
「是,爹。」廖勳沉重地答。
距對方兩丈左右,他雙手叉腰屹立如山,虎目掃了眾人一眼,在眾多高手的虎視耽耽下,他豪氣勃發,傲視群雄。
金獅程彪親自帶了人出門接應,在各處佈下警哨,接到柳成,急急迎上問:「柳成,金總管怎樣了?」
彭容若大驚,叫道:「哥哥,你……」
「這次限你們在十二個時辰之內離城,不然明早此刻,貴宅將雞犬不留。」
火星飛濺,人劍難分。
印三連換三次方位,從容揮劍接招,並不急於反擊,冷靜地封架,以不變應萬變,化解了對方十八劍狂攻,對方攻勢已盡,他一聲冷哼,劍突然幻化一道銀芒,從對方的空隙中鍥入,直刺右脅要害,勢如雷霆,不許對方有變招封架的機會。
「不錯?不吹牛?能千杯不醉麼?」
抓他的打手扭頭便跑,這亂子鬧大了,小鬼碰上閻王爺,不跑豈不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
彭駒大怒,拔劍出鞘沉聲道:「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
他的身影突然離座而飛,「嘭」一聲大震,撞倒了明窗,飄身外出,足一沾地,猛地乘勢下伏,側滾,躍起,手中的空酒杯閃電似的脫手擲出。
「程老狗早已放出消息,要殺絕與東主有關的人,咱們這些男子漢大丈夫,程老狗肯網開一面,放咱們出城逃生。」
方揚長嘆一聲,慘然地說:「小兄弟,死守已經不易了哪,我能怎辦?」
迴廊的另一端,離窗逃走的一個灰衣人,在他破窗追出時打出了三枚淬毒骨釘。
好一場兇險絕倫激烈萬分的龍爭虎鬥,雙方都豁出去了。
「這……在下孤陋寡聞……」
吼聲如春雷乍鳴,眾打手們紛紛變色而退。
印三不肯放鬆,窮追不捨。
「不高不要緊,在下替萬里長風范爺挑貨擔,三錢銀子一天。」
「還有一個更歹毒的人。」
「哼!酒狂那幾手絕活,唬不倒人。」
「印爺,念廖樹仁無端遭禍,一門老小……」
彭駒一咬牙,厲聲道:「彭某記下了兩劍之恥,後會有期。」
「錚!」跟蹤追襲的彭容若劍被蕩偏,空門暴露。
印三乾了杯中酒,也有點感傷地說:「你問我,我也不知道。道統上認為人性本善,荀子則主張人性本惡,立論各有依據,各有千秋,彼此水火不容,皆把對方視同邪說異端,其實他們皆只看見自己所看到的一面。據我所知,孔聖人認為人必須存天理,去人慾,佛門弟子的所謂明心見性,這些要求未免太高。在下去年曾經行腳陝晉邊區,那兒曾經大旱三年,赤地千里杳無人煙,倖存的人易子相食,劫人為餐。那一群群食屍的狗,比狼群更為可怕。我想,如果孔聖人活在今天,讓他到那兒一走,要那些人存天理,去人慾,你想,那會有什麼結果。」
站在門階上,古師父心中一驚。
廳堂中,三十餘名男女老幼聚集一堂。
「你程家也有不少人進枉死城。」
「還不放我下來?」
酒瘋子置若罔聞,仍然歪歪倒倒向人叢裏闖。
「但這樣扛和_圖_書著我,我……」
「哈哈!白河堡又不是鬼門關,沒有什麼可怕的。不過,下午將有一場決定生死的惡鬥。」
「諸位請高抬貴手,在下已與廖家無關……」
片刻間,便聚集了三四十名打手,狼奔豕突向山下奔去。
又有兩名打手掙扎著爬行,居然能爬得相當快。
驀地,鑼聲大鳴。
打手們像一群烏鴉,零落地飛回白河堡。軍師柳成找不到人幫忙,獨自抱了飛刀金山,最後回到程家。
印三步伐沉實,神色鎮靜從容,虎目中神光似電,常掛的笑容已消失無蹤,不怒而威。
「哈哈!你怕當街磕頭有失身分?閣下,這比送掉老命值得吧?跪下啦!老兄。」
遠處大廳口奔出來了一群男女,領先的廖樹仁大叫道:「方師父,不要請客人進來,在下要親自迎接。」
酒杯反擊,灰影正要折出迴廊的另一面,如果不閃避,酒杯恰好可以擊中灰影的後心。
「錚!」暴響震耳。
