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雷的面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白,他手臂一振,「鏘」地一聲響,一柄金光燦然,厚背薄刃的金刀,已挾起「呼」地一聲響,一刀斜斜劈下。
就在那時候,他來了。
丁素娥自己心神不屬,當然也未曾注意到一進了宅,她的嫂子便一直向前奔去,轉眼之間,便已不見了。
丁素娥轉過頭去,不去望呂不凡,她也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十分平淡,她道:「你只管放心好了,我哥哥並不是那樣小氣的人。」
在頭廳中,筵開二十席,但是卻一點也不覺得擁擠,八根兩人合抱粗細的大柱,更將整座大廳,襯得宏闊無比,來賓全已入席了,在正中,掛著一幅鮮紅的壽幛,寫著一個龍飛鳳舞的「壽」字,一看便知道,出自湘西大俠,鐵筆先生之手。
但是,當時戰情之慘烈,卻令得那些高手,都不敢回想,參加那次惡鬥的高手,沒有一個不受傷的,就是傷在這柄短劍之下!
隨著那一個「去」字,短劍突然飛動,他的身法不十分快,看來只是大踏步地向前跨出而已,但是他出劍之快捷,卻是難以形容!
那是年輕一代武林人物中最大的光榮。這種光榮,就由誰能在一定的時間中,擊碎多少朵竹竿上的鮮花來決定的。
丁素娥已不知說甚麼才好了,她連連點著頭,她的手被呂不凡握著,使得她覺得自己的整個心靈,都被一股異樣的溫暖所包圍一樣。
金鞭于武一伸手,握住了呂不凡的手,道:「這才是道理,閣下如果回去,和汪老爺子打成了相識,從此武林中人,對閣下自然心服口服,閣下自然毫無疑問,成為天下的第一高人了!」
而且他知道,那完全是對方劍下留情之故,他自然知道,自己這一招「神龍絞柱」,若是絞不中對方的兵刃,那麼他自己的下三路,全是老大的破綻,對方不削自己的雙腿,若是一劍刺向自己的小腹,那自己也是無可解救,立時要命喪當場!
在那一剎間,她也不知發生了甚麼事。
她連說了三個「我」字,卻是難以再說下去。因為她追了出來,根本不是為了有甚麼話要對他講,而只是她不想和他分開!
丁素娥感到奇怪,抬頭向甄飛鳳望去,只聽得甄飛鳳正在喃喃地道:「一柄銹跡斑駁的短劍。」
他明知對方的內力,越發越強,自己擋也擋不住,但在那樣的情形之下,卻又不能不擋!
她一直在說著,可是甄飛鳳卻一直沒有回答。
年輕人的神態,仍然那樣從容,他一字一頓,道:「呂不凡。」
丁素娥笑著,她笑著十分自然,令得她看來更嫵媚,然後她用極低的聲音道:「那麼,在你看來,我的人就和竹竿一樣?」
本來他這一縮一絞,十分意料之外,對方正在趁機進攻,不論使的是甚麼兵刃,都會被他的金刀絞飛的,可是,呂不凡的變招,卻比汪雷更快!
汪雷沉聲道:「說得好!」
甄飛鳳格格笑著,道:「天大膽子,也不敢欺負丁姑娘啊,可是偏偏有人欺負了丁姑娘,做嫂子的還抱不平呢,丁姑娘自己可就喜歡!」
他短劍倏地指出,指向汪雷的右脅,汪雷「哈哈」一笑,他那一招,雖是右手握刀,但卻自左而右,砍下之際,右脅似乎是一個破綻。但實際上,他這個破綻,卻是故意露出來的,如果以為可以趁機向他這個破綻進攻,那麼,他接下來的一式變化,不但可以將這個破綻封住,而且還可以令趁隙進攻的人吃大虧!
他們剛一坐下,天際亮起了幾道閃光,幾顆流星,一齊劃過半空。
他一面說,身子一面倏地向後退出,長劍一抖,已然出手,蕩起了一股暗紅色的光芒,那柄劍,正是他丁家祖傳的火燄劍,顏色十分異特。
素娥從來也未曾想到過,數百人的采聲,竟然可以匯成如此驚人的聲響,她也未曾想到過,那數百人的采聲,是為自己而發之際,心情竟會如此歡暢。
丁素娥緩緩轉動著那半朵黃菊,心頭沉甸甸地,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惘然之感,當她再抬起頭來時,已經看不見他了。
他向前走去,眾人不約而同,紛紛讓開路來,丁素娥一直望著他,而丁素娥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在走出了人叢之後,回過頭來,向她望了一眼,並且對她發出了抱歉的一笑,和向她的鬢邊指了一指。丁素娥連忙伸手,將鬢邊的那半朵黃菊,取了下來。
那老者已跑了過來,到了他的面前,口中還在叫著,道:「五十一朵,五十一朵,真了不起,小兄弟,你高姓大名,何人門下?」
他一個「好」字才出口,雙臂陡地一震,只聽得一下裂帛之聲過處,他身外的一件外衣,已然裂成了兩半,如為狂風所拂一樣,「呼呼」地向上,飛了開去!
丁素娥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啊,她,她有一對明亮的大眼睛?」
而他卻還是那樣從容,臉上帶著三分冷寞的神色,倒像是他不是在大庭廣眾之間,而像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深院閒步一樣。
就在這時,那老者領著削下了五十一朵鮮花的年輕人進來了,他由那老者陪著,是以當他一在大廳中出現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就是今晚破例能和汪老爺同桌的那個人!
聽那幾個人的聲音,宏亮綿實,分明全是武林高手。呂不凡立時道:「丁姑娘,汪府上有人來找我了!」
丁素娥忙道:「嫂子,別鬧了,你自小和甄老伯走遍天下,見聞極廣,可知道他的來歷麼?」
所有的人一齊站起,那老者走到了客廳之中,向四面八方,抱了抱拳,聲音宏亮,道:「老夫賤降,又勞各位遠道而來,不勝感激之至請各位開懷暢飲,切莫拘泥。」
那是因為她知道呂不凡的心中,另外有著一個人的原故。馬兒在疾馳中,顛伏不已,可是,丁素娥的思潮起伏,卻更是不平靜。
而眾人仍然在三五成群地談論著他,丁素娥慢慢地向前走去,她竟發現,那麼多人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是認得他的,沒有一個人是知道他的來歷的!
