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背對著眾人之際,她心中突然一陣發酸,淚水已湧了出來,她喃喃地道:「他不信我,我……卻信他!」
只要毒蠍子一爬至何方的後頸後,何方就一定會被毒蠍螫中,那樣的毒蠍是可以立即令人致命的。
她低聲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
一聽得那聲音,在何方身前的兩個武士,立時垂下了手,可是何方卻並不立時向前走去,只閉上眼睛,木然而立,直到那兩個武士道:「何大俠請!」何方這才慢慢向前,踱了出去。
在他眼前的是林紫君,是他的妻子,是一個如此出色的美人兒,也是他最愛的女人!他應該將她緊擁在懷中,輕憐蜜愛,但是,他卻不能,他不是為了這個而來的,他為了極嚴重的事而來。
他才在月洞門前,站了一站,便又聽得那輕柔的聲音,像是春風拂面一樣,飄了過來,道:「來啊,已經到這裏了,還不進來作什麼?」
林紫君搖著頭道:「你看錯了,你雖然看到我下手殺人,但是你卻不知道那是他們先要殺我!」
一路上,又遇到了幾撥提著燈籠巡邏的人,但是看到了那人,都沒有問什麼,何方只是低看頭走著。不一會,走進了月洞門,乃是一條老長的走廊,走廊之中,燈火通明,兩旁都有人守著。
何方的心頭,突然「怦怦」跳動了起來,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她還是那麼美麗,還是令人一看到她,就有一股沉醉之感!
黃鸝坊近閶門,那裏本來是一個老大的花園,近大半年來,動工建了一座極其華麗的行宮。
林紫君手中所握的,是一柄又細又長的長劍。
他一想到了這一點,不等林紫君轉過身來,他身形一飄,已飄到了林紫君的身後,倏地一伸手,便抓住了林紫君的手腕,低聲道:「我們出去說話!」林紫君仰著頭道:「何大哥,我看這事有蹊蹺。」何方又重複道:「出去,我要和你好好說清楚。」林紫君苦笑著道:「何大哥,世上很少有人肯相信,一個惡人,會變成一個好人,但是我想,你總應該相信我,但是,你卻一樣不信我!」
林紫君豐|滿的嘴唇輕輕顫動著,發出了極低極低的聲音來。但是,由於四周圍太靜了,是以林紫君發出來的聲音再低,何方也可以聽得清楚的。
何方一字一頓道:「那是我親眼目睹的事!」
另外那三個人,還不知道最後一個已經出了事,依然向前走著,何方等那些人漸漸走遠了,才將那人的身子,轉過來,令他面對著自己。
何方又沉聲道:「我們出去,我要好好地問你。」林紫君皺著眉,道:「我也很想將事情說說明白,但是我不能離開這房間,我是有守衛公主之責的!」何方「嘿」地一聲道:「這樣看來,我倒像是調虎離山,來引你離開這間房間,不利公主的!」林紫君又嘆了一聲道:「何大哥,你是君子,君子可以欺其方,你哪裏又知道人心的險惡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何方並沒有轉過身,他一提真氣,向前疾掠了出去!他再也不要見到林紫君,他再也不要見到她!他知道,他如果回頭看一眼的話,他就會忍不住,他一定會揮擊兵刃,和林紫君動手,所以他根本不回頭。在他的身形向前掠出之際,他又聽得林紫君的聲音中,像是充滿了絕望,在低聲道:「你回頭看看!」
那人一呆,還不知道何方那樣說,究竟是什麼意思間,何方卻已一轉身,向走廊之中走了進去。
一到了房頂上,他身形又立時彈了起來,落在一株大樹上,當他身形落在橫枝上時,枯葉飄落了下來,他的身子,立時又向上彈起來。
那人嚇了一跳,再也不敢逗留,立時返身奔出。
何方閉上了眼睛,心頭感到了一陣難以形容的痛楚。
林紫君笑了起來,她的聲音,她的笑容,一直是最迷人的,她一面笑著,一面又道:「你為什麼不進來?」
那幾個人互望了一眼,一個道:「是何大俠?」
那是一種極輕微的感覺,如果不是何方的武功極高,感覺極其靈敏的話,他是根本覺察不到的。
何方道:「公主住在何處,你帶我去!」
何方貼著假山石而立,那四人一直向前走著,一個個都在何方的身前,不到四尺處走過,但卻都沒有發現何方,何方等他們最後一個人,在他身而走過之際,陡地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後心。
但是,林紫君卻沒有將劍向前刺來,只是停著。
但是何方卻覺察到了,他旋地身形一凝,也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剎間,只聽得林紫君旋地沉聲喝道:「站著,別動!」緊接著,便是「嗤」地一下,金刃刺空之聲,自他背後疾發而至!
