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瘦老者道：「老大，人家不領你這個情。」
董孟卿道：「正是。」
白衣女子又道：「閣下應該聽見，『黑白雙煞』適才叫我華寡婦了，我姓華，雙名綺雲，先夫過世，我認為再也無人配看我的容貌，我也決心不再以面目示人，這是因為我夫妻情愛甚篤，我矢志守節，今生不貳，哪知董公子卻讓我……」
關山月說了話：「孝廉公，我是令親姜家的朋友，赴縣城『崇文館』拜會孝廉公，卻由令妹董姑娘喬裝接見，因而得知孝廉公失蹤，由令尊、令妹帶領，赴孝廉公住處查看，又得知孝廉公是遭人劫擄，我查得線索後，毛遂自薦，趕來『小孤山』營救孝廉公。」
華綺雲道：「閣下雖然一直沒有說，但我想得到，閣下一定來自『鄱陽縣』，一定跟『鄱陽縣』全家有關。」
想必是有侍婢帶人去了。
也難怪，以「黑白雙煞」對付這麼一個後生，恐怕連出手都有失身分，既然出了手，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一抓奏功？
關山月道：「那還好？難道芳駕認為訂親與娶親不同？」
董孟卿道：「是你派人遠赴『鄱陽』，把我劫擄到了此地？」
華綺雲道：「這麼說，公子是……」
扶著白衣人進來的青衣女子，恭應聲中抬手取下了白衣人的蒙眼黑巾。
白衣女子華綺雲想必一怔，她忙道：「怎麼說，閣下不這麼想？」
關山月只一閃身，白衣老者這足以碎石裂碑的一掌落空了，不但落空了，還招式用老了。
她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白胖老者道：「剛才無關緊要，如今不一樣了。」
白衣女子道：「可是我人未能到手。」
可是，那一抓的腕脈落進了關山月手裡，關山月手一帶，底下再一伸腿，黑瘦老者不但半身痠麻，而且立足不穩前衝，兩腿的迎面骨又絆在一根鐵柱似的東西上，痛得他差點沒叫出聲，踉踉蹌蹌衝過去，不是急忙提氣沉勢，非摔個嘴啃泥，滿臉開花不可。
華綺雲道：「多謝閣下，我曉得。」
白胖老者道：「『九江』知道妳是個角兒，特意找上妳，還先付酬金，對妳不能說不夠禮遇；妳要是想吃『九江』，那可是打錯了算盤，給自己招大災，惹大禍！」
真說起來，是可以這麼做，姜家的姑娘姜芸，也絕對願意。
董孟卿又望華綺雲，要說話。
關山月道：「既已收重金，人也已經到手，芳駕又為什麼不肯交人了呢？」
關山月道：「芳駕認為？」
「鄱陽」，「妳的人已經得手」，這是說……
如今，想必他信了！
關山月道：「我擔保，不管董公子是留是去，『鄱陽縣』方面都不會追究，但我還是認為『小孤山』不宜再留，芳駕盡快遷地為宜。」
這是明說，只要除掉爭人的對手，人自然就到手了。
白胖老者抬手又攔住了黑瘦老者：「都無關緊要，真說起來，倒也是，哪兒來的，是何許人，有什麼要緊？要緊的是人落誰手，誰能把人帶走。」
唯一的例外是姜芸，是麼？姜芸是不是只是認為門不當，戶不對，齊大非偶？
關山月道：「芳駕可知道我是什麼人？來自何處？」
董孟卿先說了：「只是，芳駕的好意，我只能心領。」
關山月這一掌只是拍得白衣老者肩膀生痛，腳下站立不穩，人橫裡衝出去好幾步。
董孟卿為之神情震動，道：「芳駕……」
這不是幫華綺雲說話，這是實情。
白衣女子道：「我是受僱於人。」
這是還不讓走。
到目前為止，董公子他知道遭劫擄，知道遠離家門，也知道正面對劫擄他的江湖中人，他不但不怕，其至連一點怯意都沒有，不愧堂堂孝廉公，的確不同於一般讀書人。
關山月道：「芳駕人也已經到手了？」
關山月道：「芳駕，我不能，也不敢。」
這是放人了。
董孟卿再叫：「芳駕……」
關山月道：「為什麼？」
黑瘦老者道：「老夫兄弟不是來做客的，也不能再等了，把人交給老夫兄弟帶走。」
白衣女子說了話，說得相當客氣：「原來是兩位。」
董孟卿又望華綺雲。
只是，華綺雲的年歲稍大了些，可是，沒人會嫌她大，只覺得她成熟風韻更醉人。
那麼，什麼才關緊要？
白衣女子驚住了。