甄飛鳳笑道:「別說了,你今晚和汪老爺同桌,那可不是好玩的,桌上全是一等一的高手!」
丁素娥冷不防「砰」地一拳,打在甄飛鳳的肩上,那一拳當然不會打痛甄飛鳳的,但甄飛鳳卻叫了起來,道:「好!好!咱們找人評理去!」
丁素娥紅著臉,道:「嫂子,你再說!我可不知道大哥是在你身邊伺候了多久,才娶到你的。」
丁素娥一看到了他,心頭起了一陣莫名的震動,在那一剎間,丁素娥實在也說不出心頭之所以震動的原因來。
此際,大廳之上,一半多人,不值呂不凡之所為,也不以為鐵劍老妖當年是中了暗算,但是,呂不凡的長笑聲,在大廳中縈迴,卻是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丁素娥一追了出去,就看到呂不凡正在前面慢慢地走著,丁素娥好幾次想出聲叫他,但是總是提不起勇氣來。她足足跟出了三里許,呂不凡才突然站定了身子。
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當年在黃河之濱的十四名高手,倒有一半以上死了的,只有六人還在世上,這時也全在大廳之中,而且也和汪雷一桌。
就在暮色漸濃,和眾人愕然之中,他走了。
可是,當汪雷一向前走來之際,在他們兩人身邊的人,都紛紛向後散了開去,空出了兩三丈方圓的一塊空地方來。
直到汪雷坐下之後,各人方始就坐,汪雷笑聲十分驚人,他在頭廳大笑,連在三廳的人,都可以聽得到,他目光炯炯,四面一掃,停在那年輕人的身上,道:「這位弟台,聽說在一筒沙時間內,竟運劍削了五十一朵花兒,劍法可俊的很吶!」
他是在找他的妻子甄飛鳳,早半個時辰,他還看到甄飛鳳的,但現在她到何處去了呢?
而丁素娥則擊碎了四十九朵!
年輕人沉聲道:「丁大俠,你可不在當年黃河之濱的惡戰之列!」
呂不凡輕輕地道:「丁姑娘,你比她秀麗,但是,她,她卻是我有生以來,第一位結識的女子,她……她曾和我在一起,躺在大青石上,數著天際的和圖書星星,她……」
丁素娥的臉更紅了,道:「嫂子,我正站在竹竿的盡頭,他竟將我鬢邊的一朵黃菊,也削成了兩半!」
呂不凡仍然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火燄劍丁烈性子十分急,陡地一聲大喝,道:「汪老爺子久已不和人動手,你若是劍上有造詣的,不妨和我過幾招!」
她在不知不覺間,跟著呂不凡向前走去,走出了半里許,前面果然是一道清溪,溪水銀光閃閃,呂不凡和她,一齊在大石上坐了下來。
甄飛鳳抿著嘴兒笑,道:「好啊,總也有事求我了!」
金鞭于武「哈哈」大笑,道:「我來捉你回去,罰你三杯好酒!」
總共才不過五十朵鮮花,他怎麼會削去五十一朵?所有的人都向那老者望去,只見那老者伸手向前指著,指的正是站在竹竿盡頭處的丁素娥,每一個人都向丁素蛾看去,這才看到,丁素娥鬢邊所簪的一朵黃菊,也被削碎了!
丁素娥穿過了廣場,剛剛要走進那所巨宅之際,斜刺裏人影一閃,一個人竄到了她的面前,嬌聲叫道:「妹妹,你得了第一名?」
丁素娥目送著他走出了大門,她心中不住地問:他為甚麼又那樣,像是毫無牽掛地離去?難道他的心中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難道……
是以,那年輕人一說,他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十分難堪。然則當他聽到對方說,鐵劍老人在多年之前已然死去,他卻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沉聲道:「那麼你前來,為了何事?」
丁素娥勉強鎮定心神,道:「請!」
而就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剎間,人人都站了起來,丁素娥已向前走出了丈許,但也沒有人去注意她。這柄短劍,大廳之中,認得它來歷的,也只不過六七人而已,那六七人全是面上變色,而其餘的人,卻只不過驚訝而已!
他看起來,和廣場上那許多年輕人,似乎沒有甚麼不同,但是僅僅在第一眼,她心底深處,便已經覺出,是不同的了!
這時候,丁素娥還根本不知道他是甚麼人,但是她想要幫助對方之心,卻是自然而然生出來的。
但是,丁素娥少女敏銳的心頭,卻立即從他的語氣之中可以聽出,那個人,一定是一個女孩子,而一定也是那個女子,令得他英俊不凡的臉龐上,一直帶有那種落寞悵然的神情的。
是以此際,汪雷一看到對方劍攻自己的右脅,分明是中了自己這一招的誘敵之計,心中大喜,忍不住「哈哈」一笑。
鮮黃色的花瓣,一片片落在丁素娥的肩上,有幾片沾在丁素娥的秀髮之上,而丁素娥自己,也是直到眾人向她望來,才發覺這一點!
但是,長劍和短劍相交三次,丁烈卻只覺得手背酸麻,原來呂不凡不但劍勢快,內力更在他之上,緊跟著,呂不凡第四劍又「颼」地刺到,這時,丁烈已退到了一根大柱之前,實在退無可退了。
她只講了兩個「你」字,卻又改了口,道:「呂大俠,我真羨慕那位姑娘。」
他一句話,可以說已將所有的人全得罪了,只有丁素娥一人在心中暗喝了一聲采,心中道:好氣概!
這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事情,但是這種話,竟然從他的口中講出來了!
那實在是太令人驚詫了,五十朵,竹竿上的五十朵鮮花,竟全被削了下來!
就在汪雷的金刀,絞起一圈圈奪目的光芒之際,呂不凡早已縮回短劍去,剎那之間,左一劍,右一劍,連使了兩劍,在汪雷的左腿和右腿上,各劃了一道口子!
呂不凡忙道:「丁姑娘,汪府中人來找我,只怕要起惡鬥,你——」
呂不凡緩緩地搖著頭,道:「丁大俠,你和我並無冤隙,實在不想和你動手。」
汪雷正在得意自己金刀一絞,可將對方的兵刃絞去間,忽然雙腿一涼,連忙低頭看去,只見雙腿之上,已然各多了一道口子,鮮血涔涔而下。
他還沒有說話,只是那一下冷笑聲,已令得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
可是那種讚美的語句,卻在她的耳際,匯成了一片嗡嗡聲,令得她根本聽不清楚。
當日黃河之濱的苦戰,持續了四日四夜之久,在這四日四夜之中,鐵劍老妖已將圍攻他的一十四名高手的兵刃招式,內功家數,摸了個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對方人太多的話,他是絕不致於落敗的!
