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橫生枝節

曹明已來不及轉念,本能地向側一閃,老天爺保佑,天魁星終於擺脫對方的控制了。
天魁星也不約而同地止步,氣氛不尋常。
她第一個本能的念頭是:「接不得!」
「很夠氣魄。」
林彥右手一抖,兩顆小小的鐵蓮子破空而飛,快得令人肉眼難辨。
「你兩人飛簷走壁的功夫並不差,幹刺客的勾當勉可勝任。」林彥回到兩人身旁,踢了計十二一腳道:「姓計的,老九姓甚名誰?」
中|年|美|婦清澈的動人大眼中,殺機怒湧。
相距在三丈外,天魁星聲落人動一晃即至,劈面就是一杖,看表面似乎並未用勁,但快逾電光石火。
「夷陵荊州,將成為血海屠場。」他的語音直震耳膜,臉上殺機怒湧:「你兩人,以及外面那些仁兄仁姐,哼!必將肝腦塗地。你們必須以一百條命來償還,也許一千條;報復之慘,必將空前絕後,不信立可分曉。現在,你可以傳話給外面的人,在下立等回音。」
人影迅即分開,風停雷止。兩個傢伙渾身大汗,呼吸一陣緊,真力耗損得差不多了。
可能是傅天奇的仇家找上他了,荊州油口朱家兄弟,無疑是兩妖魔的朱威朱盛。
鞭風呼呼,跟著再來一記「風掃殘雲」,鞭沉力猛急如靈火,反手抽到銳不可當。
「任何一句謊話,你都可能因此而送命。」林彥兇狠地說,劍尖一晃,劍氣絲絲銳嘯。
那是那些醉心功名的讀書人,上京赴考時帶在身上,作為吉祥符的魁星像,出現在大戶人家的家廟中,或者在書房,都是極平常的事,這位神批本來就是讀書人的吉祥神,讀書人大考小考之前都不會忘了拜魁星請魁星,但出現在這種不三不四的茅屋神案上,就有點不倫不類了。
曹明大吃一驚,急退三步。
兩美婦心中明白,他絕不是在虛言恫嚇,就憑他剛才所顯露的那手飛錢絕技,取人性命可說易如反掌。
中間那位為首的人,生得豹頭環眼粗壯如熊,腰帶上插著一把護手盤龍金鉤,頗具威嚴。
「聽說過。」
「說!」林彥沉叱。
「好,真該早些把這件事了結了。」
「她們是在下的人質。」林彥冷冷地說:「你最好不要說那些威脅的話。套用你的話,當今之世,舉目天下武林,沒有人能用大話將在下嚇倒。」
天魁星站立不牢,再次跌倒驀爾昏厥。
曹明快崩潰了,死的恐怖征服了他。
在雕神像的店裏,或在魁星廟中,買一個這種像,要不了五百文錢;請一個魁星,一兩銀子也就夠了。
「哎呀……」大漢狂叫掙扎。
到了三棟茅屋百十步外,柴門外早已排列著五個彪形大漢,分持著單刀、花槍、齊眉棍,嚴陣以待了。
「別管我是誰,見了趙老大不就明白了?」林彥雙手一撥,硬把孫五和計十二往裏推。
灰影狂野地撲到,一星金芒刺耳生花,勁氣如潮水般壓到,冷氣徹骨奇寒迎面湧至。
曹明抖索著收劍,哭喪著臉說:「船恐怕早就出江了,去找豈不是白費工夫?」
「快退!」卓管事沉喝:「咱們碰上可怕的高手了,不要枉送性命。」
「是……是一個叫老九的人,給我和計賢弟計十二各二十兩銀子,我們就來了。」
「趙老舵把在你這裏吧?」
「不相信。」
「你呢?」
「在下不知道貴老舵把是甚麼東西。」
片刻,他舉步向後廳口走去,一步、兩步、三步……
「你走不了!」林彥沉叱,閃電似的掠出。
他飄身而下,掠出屋外。
這種金魁星是玩偶,正是天魁星金祿的信記。
林彥冷冷一笑,亦步亦趨徐徐逼進。
他的左掌向外一翻,身形一沉。
終於,街上傳來了三更三點的更柝聲。
他屏住呼吸,疾衝而過,雙掌護住頭面,無畏地衝散淡霧和異香。
「砰砰砰!」孫五垂頭喪氣上前拍門。
「該死的東西!你心目中哪有我天魁星?」天魁星憤怒地咒罵:「沒規矩的混帳東西!老夫要活剝了你。」
二更、三更……好漫長的夜。
「嗯……」兩美婦叫了半聲,砰然倒地,渾身發僵,僅一雙眼睛可以轉動,透射出駭極的光芒。
神案前的供桌上,香爐前擺著一隻漆金金魁星,高不足五寸,金碧輝煌栩栩如生。
一而再鬧事,店伙們早已聞聲趕到,店東與十餘名店伙瑟縮在房外,不敢進來勸解。
林彥腰帶上的劍,令中年村夫腳下遲疑。
