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物歸原主

藍袍青年依然沒有作聲。
這龍潭乃是一個大鎮,東連京口(鎮江),西接金陵,為行旅商家中途歇腳之站。
只聽那蹲著的瘦小個子低聲道:「你怎麼會不認識我?算起來我也不是什麼外人,你師傅的爹爹,你見過沒有?」
方振玉知道這些「煞星」,不但一身武功極高,合搏刀陣,更為厲害,一時不敢逼近,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對方,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應付之道。
方振玉暗自奇怪,忖道:「這七星堡的煞星,個個身手極高,這是誰使的手腳呢?不但把他穴道制住了,還這般惡作劇!」
他金陵還是第一次來,跑徑不熟,也不知城外是什麼地方,心想:「這位老人家要把自己引到這裏來,那就是要自己從這裏出去了。」
「都在這裏了。」
方振玉目光一注,不由大喜過望,原來柔柔從衣衫中間取出來的,正是自己失落在七星堡的通天犀扇,急忙伸手接過,一面用掌心輕輕撫拭著,說道:「真是謝謝你家小姐。」
自己這就折回金陵,向七星堡索回失物。不成,七星堡無異龍潭虎穴,自己既然逃了出來,如果再回去,豈不自投羅網?
柔柔被他看得臉上一陣紅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說道:「小婢方才不是說了麼?小婢是奉命給公子送東西來的。」
盛明珠仰著螓首,低低的道:「方大哥,再見了,不管天涯海角,我會來找你的……」
就在他堪堪縱起,身在橫空追撲之際,突覺後頸被人吹了口氣!
藍袍青年原姿勢坐著,一動不動,任由他爛泥巴一把一把的往臉上糊,不過一瞬工夫,已經把他一張臉全糊了起來,只留了兩個通氣的鼻孔。
方振玉急道:「老前輩,晚輩是誠心請你老喝酒,絕沒有什麼鬼主意。」
這一條路,平坦寬敞,足可容得四馬並馳,但此刻卻只有一個人踽踽獨行。
枕江閣產鰣魚出名,焦山前面的江流,漩渦湍急,鰣魚肉就更為鮮嫩。
方振玉方才曾聽盛明珠說過,但憑幾個暗樁,是難不住方振玉的。何況在這片密林之中,料想也不會隱藏著什麼高手,因此方振玉也毫不把它放在眼裏。
方振玉給她問得一呆,說道:「你如果是男的,自然是我成賢弟了。」
正在打量之際,忽聽前面不遠,隱約傳來「唰」的一聲響,似是有人從左首往右斜竄過去。
「真的?」瘦小個子狹長的臉上,有了喜色,舉起手來摸摸酒糟鼻,問道:「你打算請我老人家喝個痛快,你可知道那要多少銀子?」
說完,腳下突然加快,雙方距離就越拉越遠!
方振玉含笑道:「姑娘辛苦了,在下自然也要謝謝你了。」
方振玉道:「自然是真心話了,我怎會騙你?」
他循著大路而行,約在未時,就到了鎮江。鎮江是運河和長江的交叉點,是水上交通要道,蘇北貨物,多在此集中轉運,形成為商業上的大城市。城中商肆櫛比,市容之繁華,不輸金陵。
尤其成賢弟——盛明珠——對自己一片真情,自己若是找上七星堡,萬一雙方說僵了動起手來,豈不使她為難?
盛明珠身形一晃,便迅速的隱入牆下暗蔭之中,腳下一停,回身朝方振玉招招手,壓低聲音道:「方大哥,出了這堵圍牆,就算離開七星堡了,但金陵城中,仍然是七星堡的勢力範圍之內,你還是盡快離開的好,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小妹不送你了。」
裏面果然是幾大套衣衫,她翻起衣衫,取出一件東西,低低的道:「小姐臨行一再交代,如果失落了,就要小婢的命!」
方振玉看他不肯停留,也只得罷了,只不知道這老人家,究竟是何來歷?