對一個少女來說,他的話,實在是十分唐突,甚至微嫌輕薄的。
鐵臂金龍汪雷,在那一剎間,心中的恐懼,實在是難以形容,他面如死灰,木立不動!
這時,她不知說甚麼才好,又窘又急,實是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供她鑽了下去!
丁素娥搖了搖頭,道:「起惡鬥也好,不起惡鬥也好,我都不會離去的。」
呂不凡道:「丁姑娘,你或者不知道,武林中人,每每說甚麼豪氣干雲,其實,武林中人的氣量最窄,一招半式之爭,你勝我敗之恥,常常刻骨銘心地記在心頭,永生不忘地記在心頭,就連我師父,是何等超脫之人,卻也不能例外,在死前仍然念念不忘,一定要我替他揚名,其實,今晚我又豈是願意和汪雷動手的?看到汪雷那種失刀吃驚的樣子,想想他一世英名,付諸東流,我心中也一樣不舒服!」
他雖然叫大家切莫拘泥,但是直到他在主位上坐下來之前,他都站著,沒人敢先行坐下,鐵臂金龍汪雷,在武林中的地位,誰及得上,誰敢在他面前無禮?
丁素娥抬起頭來,朱漆大門之上,四盞燈籠,已發出了奪目的光芒,她道:「是他。」
丁素娥在那一剎間,也緊張得握緊了拳頭,她心中千百遍地在叫著:別傻,你劍法雖好,但這裏那麼多高手,你是討不了甚麼好處的!丁素娥幾乎要將這幾句話,叫出口來了,但是她卻不好意思叫出聲來。
他不同在甚麼地方呢?是不是他敢那樣大膽,毫不拘泥地看她?還是他不以為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削下了四十九朵花,是了不起的成績?
夜十分涼,不管大廳中如何鬧聲哄哄,但在離開了大宅之後,夜卻是十分之靜。
一個虬髯老者,一來到了近前,便伸手向呂不凡一指,「哈哈」一笑,道:「呂老弟,你未免太不夠氣度了,你勝了主人,立時便走,這也未免太不將天下武林朋友,放在眼中了!」
他是準備,如果眾人突然發難,那麼他先以左掌發力,將丁素娥推開去,然後,立時可以拔劍應敵了。
鐵劍老人!丁素娥當然未曾見過他,但是早就聽說過他了,每一個學武之人都知道他的,鐵劍老人是邪派中一等一的高手,武林中人其實都叫他「鐵劍老妖」的。二十多年前,武林各門各派高手,聯成一氣,聯手對付鐵劍老人,在黃河之濱一戰,鐵劍老人身負重傷,泅水而逃,從此音信全無。那一次惡鬥,便是以鐵臂金龍汪雷為首的,汪雷能有今日這樣的地位,和二十多年前黃河之濱的一戰,實有莫大的干係!
先是聽到他的聲音——那是清朗得令人一聽便要被他吸引住的聲音,正在大聲問道:「怎麼一回事?為甚麼不擺上鮮花?」
他是武術名家,一等一的高手,自然看得出,呂不凡的短劍,雖然凝滯不動,但是不發則已,一發則不論自己躲向何處,皆是躲不過去!
丁素娥柔聲問道:「你為甚麼要這樣說?」
只見呂不凡仍然是神態安閒地站著,面上微帶不屑之色,冷冷地望著他。
他說這句話,那等於是在向每一個絕頂高手挑戰!
在那一剎間,她要竭力忍著,才不致於叫出聲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在講出那句聽來十分淡然的「不知道」之際,是花了多大的力量!
要知呂不凡的師父鐵劍老人,可以說是武林之中傑出的奇材,他恃才傲物,行事不免怪誕不經,是以才招惹了各門各派之妒忌的。
那老者身形掠起,來到了她的面前,道:「四十九朵,丁姑娘,多少年來,我掌看竹筒,計著時間,竹筒沙盡,從來也沒有人能將鮮花削去四十九朵,只有在十年之前,汪老爺六十大壽之際,華山派的一名弟子,削去了四十二朵和_圖_書,汪老爺立刻當著天下英雄,稱讚他為天下武林的奇材了!」
有幾個小伙子跟在丁素娥的身邊獻殷勤,可是他們跟出了不多遠,丁素娥也並沒有趕他們,他們就被丁素娥臉上那種明顯的芳心另有所屬的神情趕走了。
在最近壽幛的一桌上,也已坐了八個人,那是主席,這八個人全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在這八個人中,年紀最輕的是火燄劍丁烈。
呂不凡又道:「丁姑娘,我送你回去,你見到了令兄,要代我向他致歉,我是不想和他動手的,但我要和汪雷動手,卻又非和他動手不可!」
他那一劍,是削得如此之準,恰好將那朵黃菊,連梗剖成了兩邊。
她只是緊張得身子微微向前俯著,以便一出了甚麼事,便可以前去接應。
丁素娥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了,她倏地踏前幾步,道:「你……你快向汪老爺子賠罪!」
那實在是聽了令得每一個人心頭發震的話!
他心頭大受震動,在不由自主間,五指一鬆,「嗆啷」一聲響,手中的金刀,跌到了地上。
緊接著,便是那老者大喝一聲,道:「止!」
馬上三人一齊叫了起來,道:「呂俠士在這裏了,你們快來,啊,原來丁姑娘也在!」剎那之間,另外七八匹馬,也一齊衝了過來,馬上的人,紛紛翻身落馬,他們各執著火把,向前走來。呂不凡一見這情形,左手外翻,右手已握住了劍柄。
當呂不凡提起「她」的時候,他的眼中,和他的臉上,都泛出一種異樣的光采。
那老者呆了一呆,才道:「這……自然是說的好,不然汪老爺子問起來,我卻無法回答。」
呂不凡輕輕地嘆了一聲,道:「流星亮得快,滅得也快,人,也是那樣。」
丁素娥連忙道:「是的,嫂子,你可知道這柄短劍的來歷麼?」
他站定了身子之後,並不轉過身來,只是冷冷地道:「是哪一位在我身後,竟尾隨不捨?」
那是來祝武林名宿,鐵臂金龍汪雷的七十大壽,不但江南的武林高手全到了,連遠在關外的長白派,也一樣派了人來。
她不知道那柄銹跡斑駁的短劍的來歷?那太可笑了,她不但知道那柄短劍的來歷,而且,閉著眼睛,也可以描出劍上一十七處銹斑的形狀來!