「易不易立可分曉。」天魁星傲然地說,丟掉山藤杖,彈開筆袋,拔出金光閃閃的魁星筆:「兄弟盡可能留活口,卓三的朋友急於要他的口供。」
「你沒將老夫放在眼下了。」
「在下有找卓三的正當理由。」他的語氣堅定有力:「忍讓已到了極限,有理已經說不清,你們在逼在下採取激烈手段。」
曹明只感到手腳發冷,掌心直冒汗,心虛氣浮毛骨悚然,舉出的劍在發抖。
那些迷香、毒霧,不像千面狐師徒所使用的迷香那麼霸道,有色有味不登大雅之堂。
「知……知道。他……他是從前黑道中,頗有名氣的太湖皎卓信,與天魁星有交情。」
終於,一百數盡。
「這小子滑溜得很。」挾齊眉棍的人說,拉開馬步:「我來堵住他,兩面夾攻。」
「卓三逃掉了,唯你是問。」林彥兇狠地說:「在下的女伴被擄走,你們必須以死來贖罪。你!」
「焦急的人該是我,你操什麼心?」林彥收了劍:「卓三他們早走片刻,是在天魁星呈現敗象時溜走的,他們一直就躲在右m•hetubook•com.com面的林子裏看風色。腳下加快些,恰好可以趕上,也許魚鷹也躲在藏船處,咱們還來得及。你去不去?」
「她的生死又怎樣?姑娘們,不要妙想天開,用敝女伴的生死來威脅在下就範。」他語氣轉厲:「闖蕩江湖的人,有如風前之燭,如果怕死,就不要出來闖江湖活現世。不錯,在下與女伴關係不尋常,問題是,不尋常並不意味著兩人必須生同衾死同槨。志公大師說得好:『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又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她落在你們手上,唯一的生機是等我去救她,如果我反而愚蠢地愛你們擺佈,那麼,她不但希望已絕,還得把我的命也賠上。姑娘們,我不問你們為何而來的,只坦率地告訴你們,咱們倆途經貴地,無意招惹是非,好來好去,把敝同伴安全地送回來,萬事皆休,不然……」
「在下不是法師。」林彥不笑,心平氣和:「一百數唸完,便是在下放棄溫和手段追兇,改用激烈手段緊急追索時限的開始,諸位早作準備。一、二、三……」
「你……你用什麼暗器傷了我的人?」中|年|美|婦變色問,可知並未看到暗器,也沒料到林彥會突然出手。
「咦!你知道咱們會來?」外面有人回答,聲如狼嚎十分刺耳,是男人的嗓音。
不管是迷香也好,毒霧也好,一定比空氣重,其必定向下,他屏住呼吸,飛躍而進。
天魁星在遠處掙扎著站起,右胸血染胸襟,痛得渾身都在抽搐著,一雙因喝酒過多而充滿血絲的怪眼,完全失去了光彩,左手掩住右胸的創口,仰天厲呼:「天下間沒……沒有不出十招便擊傷我的人。亮……亮你的真名號,老……夫不甘心……」
情勢迫人,他不能退走,芝姑娘失蹤的線索,全在魚鷹趙長江身上,他必須從這位老舵把身上,找出行刺指使人老九的下落來。
林彥放了壯漢,踱至對面壁根下,拾起三把飛力,搖搖頭信手丟掉。這種飛刀打造得十分簡陋且粗糙。長有八寸,重心在後,擲出時不住翻騰,計算稍一錯誤,鋒尖不可能貫中目標,根本不是行家使用的暗器。
「你知道卓三的底細嗎?」
面對兩位可怕的強敵,他必須有所抉擇了。
「他們已經來了,該不該以後再說。」林彥冷冷地說:「趙老大交代下來的事沒辦妥當,他不聞不問好像毫不擔心,睡得倒是安逸得很呢,進去再說好不好?」
不走便留,留便得面對兩個可怕的高手,無可避免地將會發生一次猛烈的惡鬥,死傷在所難免。
「你是……」中年村夫欲言又止。
他舉劍屹立在金紅色的耀目朝霞下,江風振衣,袍袂飄飄,莊嚴地像天神,那震懾人心的煞氣,以強烈的、浪潮似的聲勢,向對手湧去。
「林老兄,這年頭謀生不易,百十文錢都會出人命。」孫五說得理直氣壯:「三五兩銀子就可以買刺客殺人,四十兩銀子已經夠豐盛了。」
林彥靜靜地注視著那座金魁星,腳下有點遲疑。
他開始冷靜地思索,這些男女是何來路?真的會是千面派的門人子弟?難道說,有人認出他的本來面目了?可能嗎?
