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金仙」楊立將她扶了起來,自己又曲一腿蹲在地上,讓她坐得舒服些,嘆道:「這柄七珠銀劍尚未出世,已是一人受傷了,可知是禍不是福。馮姑娘,你如今如何打算?」
楊立見他悶不出聲,只是一味抵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心中倒也著實佩服他是一條漢子,再加上醉翁一到,他冷眼旁觀,已看出師兄吃了虧,心想久仰他的大名,倒要向他領教一番,左掌突停,右掌一翻,衣袖拂起,喝道:「狂小子,去吧!」
尋常水潭,即便有月影反映,也仍然是銀輝皓然的;但是如今,月亮的影子在水中,卻呈現出七彩光華來。
醉翁笑道:「不敢,還沒有學會暗中傷人那一招。」
那人出手快疾之極,下手又重,半邊臉頓時腫起老高。
「縮骨鬼仙」又驚又怒,滾出丈許,仰頭一看,只見崖上站著一個矮胖老頭,滿臉虬髯,所站之處,就在「玉龍散珠」瀑布的中心,水勢飛瀉而下,何等勁力,但他站在當中,卻是穩穩當當,還捧著一隻其色深紅的葫蘆,在「咕嘟咕嘟」地喝酒哩!
別看衛桐客平時為人和和氣氣,實則心中剛毅之極,甚麼都不怕,如今,他這股性子已被激發,雖然明知再打下去,只有吃虧,沒有好處,但將心一橫,爬起之後,氣呼呼地,又準備再上。
「縮骨鬼仙」見一招得手,心中大喜,身子一直,正擬施第二招,將醉翁捲出丈許開外去,那隻滾過來的葫蘆突然跳起,逕向他胸口撞到。
那四人無奈,為怕再吃苦頭,只得縮成一團。
他江湖閱歷比馮若梅豐富得多,雖不知「玉面金仙」楊立之為人,但「縮骨鬼仙」無惡不作,早年曾派出爪牙,大肆搜羅「紫河車」,激動武林公憤,群起而攻之,幾乎喪生,那麼,他的師弟,當然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他縮骨功一運,尋常刀劍也難以損他分毫,但那些水珠子濺在身上,竟然也感到一陣微痛,同時聽得岸上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道:「不錯,那劍喚作七珠銀劍,當年漢高祖持劍斬蛇,蕩平天下,何等英雄!想不到如今一個縮頭刺猬,也敢覬覦!」話講得難聽之極。
馮若梅呻|吟道:「小師叔誤會我和『縮骨鬼仙』師兄弟一路,一定不肯原諒我了。若是回師父處,本派戒律至嚴,逐出門牆之前,定要廢了一身武功,我不跟他回去。」
拂完之後,手掌又在琴弦上一按,聲響又立即靜絕,叱道:「我要代江湖上來管教管教你!」
此情此景,馮若梅聽了,當然知道「玉面金仙」楊立已願與自己長相廝守,心中大慰,一雙眼睛,更是澄如秋水。
m•hetubook•com.com「縮骨鬼仙」自從馮若梅前來打架之後,一直便在水潭之旁注視,這時候見了七彩月影,便喜得手舞足蹈,問道:「師弟!水潭中月影呈七色光華,你可知是何異寶?」
醉翁眼一翻,道:「老大豈肯和你們這些東西見面!只有我不怕髒罷了!」
但見楊立一躍而出之後,久久不回,是以心急起來,叫了幾聲,怎知衛桐客正藏身枯樹幹中,立即躍了出來。
談起武功,馮若梅和楊立相比,簡直不可以道里計,愈談,心中愈是欽佩。
馮若梅中了衛桐客的「伏虎掌」,傷勢著實不輕,雖經楊立立即封住了穴道,也昏暈了半晌,到楊立去看她時,才微微地呻|吟出來。
楊立想不到醉翁在武林中享有如此盛名,但出言卻如此滑稽,笑道:「醉翁,不彈也罷,但我有事,你可別以無形罡氣暗中傷人!」
衛桐客竹笛落地,心仍不死,左掌一翻,「呼」地一掌,正是「鐵面老人」親傳「伏虎掌法」中的精妙招數——「棒打虎頸」。
講到這裏,「縮骨鬼仙」已是歡喜不盡,剛想要聽他講明那劍的名稱,忽聽玉龍崖上,「噗」地一聲,一蓬酒氣中,潑下不少水珠來,竟然也帶起破空之聲,不禁大吃一驚,疾將身子縮成一圃,運起「縮骨功」。
她因為對「玉面金仙」楊立已大有好感,是以才如此說法,想叫衛桐客住手。怎知這話聽在衛桐客耳中,不啻是火上加油。