丁素娥並沒有發覺到,自己這一句話才出口,他嫂嫂的臉色突然變了。丁素娥絕未曾注意她嫂子的神態,又問了一句道:「那柄短劍,看來毫不起眼,但卻極其鋒利,短劍在我頰邊掠過之際,有一陣嗡嗡的聲音,那一定是一柄寶劍!」
而「鐵劍老人」四字一出口,所有的人,心頭也猛地一震,丁素娥本來已不顧一切,要向前衝來的,但她立時僵住了!
而呂不凡手中的短劍,劍尖斜斜向下,仍然指著鐵臂金龍的下三路,鐵臂金龍向呂不凡的短劍一看,更是汗流浹背!
鐵臂金龍汪雷,只不過使了兩招,而呂不凡只不過使了一招,但是鐵臂金龍汪雷,卻已然敗得不可收拾了!
呂不凡沒有出聲,他只是望著那道在月光下不斷地閃耀著銀色的小溪,在他的口角處,泛出了一個苦笑,道:「我找她?我怎麼找得到她?我連她叫甚麼名字都不知道,我……」
丁素娥和呂不凡兩人一齊翻身上馬,在眾人的擁簇下,飛馳而出,火把照耀閃映,益發顯得呂不凡神采非凡,但是丁素娥卻是雙眉之中,深深地打了一個結。
丁素娥心頭怦怦地跳著,她被他的眼光,逼視得低下頭去,她奇怪自己為甚麼心跳得那樣厲害。
呂不凡這幾句話,分明是在說,當年以汪雷為首的十四名高手,不但是以多勝少,而且還是出其不意,突施偷襲的!
他剛才的那一問,是充滿了敵意的,但是這一句,聲音卻是十分柔和。
她雖然鼓足勇氣講出了這句話來,但是講完之後,她卻恨不得能將那句話收了回來,她低下頭去,而她的心中,卻十分緊張,等待呂不凡的回答。
呂不凡一聲斷喝之後,才轉過身來。
甄飛鳳完全可以明白丁素娥何以會那樣神思恍惚,因為她自己也有過同樣的經歷,但那已是她再也不願意想起的事了。
這時,她甚麼也不想,只想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在黑暗之中,她一直向前奔著,汪宅十分宏大深邃,不知道有多少重院落,她自己也不知道奔到了何處,總之那是一個十分幽靜的院子。
丁烈又大聲喝道:「似你這等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呂不凡一見汪雷的金刀落地,一聲長笑,道:「先師昔年,黃河遭狙,果然是中了陰謀詭計,今日倒也真相大白了!」
火燄劍丁烈又厲聲喝道:「呂不凡,你怎地不還手,準備束手待斃麼?」
鐵臂金龍汪雷厲聲道:「他要你做甚麼?」
雖然她只要略一抖動長劍,便可以將第五十朵鮮花也削下來,但是她卻遵守著規矩,立時停下劍來,挺身而立,喝采聲也是在那個時候響起來的。
這八個字,當真可以稱得上字字如雷,他叫出了這八個字,就如同天際響起了八個悶雷一樣,震得每一個人的耳際,都嗡嗡作響!
呂不凡生性豁達,甚麼「第一高人」他絕不稀罕,而這時,他之所以答應了于武,是因為他在聽了于武的這一番話之後,只覺得汪雷在慘敗之後,居然並不震怒,反倒還要和自己結交,那實是十分難得的。
他撤劍一退,呂不凡短劍揮動,「颼颼颼」連攻了三劍,丁烈畢竟也是劍術大家,呂不凡連續攻了三劍,他便連擋了三劍。
而且呂不凡的短劍,立時順著丁烈的長劍,向下一滑,滑到了劍鍔處,一翻手間,劍光已向丁烈的面前,直挑了出去!
而在那時候,頭廳、二廳、三廳中,都已點起了明幌幌的巨燭,來賀的盈千的武林人物,都按各自的身份地位,或入頭廳入座,或入二廳,一些自覺武功聲名都微末的,便在三廳之中呼拳猜數,由汪府的管家相陪。這些人自己知道自己的武功地位,和鐵臂金龍汪老爺相去太遠,是以也沒有被怠慢之感。
他的意思是,他和汪府中的眾高手,全處在敵對地位,汪府中終於有人來找他,那麼給人看到了丁素娥和他在一起,那對丁素娥而言,不是一件好事。是以他是在提醒丁素娥,叫她離開。
過了好久,天際又劃過了幾顆流星,丁素娥才低聲道:「後來,你們又分開了,是不是?」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穿著一身灰袍,神態瀟灑,雙眼有神,正用著一種異樣的眼光,望定了丁素娥。
眾人一見這等情形,便喝了一聲采!
汪雷的動作,當真快到了極點,那柄劍才拍到了桌子上,他人已霍地站了起來,面上變色。
甄飛鳳又笑了起來,道:「妹妹,你看你急得甚麼也沒有說,他是圓臉長臉,身高身矮,用刀用劍,你一句也不說,我怎知他是誰?」丁素娥大窘,轉過身去,但是她心中又實在想知道他的來歷,是以低聲道:「他比我高半個頭,神氣……他大約二十五六年紀,他……他……」
丁素娥只覺得自己的喉頭在發乾,道:「你沒有去找她?還是你不肯去找她了?」
是以,丁素娥的俏臉,陡然紅了起來。
然而,那些人越向前走來,呂不凡卻越是發現他們,沒有惡意,這幾個人,全是中年以上,呂不凡都是在汪府的大廳上見過的,其中有幾個人,還是和汪雷同桌的武林高手。
呂不凡臉上那種悵然之色更甚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她?走了。像流星一樣,剛在天際出現,但又立即隱沒了。」
他已叫了兩聲,丁素娥才有些失態地答應了一聲,他向丁素娥行了一禮,面上帶著幾分落寞的笑容,道:「丁姑娘,十分抱歉,今晚壽宴,我實在是非和汪老爺同桌不可。」
只聽得他陡地發出了一聲長嘯,倏地提起了短劍,揚了起來。
丁烈做夢也想不到,明明是自己佔著上風的,但是對方的劍勢,卻來得如此之烈,如此之猛,是以他大吃了一驚,連忙向後退去。
呂不凡苦澀hetubook.com.com地笑了一下,順手拾起了一塊小石頭來,向小溪之中拋去,夜十分之靜,是以那一塊小石子跌入溪水中之際,響起了十分清脆的「通」地一聲,他又嘆了一聲,道:「丁姑娘,我在兩年之前,那時候,我還正在泰山的一個山谷中,苦練著武功,一次在無意之中,我結識了一個人——」
甄飛鳳學著丁素娥,道:「他……甚麼都好是不是?你這樣說,我可猜不出他的來歷。」
五十一朵!有人削下了五十一鮮花!