廖勳接口道:「印大哥,少給她纏夾,小弟請你至書房喝兩杯,我的酒量也不錯呢!」
尚未站起,「噗」一聲響,背心便挨了沉重一擊,耳聽到一陣刺耳的狂笑,人向前伏倒失去知覺。
廖樹仁站在階上,沉聲問:「程長源,你想怎樣?」
「老夫在等著你,看你們之中,哪些人要肯墊棺材。除非你父子龜縮不出,不然你父子也有份。」
廖勳趕忙奉上銀封,說:「古師父,一切請小心在意,祝你一路平安。」
「在下待來通知你一聲。」
「明天你父子最好親自來。」廖樹仁頑強地說。
拖了一圈,在廖家的大門口來回一趟。
軍師柳成突然說:「大公子,這次捉住他來化骨揚灰。」
姑娘粉頰紅雲上湧,垂首羞笑道:「我?我什麼也不懂。」
「好,咱們不醉不休。」
灰影飛越院牆,逃至右鄰的小巷,往一間小屋內一鑽,形影俱沓。
「快來納命!印三在此。」他攔住去路大吼。
「他雙拳難敵四手,這次要不是彭家兄妹逞強,堅持要叫印三出來單打獨鬥,怎會失敗?依屬下之見,咱們一擁而上,同時派人至後街,殺入廖家放火,恐怕早就解決了印三與廖家一門老少了。」
印珮一驚,問:「程老狗敢如此胡來?」
一名五短身材的護院腳下遲疑,突又轉身走上堂來。
街南跌跌撞撞過來一個穿破青直裰的人,遮陽帽拉得低低地,右手拖了一條打狗棍,左手綽了一隻酒葫蘆,搖搖晃晃向人群撞來,像個喝醉了的花子爺。遮陽帽戴得太低,看不見臉孔,可能是個老酒瘋,不然怎敢向是非之地亂闖?這附近家家關門了,人人走避,誰也不敢經過此地自找麻煩,他卻糊糊塗塗往裏闖。
「完了!」
他進退兩難,腳下遲疑。
「你不會死……」
鬼使神差,軍師柳成恰好大叫:「上啊!斃了這小子。」
眨眼間,眼前人影失蹤。
門迅快地拉開了,湧出十餘名護院。
一人拖住他一條腿,奪了他的包裹,拖了便走。十餘名獵手在後面跟隨,狂叫狂笑樂成一團。
印三扭頭大笑道:「對,不但你們不知道我會來,他們更不知道,還以為我三天前已死在十里長亭的山林間了呢。」
「東主,事情還沒完,快召集全鎮的弟兄,屬下再領他們去救彭姑娘。」
他怪腔怪調地說,分明是有意胡纏,用意是多呆一會兒,讓遠處看熱鬧的人看清他是誰。
金獅大駭,轉身直奔後堡。
劍氣乍斂,人影飛射。
「我問你,你這兒是不是要請人打架?」
唯一爬不動的打手,是最先動口罵人動手抓人的那位仁兄,混身軟倒邊坐起也辦不到,狂叫道:「饒命!饒……命!」
他扭頭回顧,街南的四五個打手已經陰森森地跟來了,來意不善,退路已絕。
方揚又是一陣怪笑,說:「道當然不能充饑,但人肉卻可讓人一飽哪!哈哈哈哈……」
印三哈哈狂笑,舉起酒葫蘆就唇,咕嚕嚕喝了幾口酒,向掙扎難起的五個打手怪笑道:「在下從一數至十,誰要是賴在地上不走,在下便打斷他的狗腿,你們這些狗腿子活著也是多餘,打斷狗腿便作不了惡啦!一!」
數呼至四,有兩名打手連滾帶爬逃命去了。
「哎唷……」他厲叫,後枕頭皮被拖掉了一層,鮮血在石板街上拖了一行血跡。
印珮在兵器架上取出一根熟銅棍,急道:「我去阻止他們,不然白河城又將受到兵禍了。」
「老天,你往何處走?」
「可惜,上次我該給你一朵見血封喉的銀花。」
廖樹仁父子出現,兩打手急退下階,似對廖家的老少尚存有三分畏懼。
他到了院門,將人向門內一丟,轉身一躍下階,大踏步向蜂湧衝來的打手們迎去,大吼道:「呔!在下要大開殺戒了。」
廖樹仁奔近,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顫聲道:「天可憐見,印爺你大駕……」
「那是將來的事,也許是一百年甚至一百二十年後的事了,絕不是現在。」
「印大哥,你是死不了的?」
「救命……」