「縮骨鬼仙」定了定神,已認出來人是誰。
「玉面金仙」楊立微微一笑,長吟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吟的竟是蘇學士所填的「水調歌頭」,詠中秋一詞。
那時候,楊立兩掌團團搓個不已,衛桐客已經不由自主,身子隨著他的掌力,像陀螺般地亂轉。
此時,明月已然升到當空,月影剛好投在那大水潭之中。
「玉面金仙」頭也不回,道:「走了!」
他這裏尚未竄到,「縮骨鬼仙」手臂一振,原來緊貼地上迅速移動的七彩錦帶,突然「唰」地離地半尺,一拉一絆,衛桐客足踝已被纏住,身不由主,「啪」地一聲摔倒在地。
那幾人心中害怕,想追了過去時,面前人影一閃,連看都沒有看清,各自臉上已然「啪」地一聲,挨了一個滿臉花。
此時,「玉面金仙」楊立已俯身在察看馮若梅的傷勢。
說時遲,那時快,「縮骨鬼仙」一想及此,想避已是不能,只有運起「縮骨功」,硬拚一拚。
「縮骨鬼仙」這才知道醉翁、棋翁兩人所練的內家罡氣,真的不可思議hetubook.com.com,剛才他這一跤,分明是戲弄自己,卻暗中用了巧勁,將葫蘆貼地丟出。
醉翁醉態狂佯,向外一側,兩手捧著葫蘆向前一送,道:「難得你看中了我這破傢伙,送與你吧!」
「玉面金仙」既將衛桐客擲出,身子微側,意氣逍遙,已向醉翁走來,深深一揖,將雙掌藏在衣袖之中,向外翻去,口中卻言道:「久仰青城雙翁之名,棋翁為何不見?」
那「六魅」,便是雪山六魅,是兄弟六人,自數年前為武林中大怪傑「七索劍」林百新所敗之後,聽說正在雪山絕頂苦練武功,準備尋林百新報仇。
這一來,「玉面金仙」楊立勃然大怒,「錚錚」兩聲,手指在弦琴上撥了兩撥,其聲直到耳鼓,驚心動魄,一步跨過,將馮若梅扶起。
但是四面一看,卻不見「縮骨鬼仙」的蹤跡,奇道:「咦?大刺猬,你到哪裏去了?」
他一生沉迷武學,此時才嚐到了情愛的滋味,慨然道:「馮姑娘,楊某人至少也得服侍你傷好之後,才離開你!」
看官,馮若梅究竟是女孩兒家,她心中明明願意和楊立在一起,不想和他分開,但口中怎麼好意思講出來?是以,只好迂迴曲折地將自己心事講了出來。
楊立冷笑連聲,道:「我就不信『鐵面老人』有這個本事!」話一講完,五指齊向琴弦拂去。剎時間,琴聲猶如萬馬奔騰,將瀑布聲全都蓋了過去。
因此,馮若梅叫畢,向他跑了過來之時,衛桐客納氣丹田,暴叱一聲,道:「賤人領死!」
醉翁知道「玉面金仙」楊立在「岣嶁神書」中,學到一種極為怪異高超的內功,能以本身功力調奏音律,震人心神,斷人經脈,致人死命於不知不覺之間,厲害無比,自己能否經受得住,絕無把握,搖手叫道:「不要聽,不要聽,難聽極了!看你樣子也不像會彈琴的人,附庸風雅作甚?」竟來一個假裝不懂。
因「縮骨鬼仙」運起「縮骨功」時,身子縮成一團,宛若刺猬,是以醉翁才以「老刺猬」三字來取笑他。
衛桐客見他如此行徑,分明已將馮若梅認作自己人,如今要替馮若梅報仇來了,身一塌,避過了他一抓,反使「伏虎掌法」,掌風呼呼,如狂風驟雨一般,向「玉面金仙」楊立襲到,口中還夾七夾八的亂罵。
但不等他開口,那老者已飛身而下,手一指,連珠炮也似地發問道:「老刺猬,你我河水不犯井水,既知我要在此和老大下棋,就該讓開些,為何還等在這裏,想我賞你兩巴掌麼?」
醉翁拍手叫道:「好哇!一跤還一跤,大家不吃虧!專偷西瓜吃的老刺猬,還要上hetubook.com.com麼?」
他一躍出,一面大叫「若梅」,一面揮起竹笛,一招「天女散花」,竹笛迎風,帶起「嗚嗚」之聲,已將身邊「縮骨鬼仙」的徒弟點倒在地。
只見她面如紙金,呼吸微弱,一探脈息,顯然已受了極重的內傷,不禁對「青蓮秀士」衛桐客怒目而視,道:「朋友,你也是堂堂一條漢子,怎對一個弱女子下此毒手?」
「玉面金仙」楊立並不以他之言為忤,只覺自己雙掌翻出所發出的力道,突然被對方消弭於無形,但又不見他如何出手,心中佩服之極,道:「醉翁好身手!」
所以,馮若梅如此一叫,無疑是自己已承認與他們作了一伙,無論在私在公,衛桐客都將她恨之切骨了!