坐在那年輕人身邊的丁烈,是第一個站起來的人,但是鐵臂金龍卻立時揚起手來,示意丁烈坐下去,他一字一頓,道:「然則令師何人?」
那年輕人一聽,索性揚起了頭來,望著頭上一根根的橫樑,發出了一下冷笑聲來。
這時,日頭已然偏西了,在采聲中,太陽漸漸下沉,只要太陽一隱沒,那麼丁素娥今晚在壽宴上,將和鐵臂金龍汪老爺同桌,那是絕沒有問題的了,汪老爺的七十大壽,而她將成為數十名賀客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從此,普天下武林中人,就沒有一個不知道她丁素娥的,她一想到這一點,不但興奮,而且興奮得感到有點目眩,湧在她身邊的人,不斷地在對她說著讚美的語句。
當下,他微笑了一下,道:「于大俠說得太好了!」
他一步步向前走著,當他來到了丁素娥面前之際,卻略停了一停,向丁素娥微微的一笑。
鐵臂金龍汪雷剛才在呼喝之際,神態雖然威猛,但是卻是十分緊張,和那年輕人那種毫不在乎的神氣相比較,在氣度上,首先被比了下去。
年輕人轉過頭來,向丁素娥一笑,道:「丁姑娘,多謝你關心我,我話已說了,只有在劍上向汪老爺子討教,卻沒有向他賠罪之理!」
他的口角上,現出了冷冷的一笑,那和剛才的他,實在不很相配,然後,才聽得他道:「老伯,我可是非說不可麼?」
可是他還未曾講完,丁素娥已突然轉身,走了開去。
本來,丁烈的長劍,離他的咽喉,不過二寸,只消長劍向前輕輕一送間,便已然可以刺中他的咽喉的了,可是,呂不凡的動作,實在太快,他短劍一揚間,「錚」地一聲,雙劍已然相交!
丁素娥就在那一下喝采聲中,拔劍掠身,向前直竄了出去,她手中寒光閃耀的長劍,左翻右轉,只見竹竿上的鮮花,一片片花瓣飛了下來,但是每一朵鮮花都還有一半留在竹竿上。
汪雷的面上,陡地一紅,呂不凡又已笑道:「出招吧,汪老爺子,沒有甚麼可客氣的了!」
甄飛鳳「啊」地一聲,連忙湊近身去,在丁素娥耳畔,說了一句話,丁素娥的俏臉更紅了,「啐」地一聲,道:「嫂子,我不依,你欺負我!」
可是,丁素娥卻身形一閃,反倒向後退了回來,就站在呂不凡的身邊。
呂不凡橫劍當胸,凝立不動,只是道:「這是一招『雲中出擊』吧,刀勢果然威猛,但如果我攻你這裏——」
丁素娥忙踏前了兩步,道:「呂……俠士,我……我……我……」
他清朗的聲音,又響起了,他笑道:「噢,鮮花不是一共有五十朵麼?而且,太陽還沒有下山呀!」
呂不凡的雙眉向上揚了揚,像是因為丁素娥猜中了他的心事,而覺得奇怪,他也抬起頭來,望向丁素娥。
金鞭于武這一番話,豪情勝概,非同等閒,聽得呂不凡的心中,豪意頓生,道:「原來如此,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定要回去向汪老爺子,賠個不是!」
當甄飛鳳一聽到自丁素娥的口中,講出「一柄銹跡斑駁的短劍」之時,她的心中,像是被極重的重物,狠狠地擊了一下!
鐵臂金龍汪雷聽得對方這樣回答,神氣像是十分倨傲,他也不禁為之一呆,但是他立即道:「弟台年紀輕輕,劍法己有如此造詣,不知在座高人之中,哪一位是弟台的師長?」
鐵臂金龍汪雷來到了近前,手放在刀柄之上,只見他雖是站在那裏不動,但是,也如同淵渟岳峙一樣,氣勢不凡,他微微一笑,道:「請出招!」
呂不凡道:「是的,她微笑地望著我,從此就沒有再問我是誰?可是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我卻越來越想知道她是誰了。終於有一天,我問她究竟是甚麼人,但是她卻笑著道:『你忘記了,我們誰也不准問誰的來歷的。』第二天,她就悄然走了。」
呂不凡道:「我不知道,當天晚上,不遠處有幾支信號箭升空,好像是有人在找她,她當時便神色有異,但是沒有說甚麼,第二天就走了,我想,她已看出我在武功未成之前不能見人,是以不想讓找她的人發現我,這才離去的,可是她為甚麼不再來找我了呢?唉,兩年了……」呂不凡講到這裏,突然站了起來,道:「丁姑娘,我對你說了這許多,你不厭煩麼?」
呂不凡苦笑一下,道:「家師當年一敗之後,再也未曾涉足武林,寂寞而歿,何等堪憐,如果江湖上對他的武功再有誤解的話,那豈不是太不公允了麼?」
然後,她才停了下來,倚在一株古樹上,默默地流起淚來。
丁素娥這樣高興,並不是沒有理由的,這些武林中年輕一代的人物,聚集在這裏,並不是為看比試武功而來,他們全是來祝壽的。
而劍一蕩起,便已直指年輕人的咽喉。
他那一句話所引起的反應,實在比剛才那一下冷笑聲,還要強烈萬倍!大半人立時怒形於色,有好幾個人,已經站起身來,一些修養較好的,也立時沉下了臉。
他們以十四人之眾,合力對付一人,尚且人人帶傷,這自然是十分不光采之事,是以這事情他們都未曾向甚麼人提起過,武林中也不得而知,但是那次參加的十四個人,心中卻是有數的,那便是他們,不要說單打獨鬥,不是鐵劍老妖的敵手,就是七個對付一個,只怕仍然不行!
隨著他的哈哈一笑,他的金刀,突然一縮一絞,剎那間之間,劃了兩個圓圈。
因為汪雷在武林中的聲名已如此之高,但是他卻還是時刻提防著,今日雖然是他的壽辰,他仍然刀不離身,可見他平日,自是練功不輟,這也是旁人難及的了!