本來入口清芬的香茗,一時之間,竟然變得苦澀無味,他再也無心欣賞眼前美景,放下幾文錢,起身離座,獨自回轉客店。
方振玉跨入房中,果見一名青衣小帽的書僮,垂手伺立,看到自己,立刻單膝一屈,口中說道:「小的叩見方公子。」
他不再猶豫,加快腳步,穿林而行,一路上發現十來個「煞星」,個個都是如此,心中愈想愈奇怪,不禁想到自己從地窖出來,一路上所有明崗暗樁,全已事先被人制住,此時再看到這批「煞星」,也一個個都被人制住,不由暗哦一聲,忖道:「莫非這些人,都是田七姑制住的?因為只有田七姑答應替自己設法……」
這下,他只是試探性質,出手不重www•hetubook.com•com,明明彈中了對方肩頭,黑衣人依然恍如不覺,連動也沒動。
雙手一劃,一個人就像離弦之箭,「嗖」的一聲穿雲直上,一下落到三丈高的圍牆之上,衣袂飄風,朝盛明珠舉手揮了兩揮,翩然朝外飛落。
只要看馬匹馳得又快又穩,就知道馬上的人騎術相當高明,身手不俗。
七星堡雄峙江湖,縱然沒有人敢輕捋虎鬚,也不該鬆懈得如入無人之境。她當然不希望被人發現,但總覺得情形有些不對!
這焦山因漢朝時候有個叫焦光的隱士隱居山中而得名,山上有一座最大的定慧寺,環山還有十幾個小廟,都建造的非常宏麗。
但繼而一想,就覺得不對:「田七姑可能在暗中幫自己,她也是七星堡的人,不可能這般捉弄自己的手下,那麼難道還另有能人在暗中相助不成!」
說著又流下淚來。
那藍袍青年還是沒有說話。
方振玉心頭大是不忍,低聲的安慰道:「好,我叫你妹子,你不用傷心,我絕不會怪令尊的,你好好保重,我不會忘記你的,我會來看你的。」
身形落地,就一個輕旋,快如旋風,朝林中撲入。他為了不讓有人發現自己,這一式「龍行九淵」一屈一伸,行動如電,可說是天下武林最快速的身法了,但就在他撲入樹林之際,忽然覺得自己左手衣袖,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瘦小個子忽然搖頭道:「不成,你小子心裏一定在打什麼鬼主意,我老人家可不上你的當。」
「莫非他已被人制住穴道?」
她忽然發覺自己不該在這緊要關頭,絮聒不休,雖然她心裏有著說不完的千言萬語,她突然把話頭截斷,壓低聲音道:「方大哥,我們快走吧!記住了,跟在我後面,保持一丈距離,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可現身出來,我自會應付的。」
鎮江最著名的有三山四寺,三山是金山、焦山和北固山,四寺為鶴林、竹林、招隱、幽棲。
方振玉聽得更奇,問道:「他人呢?」
瘦小個子笑了笑道:「後來你師傅的爹,帶著你師傅到了關內來了,那四成銀子,一直沒有分給我,這不是等於存在你師傅的爹那裏,現在你師傅當了家,事隔多年,連本帶利算起來,這筆錢就可觀了,我也老了,不中用了,該分給我的我總不能不拿,所以要你給我帶個信給你師傅,你現在明白了吧?」
方振工人城之後,因身邊只剩七八兩碎銀子,節約些使用,還足可維持一段時間,因此在一條橫街上,找了一家小的客店落腳。
事不關己,正待悄悄退走。
「這會是什麼人呢?」
店伙巴結的端上一盆熱水,接著又來沏茶,伺候周到。
瘦小個子邊跑邊說:「就是要請我老人家喝酒,也得過上幾天,今晚不成……」
柔柔神秘一笑,抿抿嘴道:「公子其實早該猜到了,我家小姐就是和公子義結金蘭,情同手足的成公子呀!」
方振玉出其不意,右手一探,朝那人手腕抓去,這一記小擒拿,雙方相距咫尺,自然一下就扣個正著!