「不,我要說,目下咱們傷的傷,殘的殘,已無再戰之力,同時,程家志在我廖家一門老少,與諸位無關,諸位可趁早遠走高飛,利用夜暗縋城出奔,諸位或有生路,留在舍下,枉死無益。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諸位hetubook.com•com在何處不可謀生?趕快回房拾掇,晚上出城走吧。」
印三卻一腳跨入大院門,大笑道:「廖大爺,不敢當,在下對本城第一位正當仕紳懷有五七分敬意,你不請我我也要進來。」
「小兄弟……」
這位古師父貪生怕死,最後仍難逃大劫。兩名打手狂笑著拖起他,一個叫:「把他倒拖著,在街前街後走走,走啊!」
「滿瓶不動半瓶搖。」姑娘笑著解釋。
她乘眾人分心的剎那間,悄然反手打出了三朵毒銀花,成品字形向印珮射去。
眾人一陣黯然,廖勳幽幽地說:「方師父未免謔而且虐了,缺德,小心衛道之士將你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
「大荒毒叟于寒,如何?」
「哎!」打手叫,摔倒在地。
劍影漫天,人影飄搖,在令人目眩的急攻下,暴起一連串急劇刺目的金鐵交鳴。
方師父一走,接著,護院們接二連三地離開,每個人的心情皆極為沉重。
狂風劍客彭世傑在闖蕩江湖期間,這一招收買了不少人命,輕易不肯使用,發則必中,沒有人能在這招詭奇兇狠的絕著攻襲中,仍能活著說出這招絕學的來龍去脈。
「不可能的,一個也逃不了,除了在此背城一戰,撈兩個墊棺材底光榮戰死之外,別無他途。」
「忍著點,金兄。」
「你是說,孔聖人會帶糧去救濟他們?我看靠不住,孔聖人本身也是個窮光蛋,曾經在陳絕糧,連自己的肚子也鬧饑荒哩!」秦劍豪惡聲惡氣地說。
「哼!狂風劍客那兩招劍術,如此而已。」
「三十兩?管不管喝酒吃飯?我這人天生的酒囊飯袋,有酒有肉有飯,錢少些不要緊。」
軍師柳成不理會,說:「抱你我跑不快,跑不快,兩人都沒命。」
打狗棍再吐,招出「莊家亂劈柴」,「噗啪啪」數聲暴響,三個驚呆了跑得慢的打手,鬼叫連天全躺下了,十餘名打手,幾乎倒了一半。
「哼!你這貌美如花,心如蛇蠍的鬼女人,少發那些假慈悲的謬論,出來吧。」
因此,這一帶的女孩子,與江南的深閨弱質完全不同,要大方得多,嬌柔中有剛健,氣質迥異。
相距僅丈餘,按理斷無不中之理。
軍師柳成方將他放下,改扛為抱,說:「金兄,忍著點,回山再救你。」
打手們一聲吶喊,潮水似的衝進。
「東主,不可能的,他們人數超過咱們十倍,誰也休想逃生。銀子東主留下,方某是不走的,要死也得死個義字當頭,你趕我我也不走。」
廖勳與乃妹青萍雙雙上前,同聲說:「我們是晚輩,無話可說,只能代家父向你磕頭。」說完,拜倒在地。
廖姑娘不住搖頭,苦笑道:「怎麼諸位盡說些不著邊際的揶揄話?此時說來是否有點不關痛癢。」
他也撤劍立下門戶,冷笑道:「十里亭交手,黃昏時分視界不明,大概你未能發揮威力因此不服輸。今天,在不要讓你心服口服。上啦!等什麼?」
「好,你們年輕人好說話,說錯了,為父猜想他也不會怪你。」
「當然要來,來派人收你們的屍。」
金獅臉一沉,沉聲道:「咱們怎能放火?你想把白河城全燒了不成?」
「他為何不敢胡來?他本來就是往昔兇名昭著的賊首,殺人放火乃是家常便飯。」
「鬼話!人怎能不死?」
「那……既不帶糧,饑民哪來的一頓美食?難道孔聖人所說的道,可以充饑麼?」
「廖某不在乎你程家的一切花招。」
他打狗棍斜揮「噹」一聲暴響,鋼刀飛出三丈外,打手虎口迸裂,駭然後退。
但白河地方不尋常,敢到這一帶打天下的人,不論男女老少,沒有兩套防身本事,也就活不到現在。
「半瓶?」印三不解地問。
他到了山下,恰好遇見了軍師柳成帶人狂奔下山。他感到奇怪,山上的白河堡像是失火,怎麼兇徒們卻往山下跑?