還有酬金！
黑瘦老者冷笑：「老夫兄弟這麼大年紀了，妳把老夫兄弟當三歲孩童，沒弄清楚，沒有把握，老夫兄弟不會找上門來。」
「客人？」黑瘦老者道：「你別是想一個人兩頭賣，這後生是另一個買主嗎？」
隨著這句話，微風飄然，「香舍」裡多了兩個人。
黑瘦老者陰冷而笑：「果然，還真讓老夫料著了，華寡婦……」
白胖老者道：「後生……」
白衣女子道：「沒有。」m•ｈetubook.ｃｏｍ.com
白衣女子道：「『黑白雙煞』沒有明說，我認為我也不必多問。」
華綺雲應該又一怔：「閣下這話……」
話落，沒讓黑瘦老者再次撲擊，他就近出手，閃身而到，掌劈關山月。
白胖老者道：「『九江』要妳交人，不是退還酬金。」
黑瘦老者道：「妳還當是誰？」
關山月道：「『黑白雙煞』也沒有告知芳駕，他二人那主人為什麼不惜重金，要這位董公子？」
白衣女子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該謝謝閣下、」
華綺雲道：「閣下，為董公子我都顧不了那麼多了，為我自己，我還會顧那麼多麼？」
或許，剛才只是僥倖。
華綺雲道：「我顧不了那麼多。」
華綺雲道：「我知道……」
這是說關山月年紀輕輕，他不信關山月的一身所學能高到哪裡去。
白衣老者是十足的老江湖，知道在招式用老的那一瞬間最讓人有機可乘，是多麼危險，他為之驚急，就打算撤身。
關山月道：「『黑白雙煞』？」
董孟卿沒再多說，轉身外行。
他跟在董孟卿之後行了出去。
她還是不必說下去，誰也都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華綺雲抬皓腕，水蔥似的兩根玉指也取下了蒙面紗巾。
白衣女子如此直接了當，如此大膽剖白，是敢做敢當，敢愛敢恨，不作世俗女兒忸怩態，還是不知羞恥，不守婦道？是該感動，該佩服，還是該不屑，不齒？
關山月道：「董公子是還沒有娶妻成家，不過，董公子已經訂了親了。」
兩個人都沒看關山月一眼，這顯示根本就沒把關山月這個人放在眼裡。
能令人眼前一亮，清麗如仙，當真是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華綺雲道：「取下董公子蒙眼黑巾。」
關山月道：「這才是明白人說的話。」
白衣人玉面，膽鼻，方口，典型的書生，典型的文士，也典型的獨世佳公子，只是兩眼被一條黑巾蒙著，看不見他的眉目，他也什麼都看不見。
華綺雲道：「據侍婢稟報，她幾人在『鄱陽』數月，所知董公子還沒有娶妻成家。」
的確不同於一般讀書人，也不同於一般人。
關山月神色仍然沒有變化，也仍然只說了一句：「再次謝謝芳駕。」
華綺雲嬌軀劇顫，淚又奪眶，悲呼道：「公子，華綺雲感激，即使是千死，萬死，也心甘情願了，今生無憾，候來生再與公子相聚，再與公子廝守。」
華綺雲抬起螓首，淚已滿面，看得出，她已是強忍淚水，顫聲道：「華綺雲太癡，也過於奢求，公子如此相待，應該與願已足，雖死無憾了，不敢再多留公子，公子請吧！」
董孟卿道：「芳駕是說……」
華綺雲道：「是的。」
華綺雲道：「公子只是因為已然訂了親麼？」
她又住口不言。
關山月道：「芳駕已經收了『九江』官裡某人所付的重金了？」
關山月道：「我初入江湖，籍籍無名，只是一向說話算話，請兩位在臨走前答我一問，『九江』的什麼人不惜重金要這個人，為什麼？」
關山月道：「我為的只是讓芳駕願意把人交出來。」
關山月道：「芳駕若是認為欠我援手之情，我請芳駕放手，把董公子交給我帶走。」
華綺雲道：「要是董公子受我感動，願意呢？」
跟董孟卿，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璧人一雙。
白胖老者道：「老夫再說一句，恐怕更是明白人說的話。」
關山月道：「我又要說了，這無關緊要。」
白胖老者、黑瘦老者俱都目閃寒芒，白胖老者道：「而且誰也不必去搶人，去帶人，只要把對方撂倒了，人自然就歸誰了。」