盛明珠仰起臉道:「現在我是女的,那就不算了,是不是?」
方振玉聽了半天,心想:「原來是黑吃黑的陳年濫賬,只不知這藍袍青年的師傅是誰?」
枕江閣是著名的茶樓,也有美點、酒菜,準備登臨的文人雅士,可以在這裏賦詩飲酒,最著名的當然是活殺鰣魚了。
瘦小個子回過頭來,說道:「不用留,不用留,我總算已經把你從蛇巢裏弄出來了,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方振玉也沒去理會,繼續穿林而入,但卻不敢絲毫大意,依然耳目並用,提氣而行,果然不再聽到那人動靜,四下靜悄悄的,好像他業已離開樹林而去。
青衣書僮不待他說下去,嫣然一笑,躬下身去,壓低聲音說道:「小婢柔柔,是奉小姐之命,給公子送東西來的,為了掩人耳目,只好改扮了男裝,還請公子恕罪。」
方振玉藝高膽大,立刻停住腳步,那人似乎毫無所覺,依然躡手躡腳的筆直走來,他只要再跨一步,就會撞到方振玉身上。
方振玉心想:「藍袍青年一定是不會同意的了。」
他左思右想,一時之間,竟然沒了主意!
青衣書僮一揮手道:「這裏不用你伺候了,你出去吧!」
盛明珠低下頭,低低的道:「方大哥,我們在棲霞寺結為兄弟,還算不算數?」
別人身子沒和-圖-書轉過來,只是轉過頭來,最多只能轉過半個臉來;但這瘦小個子身子明明沒動,但他一顆頭竟整個轉過來了!
方振玉連耳根都被她說得發燙,問道:「包裹裏還有什麼東西?」
方振玉輕哦了一聲,問道:「她要你送來的是什麼呢?」
在他對面,蹲著一個瘦小人影,因是背面,看不清他的面貌,似乎正在和藍袍青年低聲說話。
方振玉用盡力氣,但任你奔行得如何快法,依然保持著原來的距離,休想追得上他,只好高聲叫道:「老前輩,請留步。」
那藍袍青年好像沒有開口。
心念一動,人已隨著那聲輕響傳來之處,輕如狸貓,追躡過去。
那人直到此時,才發覺不對,口中「嘩」的一聲驚叫,右手一縮,把手中一件東西,塞在方振玉掌心,疾然斜閃開去。
心中正在狐疑,又聽到「唰」的一聲輕響,似乎有人從右首往左竄了過去。
方振玉已經聽出一點眉目,問道:「你家小姐是誰?」
他此刻急欲離去,也就不再理會他們,依然舉步往前走去,那知走了數步,又發現一個黑衣人手抱鬼頭刀,站立在一棵大樹之後,臉上也同樣被泥土糊得厚厚的一層!
她這一笑,眉目之間,神情冶蕩,頗有眉目傳情之美!
「唉,此事還是暫緩再說,成賢弟說過她會到江湖上來找我的,且等見了面,再作計較……」
「是!是!」店伙臉上堆起諂笑,說道:「這位小管家,就是專程找公子爺來的,他出手大方,一下就賞了小的五兩銀子……」
她臉頰飛起兩片紅暈,羞澀的道:「還有,公子就自己看吧!」
「這人又會是誰?」
路上沒有銀子,吃住就成了問題,何況那柄摺扇,乃是爺爺昔年成名的兵刃,此次出門,爺爺才特別送給自己的,更是遺失不得!