「這小子的追蹤術相當高明。」卓管事不笑了:「不能再容他放肆了,不要讓天下英雄恥笑咱們夷陵無人。」
那些淡霧和異香,定然不是好路數。
一聲嬌叱,她斜身移位,上盤手撥出,用的是四兩撥千斤柔勁化招。
沒有其他動靜,顯然在暗中監視機關的人,知道他並未上當,不敢現身查看。
林彥仍在唸數,節奏漸疾。
「大叔請了。」他含笑說:「小可從府城來,求見尊府的管事卓三爺。」
兩個老傢伙正連袂並肩向他走來,來意不善。
「金老,你恐怕不易打發他。」
他站在房中間,屹立如天神當關,氣勢磅礡,那無形的威武氣魄,足以令心虛的人膽氣消散。
「你找我……」
「他……他從沒做下對寒舍不利的事,我不好干涉他私人的生活……」
林彥雙手一分一合,三把飛刀全部入手,合手向呆立的黑影扔出。
「請領路,閣下。」林彥揮劍說。
「胡說……」
「把他丟下江餵王八,豈不省事?」接著齊眉棍的人語音冷厲已極。
最後一句話,引起林彥極端的反感。卓三的朋友,自然是指魚鷹趙長江了,或者指出錢買刺客的老九。那些狗東西擄劫了芝姑娘,引他過江來讓老鬼來對付他。也許,這老鬼是主事人,是那些神秘女人的首腦。
「金老久走江湖,可知道這年輕人的來歷?」曹明用充滿驚訝的語調問。
而且,他不惹事,也不怕事,天魁星如果是魚鷹的撐腰人,他更不能畏事退縮。
「哦!原來你是來找他的。」卓管事臉上有冷森森的笑意,這種陰笑充滿不吉之兆:「閣下,我告訴你我卓三不認識這個人,你相信嗎?」
「他是至喜亭碼頭一帶的老大,問起魚鷹趙老大趙長江,沒有人不知道。至於他認不認識老九,那就得去找他才能知道了。」
「我……我姓孫,叫……叫孫勇。」壯漢不敢不招:「排行五,大……大家都叫我孫五。」
「你……」
「曹兄真是真人不露相,卓三那小子走了眼啦!」天魁星苦笑,收了杖:「他在府上混了十年,居然不知道主人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其蠢如牛。」
破窗外,傳來了旁人無法聽到的聲息。
卓管事呼出一口長氣,舉手和*圖*書一揮。
「六十一、六十二……」
鞭與棍乍合,罡風怒號,人影飄搖,兩丈內鞭形棍影縱橫,勢如狂風暴雨。
「哎……啊……」黑影驚叫著摔倒,急碌碌往天井下滾墮。
樹下的石凳上,坐著一位中年村夫,長工打扮,滿臉風霜。大概這裏極少有人往來,看到陌生人頗感詫異,緩緩站起向柵口迎來。
林彥背手而立,神定氣閒,眼觀鼻鼻觀心,真有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氣概,口中仍然穩定地唸唸有詞:「八十、八十一……」
奇異的渾雄氣流一掠而過,她感到呼吸一窒,千斤墜穩不住身形,可怕的潛勁撼動著她的身軀,硬將馬步震動,身不由己斜退了兩步,衣袖裙袂無風自蕩,獵獵有聲,暗勁潛流直迫肌骨。
「真的,我發誓……」
「不知道。」計十二聲如狼嚎:「是咱們老舵把引見的,咱們照例不過問對方的根柢。」
兩個黑影並不寄望暗器奏功,暗器發出不等結果,奇快地躍登瓦面,迅速撤走。
「來找老舵把,在不在?」孫五問。
「什麼?走了?到何處去了?」孫五失魂般叫苦:「完了,這……這如何是好……」
一聲怪叫,人兇猛疾衝,竹筋鞭沉重如山,風吼雷鳴,「泰山壓頂」迎頭砸落,力道千鈞。
被制的大漢驚得頂門上走了真魂,根本不知道林彥用暗器打穴,只知道同伴怒吼著衝出,莫名其妙地倒下、昏厥,太可怕了。
行刺,林彥心中苦笑。好傢伙,在陝西,大刺客林彥的名號紅透了半邊天,現在居然有人向大刺客行刺,這笑話鬧大了。