「起來,我都知道,你如果禮數太多,我受不了,只好一溜了之……」
「也好。不過,你最好也叫我印三。」
軍師柳成一看不對,大叫道:「金總管,賞他幾飛刀。」
廖樹仁是本城仕紳,按理他的女兒該是名門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見了生人便得像見不得陽光的小鬼,躲得深深地不見天日。
「這……小兄弟是否是指五毒瘟神?」
街南一名打手突然招手叫:「喂!古如風,你像是捲包袱滾蛋,是你的主子趕你走路?哈哈哈哈……」
「方師父,能逃脫一個……」
從廂門可看到東跨院,花廳內一排設了三十二座靈位,香煙繚繞,那是三月來廖宅死於鋒鏑下的義士靈位。
「千杯不醉那是鬼話,百杯麼,馬馬虎虎。」
印三避在一旁,搖著酒葫蘆叫:「起來,起來,你這是幹什麼?」
「老天!」
「不過,我不忍心……」
「得得得」三聲輕響,透骨釘全射入窗台上。
白箋上,歪歪斜斜地寫著:「須防兇徒去而復來,來必四面放火。隱名者留。」
叫聲與銀花齊發,吸引了印珮的注意,扭頭一看,銀芒入目,業已近身。
「哈哈!說得好。這樣吧,跪下磕四個響頭,咱們兄弟便放你一馬,如何?」
彭駒從側方斜衝丈外,腳下大亂,幾乎立腳不牢,渾身已被大汗濕透,呼吸一陣緊,臉色蒼白,左手掩住右外肩,血!從指縫中汩汩滲出。
印三也一https://m.hetubook.com.com頭汗,劍尖遙指,劍鋒有十餘處缺口,低首垂眉,注視著飄落的衣袂喃喃地說:「我必須再痛下苦功,按理我不可能失手的,但我竟然失手了。」
後堡火焰沖天,金獅父子並不知軍師柳成帶人下山入城放火,只感到十分奇怪,怎麼救火少了許多人?