不用說,那藍袍青年是早就被他制住了穴道,所以沒有半點掙扎的餘地,但使方振玉弄不懂的,方才明明看到藍袍青年點著頭,表示同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原來那黑衣人除了站立的姿勢,手捧鬼頭刀,看去十分威武,他臉上不知給誰糊上了厚厚一層的泥土,除了兩個鼻孔,還留著兩個氣孔,可以呼吸,整張臉孔都被泥巴蓋上,眉眼嘴巴,全已不見。
說完,不待方振玉答話,長身掠起,往外竄去。
這時雖然天色剛亮,但趕路的人,大半早起,大路上騾馬成隊,準備出發,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和攤販們形成了熱鬧的早市。
盛明珠淒然道:「我知道,我爹對不起你,你這一走,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我不會怪你的,但……但我們總是兄弟一場,方大哥你就叫我一聲妹子,我死也甘心了……」
他這一駐足,發現城牆已是不遠,想起盛明珠說過金陵城中,是七星堡的勢力範圍,要自己趕快離去。
樹林中所有埋伏既然全已被人制住,他自可放膽而行,轉眼之間,便已到了樹林盡頭,腳下方自一停,正待打量一下林外的情形,忽聽林外有人說話的聲音。
方振玉和她相距一丈,在黑夜的掩護下,功凝雙掌,目光緊盯著前方,兩耳凝神傾聽,搜索著十丈之內,有無動靜,快速掠行。
自己是從棲霞寺下來的,自然不好意思再上山去。到了這裏,他總算心裏有了個譜,由此往東,便是鎮江,那就先到鎮江去,順便一覽太湖之勝。心念轉動,這回有了目標,腳下也隨著加快,天色黎明,已經趕到龍潭。
心念轉動之際,那瘦小個子已經把藍袍青年的臉糊好,一手爛泥已往藍袍青年身上抹。拭抹乾淨,低低的道:「好了,你師傅明天會把你抬回去的,問起來,你只管實話實說好了。」說到這裏,忽然轉過頭來,眨眨眼睛,嘻開嘴笑道:「你要不要也來糊些試試?」
方振玉心念一轉,人已隨著悄悄掩近,這片樹林雖然光線黝黑,但他目能夜視,這一掠近,目光一注,不覺差點要笑出聲來!
她把銀票、金葉一起包好,塞入衣衫之中,又把青布包裹打了個結,才轉身道:「好啦!小婢是偷偷溜出來的,還得趕回去,公子有什麼話要小婢轉達小姐麼?」
她眼中流下兩行清淚,撲在他肩頭,嗚咽不能成聲。
方振玉道:「妹子,你多保重,我……走了。」
方振玉在路邊一個豆漿攤邊坐下,要了一碗豆漿,和一套燒餅、油條,慢慢的吃著,但聽一陣急驟hetubook.com.com的馬蹄、鸞鈴之聲,有三匹快馬,沿著大路,急馳而過,捲起一陣風沙!
柔柔抿抿嘴,低笑道:「小婢只是說著玩的,小婢如何擔當得起?」
他生得眉清目秀,口齒伶俐,說話還帶著嬌嫩的稚音!
那青衣書僮直起身,答道:「小的是奉……」他眼角一溜門外,忽然朝方振玉眨眨眼睛,接下去道:「小的是奉老夫人之命,給公子送衣衫來的。」
方振玉心中暗道:「果然有人發現了自己,此人非把他截下不可!」
柔柔神秘一笑道:「公子也真是的,你等小婢走了,再看不遲。」她迅速覆上小帽,望方振玉躬躬身道:「小婢走了,公子珍重,哦,小姐說:這裏密邇金陵,公子還是早些離去的好。」
他不識路徑,這時正當深夜,也無處可問,只是順著一條石板路走去。
店伙依然賠著笑跟在後面,說道:「公子爺?有一位管家的,已經等了你許久了。」
他揭開碗蓋,輕輕喝了一口,面對著江山美景,本是賞心悅目之事,但他卻睹景思人,想到玄武湖豁蒙樓上,和成賢弟對坐品茗,談笑融洽之情,眼前登時湧現出前晚撲入懷裏的盛明珠,秀髮散亂,兩眼哭得又紅又腫的模樣。心中暗暗忖道:「她如今不知如何了,放走自己,她父親會不會難為她呢?……」
這樣曲折的路徑,如果沒有盛明珠給他引路,真還找不到出路呢!盛明珠一路領先,走在前面,她對一路無阻,沒有一個人發現自己,似乎頗感意外。
他一顆頭整個轉了過來和方振玉說話,人卻梯梯他他的只顧往前跑去,粗看起來,他好像是一路倒退著。
方振玉覺得奇怪,自己從未見過此人,不覺望著他問道:「你是……」
其中最著名的自然首推金山和金山寺了,那是因為民間流傳的一段神話水漫金山,每年端午前後應景好戲「白蛇傳」,流傳廣遠,全國老幼婦孺,誰不知道白娘子?金山和金山寺,就這樣出名了。
盛明珠仰起臉來,說道:「你說的是真心話?」
只聽瘦小個子又道:「我做事一向不用強,你如果不同意,那就算了。」
青衣書僮伸手從頭上摘上小帽,露出一頭烏黑的青絲,一手掠鬢邊散亂的秀髮,舉止十分柔美,分明是個女子!