「威靈仙的陰雷掌!」中|年|美|婦駭然驚呼:「你……你還有江湖人喪膽的三棱追魂釘!」
田野中有人工作,所以村柵門是大開著的。柵門內有幾株大樹,百步外便是曹家整齊氣派的院門。院牆高有丈二,上面覆有牆簷,一看便知主人是當地富豪,裏面房屋不下三十棟之多。
「你應該看到信記便立即遠避。」
他無名火起,殺機怒湧。
「他走時並沒交代,但我……我知道他是過……過江去了,有……有人看到他上……上了孤山曹家的小艇,一定是到曹家去了,他……他與曹家的田莊管事有交情。」
自從踏入屋中第一步始,他便提高警覺暗中留了神。簡陋的茅屋,居然鋪了方磚地面,極不調和,難怪引起他的警覺。
「五十六、五十七……」林彥六合如一平靜地往下唸,似乎剛才並未發生任何事故,那狂野的致命鞭影已是消失了的幻影,絲毫不影響他的情緒。
「四十兩銀子,你們就前來行刺?」他追問。
他心中在咒罵:「這老鬼已暗中向我下了一次毒手!」
江湖道上,有一個令武林朋友害怕的人物,叫天魁星金祿,是個名雖吉祥,其實惡名昭彰的邪道名宿,名頭雖然沒有武林十一高手響亮,但聲威恫嚇卻震撼江湖,詛咒他的人多得很。他的武功和邪惡的性格皆令人害怕。
「咱們這就去找他問問。」林彥一把將計十二抓起:「趙老大如果有種,替你們挑起來,你們就有活路,不然就得看你們的造化了。挺起胸膛站穩了,不要裝死狗,你們還可以高來高去,走!」
四更末,碼頭靜悄悄。至喜亭西北里餘,後街的一棟土瓦屋前,來了三位不速之客。
林彥哼了一聲,急掠而進。
林彥一直就站在原地冷眼旁觀。先前天魁星的山藤杖突然變招,那奇異的內勁折向急旋之下,所產生的詭異暗勁不但異常凌厲,而且直迫心脈其寒徹骨,震撼力之猛烈,世所罕見,他竟然有點穩不住馬步,硬被震退兩步氣血翻騰,冷得渾身綻起雞皮疙瘩。
一群黃犬狂吠著迎客,陌生人真不敢冒險闖進去。
「你既然知道金魁星的來歷,該知道老夫的規矩。」
「真才實學恐怕也不弱。曹兄,也許我們真的老了,不復當年,當年兄弟初出道時,就是這般光景。」天魁星感慨地說:「四十載江湖生涯,兄弟見過不少目空一切、驕傲自負的年輕人,一個個在江湖風浪中倒下去,在磨練中凋零、殞滅,永遠學不會識時勢知吉凶。曹兄,兄弟認為不必問他的來歷了,他如果是你仇家派來的人,不會只找卓三而不找你,兄弟打發他算了。」
屋側的大樹後,踱出一個臉容獰惡,滿臉皺紋色如暗灰的醜惡老人,灰袍飄飄,手點一根山藤杖,腰帶上懸了一隻金色筆袋,那雙老眼紅芒暴射。
「快五更天了。我,孫五。」
他緩緩站起,用沉靜的嗓音說:「請進吧,在下知道你們會回來找我的。」
一聲厲叫,天魁星的背影兇猛地劈面撞來。
「我……我沒……沒有什麼好……好招的。」壯漢說。
「我主張把他曝屍。」佩單刀的人大聲接口。
中|年|美|婦一指無功,大感驚駭,難以相信林彥能若無其事地硬接一指,甚至連馬步也不會撼動。
「昨天傍晚,老舵把趙老大過江來與卓三爺相聚,小可特地來請趙老大回去。」
「你在屋裏逗留了許久。」天魁星用刺耳的嗓音說。
「好說好說。」
如果硬接,不被震飛也得氣散功消。
他如果遍搜三棟茅舍,不但兇險重重,也白白浪費寶貴的時光,對方的高手盡可從容趕到。
「對,裏面有鼠輩,花了一些工夫去找。」他泰然地說,徐徐退向屋前的空地。
「啪啪啦」一陣暴響,數枚暗器射入對面的牆壁,有兩枚爆出一溜火星,對方用暗器作為答覆。
眨眼間,天魁星被和_圖_書迫得連換七次方位,八方奔竄,瘋狂地封架暴雨似的致命劍虹,始終未能擺脫劍虹的控制,險象叢生,手腳大亂。