「黑白雙煞」哪受過這個，尤其受的是一個還不知姓名的後生的，黑瘦老者顧不得兩條腿痛，陰冷一聲叫，轉過身又要撲。
又是「閣下」，不是「你」了。
這才關係緊要。
倒也是，訂親沒有迎娶，沒有行成親禮，沒有洞房花燭。
華綺雲螓首猛點：「蒙閣下援手，感激閣下不加恥笑，知閣下用心良苦，華綺雲要是再不知進退，就跟一般女子沒兩樣了，又哪配傾心董公子？閣下，就這麼辦。」
不管是白胖的，黑瘦的，都一樣是目閃精芒，太陽穴高高隆起，顯然是兩個內外雙修的好手。
華綺雲流下了珠淚兩行：「公子……」
有道理。
關山月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華綺雲道：「閣下，訂親與娶親本就不同。」
華綺雲道：「話是閣下說的！」
關山月道：「只要董公子願意，我二話不說，馬上就走。」
華綺雲道：「是的。」
董孟卿拜不下去，董公子他雖是個讀書人，卻不同於一般讀書人，想必知道遇上了江湖能人，倒沒有怎麼驚hetubook.com.com訝，道：「閣下……」
關山月又說了話：「請兩位暫留一步。」
對白黑二老者的不客氣，白衣女子似乎不在意，她仍然客氣，輕抬皓腕：「兩位請坐。」
這麼兩個老者。
關山月道：「我卻認為，親事既訂，親事即定。」
華綺雲要說話。
白衣人也什麼都看見了，他長眉微揚，冷然說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等到底……」
關山月神色沒有變化，而且只說了一句：「謝謝芳駕。」
關山月道：「芳駕，我只是實話實說。」
原來……
關山月道：「他二人是奉誰之命？」
關山月又說了話：「我只要人，不願傷人；只是，兩位要是再不知進退，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請自抉擇！」
華綺雲嬌靨生霞，那紅意都透了雪白的耳根，她螓首微垂，又抬起了螓首，當螓首抬起時，嬌靨上的紅霞已經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肅穆：「只因為公子的人品讓我一見傾心，不克自持，不能自拔。」
關山月道：「情之一事，必得兩心相許，兩情相悅，不能一廂情願，請芳駕請出董公子來，讓我問之當面，若是董公子不願意，請芳駕立即放人，把董公子交給我帶走，如何？」
華綺雲或許神情為之一鬆：「那還好，我還當……」
華綺雲道：「不敢，公子不以不貞見薄，華綺雲於願已足，而且感激。」
董孟卿道：「遠赴『鄱陽』，此處什麼所在？」
關山月道：「芳駕，既然遭明白人看穿識破，再不承認那顯得小家子氣。」
關山月先說了話：「沒想到遇上了明白人。」
白胖老者道：「妳別是想吃『九江』吧？」
白衣女子道：「我真……」
關山月再次暗自點頭。
看見白衣人的眉目了，長眉鳳目，配上那玉面，膽鼻，方口，十足的美男子，再加上那高雅氣度，難怪華綺雲會一見傾心，不能自持，不能自拔。
華綺雲說了，實話實說。
聽畢，董孟卿轉望關山月，道：「他就是『九江』方面派來的人麼？妳這就要把我交給他麼？」
這倒也是。
華綺雲嬌靨顏色一變：「公子……」
華綺雲道：「閣下讓我慚愧。」
白衣女子道：「閣下忒謙，我也算得上是個行家，閣下只用一招，這絕不是僥倖。」
白衣女子道：「是的。」
關山月道：「隨你怎麼想都可以。」
華綺雲道：「董公子能讓我這心如止水，矢志守貞的孀居之人再次動情，足證我跟董公子有緣；我也為董公子食言背信，得罪了『九江』某官，更不惜為董公子不顧世俗恥笑，不顧禮教指責，請閣下成全。」
白衣女子似乎這才定過神來：「閣下，閣下能連敗『黑白雙煞』……」
關山月道：「董公子是縣令之子，又是堂堂孝廉，省城官府，甚至於朝廷，必不會坐視，我這也是為芳駕著想。」
董孟卿道：「芳駕不是世俗女兒，董孟卿也不是世俗男子。」
白胖老者、黑瘦老者同時定過了神，白胖老者臉上的笑容不見了，黑瘦老者神色更淒厲，兩個人要一起撲擊。