方振玉走上枕江閣,選了臨江的窗口一個座位坐下,茶博士送上一盞香茗。
方振玉漫應了一聲,舉步往裏去。
店伙賠笑道:「那位小管家,叫小的領他到公子房裏去,現在就在公子爺房裏等著呢!」
方振玉心裏暗自問著自己,口中「哦」了一聲。
店伙連連應「是」,迅速退出。青衣書僮過去掩上了房門。
「管家?」方振玉聽得奇怪,忙著回身問道:「找我的?」
方振玉道:「這個……」
他久聞鎮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譽,既然到了鎮江,自是不肯輕易放過,在客店中休息一宵,第二天清晨,就乘興出門。
金山寺在城西五里處,山勢不高,但氣象雄偉,慈壽塔七級玲瓏,金碧輝煌,遠看過去,就像一支彩筆,金山寺更是江南的大叢林,殿字廣大,香火鼎盛。
方振玉一直看著他,這才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誰?找我何事?」
梯梯他他的聲音,愈走愈遠,人影也漸漸消失不見。
這一來,兩人一下錯開,相距已在數丈之外,那人既未發出向同伴傳警的暗號,也沒有向方振玉施襲,好像方才嚇了他一跳,這回已經在大樹後面躲起來了。
心中想著,瘦小個子又道:「不過我老人家說出來的話,天底下還沒有人不同意的,唔,你的眼色,我看得出來,你是不是同意?」
方振玉不由得猛然一驚,急忙剎住身子,回頭看去,林中靜悄悄的那有什麼人影?心中暗暗覺得奇怪,方才明明有人扯了自己一下衣袖,如果說是被樹枝勾住的,自己左首根本沒有橫生的枝柯!
這下可教方振玉大吃一驚,急忙身形疾墜,舉目四顧,只覺得這片樹林高大綿密,身入其中,光線十分暗淡,令人感到四下浮蕩著陰森之氣,那有半點人影?
也不待方振玉回答,拖著鞋,梯梯他他的急步跑去。
柔柔嬌媚的道:「小婢好不容易改裝,給公子送來,難道公子也不謝小婢一聲麼?」
只聽那瘦小個子又道:「好了,現在我話都說清楚了,只是你師傅一定不肯相信的,所以我已經想好了,只要你m•hetubook•com•com臉上塗了一層,你師傅一看,就會想得起來,因為當年你師傅的爹在關外做買賣的時候,手下二十幾個人,連你師傅在內,都給我在臉上糊過泥巴,這種記號,天底下只有我一個,別無分號,小哥你同意的話,就點個頭。」
在數十丈之外,才是一片濃密的樹林,這是七星堡的外圍,這片樹林之中,當然會有七星堡的暗樁,埋伏其間,不容外人侵入一步。
方振玉早就猜到是成賢弟派她來的了,聽到這裏,證明自己猜想無誤,心頭不覺一喜,急急問道:「我走之後,你家小姐沒事吧?」
柔柔看了他一眼,含笑道:「堡主先前很生氣,責罵了小姐幾句,但堡主膝下,只有小姐一個,事情過去了,也就沒事了。」
一手拉開房門,迅快的閃了出去。
方振玉也不敢耽擱,跟著他身後奔了上去,口中叫道:「老人家,請停一停。」
她從衣衫之中,又取出幾張銀票,一包金葉,和一百兩一封的三封銀子,又道:「這銀票和金葉子,是小姐送給公子的盤費,公子出門在外,身邊總得多帶些……」
他內功已有相當火候,雖然沒有放腿奔行,但循著大路獨行,腳下不知不覺間依然走得極快。漸漸他發現遠處山巒,依稀舊識,再走了一段路,才認出原來又回到棲霞山下來了。
這時已經快要接近黃昏,堪堪踏進店門,就見伙計迅快的迎了上來,哈著腰賠笑道:「公子爺,你回來了?」
方振玉五指抓攏,才發現手中抓到的只是一塊手掌大的石塊,居然被那人逃了出去,心中又好氣,又好笑,隨手丟掉石塊。