「是唸咒嗎?哈哈哈哈……」卓管事嘲弄地狂笑。
破風聲入耳,循聲而至。
他有點醒悟,悚然而驚。他能順利地掌握線索找到此地來,並不是他追蹤有術,而是對方巧安排有意將他引來的,準備好天羅地網對付他。
總之,由明入暗追人是十分危險的事。
「好大的口氣。」中|年|美|婦的語氣陰森冷厲:「當今之世,舉目天下武林,沒有人敢在本夫人面前說這種大話,你未免也太……」
「居停主人曹明。金老在此清修三月,彼此從未把晤,這是主人的失禮,恕罪恕罪。」
「很好,很好。」林彥笑了:「這就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的原因所在,證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也因此之故,人離鄉賤,地方上的土豪劣紳惡霸便可為所欲為。也因此之故,才會有一些英雄豪傑以武犯禁。今天的情勢,已不容許在下與你們坐下來講理,救人如救火,分秒必爭。現在,在下站在此地,自一數至一百。」
屋內空空如也,鬼影僅無,廳堂靜悄悄,五個傢伙大概已從後門溜走了。
「卓三在你家中隱身,暗中仍與江湖蟊賊往來吃肉分肥,不要說你不知道。」
門開處,一位粗壯赤著上身的大漢,舉著蠟燭當門而立,略感吃驚地問:「咦!你們是不是不該來啊?」
「錚」一聲劍吟,他拔劍出鞘,莊嚴地、冷漠地舉劍。大敵當前,已不容許他退縮了。
「你……你向何……何人學劍?」曹明驚恐地問。
果然不錯,火摺子一亮,他發現兩個被鐵蓮子擊中制了穴道的美婦,已經蹤跡不見,被人救走了。
「我……」
林彥臉上堆下笑,從容走近挽奉施禮。
林彥人化狂風,向下掠降,在落下簷口時,已一手一個扣住兩黑影的背領,飄然降下天井。
「咦!你是……」天魁星警疑地問。
空間裏,氣流激盪發出隱隱風雷之聲。
曹明打一冷戰,戰戰兢兢往後退。
他左手四指搭在上面的橫樑上,警覺地下望,身懸空中,隨時皆可應付隨後而來的變故。
「他到何處去了?可曾留下話來?」他厲聲問:「如有半字虛言,在下碎剮了你,先踏扁你這條手臂。」
曹明家大業大,難免顧慮甚多,珍惜性命便是其中之一,犯不著為卓三而丟掉自己寶貴的生命。
屋角踱出一個年約花甲,穿一襲天藍色博抱,相貌威猛的人,腰間懸著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
接近莊外的柵門,已是朝霞滿天。
異香撲面而至,淡霧迎面湧到。
他吹熄燈火,靜靜地等候變化。
劍虹狂野地吞吐,劍芒連續飛射,每一劍皆緊迫中宮要害毫不放鬆,一劍連一劍勢若排山倒海。
如果他不是懷有戒心,先一步運起玄陰真氣護體,這時……想起來令他毛骨悚然。
他心中一動,火速退走奔回客房。
「我看,你還不明白你目前的處境,或者故意裝糊塗的。」被飛錢擊落紫金噴管的美婦說。
「對,乾脆找個地方把他埋了肥田。」支著花槍的人兇狠地說。
「好厲害,好精純的穿雲指。」他凜然說:「你已經修至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境界,可在一丈左右認脈打穴。你還有兩擊之力,三指一過,三流人物也可以置你於死地,我勸你還是少用為妙,這一指,你已耗掉了四成元氣,須運氣三周天方能復原,而在不會讓你有運氣行功的餘暇,你也給我準備了。」
林彥急跟三步,劍尖徐降。
「我不要你發誓,我要你交出卓三來,未然,哼!」
夜黑如墨,窗外因星月無光,並不比室內光亮些,無法看到匿伏的人影。