「天哪……」
領先搶出的是方揚,大喜欲狂地行禮道:「印爺俠駕光臨,天幸天幸,請進內……」
「當然我要一個人去。」
「印三!印三!」有人驚叫。
柳成哼了一聲道:「這小子一而再與咱們作對,如果讓他活著離開,日後程家豈不聲威掃地?再說,這小子的神情冷傲得不像話,他並無意撒手,咱們何必多費唇舌?」
「別提了,從長計議。」
軍師柳成陰陰一笑,點頭大聲道:「總管既然心怯畏死,那就快退吧。」
「印大俠……」
全宅陷入愁雲慘霧中,每個人的心皆像是繃緊了的弓弦。
程長源揮手令眾打手後退,冷笑道:「那就就走著瞧!記住,在下已將最後的警告轉達了,明天見。」
眾打手大駭,潮水般退出街道。
「少廢話,他追來了。」
彭駒羞憤交加,大吼一聲,再次舉劍近乎瘋狂地衝刺急進,用的是突然猛襲令人措手不及的狠招「大風起兮」,這是一招狂風劍術中的奇奧毒招,像突然潑出一盆水,對方極難躲避。
他不假思索地反向側方拍出一掌,人向下躺倒。
「你呢?」印三向她問。
方揚大笑道:「小兄弟,待遇並不高,只要……」
他奮身一滾,躍起一劍疾揮。
「在下記住了。」彭駒咬牙切齒地說,猛地收劍歸鞘,頭也不回地越眾而走。
第二來回,經過廖家的大門,他狂叫:「救我一命……」
「你也留下!」他叫。
他強打精神,陪笑道:「在下已遵程爺之命離開廖家出城……」
「小弟可沒那個海量,大哥如何?」
方揚哼了一聲,大聲說:「結果當然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下午他們將大舉出動,前來興師問罪。話講在前面,這是我印三一個人的事,不管有任何變故,你們皆不許過問。不然,在下拍拍腿走路。」
「且慢!在下是有事而來。」
書房中酒菜擺了一桌,主人是廖樹仁,陪客是方揚與管家秦劍豪,廖勳兄妹也敬陪末座。
廖勳急步跟上笑道:「印大哥,當然咱們並不知道你要來,因此未置酒食相候,請不要見怪。」
打手們左右一分,把住了街兩端監視。後街,也被打手們嚴密封鎖。
街兩端的屋簷下,足有上十名打手,各端了長凳踞坐店門外,目灼灼盯視著他不住冷笑。
柳成大驚,說:「後堡失火,恐怕是印三來了。」
「這……」
廖家的大門,緊緊地閉上,院牆後,護院們嚴加防守,每個人皆神色沮喪,宛如大禍臨頭。
大門拉開了,出來了五名老少。為首的是穿青緊身,年約半百的廖大爺廖樹仁,雙目精光閃閃,鼻直口方一表人才,身材修偉,挾了一具匣弩,佩了腰刀,一臉冷肅,強忍著怒火大踏步而出。
要有兩套防身本領,必須要學武,學武就得拋頭露面。
「東主,不要說了。」方揚大聲說。
「彭姑娘已被印三擒走了。」
印珮回到廳堂,廖樹仁呈上一張白箋驚惶地說:「小兄弟,有人留下這張箋,請過目。」
人影倏止,印三並不迫襲,冷冷地說:「你還是走吧,輸了就得爽快認栽。」
「哎呀!」灰影驚叫,掌心被震裂了幾道血縫,但躍勢未止,似乎更快些。單足著地身形一轉,便折入迴廊的另一端,驀爾失蹤。
「大街上他不會追來……」
方揚不住搖頭,說:「看形狀,很像是透骨釘。在江湖上使用這種暗器的人不算少,在下委實看不出來歷。」
印三取下了三枚透骨釘,審視片刻,俊臉上爬上一絲隱憂,向方揚說:「方爺久走江湖,知道這種暗器的來歷麼?」
另一名打手不知死活,大喝一聲,拔出腰刀火雜雜地衝上「力劈華山」就是一刀,居然刀沉力猛頗有分量,刀光一閃光臨肩頸,刀風虎虎來勢迅疾。
中間那位打手嘿嘿笑,歪著腦袋怪腔怪調地問:「姓古的,你要走?」
案上,共擺了三十餘封以布巾包裹的銀錠,每封內盛白銀一百二十兩,共十二錠。