方振玉被她說得俊臉不禁一紅,囁嚅道:「姑娘說笑了,在下和明珠情同手足,兄妹相稱……」
方振玉緩緩舒了口氣,點頭道:「如此就好。」他目光一直盯在她臉上,接著問道:「明珠叫姑娘前來,可有什麼事?」
說話之時,右手往身邊地上一抓,原來他身邊早用水調好了一小堆爛泥巴,伸手抓了一把,就往藍袍青年臉上糊去。他好像是泥水匠糊牆壁一般,手法熟練,不但糊得快,且也光滑得很。
這就難怪了,他得了賞錢,才會如此巴結。
他神態之間,顯得十分殷勤。
方振玉道:「晚輩既然請你老喝酒,自然讓老前輩喝個痛快了。」
別人雙手只能朝面前彎,他一顆頭轉到背後,雙手居然也能朝背後彎過來。
他伸出四個指頭,在藍袍青年面前比了比,又道:「這是不是很公道,那裏知道你師傅的爹,硬是不答應,還狠狠的給了我一記『烏龍爪』,總算我骨頭硬,還頂得下來,但這樣一來,可就惹火了我,還了他兩個耳括子,嘻嘻,其實我只是警告警告他,連四成也沒拿,他卻硬是把我恨入了骨。」
方振玉內功精純,自然聽到門外走廊上,有了腳步聲,(他剛跨進門,自然背對著門房,沒有看到門外)。再看青衣書僮向自己遞眼色,這「老夫人給自己送衣衫」的話自然是假的了,那麼他來找自己,必然有事,也就順著口中「唔」了一聲。
方振玉曾在棲霞寺和田七姑率領的「北斗七煞」動過手,一眼就可以認出那麻衣人正是七星堡訓練的「煞星」!
店伙巴結的走在前面,替他推開房門,一面含笑道:「小管家,公子爺回來了。」一面諂笑道:「公子爺請進,小的給你老打水去。」
那知過了一陣,只見那黑衣人始終站著不動,好像木偶一般,不禁暗暗覺得奇怪,俯身從地上撿起一粒石子,用手指朝他肩上彈去。
柔柔抿抿嘴,幽幽的道:「公子真是鐵打心腸,我家小姐,連睡夢中都一直喊著方哥哥、方哥哥呢!」
方振玉突然想起他方才說過,自己請他喝酒的話,這就高聲道:「老前輩,你跑慢一點,晚輩請你老喝酒去。」
盛明珠臉頰上掛著淚珠,破涕一笑,幽幽的道:「方大哥,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不要到七星堡來找我,我會到江湖上找你去的……」
迅速側身退下,三腳兩步的走了。
當下就展開身法,朝城牆飛掠過去,奔到相距還有一二丈遠近,腳尖一點,雙臂一劃,一式「潛龍飛天」,凌空飛起,落到城頭之上,再一點足,翩然往城外飛落。
柔柔扭動了下腰肢,伸手指指放在床上的一個青布包裹,但又輕俏的走了過去,伸手和圖書取過包裹,解了開來。
瘦小個子欣然道:「我知道你會點頭的,好,我這就給你糊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不住的隱入暗牆,一路竄行,不多一會,便已掠近一處高大圍牆。
方振玉因距離較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這就悄悄掩到樹林右側,隱身林後,凝神聽去。
這一路上,穿過三處花林,繞過兩條長廊,和幾幢黑壓壓的樓宇,差幸都沒被人發現。
方振玉愈聽愈奇,忍不住凝目朝那藍袍青年看去,只見那藍袍青年果然接連點了幾個頭。
柔柔靦腆一笑,低低的道:「公子沒有體己話,要小婢悄悄的告訴小姐麼?」
他想起方才有人扯過自己衣袖,又在自己頸後吹了一口冷氣,和對面走來,「嘩」的一聲驚叫的人,分明對自己毫無敵意!