卓管事臉上的神色漸變,驕傲自負的神情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驚疑、惶恐。
沒有門的房門外,出現一位穿黛綠衫裙,風華絕代的中|年|美|婦。
「大爺不信邪。」後面的黑影怪叫,超越同伴急上,手揚處,三把飛刀呼嘯而出,人隨刀後奮勇上撲。
「我去我去。」曹明慌張地答。
「三十五、三十六……」
「不用走了,老兄們。」林彥陰森森地說。
「咦!」撤得最快的人驚呼,是先前發話的人,身形倏止,距屋脊已不足一丈。
老鬼的杖與曹明的大袖換了一招,半斤八兩功力悉敵,這表示曹明的修為,絕不比金老鬼差。
「你如果自認比天魁星高明,上吧。」
林彥像罡風中的落葉,在一長一短兩種兵刃的空隙中飛舞,更像罡風雨中的一縷輕煙,任憑風雨如何狂暴,輕煙依然舒散自如。在人影急劇閃動中,依然傳出他那清晰、堅定、沉穩的唸數聲:「六十九七十……」
內堂裏,怒吼著搶出另一名大漢。林彥左手一揚,小小的鐵蓮子奇準地擊中大漢的鳩尾大穴,大漢重重地衝倒,直滑至腳前方行停止。
「你好大的膽子。」
一聲怪響,地面搖搖。
「金老,你這一招見面禮真厲害。」藍衣人掀鬚笑問,那垂及胸口略現灰色的三綹美髯有點零亂。
「閣下定然是卓管事了。」林彥抱拳行禮,先禮後兵:「好像趙老舵把並不在此地。」
「好,就算你是孫五,誰派你來的。」
他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西安欽差府的機關埋伏精巧絕倫,也奈何不了他。
「二十一、二十二、……」念數聲清晰可聞。
「他從不使用我家的船。他必定從山北的江濱乘船過江,聽說他府城碼頭的朋友,經常替他準備船隻往來https://m.hetubook.com.com,不用時藏在樹林子裏。昨晚他那些朋友,就是連夜把他送過江來的,卓三知道他的船藏在何處。」
林彥仰天吸入一口長氣,虎目怒睜,略一環顧,大踏步向屋內閣。
從至喜亭至西門外碼頭,全是泊舟區,長有好幾里路,棧埠林立,船廣羅佈。後街的那些破敗的民宅,一團團一堆堆,擠在一起又髒又亂。
一照面優劣已判,大名鼎鼎的天魁星,在可怖的猛烈逼攻下,完全失去了還手的機會,自保困難陷入死境。
人影一晃,林彥回到了原地,從對方的身右掠過,伸手可及,鞭無法跟得上他,他也懶得反擊。似乎,鞭與人是舞於花間的一雙蝴蝶,分合旋舞妙曼生姿,雖則難免併合在一起,但不會為對方帶來傷害。
如果他不想惹事,那就必須悄然退走。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她看林彥那翻掌的姿態,不由心中一懍。那隻手似乎勁道如山,五個手指形之諸於外的澎湃勁道與氣勢,透露出無窮殺機,大有摧山裂石截江斷流的渾雄魄力。
「你家有快船?」
「在下並不問你的底細。」
五個人齊向柴門移動,神色緊張一步步後退。
一聲暴震,一聲沉喝,劍筆行最猛烈的接觸,然後是一連串的驚心動魄的金鐵撞擊聲入耳。
中|年|美|婦身形,已經隱沒在漆黑的南道那一端,但他憑直覺知道對方仍未遠走。至於共有多少人,倉卒間無法估計。
「你看到了老夫的信記。」天魁星一面說一面逼近。
「謝謝指引,有勞了。」林彥行禮道謝。
那一聲哼,哼得曹明心驚膽悸,幾乎失手掉劍。
「你的劍狂野得有如電耀霆擊。」
當然不能走,蘭姑娘的消息仍無下落呢。
五個人也腳下一緊,一一退入屋內。
「不知道。」天魁星據實答。
「咦,你是……」