甄飛鳳更是出奇,不禁追問道:「他?他是誰啊?」丁素娥的臉上,又無緣無故地紅了起來,道:「我也不知道,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誰,可是嫂子,他的劍法真妙,我只不過削了四十九朵花兒,可是,他竟削了五十一朵花!」
她的聲音十分低,她甚至以為呂不凡會聽不見。但是呂不凡卻立時「啊」地一聲,轉過了身來,道:「原來是丁姑娘!」
年輕人又道:「以多勝少,家師勇闖而逃,從此元氣大損,不數載,鬱鬱而死,他死得卻是十分不值,他臨死之前,要我為他做一件事。」
呂不凡足足又練了十五年,才在江湖上行走,是以從那根筷子還在半空飛來,所帶起的破空之聲中,他已可以知道那是誰發出的了!
那年輕人一聲長笑,一翻手,「錚」地一聲響,已然握了那柄銹跡斑駁的短劍在手,「叭」地一聲,在桌上拍了一下,大聲道:「汪老爺,記得這柄劍麼?」
可是這一次卻是例外,廣場之上數百人,人人屏息靜氣,都呆住了,沒有一個人出聲!
他一聲長笑,道:「就算我說了,汪老爺又怎會記得我這種無名小卒的名字,日已西下,反正今晚我是與汪老爺同席的了,到時我自然會出現的,何必多問?」他的話越說越冷寞,不但令得那老者愕然,而且令得所有的人愕然。
只不過,已經有兩年不見那柄短劍了,劍身上銹斑的形狀,是不是改變了呢?想來總是不能不變的,因為她人也已經變了。
丁素娥怔怔地望著他,在月色之下看來,呂不凡更是英俊得無法不令少女著迷。可是呂不凡臉上那種悵然的神色,卻又令得丁素娥也覺得心頭十分沉重,而且,呂不凡的話,也絕不像是一個年紀輕輕的人所說出來的。
是以,她也根本未曾回答呂不凡的話,只是苦澀地笑了一下。呂不凡卻已接了下去,和圖書道:「我當時那樣回答她:『我們誰也別問對方的姓名來歷,喜歡在一起,就在一起遊山玩水,不喜歡在一起,就各分手。』她閃著她明亮的大眼睛——」
丁素娥興奮得不知說甚麼才好,只是道:「謝謝你,謝謝你!」
丁素娥已經竄到了竹竿的盡頭,只剩下一朵鮮花時,竹筒中的沙已漏盡了。那老者又大喝一聲,道:「止!」
那年輕人也不還手,身形也凝止不動,丁烈的長劍,遞到了他的咽喉,還差兩三寸處,又突然收住了,道:「報上名來。」
喝采聲經久不絕,使丁素娥顯得異常的興奮。
丁素娥的心中,亂到了極點,在呂不凡出去之後,眾人便都向汪雷和丁烈兩人湧去,丁素娥呆了呆,卻向外奔了出去。
丁烈是一個身形十分魁偉的漢子,豹頭、環眼,相貌十分威武,他一頭頭髮,黃得帶有一種焦紅色,看來十分異相。
那一句話,在大廳上絕大多數的人聽來,都覺得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這句話給呂不凡的刺|激,卻也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
她,已經變成了火燄劍丁烈的夫人。
甄飛鳳笑道:「痴丫頭,總共只有五十朵花,他怎削下五十一朵來?」
丁素娥的心中,感到十分失望,但是她卻自己安慰自己,不要緊的,到了開宴之際,難道還會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麼?
這個時候,他握在手中的,絕不是一柄短劍,而像是一條隨時可以破空飛去的神龍!
丁素娥一直望著他,心頭怦怦地跳著,她完全給他吸引住了,直到他被引到桌前,在火燄劍丁烈的身邊,坐了下來。接著,樂音傳出,門簾動處,一個精神奕奕,滿頭白髮的老者,緩步走了出來。
太陽已經下山了,變成了火紅色,他一振臂,握在手中的,是一柄只有兩尺來長的短劍,那短劍銹跡斑駁,看來十分不起眼。
她又緩緩地問道:「那麼,她呢?」
當那枚筷子射中了他的短劍之際,他並未曾轉過身來,可是他卻可以肯定,那根筷子,正是鐵臂金龍汪雷所射出來的。
丁素娥非但不恨他奪走了她和鐵臂金龍同桌的機會,而且,還自然而然地關心起他來!
年輕人笑著,輕輕地扣著那柄短劍,短劍發出極其清脆的「錚錚」之聲,道:「汪老爺子問得好,家師當年,出其不意,遭十四名高手圍攻,汪老爺子居其首,是不是?」
鐵臂金龍汪雷一站了起來,便喝道:「鐵劍老人,現在何處?」
丁素娥不等甄飛鳳講完,便搖著手,道:「嫂子,你弄錯了,今晚和汪老爺子同桌的不是我!」
喝采的聲音像轟雷一樣地響著,連續不斷地響著。
丁素娥仍然在打量著他,一看到他現出了那樣的神情,丁素娥的心中便不禁想:是啊,他是哪一派門下弟子?他忽然像是心事重重一樣?他有甚麼心事呢?
甄飛鳳的臉色,這時變得更加蒼白了!
丁素娥只覺得一陣目眩,剛想開口說甚麼時,呂不凡卻又向前走過去了。
因為問他話的,是主人鐵臂金龍汪雷,而他居然發出了一下冷笑,那不論他說出甚麼話來,都已是對主人大大地不敬了!
事情雖已過去了二十多年,而且當年惡戰,是以鐵劍老人重傷逃走為結束的,多少年來,未曾聽得鐵劍老人的音訊,各正派高手,可以說大獲全勝了!
實際上,那老者大喝一聲之際,他早已收劍凝立了!
丁素娥十分訝異,輕聲道:「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一直是在笑著的,可是聽得那老者一問,他臉上的笑容就歛去了,接著,現出了一種十分冷然,很落寞的神情來。
甄飛鳳實在不知道,也難以回想這四年來的變化,是怎麼發生的,她根本不願去想,她只當那柄銹跡斑駁的短劍,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解釋著,丁素娥的心中,也亂到了極點,丁素娥已失去了和鐵臂金龍汪老爺同桌的殊榮,但是她卻一點也不惱,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因為在那麼多少女欣羨的眼光中,他只和她一個人在講話!