說完,他向廖家的大門走去,站在階上叫:「開門,開門哪!」
「諸位,人有臉皮,樹樹有皮……」
彭駒大喝一聲,劍吐千層浪,挫腰急進,「狂風掠地」猛攻下盤,先下手為強,搶制機先取得優勢,劍上風雷驟發,狂野地出絕招手下絕情。
「不勞閣下關心。」
「在下姓方……」
「慢著。」印三搖著酒葫蘆相阻。
大院門閉上了,四周死一般的靜。
古師父接過銀封,說聲謝謝,臉紅耳赤地轉身疾走,急急出廳而去。
教師方揚大踏步上堂,沉聲問:「且慢!請問東主這是什麼意思?」
「別說了,屬下到外面看看。」
方揚福至心靈,欠身道:「恭敬不如從命,那麼,在下托個大,叫你一聲印小兄弟,休嫌在下放肆。」
「敝東主給三十兩,如何?」
他在找尋灰衣人,但他失望了。
軍師柳成並不跟上,站在城門改裝的堡門口大叫道:「弟兄們,咱們要以牙還牙,跟我走,咱們殺進廖家放火去。印三在和-圖-書咱們堡中放火,廖家定然沒有人戒備,放火後大家撈些子女金帛快活,走啊!」
「你還想再挨一劍?」印三問。
眾打手有一半認識印三,機伶鬼火速開溜,腿快的人有福了。
飛刀金山下不了台,心中有氣受不了激,心怯畏死這四個字聽在耳中,委實受不了,猛地一咬牙,雙手一陣急揮,接二連三打出了六把飛刀,連珠飛射勢如狂風暴雨,向印三飛去。
方揚悚然而驚,惶然反問:「老天!如果是大荒毒叟,我們豈不完了?」
「追上去!」軍師柳成大叫。
「東主的意思是……」
印三淡淡一笑,沉靜地說:「如果是大荒毒叟親臨,他豈會僅用飛蝗石將警哨擊昏便算了?那老毒物心狠手辣,出手必定不留活口。」
印三長劍閃動,「叮叮叮」一陣急響,六把飛刀有五把斷成十段。左手一抄,接住了最後一把飛刀,冷哼一聲叫道:「還給你,來而不往非禮也。」
飛刀金山渾身發軟,無法動彈,狂叫道:「不要這樣用肩扛,抱我走。」
確是大禍臨頭,明早之前,是他們在白河最後一天。也可能是在世的最後一天,這決定生死的十二個時辰,情緒不安是意料中事。
酒過三巡,印三向方揚問:「方師父,你們一直就在打算死守?」
軍師柳成連蹦兩步,叫道:「你死了麼?」
「啪!」杯掌相接,劈空掌力阻不住杯,杯排空直入,著掌方突然爆裂。
三朵銀花呼嘯而過,隨著掌風急舞,勢盡突又折向飛回,到了他的上空。
一個時辰之後,白河堡的大批兇徒去而復來。
彭駒卻舉步上前,冷笑道:「千里亭你刺了在下一劍。」
「噗!」打狗棍點在打手的胸口,打手大叫一聲,仰面便倒,爬不起來,四仰八叉躺著等死。
彭容若到了,來勢如電,劍吐千朵白蓮。
「如不放火……」
飛刀金山大叫一聲,向側飛縱。「砰」一聲響,重重地摔倒,右胸被飛刀貫入,起不來了。
「小弟喝三二十杯,湊合湊合,怎樣?」
打手慌忙放手,如見鬼魅般向後退。
其他的人丟下了古如風,向北門狂奔,快極,抱頭鼠竄,只恨爹娘少替他們多生兩條腿,一面飛逃一面叫:「印三又來了!印三又來了……」
軍師柳成一把抱起飛刀金山扛上肩,發腿飛遁。
他左手疾伸,一指頭點在姑娘的胸正中七坎穴上,順手將人挾住,一躍兩丈。
一群人狂喜地跟上,方揚走近廖樹仁父子說:「東主,這位小兄弟是風塵奇人,不喜俗套,必須真誠坦率地對待他,這種遊戲風塵的怪傑不受拘束,疏狂慣了的江湖豪傑,是神也是瘋子,要小心了。」
回到廳堂,全宅正在搜查。青天白日之下,對方竟然突破嚴密的防守,直侵至廳側明窗下,委實令廖宅的人寒心。
「在下話已傳到,明天見。」
「哎唷……」打手厲號,雙足骨折,這次真的起不來了。
廖勳左肩仍裹有傷巾,二十來歲年輕人生得高大健壯,英俊中帶有三分書卷氣。