林彥最後進門,順手一把扣住了大漢的右手脈門往裏帶,惡狠狠地說:「趙老大不在,唯你是問一樣。」
林彥的心動念動,神功驟發,屹立如山紋絲不動,左手一抬,五指如鉤猛烈地一舒一合,在胸前一抄一抓。
「你……你在剎那間擊敗了天魁星。」
「他死不了,因為在下不要他死。」
中|年|美|婦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打斷。
林彥並不急於趕路,泰然沿小徑緩行,穿越青蔥的田野,在田中忙碌的村民,皆停下活計目迎目送他去。
他不時轉首回顧,看到角樓上輕揚的杏黃旗,冷冷一笑。
「奇怪,在下為何要遵守你的規矩。你……」
拍了許久,裏面傳出人聲:「半夜三更的,誰在敲門呀?」
「小畜生好狂。」中|年|美|婦怒極:「初生之犢不怕虎,不教訓教訓你,日後還不知你狂到什麼程度呢,你給我接著!」
「因為在下年輕力壯。」
「啪」的一聲響,接著是「嘭」一聲大震,天魁星側飄丈外,罡風徐斂,灰袍飄動鬚眉俱張。
就在一抓之下,掌中傳出金石聲,手掌略振。
「我……」
這一杖看聲勢和路數,毫無疑問地是向林彥出手搶攻,可是,杖勢剛落的剎那間,卻不可思議地折回,衝近的身形也突然斜掠而出,速度似乎比撲向林彥的衝勢快了一倍,眨眼間便遠出三丈外,到了屋的另一面。
「我……我根本不……不知道你們的事。」曹明失魂般嗄聲叫,嗓子因緊張驚怖而走了樣:「天魁星躲在卓三家中避仇,我是兩個月以後才知道的。卓三擄你的女伴,我發誓,我確是不知道,老天爺可以為我作見證,我……」
人影快速地接觸,噼噼啪啪拳掌相交,快逾電光石火,一接觸便全力硬拼。
而先前呆立的黑影,已先一剎那被林彥扔出的飛刀把擊中,已滾至滴水簷前不足半尺了。
「你如果不招,在下要把你全身的骨頭都拆了。」林彥兇狠地說:「你閣下貴姓大名?」
林彥接過燭臺,將大漢拖倒一腳踏住手肘。
「不對,你偌大年紀,敬老尊賢的良善風俗,我懂。」
地面已復原狀,但仍可看到翻板的坑口縫隙,板上面刻了方磚的圖案,與廳堂的地面方磚吻合,如不留心細察,很難發現翻板的痕跡。
曹明,孤山曹家的主人,突然在兩丈外止步,臉色極為凝重,用心地、詫異地注視著這位氣勢撼人的年輕人。
他本能地手按上了劍把,按劍沉思:去或是留?
「我知道。」曹明沮喪地說。
天魁星僅獲得攻第一招的機會,便陷入艱苦兇險的挨打局面。
「多承關照,在下理會得。」他冷冷一笑:「不過,在下既然來了,不是強龍不過江,誰要是想利用無知強悍的佃戶來嚇唬在下,那是他的不幸。在下處事的態度是不生事不欺凌弱小,但事到臨頭也絕不畏事。我不相信世間不怕死的人為數甚多,只要多殺幾個便可以殺雞儆猴,其他的人便會逃命唯恐不及。在下話已挑明,相煩奉告曹老爺,他那一套興風作浪暗中操縱的鬼把戲,最好不要在今天抖出來獻寶,那對他將是最有益的事。」
他知道,信號已經傳出了。
「行刺。」
「我還是一句老話;你們不該來。」大漢伸手攔阻:「不要,進來,你們……」
「認識趙老舵把就夠了。現在,咱們不是認識了嗎?在下姓林名俊。」
「替我準備船,咱們過江去找他。」林彥將大漢拖起,「找不到人,在下要好好治你們,走!」
他雙手一揮,丈外的明窗轟然炸坍,左側八尺外的房門碎裂崩飛,掌風聲似殷雷,勁氣逼得燈火明暗不定。
「來m•hetubook•com.com有何貴幹?」
「我……我說,我……我說……」大漢虛脫般叫嚷。
威靈仙屍骨已寒,那化名為王九功的宇內兇魔永遠在人間消失了。
追出甬道,院子裏靜悄悄,人已上屋走了,追之不及啦!