楊立年紀雖輕,武功已臻絕頂,他站立之處,和衛桐客相距,足有一二丈遠,但暗器一發即至,衛桐客只覺手腕微麻,五指齊鬆,那支竹笛本來眼看已要點在馮若梅的「水分穴」上,卻跌了下去。
原來衛桐客出手快絕,笛子一落,一掌便出,那「伏虎掌法」又是「鐵面老人」生平絕學之一,何等厲害,連「玉面金仙」楊立都來不及打救,馮若梅已被一掌結結實實印在胸口之上,立即昏死過去。
將琴在懷中一揚,身子微側,身上金衣「唰唰」有聲,五指如鈎,便來拿衛桐客脈門。
「玉面金仙」楊立為人何等聰明,焉有不解她弦外之音之理?見馮若梅雖然傷重,眼中仍然露出一片深情,不由得心中大受感動。
這一跤,直將他摔得發昏,胸中怒火愈熾,一骨碌爬了起來,眼中冒火,竹笛輕搖,「童子獻桃」,又奔「縮骨鬼仙」而去。
楊立心中高興,長嘯數聲,揹起馮若梅,起步就走,急得「縮骨鬼仙」的幾個徒弟大叫道:「師叔,你走了麼?」
「玉面金仙」楊立活到那麼大,但小時是孤兒,十二歲學藝,十八歲得了「岣嶁神書」,到今年二十八歲,一直勤練武功,從來也未曾和女子娓娓細談過。
馮若梅淒然道:「傷好之後呢?」
可是,他性子倔強已極,此時寧願粉身碎骨,若要在他口中逼出一個討饒的字來,真是休想。
半瓶葫蘆酒,便隨著他向前一送之勢,形成其徑寸許的一股酒柱,看來猶如實質物體,直向「縮骨鬼仙」射去。
手中竹笛連點三點,點的乃是馮若梅胸腹間「期門」、「水分」、「天樞」三穴。
馮若梅花容失色,驚呼一聲,「玉面金仙」在一旁看得清楚,見衛桐客一言甫畢,便出手傷人,大大的不以為然,中指一彈,一枚暗器激射而出,徑向衛桐客射去,打的乃是衛桐客手腕上的「陽關穴」和*圖*書
「縮骨鬼仙」好不容易等他講完,立即道:「醉翁,我們日間便已到了此處,你若要下棋,請換一處地方可好?」
和馮若梅一講,也不知時間竟會過得那麼快,到「縮骨鬼仙」來叫他們時,才站立起來,道:「馮姑娘,你要找師叔,可跟我們一起前去,說不定他會在玉龍崖等你的,只要你們不礙我師兄行事,便可無事。」
「縮骨鬼仙」啼笑皆非,叫道:「師弟,這老兒扎手!」
他自己心中也明白,只要楊立掌力一推,自己夾在他兩掌之中,定要被他搓得骨折筋裂,只有認輸方可解圍。
「縮骨鬼仙」知道他的厲害,剛才自他口中噴出一口酒來,沾著些尚且如此疼痛,這一柱酒,其力定可裂石開山,怎敢硬接?身子一踢,錦帶「唰」地一聲,疾伸了出去。
衛桐客餘怒未息,道:「小賤人交遊匪人,難道就不應管教麼?若按本派戒律,不死算她命大哩!」
醉翁心想:此人心地倒還耿直,可以不動手便不動手,還是去尋「縮骨鬼仙」的晦氣好!