「但……」
「他敗在印三的劍下,羞憤地不辭而別。哼!這種人東主怎能對他寄以厚望?」
「五!六……」
「是的,等候兇徒入屋而鬥,這是最笨的辦法。」
他身後,是長子廖勳,長女廖青萍,管家秦劍豪,教師方揚。
「錚錚錚……嘎嘎……」
打手大怒,手一伸,便抓住了酒瘋子的衣領,另一手猛拂,「啪」一聲遮陽帽被打飛,飛出丈外變了形,大吼道:
他一劍振出,「叮叮叮」三聲暴響,三朵銀花著劍爆裂。
「沒有人追來,放我下來……哎……」
飛刀金山扭頭不悅地說:「怎能再上,在下的飛刀比彭姑娘的銀花差遠了,快請大公子下令撤走,回去從長計議。」
古如風吁出一口長氣,慘然道:「好吧,請諸位言而有信。」
「哈哈!天知道鬼知道,呵呵!想不到你這小磕頭蟲又有一張利嘴,不錯。」
印三神奇地遠出五六丈外去了,舉步向廳門走,亮著大嗓門叫:「早上還沒有食物填五臟廟呢,廳裏不見有酒食,廖大爺,似非待客之道,慢客了呢。」
「在下不是活得好好地?」
柳成將已冷了的屍身往門下一放,苦笑道:「挨了一飛刀,當時便氣絕了。」
「小兄弟見笑了。」
他跪下了,當街叩了四個響頭。
「方師父……」
街兩端皆被三十餘名打手所堵死。院門外的廣場中,彭駒兄妹,程長源兄妹,軍師柳成,總管飛刀金山,混世魔王……一大群,列陣相候,有人上前大叫:「叫姓印的出來領死,不然打進去後玉石俱焚。」
「這……彭姑娘……」
飛刀金山身軀在抽搐,活不成了,哪能回答?
「一句話,小兄弟,請進,敝東主目下該出來了。」
「天!你……你一個人去?」廖勳兄弟同聲驚問。
飛刀金山說:「不,還是請他撒手不管好了,他不是個糊塗人,自會權衡利害的,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這對雙方都沒好處,是麼?」
「你心目中如果真有天,便不會如此兇暴殘忍了,十!」
廖勳已有八分酒意,突然向印三舉杯,虎目中淚下兩行,淒然地說:「印大哥,三月來,小弟不知食滋味,這到底是為什麼?人,為何不能和平相處互相幫助好好活下去?印大哥,我……」
「方師父,你聽我說,只要你們能一同突圍m.hetubook.com.com……」
印三發話了,冷冷一笑道:「不錯,在下不識抬舉,不會撒手不管,十里亭一朵毒銀花之債必須討回。彭姑娘,你還不出來?要在下請你麼?」
程長源兄妹撒腿狂奔,全力大叫:「快退!快……退……」
三名打手雙手叉腰,冷笑著向街中央走,不遲不慢地攔住去路,三人並肩一站,盯著他怪笑。
眾人也心中略寬,喝了一頓三月來最痛快的酒食。
廖青萍姑娘還小,二八青春花樣年華,像朵含苞待放的蓓蕾,眉目如畫麗質天生,秀麗中帶了三分剛健。
「哈哈!出了白河城,再進枉死城,妙啊!」
「在下年方二十,可不能把我叫老了。」
印三又從容喝了兩口酒,向踉蹌站起的古如風說:「你走吧,朋友,找地方躲一躲。」
廖樹仁黯然地問:「古師父,你像是有話要說……」
印三灌了一杯酒,大笑道:「廖姑娘,咱們這些人,全是在黃蓮樹下彈琴,苦中作樂。要來的終須會來,談起程匪的事,你們誰也沒有主意,有主意也不切實際,不如說說笑話,借杯中之酒,澆心中的塊磊,沖淡心中之恐懼,也算是暫時忘憂的良方。現在,廢話該停止了,言歸正傳,咱們有一位不速之客,請他出來……朋友,留步。」
「閣下留下真名號。」
「小兄弟,你是說……」廖樹仁驚然地說。
「那……不是他……」
一幅衣袂飄然飛墜,是屬於印三的右前襟衣袂。
「首先得正名,在下印三,不是什麼印大俠,千萬別弄錯了,大俠豈是人人可稱的麼?」