那人道:「何大俠名滿天下,在下相助一二,正是幸事,何大俠請跟我來,有我在,到處可行。」那人轉過身子,向前走去,何方緊跟在他的身後。
他絕不是第一次見到紫衣魔女林紫君,紫衣魔女會是他的妻子,他和她曾朝夕相對,三年之久,但是即使他和她朝夕相對時,他只要轉一轉身,再見到她,仍然會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何方雖然未曾轉過身來,但是他也可以知道,剛才的「嗤」地一聲,是林紫君向自己的背後,攻出了一劍,而現在,林紫君的劍尖,正抵在他的背心上,只要再伸前一寸,就可以刺進他的背心!
林紫君低下了頭道:「那是你以為我殺了人,就像現在,你以為我殺了余金刀和樊莊主一樣!」
可是,一直到何方走到了一半,才有人問道:「喂,你是什麼人?是誰著你到這裏來的?」
但是,何方仍然沒有回頭,他像是一陣輕風,掠過了那走廊,他是掠得如此之快,以至守在走廊兩側的高手,只覺得人影一晃,一陣輕風過處,根本還未曾看清發生什麼事,何方便已掠過去了!
那人的神色極其駭然,需知能在和*圖*書大內充當衛士的,也必然是武功極有造詣的人,但是卻在毫無知覺的情形之下,便受制於人,如何不驚?
他和林紫君分手已兩年了,他要看看,在這兩年來,林紫君是不是有什麼變化,和他夢中相見的,是不是一樣!
可是,當他們抬起頭來,向上看去時,何方早已進了圍牆,他們兩人,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
何方不由自主,向前跨出了一步,但是,他僅僅跨出了一步,卻又立時站住了身子,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板,聽來一點感情也沒有。
近行宮的好幾條街,居民早已被趕了開去,知府本來已下令要將兩條街的屋子,全都搬去,好在幾個幕僚,勸他以愛民為重,這才留下了那些房子,而那兩條街,入夜之後,就像鬼域一樣。
林紫君幽幽地嘆了一聲,道:「這是以前的林紫君做的事,但是,自從認識了你之後,何大哥,我卻已不是以前的林紫君了,我自己知道,可是你卻不知道!」
何方心頭,又有一陣刺痛之感,他還沒有回答,便聽得前面三人叫道:「丁哥兒,你在何處?」
向前走來的,是四個帶刀的衛士,正向著假山走來。
何方不知道別的男人看到她時,會有什麼樣的感覺,但是他卻一看到她,就有那種感覺,像是飲了陳年佳釀一樣。
何方緩緩地道:「我只想見一個人,請放我前去!」
何方一字一頓,道:「余金刀和樊莊主,現在,又輪到黃飛,你一到姑蘇,他們就全死了!」
毒蠍子落在何方的背上,迅速向何方的頸部爬去。
那柄長劍,極其鋒銳,她刺出那劍,又縮回尺許之後,就一直挺著劍,站立著未曾動過。
行宮的四周圍全是圍牆,在圍牆外,每隔上五步,便是一個執著長戈大矛的武士,那些武士,全是身形高大的漢子,神威凜凜,更有一隊一隊的巡邏,刀出鞘,弓上弦,來回地巡梭著。
上弦月已經升起,月光映在青石板的街道上,顯得更加清冷,秋風從街頭捲過來,何方略縮了縮頭,他的身影十分頎長,在清冷的街道上緩緩地移動。
在林紫君的眸子之中,實在看不出絲毫邪惡的光芒,但是金刀余老英雄和樊莊主……何方的心中又是一陣難過,他道:「我告訴你,現在你有了護符,別以為真可以為所欲為,但是,若是你再想對黃總鏢頭不利的話,我也必不饒你!」
整條街上,只有他一個人,他看來像是幽靈一樣。
那人一聽,豆大的汗珠,立時從額上,迸將出來。何方道:「你放心,我絕不是想害公主,只不過想找一個人來談談,我想,如果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一定也會知道,我要找的是什麼人?」
所以,林紫君才在那剎間,什麼也不及說,就刺出了一劍,她出劍是如此之快,如此之準,一劍刺透了毒蠍醜惡的身子,但劍尖削未曾沾及何方的衣服。何方如果肯回頭來看一看,他就會明白一切的!但是,和-圖-書何方卻不肯回過頭來,他連回頭看一看也不肯!林紫君只感到心頭一陣沉痛,她挺著劍,呆立了好一會,才跨出了房門,抬頭向上看去。