衡桐客此時早已紅了眼,雖然耳際聽到馮若梅喜呼「小師叔」之聲,也氣得不暇回答,明知不敵,也要拚一拚命,手中竹笛「嗚嗚」連聲,躍過貼地而來的錦帶,便向「縮骨鬼仙」點去。
這時,馮若梅見他三番兩次吃了大虧,到底師門一脈,總是關心的,已經跑了過來,叫道:「小師叔,別打了!都是自己人!」
話剛將完,醉翁「呸」地一聲,竟噴出一大口酒來。
那一柱酒被他避過不算,還將醉翁絆了一跤,「啪」地一聲跌倒,手中葫蘆也「骨碌碌」地滾了出來。
「縮骨鬼仙」一見有人突然躍出,一出手便傷了自己徒弟,怪叫一聲,七彩錦帶貼地向衛桐客疾游而至。
兩人相隔不遠,「縮骨鬼仙」避得極為狼狽,又來不及運「縮骨功」相抵抗,肩頭上被噴到了幾點,其痛徹骨,知道醉翁早將內家罡氣運上,乃是存心和自己過不去的,勃然大怒,揮起七彩錦帶,「唰唰」有聲,便去捲拿醉翁手中的葫蘆。
他藝成之後,輕易不肯與人為敵,也不肯隨便傷人,本來還只打著羞辱他一番便算數的主意,三四招一過,見衛桐客招數狠辣,招招俱攻要害,也不禁動了氣,雙掌飄忽,左盤右旋,金色的人影圍住了衛桐客滴溜溜亂轉,不出十招,衛桐客已顯處下風,掌風愈聚愈小,只有招架之力,毫無還手之功。
馮若梅就是這樣,才和他們一起來到玉龍崖,躲在瀑布之中的。
他丟出之時,早已算好了距離,待葫蘆滾到自己近前,才帶著他所發的內力突然跳起,向自己擊到!
「二仙」,指和*圖*書的便是「縮骨鬼仙」和「玉面金仙」——其實,「玉面金仙」為人和「縮骨鬼仙」大不相同,不過,因為他們乃是師兄弟,所以江湖上便拿來相提並論了。
剛想站定,楊立衣袖一拂之力又到,立即如斷線風箏也似翻跌出去,剛好跌入水潭之中,「噗通」一聲,水花四濺,直沉了下去。
他這裏內力才生,葫蘆也已撞到,饒是他已將「縮骨功」運起,仍不免被這一撞之力,撞跌出七、八步去,雖未受傷,卻極為狼狽!
講話的時候,一面不斷指手劃腳,一面還大口喝酒,神態滑稽之極,簡直將面前馳名江湖的「縮骨鬼仙」當作二歲小孩一般。
所以,她更料不到師叔衛桐客會因此大怒。待聽到了「賤人領死」四字,更是一愣,但衛桐客一支竹笛已然點到。
時間易過,不一會兒便紅日西沉,楊立與馮若梅兩人益發熟悉了。
說罷,便從懷中取出那隻月琴來,「叮叮咚咚」撥了幾撥,雖然音不成律,但已覺其聲鏗鏘,震人心魄。
衛桐客之師「鐵面老人」,雖也是武功奇絕的人物,但若和「縮骨鬼仙」動起手來,至多也不過是個平手罷了,衛桐客如何能敵?
四人定睛一看,攔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滿面虬髯的醉翁,嚇得掉頭就逃,卻又被醉翁攔住,喝道:「快扮刺猬,讓老爺子當皮球踢著玩兒!」
但他這裏只不過奔出兩步,「縮骨鬼仙」怪叫一聲,錦帶又繞了上來,「啪」地一聲,又是結結實實地一跤。
衛桐客只覺旋轉之力,在一剎那間突然消失,本當立即站住,但他為楊立掌力所牽,已轉了這許多時候,力道雖失,還是身不由主地轉了一轉。
「玉面金仙」楊立在這半日中,對馮若梅也大起親切之感。
「縮骨鬼仙」乃江湖上邪派中數一數二的好手。江湖上有言道:「二仙六魅,碰著倒楣」。
馮若梅直到此時,還是莫名其妙,非但不還手,連避都不避,叫道:「小師叔,你怎麼……」一句話未講完,便接著一聲慘叫,倒向前去。
「玉面金仙」已以掌風將衛桐客逼住,一任衛桐客如何反撲,但身影已愈來愈凝滯,因此,「玉面金仙」實在是游刃有餘,聞言沉吟一會兒,道:「七色光華?久聞劍譜中,載有昔年漢高祖拔劍斬蛇,那劍上鑲有七色明珠,難道便是……」
楊立仰天大笑,道:「醉翁尚有酒麼?在下彈奏一曲,為醉翁助興如何?」
馮若梅正是一個前撲之勢,她並不明白自己就算將「玉面金仙」看作朋友,又有甚麼不對,因為在她和楊立相處的半天中,發現他和他師兄「縮骨鬼仙」完全不同,絕不是江湖上所傳說的「二仙」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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