「這次你可以用上,尚未為晚。」
程長源帶了幾名親信,傲然地走了。
方揚咭咭笑,笑得淒厲,笑得令人毛骨驚然,笑得他自己流下了辛酸的淚,笑完含淚說:「不,那些饑民八輩子也沒想到要做聖賢,只想到怎樣才能填飽肚子,他們只感謝孔聖人賜給他一頓美食。」
方揚嘿嘿笑,說:「在下從來也沒想到什麼缺德,大少爺,別忘了五年前老朽在谷城那段經歷,上萬名悍匪擠入小小的縣城,盤據半月方向東流竄,城中只剩下三二十名滿身臭瘡的半死人。那半月中的情景,現在想起來仍感到噁心,那簡直是一場可怕的惡夢,直該讓那些衛道之士去看看的,看他們那時是何嘴臉?」
印三笑道:「那還不簡單?他們定然是渴不飲盜泉水,饑不食嗟來食,挺著脖子挨刀,理直氣壯地說是殉道。老兄,這也就是所謂讀書人的風骨,也是讀書人可愛可敬的地方,可惜真正具有這種風骨的讀書人太少了,而偽君子假道學卻又太多了些。」
印三卻不在乎,以攻還攻,來一記「亂灑星羅」,無畏地接招,這招「大風起兮」他已經領教過了。
酒瘋子向打手咧嘴怪笑,笑聲如梟啼。
「啪啪!」打狗棍閃電似的兩擊。
「上次只怪在下大意……」
「可是那印三藝業可怕……」
「程家既然下了最後警告,明早必定大舉來襲,不再是當門叫陣廝殺,定然是破宅殺人寸草不留。金獅惡賊當年率領上萬匪徒,一圍均州二圍襄陽,殺人盈萬,雞犬不留;與他的匪目八大金剛,自稱殺星下凡。目下他雖已放下屠刀,但兇暴殘忍的個性並沒有多少改變,殺咱們廖家一門老少數十人,在他來說太過平常了。因此,廖某不忍見諸位因……」廖樹仁沉痛地說。
「往西街逃。」
三重警哨,共有四個人被飛蝗石所擊昏,難怪來人能深入中樞,如入無人之境。要不是印三適時發現,很可能有不少人枉死在對方的透骨釘下,誠乃不幸中之大幸。
「你……你要去白河堡?」方揚駭然問。
跑不掉了,印三打狗棍一撥,正中右小腿。
「柳兄,他沒追來,我受不了,你會扛死我的。」
他不再遲疑,向北走。
「這……印爺……」
金獅心中悚然,說:「仇當然要報。但聽回來的人說,彭賢侄……」
一名打手劈面攔住,大喝道:「退回去!你找死?」
印三不好青天白日亂闖民宅,只好讓對方溜走,站在牆頭目送灰影消失,自語道:「這人的輕功將臻化境,將是一大勁敵,我不可粗心大意,必須小心應付。」
「別忘了也替你們自己準備一副棺材。」
玉芙蓉彭容若噗嗤一笑,笑得十分俏甜,在高貴的風華中,透露出三分嫵媚,動人極了,說:「印三,你居然還活著……」
「人的命如能算出來,這世間是何光景?」
他豪放地說,一口便乾了一大杯酒。
「我不想墊你的棺材底。」
程長源冷冷一笑道:「屈指算來,你廖家的存糧該告罄了吧?」
一盆涼水將他潑醒,打手們嘩笑著拖了便走。
「東主,好可憐,等於是丟了一條好臂膀,他死得好慘,東主必須為他報仇。」
「區區姓印,單名珮,排行三。」
彭駒只看到劍影歪歪斜斜地透網而入,不知該從何處封架,不由大駭,一聲驚呼,飛退八尺。
「屬下想……想出……出城試試運氣。」古師父低下頭,訕訕地說。
廖勳腳下一緊,說:「爹,交給勳兒辦好了。」
印三虎目生光,也沉聲說:「不錯,後會有期。」
「說吧,多少錢一天?」
「你們曾經饒過誰來?九!」
「可惜你自己無緣親見明日的美好時光了。」
「再拖三五趟,把他弄醒。」有人叫。
「斃了你這狗王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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