但是丁素娥的心中,卻是極其高興,說不出來的高興,她望了他一眼,他「啊」地一聲,像是自知失言,忙道:「該死,該死!」
這是在一個極大的廣場中發生的事情,而聚集在這廣場中的,全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那些年輕小伙子,看到丁素娥那種嬌豔的神情,個個都看得呆了,別的少女雖然心中暗自妒忌,但也不能不跟著喝采。
因為丁素娥剛才所露的那手劍法,實在太精采了,她真不愧是江南第一劍術大家,火燄劍丁烈的妹妹。他們丁家家傳的那七招「七燄劍法」,剛才,丁素娥在規定的時間中,使了七招火燄劍法,將竹竿上的花朵,削下了四十九朵來。一共是五十枝竹竿,每一枝都是六尺高,在每一枝竹竿上,都插上一朵花,五十枝竹竿,分成兩排,每一枝相距一尺,而兩排竹竿的距離是四尺。
呂不凡剛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追上去問,只聽得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自遠而近,迅速無比地傳了過來,接著便看到火把的光芒閃耀不定,同時,聽得幾個人一齊在用十分宏亮的聲音叫道:「呂俠士,你在哪裏?呂俠士,請你應聲!」
呂不凡嘆著,道:「是的,我師父說,如果人家知道鐵劍老人當年未曾死在黃河之中,而且還有了一個傳人,那是絕不會放過我的,必然千方百計地來害我,我絕不可將自己的身份暴露,除非我已學成了武功。所以,當我認識她的時候,我是將她當敵人的,我們動過手,後來,打成了相識。她問我是甚麼人,丁姑娘,你猜我怎樣回答她?」
丁素娥「哦」地一聲,奇詫問道:「她為甚麼要走?」
劍光掣動著,劍氣嗤嗤不絕,花瓣一片片向下落來,轉眼之間,他已到了盡頭,五十朵鮮花,盡被削去,而他的劍勢仍然未收,竟向站在前面的丁素娥的鬢邊,一劍削了下去!
丁素娥的心境十分沉重,她在聽一個她所傾慕的人,講述他和另一個女子的事情,那對她來說,實在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痛苦。
甄飛鳳一怔,道:「不是你?那不會吧,還有甚麼人的劍法,更在咱們家的火燄七劍之上?」
而外衣一去,便露出了他內裏所穿的一身勁裝來,連他的一柄金龍刀也貼身而扣。
但是,呂不凡卻像是一點也沒有發覺她的窘態一樣,微微笑著,竟拉住了她的手,道:「丁姑娘,夜色多靜啊,前面有水聲,只怕有小溪,我們走過去看看。」
呂不凡還想說甚麼時,蹄聲已如驟雨般灑到,三匹馬首先衝了過來,馬上的人,各舉著明幌幌的火把,那三匹馬衝到了離呂不凡和丁素娥兩人,丈許遠近處,便已看到了他們。
呂不凡!呂不凡!丁素娥的心中,立時將那名字唸了好幾遍,她見哥哥要和呂不凡動手,急得手心之中,沁出了汗來,可是她卻又沒有法子阻止。
呂不凡的劍招,制敵於先,那是他早就對汪雷的刀法,了然於胸之故!
這時,所有的人,全都看得呆了,連丁素娥也呆了,是以一陣寒風過處,她只覺得對方的短劍,就在自己的頰邊掠過!
他一面笑,一面道:「如果天下有你那麼可愛的竹子,那麼便難怪蘇東坡要『不可一日無此君』了!」
呂不凡只講到這裏,便停了下來。他並沒有說出結識的是甚麼人。
呂不凡雙眉向上一揚,道:「丁大俠和我素不相識,何以罵我是賊子?」
丁素娥一扭身,道:「噢,用的兵刃,是一柄銹跡斑駁的短劍。」
于武道:「所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武功劍術,是你比汪老爺子高,但是若論氣度豪情,你卻遜汪老爺子三分,當時他金刀落地,震驚無比,卻不知你立時離去,等他定過神來時,閣下已然離去,他立命我們快馬追趕,務要請閣下回去,以表他心中欽佩之意!」
丁素娥忙道:「不,不!」
丁烈厲聲道:「你是鐵劍老妖的弟子,便是賊子!」
汪雷向外,走出了幾步,他的腳步,十分沉重,震得整個客廳的地面,和_圖_書都在發顫,而這時,二廳三廳中的人,早已聞訊而來,全擠進了頭廳來看熱鬧。
丁素娥陡地吃了一驚,連忙站定了身子,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原來是她的嫂嫂甄飛鳳,她不覺嬌嗔道:「嚇死我了,嫂子!」
年輕人一聲長笑,道:「他要我在普天下武林人物面前證明,即使是鐵劍老人的傳人,劍法也在當年圍攻他的十四人中,任何一人之上!」
呂不凡笑道:「于大俠,我已得罪了主人,如何還能回去?」
是以他勉力揚起劍來,「錚」地又擋了一下,那一劍,呂不凡的劍勢是自上而下,斜斜而來的,一擋之下,丁烈手背一軟,長劍向下沉去,呂不凡短劍一送,已將抵住他的胸口了!