何方只覺得心頭又是一陣異樣的刺痛,他陡地向前,衝了過去,來到了林紫君的身邊,燈光映在他的臉上,使他看來,神色極是蒼白。他反手一掌,拍在桌上,喝道:「你還說那樣的話?」
何方一進了圍牆,便背貼著牆而立,在他面前,是一個老大的園子,黑沉沉地,只有在遠處,有燈光在閃耀著。何方看準了一座假山,又掠了過去,略停了一停,只見有人提著燈籠走來。
這一次,他彈得十分高,身形幾乎完全沒入黑暗中。
那人的雙眼,睜得老大,立時點頭,表示他是認得何方的。
在她眼中飽孕淚水之際,燈光看來更模糊了。
何方大模大樣,走進了走廊,那條走廊,足有三五丈長,兩旁有十來個武士守著,他們看到何方緩緩地走了過來,臉上都現出奇怪的神色來。
林紫君低聲道:「大家小心在意些,事情大有蹊蹺,有人想對公主不利,可別出了岔子!」
黃鸝坊左近的居民,也早已見慣了每天天未亮,文武百官便來列隊朝見的情景,自然的早已見慣了燈火輝煌的夜景。一陣陣樂音,傳了出來。
林紫君美麗的臉龐上,先是現出極其驚訝的神色來,她兩條柳眉,向上微微揚著,接著,她現出了一個十分苦澀的微笑來道:「哦,他們死了?」
就在他掠進的圍牆之外,便站著兩個武士,他們好像也覺出有什麼東西,從頭頂上翻了過去。
那毒蠍子足有四寸來長,劍尖雖然已刺透了它的身子,但是它充滿了毒汁的尾鉤,還在醜惡地扭動著,真是令人看了噁心,那毒蠍子,是剛才何方一踏出房門時,突然從上面落了下來的。
林紫君一出聲,立時有四五個人,身形飄動,來到了她的身邊,齊聲道:「林姑娘,什麼事?」
那人忙應聲道:「我忽然便急,三位請先行一步。」何方沉聲道:「多謝你了。」
他記不起是誰曾對他說過一句話,那句話是:「女魔頭總是女魔頭,你是不能望她改好的!」
等到又可以看到他的身形時,他已在半空之中,連翻了好幾個觔斗,落進了圍牆之中。
而現在,林紫君,她竟在他的背後出劍刺他!
這裏是皇帝的行宮,不知有多少大內高手在,若是林紫君一翻臉,叫嚷了起來,那是插翅難飛的了!
何方的聲音更緩慢,但是也更沉重,道:「他們兩人,全家死得一個不剩,除了你還有誰?」
林紫君向他們揚了揚劍,那些高手看到了劍尖上刺著的毒蠍子,都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林紫君也只是坐著不動,何方側著對她,在柔和的燈光之下,何方可以看到,她長而密的睫毛,在輕輕地閃動著,以前,當他們在一起,度過神仙般的歡樂時光之際,何方不知多少次,曾癡癡地望著林紫https://m.hetubook.com.com君的眼睛,像現在那樣的神態,正是她最動人的時刻!
那人汗如雨下,但是又頻頻點頭表示他知道。
林紫君立時對那人怒目而視,嚇得那人連忙低下頭去,林紫君緩緩地道:「絕對不會是他!」
何方的心頭,又是一陣痛楚,這幾句話,正是多年之前,他和林紫君分手時,曾經說過的話。
何方的那幾句話,聲音雖然低,但是語氣卻是沉重無比,他話一說完,鬆開了林紫君的手腕,轉身拉開門,向外便走了出去,他才一跨出門口,便突然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到了自己的背上。
他一步步向前走著,到了走廊的盡頭,那裏又是一扇月洞門,門後,是一個極其精緻的院子。
她來到了一張床前,掀開羅帳,向內張望了一下,在她掀開羅帳之際,何方看到,床上睡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睡得十分沉熟,何方知道,那自然就是公主了!何方雖然技藝超群,但這時候,他的心中,仍不免起了一陣緊張之感!
何方深深地、緩慢地吸了一口氣,而林紫君也在這時,緩緩地轉過了頭來,望定了何方。
而如今,林紫君仍然是那樣說,三年來,何方也曾不斷地在想:她說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人家要殺她,她只是為了自衛,現在,他又寧願相信林紫君的話了,但是余金刀和樊莊主呢?
那兩個武士還在猶豫間,突然聽得走廊那頭的院子之中,傳來了一個十分輕柔動聽的聲音,道:「列位,看我分上,放他進來,不必聲張。」
何方掠走了,她仍然站著不動,燈光映著劍身,發出令人心寒的光芒來。但是,最令人心寒的,還是刺在她劍尖上的,那一隻蠍子!