內進的角樓上,升起了一面杏黃旗。
人影似流光,斜飄八尺,在鞭下一閃即逝,一鞭落空。林彥雖然移位避招,但神色絲毫不變,目中仍在清晰地唸出節拍勻稱的數目:「四十三、四十四……」
「哦!趙老大昨晚確是過江來了,你到山下去找找看。」中年村夫向孤山一指:「卓管事在山下另有住處,有朋友來,都到山下住處止宿,不便打擾老爺。你沿小路走,直抵山腳便可看到三間茅頂上牆大房,哪就是卓管事的莊外住處。」
劍尖在八尺外遙指著曹明,林彥冷酷的語音直震耳膜:「該你上了,曹老爺。」
一點不錯,老人的臉型真像文昌廟裏的魁星。他知道,天魁星金祿到了。
「在下沒有裝糊塗的必要。」他冷冷地說。
迄今為止,兩美婦仍然不明白剛才他是如何將飛錢發出的,根本沒看見他的手移動,更不知飛錢自何而來。
「你。」林彥拉過一名壯漢的手扭轉,「你得招,在下要口供。」
「呔!」兩個人的大嗓門同時沉喝。
「你是說那座金魁星?在下少讀詩書,無意功名,對那玩藝不感興趣。」
「也難怪他,天下間知道曹某底細的人,屈指可數。」曹明指指不遠處的林彥:「很可能是在下往昔的仇家找上門來了,金老,咱們把這件事了結之後,請至舍下小聚,如何?」
「我在聽。」
「你是誰?」那人冷然問:「不錯,在下卓管事卓三,咱們認識嗎?」
「有件事請爺台留神。爺台帶了刀劍,我家老爺見了刀劍就害怕;附近的人都害怕。」中年村夫指指林彥的佩劍:「早些年鬧稅禍,督稅署派來徵稅的人如狼似虎,附近十餘座村莊破家的不下兩百戶,那些稅丁動不動就拔劍殺人,所以請不要嚇唬我們這些善良百姓。我家老爺的田地有三分之二充了公,三代的積蓄一掃而光。充公了的田目下都由官府指定佃戶代耕,新撥來的佃戶很霸道不好說話,往山下走要經過那些人的田地,忍不了氣鬧出事來,將是天大的禍事,他們一鳴鑼告警,敲起大鐘,對江府城的兵勇很快就會趕過江來,後果極為嚴重,爺台千萬要小心。」
曹明大吃一驚,拔劍衝上大叫:「金老聯手!」
「天下間能解在下所制穴道的人,沒有幾個。」他說,掏出火把子:「所以你們會回來找我。」
「那就動手吧,等什麼?」肩扛九節竹筋鞭的人說:「難道真要等他數完一百嗎?笨鳥兒先飛,我先上砸扁他的狗頭。」
在船上,林彥已從大漢們口中,知道曹家的概況。船一靠岸,便命三個俘虜與三名船夫,把船拖至岸上的樹林中藏妥,然後把六個人弄昏取道奔向曹家。
「現在,把你要說的話說完吧。」林彥說,緩緩將身形轉正,虎目炯炯遍視著中|年|美|婦。
聲出手舉,扣指疾彈。相隔丈外,這一彈不知她在弄什麼玄虛?她扣指的手晶瑩潔白,但每一條肌肉皆可明顯地看出用勁的形態。彈指的速度並不快,但強勁有力配合著呼吸,行家一眼便可看出她用上了全身的勁道。
門外甬道上的明燈突然熄滅,外面一暗。
「你,你還有機會,擊敗在下,你就有生路。」林彥語氣益厲:「敝女伴如有三長兩短,夷陵將成為血海屠場,就從你孤山曹家開始結算。」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功行百脈,力貫劍尖。
「進來有屁用。」大漢讓在一旁說:「老舵把不在,傍晚時分就走了。」
「噗啪!」拳掌著肉如中敗革。
「你該明白,你的同伴已落在我們手中,我不相信你能硬下心腸,不顧同伴的死活。」床邊的美婦指指搜出的女性衣物:「何況你的同伴是女的,你們的關係非比尋常,你不以她的生死為念?」
可是,擺脫了控制,並不是幸運的事。「砰」一聲大震,天魁星摔倒在三丈外,金色的魁星筆跌在地上往外滾。
房裏燈火已熄,他心中暗叫不妙。
「你……」
「哈哈!趙老舵把又不是小孩,他有隨意往來的自由,來來去去不受任何人管束。我說他已經走了那一定是走了,錯不了,卓三可以舉出一百個證人,證明他確是舉家乘船下武昌去了。」
嚴格說來,這些粗糙的陷坑翻板,還算不上機關,但愈是簡單的東西效果愈大。這種翻板不登大雅之堂,如果林彥奔跑而不是一步步走動,很可能上當。
其他四個人也狂笑,笑得十分得意。
他估計得十分正確,老鬼必定重施放技,兇暴地搶制機先撲上。
他無畏地接近,在兩丈外止步,在五雙怪眼的盯視下,神色雍容泰然自若。
「他……他可能逃過江,躲到府城去了。」曹明戰慄者說:「魚鷹趙長江右一處秘窟,在政和坊會真觀右首賣香燭的黃家香舖,那是他姘頭的住處,只有三五知己知道他那處地方。」
「但你無法證明,對不對?」
江面寬闊,小舟破浪而進,斜向疾駛江南岸。孤山屹立江濱,峻嚴壁立,孤峰峭拔。山西北餘里,便是孤山曹家,江南岸的豪紳。
點起了燈,室中大放光明。兩個中年壯漢像病貓般蜷縮在茶几下,渾身骨頭像是崩散了。
他轉身大踏步走了,中年村夫發瘋似的向曹家的大院門狂奔。
瓦面多了一個人影,屹立在屋脊等候他們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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