董孟卿也為之一怔，一雙鳳目中倏現異采。
關山月道：「我要直說一句，是情非孽，愛本不是罪。」
關山月為之動容。
誤會了，這誤會還不小。
董孟卿道：「該感激的是董孟卿，芳駕抬舉，芳駕好意。」
她螓首倏垂，淚水已然濕了衣襟。
白衣女子道：「若不是『九江』官裡某人，既有『黑白雙煞』這樣的高手，就自己動手了，不必假手於我，更不必付出重金；實然是身在官裡，怕一旦事洩，朝廷難容，株連身家。」
門外女子話聲恭應，隨即，一名青衣女子扶著一名白衣人進了「香舍」。
白胖老者也為之老眼睜大，臉上變色，脫口道：「怪不得！」
這倒是。
話落閃身，一步欺到，抬手就抓關山月。
很快的，步履聲到了門外，停住，有女子話聲恭聲稟報：「稟姑娘，董公子請到。」
關山月道：「董公子不是江湖兒女，反倒是有功名在身的堂堂孝廉，而且，這門親事是他中意的。」
這是再次暗示。
白胖老者笑哈哈的抬手攔住白衣女子：「華寡婦，正如這後生聽說，妳顯得小家子氣，以妳這麼個角色，不該！」轉望關山月，接道：「後生，哪兒來的？哪條路上的？」
華綺雲道：「有請！」
黑瘦老者道：「我來吧！」
關山月道：「我說過了，這無關緊要。」
白胖老者道：「既然華寡婦有意一人兩賣，你我雙方也都想要這個人，恐怕比價比不出高下來，那也會便宜華寡婦，我看只有一個辦法，誰能把人帶走，人就歸誰。」
關山月道：「那芳駕怎麼會認為是『九江』官裡某人？」
華和*圖*書綺雲的話聲，顯示出了她的激動：「我沒想到……閣下恐怕是這麼想，這麼說的第一人，我感激。」
華綺雲道：「公子可以把這門親退掉。」
關山月道：「那畢竟不是好事。」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白胖老者、罷瘦老者收勢停住，白胖老者道：「你……」
顯然，這是告訴關山月這兩個老者是何許人。
華綺雲道：「是，華綺雲感激。」
華綺雲道：「若公子只是因為訂了親了，那好辦。」
白衣女子道：「我知道，我是個孀居之人，我不該，可是，我難以自持，不能自拔。」
華綺雲沒有出來送。
當然是讓關山月知道，這兩個老者不好惹。
一直侍立不動的那名青衣女子躬立恭應，揚聲傳令：「姑娘有令，請董公子『香舍』相見！」
董孟卿道：「芳駕聽這位說了，我已然訂了親。」
這是要問關山月。
董孟卿道：「那不惜重金，僱你劫擄我的，又是什麼人？」
關山月說了話，他不能不說話了：「芳駕，我不這麼想……」
靜靜聽畢，董孟卿倏然激動：「這麼說，你這位真是遠從『鄱陽縣』趕來救我的，大恩不敢言謝，請受我一拜。」
關山月道：「不錯，的確是明白人說的話。」
白衣女子道：「人沒能到手……」
董孟卿轉望關山月：「閣下……」
關山月不由又為之暗自點頭。
華綺雲道：「也無恨。」
白胖、黑瘦二老者也說了話，說得可不客氣，白胖老者道：「不錯，可不是老夫兄弟。」
華綺雲道：「閣下是說……」
這一抓抓的雖是關山月的胸口，但卻是輕描淡寫。
白衣女子烏雲螓首低垂，半晌才抬起，也半晌才說話：「董公子讓我一見傾心，我捨不得把他交出去。」
白胖老者道：「老夫就不信，你才多大年紀？」
有了他這一句，白胖老者跟黑瘦老者撲出「香舍」就沒了影。
董孟卿道：「是……」
關山月也要走。
關山月道：「這無關緊要。」
白衣女子忙道：「你……」
把人交給他二人帶走，什麼人？
關山月道：「省城、朝廷方面恐怕不能見容，『九江』方面也不會善罷干休。」
聽畢，董孟卿道：「不是你要劫擄我，你是受僱於人，替人劫擄我？」
夠明白了，兩個人要走。
董孟卿道：「有恨？」
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關山月道：「記得我剛才說過，我初入江湖，籍籍無名，但是我一向說話算話。還好，憑我，若是強問芳駕要人，並不難，是不？」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青衣女子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急急道：「稟姑娘，『九江』來人……」