他停住前進的身形,寧神靜息,緩緩側身行進,這時偌大一片森林,竟然靜寂得不聞一點聲音,這樣走了十來步,驀然聞到面前數尺有一股濃濁的酒氣,這人似乎也放輕腳步,朝自己這邊走來,兩人無意之間,正好碰上!
方振玉也並不在意,吃過早點,伸手一摸,身上只有七八兩零星碎銀,和幾十個銅錢,他掏出銅錢,付了賬,心中不禁大是躊躇起來!自己匆匆逃出七星堡,銀兩、摺扇,全未帶出,留在堡中,這該如何是好?
方振玉心頭方自一驚,那瘦小個子又道:「別怕,我老人家只是逗逗你的,說起來,我們也不算是外人,你爹爹的爹爹和我是老酒友,我總不能不分親疏,把人家小孫子也糊起來吧?你可以走啦!本來這些人在這裏等著,你往那裏走,人家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老人家要把他們糊起來,你現在懂了吧?唔,你心裏在感激我了,那也不用感激,下次碰上了,請我老人家喝頓酒好了。」他一直說個沒停,等到話聲一落,忽然站起身來,伸手一指道:「有人來了,還不快走?」
柔柔沒待他說完,柔聲道:「這是小姐親手包好了交給小婢的,小婢總不能再帶回去吧,再說這也是小姐的一片心意……」
方振玉聽到這裏,心裏不期「哦」了一聲,原來樹林內十幾個「煞星」,臉上糊了泥巴,都是這瘦小個子的傑作!心想:「你要用泥巴糊人家的臉,人家怎麼會同意呢?」
方振玉上午遊了金山寺,就在寺中吃過素齋,又趕去城外東北的焦山。
這下方振玉看清了他的面貌,這人生成一張狹長臉,水泡眼,酒糟鼻,笑起來,露出兩排焦黃的牙齒,生相極為古怪!
月色昏暗,人影迷濛,夜風吹拂在身上,微有寒意,四顧一片黝黑,只有遠處還有零星燈火,猶如天邊寒星,一時禁不住從心底升起一縷孤伶落寞之感!
方振玉一怔,急急問道:「你……」
循聲看去,只見林外右側,一棵大松樹之下,坐著一個身穿天藍箭袍的青年,這人國字臉,白面濃眉,朗目如星,約莫二十七八歲,看去甚是俊逸,只是鼻如鷹鉤,顯見是個工於心計的人,他身邊石上,放著一支三尺長的鐵戟,自然是他的隨身兵器了。
尤其他這句話,說的時候,眼睛朝方振玉看來,自然是對方振玉說的了。
說到這裏,一雙水汪汪的眼波,盯著方振玉一溜,說道:「公子看過包裹裏面的東西,就會知道了。」
瘦小個子「唉」了一聲,搖搖頭道:「看來我這話是白說了,你今年不過二十七八,那當然沒有見過你師傅的爹了,那時候,你師傅也只不過你這點年紀。」
瘦小個子邊跑邊回頭道:「我不叫老人家。」
方振玉道:「煩勞姑娘,給在下謝謝你家小姐,要她多加保重。」
方振玉飄身落地,牆外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可以一眼望到二、三十丈之外,七星堡的圍牆之外當然要留著數十丈空地,好監視牆外動靜,不致被人悄悄的摸進來。
瘦小個子又道:「我這話和你說明白了,你就會知道,咳、咳,你那師傅的爹,當年在關外,發了一票橫財,依我想來,見者有份,想和他四六拆賬,他出了力,拿六成,我……嘻嘻,反正是揀來的,弄口酒喝喝就好,所以只要四成。」
這片林中既然遇上了一個,自然就不止他一個了!
這片樹林,少說也有數十丈縱深,方振玉正行之間,忽然發現左側不遠的一棵大樹下,站著一個全身黑衣的漢子,手中執一柄漆黑刀柄的鬼頭刀!
方振玉搖搖手道:「大多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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