他,大俠何方,娶了一個女魔頭做妻子,他心中最恐懼的事,就是他的妻子仍是女魔頭,是以當他看到妻子又在揮刀殺人之際,他心頭的痛楚,實在難以形容的,他幾乎沒有聽林紫君作什麼解釋,就離開了。
何方的身子,甚至在不由自主地發著抖,他聽得林紫君道:「你……你轉過身來看看。」
何方雙眼睜得老大,瞪著林紫君,林紫君也望著他。
在那片刻之前,他的心中,實是難過到極點!
何方凝立著不動,他又可以感到,林紫君的長劍,在漸漸縮了回去,他仍然凝立著不動!
林紫君只說了六個字道:「我們好久不見!」
林紫君一抖手,將那已被刺死的毒蠍子,遠遠地抖了開去,她一轉身,就回到了房間中。
何方又沉聲道:「我姓何,單名一個方字。」
普通人在那樣情形下,是不會再走進這幾條街來的了,但是何方攏著手,卻慢慢地踱了進來。
那人一問,走廊中的武士,顯然立時都起了疑,立時有兩柄雪亮的鋼刀,交叉攔在何方之前。
林紫君的身子陡地一震,但是她卻立即恢復了鎮定,她將手指放在唇上,低聲道:「別吵醒了公主!」
是誰殺了余金刀和樊莊主,除了林紫君之外https://www•hetubook•com•com
這時候,這種感覺又來了,來得如此真切,如此令他感到震撼!那間房間很大,在一張紫檀木的書案上,點著一盞琉璃的燈兒,映出來的光線很柔和。柔和的光,自側面映著林紫君的臉,使她的臉,看來好像很朦朧,但是何方卻絕不懷疑那是林紫君。他實在想立時奔過去,捧住她的臉頰,好好看一看!
這一切,來得實在太突然了,以何方的武功之高,也只來得及伸手向腰際軟鞭的活扣!
何方卻淡然道:「我?我就是那樣,向前走過去。」
何方聲音十分低沉道:「你認得我是誰麼?」
何方抓住林紫君手腕的五指,在漸漸地加緊,他身形突然一閃帶著林紫君,閃到了房門口之前。
姑蘇城中的人都知道聖駕南巡,就住在行宮之中。
林紫君在聽得何方說「我有一句話問你」之際,在她的雙眼之中,閃耀著一種極其明顯的光芒。但是,何方的話才一出口,她眼中那種明顯的光芒,便消失了,而代之以一種十分黯淡的神色。
他到房門前才道:「我們是怎麼會分手的?」
何方的手掌,按在那人的後心上,那人身子發軟,一聲也出不了,便被何方,硬抓了過來。
他問道:「我有一句話問你,你為什麼下手殺了那麼多人?」
在何方前面的兩人喝道:「何大俠,這裏是行宮禁地,前面是公主所住,怎容得你亂闖?」
她幾乎立即道:「你以為,是我殺了他們兩人的?」
他慢慢向前走著,穿過了兩條小巷,到了最後一條小巷的巷口時,抬起頭來,他已可以看到行宮的圍牆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形突然拔起,了無聲息,到了一所房子的房頂之上。
何方立時站定了身子,道:「在下姓何,名方。」在大內充當武士的人,本來未必個個都知道何方的名頭,但是,紫衣魔女林紫君,常在公主之側,在宮中的武士中,地位極高,那些武士,自然也都知道,林紫君曾經是大俠何方的妻子,是以一聽得何方兩字,人人都不禁怔了一怔。
他的腳步沉重,當他向前走去之際,走廊中的那些武士,人人屏住了氣息,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是以他的腳步聲,聽來更是刺耳。
但是,他卻只是凝立著不動。
何方鬆開了手,那人立時喘起氣來,他的聲音也十分低道:「何大俠,你可是來見尊夫人的?」
那人道:「就在走廊盡頭,那個院子中,何大俠,你怎能通過那走廊?」
她一面說,一面輕盈地站起身來,向前緩緩走去。
何方緩緩地吸了一口氣,身形陡地拔起,當他落下來時,他已經落在一扇門前,一伸手,推開了那扇門,門一開,他的眼前,便陡地一亮!
來到了走廊之前,那人略為猶豫一下,何方忙拉著他向後一閃,道:「你不便再向前去的話,只消指給我看,她在哪一間房間,就可以了。」
毒蠍子自然不會自己掠下來的,是以她一抬起頭,便冷冷地道:「哪位朋友,敢請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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