呂不凡怔了怔,一個少女,如此明白地向他表明了她的心聲,這的確令得呂不凡難以回答,他只得道:「丁姑娘,你年紀還輕,你——」
丁素娥的心中,十分激動,她喃喃道:「你……你……」
當然,在鐵臂金龍汪老爺的宅中,如果說會有甚麼意外發生,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他是武林中的大豪,若是慌慌張張地去找妻子,那是天大的笑話,是以他只得在心中,暗自焦急。
他陡地一呆,然後,出乎丁素娥的意料之外,他突然笑了起來,他笑得如此爽朗,如此開心,令得丁素娥也不由自主跟著他笑了起來。
丁素娥心頭怦怦亂跳,她突然之間,生出了一股勇氣來,道:「她,她比起我來,怎麼樣?」
他兩劍得手,「哈哈」一笑道:「汪老爺子,你這招『神龍絞柱』,使得太壞了!」
在他發出了一下冷笑聲之後,大廳中的空氣,像是被凍結了一樣,然後,才聽得他道:「這裏有甚麼人,配做我的師長?」
自從他一出現之後,廣場中所有的聲音都靜了下來,只有他一個人,那種清朗的聲音在響著,而且是在叫著她!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定睛向對方看去。
眾人本來已經漸漸從驚詫之中,定過神來,也都要大聲叫好了,但是那老者這樣一叫,卻又令得眾人一呆,心忖:「那老者莫非是瘋了?」
丁素娥撒嬌道:「嫂子,你快點告訴我嘛。」
那些年輕人,全是跟著他們的師長來湊湊熱鬧,長長見識的。但汪老爺的壽誕,不知是從哪一年起,都要邀一些武林中年輕一代中最傑出的人物,在壽筵上,和壽星公以及五大門派掌門,和其他幾個一等一的高手,坐在一桌上。
一個老年人——那是廣場上唯一的老年人,將一隻竹筒,倏地倒轉,大喝一聲:「去!」
她一面說,一面轉身向後退,退讓了兩步,離竹竿的盡頭,已有三四尺遠近,而那老者己在竹竿上,插上了一朵朵完整的鮮花了。
而他削了五十一朵鮮花的事,也早已傳遍了每一個人的耳朵了。所以,當他走進來的時候,每一個人的目光都停在他的身上。
緊接著那老者的一聲大喝之後,本來,不論使劍者的成績是好是壞,都一定會有喝采聲的,像剛才丁素娥收劍之後,采聲雷動的情形便是。
在大廳中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久歷江湖,自然也在那一下冷笑聲中,可以聽得出,即將有甚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金鞭于武,雙掌互擊,立時便有人牽了兩匹馬來,于武又向丁素娥一笑,道:「丁姑娘也請一齊回去,丁大俠正在找你哩!」
要給鐵臂金龍汪雷這樣一等一的高手,讚一句「劍法可俊得很」,那實在是難能可貴,終身受用的事情。可是那年輕人聽了,卻並不覺得怎樣,也不站起身來,只是淡然道:「那也不算甚麼。」
丁素娥頓時臉紅了起來,她期期答道:「是……我……」
丁素娥那天,穿著一身淺黃色的衣服,由於興奮,她的臉頰是緋紅的,那更襯得她的一雙美目黑白分明,顧盼神飛。
這是空前未有的事,剎那間,廣場中的人聲,喧鬧得簡直是難以形容。而丁素娥卻甚麼聲音也聽不到,她只看到他面上現出了抱歉的笑容,和聽到他清朗的聲音,道:「丁姑娘,請你原諒,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收不住劍勢,以為還有一朵鮮花……」
他是在逃走之後,才在黃河下游的一個小鎮上,設館教書,做起私塾先生來的,一年之後,他收了當時只有三歲的呂不凡為徒,親自教呂不凡到十歲,便自死了,但是他留下的一部著作,對各門各派的內功,解說得極其詳盡,而且經他幾年苦思,對方每一下招式,他也都記下了破解之法。
他握著劍,慢慢地踱到了兩排竹竿的起點,那老者先將沙注入竹筒之中,然後,倏地倒轉竹筒,喝道:「去!」
那老者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他聽得對方這樣回答自己的問題,便是一呆。
丁素娥仍然未曾看到他,她也不用回答他,因為立時有人大聲道:「唔,你剛才不在場啊,丁姑娘削下了四十九朵鮮花。」
這時,他人雖然坐在席上,但是卻不斷四面張望著,像是在尋找著甚麼人。
丁烈大聲道:「當時我未曾參加,但如今要是還有這樣的事,一定有我丁某人的一份!」
呂不凡沒有再說下去,只是一塊接著一塊,不斷地向溪水之中拋擲著小石塊。
但是,這柄劍卻又出現了,而且還是和他一齊出現的,在她已成為丁烈的新夫人一年半之後!
甄飛鳳柳眉一揚,道:「妹妹,你失魂落魄地做甚麼啊?唔,怎麼只是你一個人?你身邊沒有人伺候著,那可真是奇怪啊!」
聽說鐵劍老人已死,汪雷根本未曾將眼前這個年輕人放在心上,傲然道:「正是!」
一使出來,簡直就如同是烈燄飛騰一樣,挨著劍光的東西,全部被摧毀,沒有一點能夠保留!
呂不凡立時退出了一步,笑道:「汪老爺子,你終於出手了!」
呂不凡又是一聲長笑,道:「汪老爺子,當年在黃河之濱,若是你們一十四人,也對先師講這三個字的話,先師也不致於落敗了!」
丁素娥又道:「她可是很美麗?所以你至今還在懷念著她?」
那老者講話之際,聲若洪鐘,雙目炯炯,腰際則圍著一根金光閃閃的軟鞭,一看到這根軟鞭,呂不凡便知道他是魯南大俠,金鞭于武。呂不凡一時之間,也猜不透他們的來意,只得道:「于大俠追趕在下,卻是何意?」
但是她卻立刻轉過了身去,是以丁素娥仍然沒有看到她臉上的神情,她只聽得甄飛鳳用十分淡然的聲音道:「不,我不知道。」
丁素娥連忙也轉過身去,只見他還未曾走到,在他前面的人,便已紛紛讓了開來,而他卻始終只是那樣安詳地走著。
呂不凡緩緩地還劍入鞘,轉身向外走去,他來這裏的目的已達到了,他在一招之間,便逼得名聞天下的鐵臂金龍汪老爺子,負傷棄刀,這證明了鐵劍老妖的弟子,武功確然比當年的十四名高手任何一人為高!
那種極度的沉默,足足維持了有半盞茶時分,才聽得那老者高舉雙手,叫了起來,道:「五十一朵,他削下了五十一朵鮮花!」
因為他剛才的劍法,表現得如此之出色,那正是揚名於世的最好機會,何以自己這樣問他,他反問是不是非說不可呢?
丁烈面色煞白,再也難以還手,也就在此際,只聽得「嗤」地一聲,一隻筷子疾飛了過來,「叮」地射在短劍之上。
但是緊接著,他嘆了一口氣,他臉上和他眼中的那種神采,便消失無踪了,而代之以十分惘然的神氣。丁素娥心中,只覺得說不出來的不自在,她轉動著摘在手中的朵蒲公英,讓成熟了的種籽,隨著她手指的轉動,而四下飄散開去。
他一連幾劍,逼得火燄劍丁烈手足無措,那是人人皆見的事,連鐵臂金龍汪雷也不敢心存輕視了,他「嘿嘿」地笑著,道:「尊駕倒真是為令師揚名立威來了!」
他們相互間在提起當年的事情之際,心頭兀自猶有餘悸,如今一見到這柄鐵劍,如何不驚?汪雷失聲大呼,也不是意料之外!那年輕人卻笑了起來,道:「汪老爺不必吃驚,家師早已謝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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