關山月答了一句：「不敢，正是關山月。」
恐怕還不止華綺雲，任何一個女兒家都會像華綺雲。
黑瘦老者目閃寒芒，冰冷道：「後生……」
終於承認了。
華綺雲道：「閣下以為，江湖兒女不必拘泥這個？」
董孟卿為之一陣激動，也為之動容，沉默了一下才道：「芳駕讓我佩服……」
關山月道：「不錯！」
關山月道：「我認為如今還是無關緊要。」
華綺雲道：「公子跟我都該好好謝謝這位，我派往『鄱陽』劫擄公子的侍婢，把公子帶回『小孤山』之後，遲遲不肯把公子送住『九江』，前不久『九江』方面派來兩名江湖高手找我要人，我卻不肯把公子交給他二人，他二人就要出手搶人，我自知不是他二人對手，他二人一旦出手，我必遭他二人所傷，公子也勢必遭他二人搶去。幸虧這位及時出手救了我，也救了公子。」
也是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董孟卿道：「我此話由衷，發自肺腑。」
關山月道：「以『九江』方面不惜重金，假他人之手劫擄公子看，公子一旦落入『九江』方面之手，必然是凶多吉少，多虧華姑娘改變心意，拒不交人，讓我得以在公子還在『小孤山』時趕到，以我看公子倒是該謝謝華姑娘。」
白胖老者道：「華寡婦，妳白費心了，人家這後生沒有把老夫兄弟這『黑白雙煞』放在眼裡。」
黑瘦老者陰冷而笑：「後生，多少年來，不把『黑白雙煞』放在眼裡的，你是頭一個。」
華綺雲道：「閣下……」
華綺雲揚了聲：「董家的親家？」
華綺雲道：「無仇。」
關山月道：「芳駕既愛董公子，切勿害了董公子。」
華綺雲道：「我是個孀居的人，自知不該，但我不怕世俗恥笑，不避禮教責罵。我夫妻情愛甚篤，先夫過世後，我曾經矢志守貞，終生不貳，也認為再也沒人配看我的面貌，今生不再以面目示人，不想如今我遇見了公子，讓我情難自禁，深深傾心，不能自持。也就因為這，我取下了覆面紗，面對公子……。」
關山月和-圖-書為之一怔：「芳駕……」
董孟卿一怔：「怎麼說？你這位是遠從『鄱陽』來救我的？」
華綺雲道：「閣下……」
關山月道：「江湖兒女，不必拘泥這個。」
關山月道：「我認為這原因應該由華姑娘自己說。」
關山月道：「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能，也不敢。」
都是內外雙修的好手，但白胖的滿臉堆笑，黑瘦的一臉陰冷。
關山月道：「芳駕不必感激我，我是這麼想，也是這麼說；只是，我這麼想，這麼說，並不適用於芳駕之對董公子。」
也難怪，堂堂「黑白雙煞」，怎麼能就這麼把人拱手讓給一個還不知姓名的後生算了，往後還要不要待在江湖上了？
董孟卿道：「所以……」
關山月道：「因為情非孽，愛不是罪，也因為芳駕敢於選擇自己往後要走的路，並沒有錯，所以我願意一再好言相勸……」
華綺雲道：「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親事雖訂，親事未必即定；悔婚、退婚的大有人在。」
董孟卿道：「芳駕，董孟卿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董孟卿道：「我董家跟你有仇？」
可是，不用強又能怎麼辦？
華綺雲道：「再次請閣下成全。」
但他還是慢了一步，關山月的一隻右掌已拍上了他肩頭，他為之大驚失色，都叫出了聲。
華綺雲花容慘變，顫聲叫：「公子……」
關山月道：「我還是那句話，這無關緊要。」
白胖老者道：「說不得那只有把他撂倒了。」
關山月淡然道：「沒什麼，僥倖而已。」
白胖老者道：「你不願說就算了，老夫不願勉強，可是你知道老夫兄弟是哪兒來的，老夫兄弟是什麼人？」
關山月沉默了一下，道：「芳駕，我願意再退一步。」
他距離近，出手又快，「黑白雙煞」之名不是虛名，在黑白兩道還真是大大有名，就憑這，這一掌應該是十拿十穩。
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這是說對一般高手，而不是對關山月。
白衣女子話聲也有點急：「讓來人稍等……」
董孟卿為之不忍，道：「無論如何，董少卿不會忘記芳駕這份情，董孟卿永遠感激。」
關山月道：「那倒不是，我把『黑白雙煞』放在眼裡又如何？我能作抉擇麼？我能說不麼？」
也難怪，因為他知道，任何人也都明白，這一掌，足以讓他肩骨粉碎！就算一掌手臂不廢，也好幾個月不能動一動。
白衣女子明白，她微微低下了烏雲螓首：「我得先謝謝閣下救了我主婢。」
關山月跟董孟卿也沒有再回頭，而且誰也沒再說話了，只有在下了半山以後，董孟卿問了一句：「閣下，貴姓關，大號山月？」
華綺雲說了話，輕輕的，慢慢的，無限甜美，無限動人：「我叫華綺雲，江湖中人，是個孀婦，是我派人遠赴『鄱陽』，把公子劫擄到了此地。」
關山月伸手攔住，道：「孝廉公言重，我不敢當，更不敢受此大禮。」
她說了，當著董公子的面，她毅然說了！
外頭有人恭應，隨聽有人疾快行去，輕盈步履聲由近而遠。
白胖老者說了話：「老夫兄弟把人讓給了你，已經是顏面盡失，難以交差，難道你還要老夫兄弟出賣東主？」
她不必說下去，誰都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董孟卿沒有馬上走，凝望華綺雲，道：「這位說得好，情非孽，愛也不是罪，蒙芳駕如此相待，董孟卿無以為報，願許來生。」
關山月道：「芳駕，我確實來自『鄱陽縣』，只是我不止跟董家有關，我也跟董家的親家有關。」
這麼兩個人。
華綺雲道：「閣下這是說……」
董孟卿道：「那你為什麼派人遠赴『鄱陽』，把我劫擄到了此地？」
本來就是，問來問去，問出個這種原因，他能說白衣女子不對，還是能表示什麼意見？
一頓，輕喝：「請董公子『香舍』相見！」
關山月道：「芳駕真是信人，令人敬佩。」
白衣女子道：「『黑白雙煞』也只是奉命行事。」
不同於一般的讀書人。
關山月道：「我樂於聽明白人說的話，請說。」
關山月道：「那也無關緊要。」
關山月道：「我姓關，關山月。」
黑瘦老者忽然轉望關山月：「這後生是什麼人？你這『小孤山』不是不容外人擅來麼？」
華綺雲道：「閣下……」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下：「事既經『黑白雙煞』當面說破，我又欠閣下一份情，不能不承認，我確實指派侍婢，遠赴『鄱陽』劫擄了董公子。」
他嚇出了一身冷汗，為之驚住。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在『鄱陽』派的有人得知妳的人已經得手，而且已經回了『小孤山』。當初說好了的，一旦得手，妳立即把人送交『九江』，和-圖-書『九江』一直等到如今，沒見人去，才派老夫兄弟前來要人，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白衣女子道：「這位是我一位客人……」
關山月道：「這是我為什麼說，我之所以這麼想，這麼說，並不適用於芳駕之對董公子的道理所在了。」
只聽華綺雲道：「一直沒有機會請問閣下怎麼稱呼，就算有機會請問，恐怕閣下也不會賜告，如今……」
白胖老者道：「你是不說？」
華綺雲道：「這位許我情非孽，愛不是罪，也憐我情真而癡，不強我交出公子，相約公子的去留只憑公子一句話，若公子願意，這位他立刻就走；若公子不願，我則立刻放人！我已盡掬肺腑，細訴衷腸，但聽公子一句了。」
關山月道：「芳駕，我認為這也無關緊要。」
白胖老者抬手攔住，寒芒連閃的兩眼緊盯關山月：「後生，你哪裡來？哪條路上的？」
他始終是滿臉堆笑，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他依然是笑容不減。不但不減，看上去反而增添了幾分。
關山月道：「不錯。」
白黑二老者咄咄相逼，白衣女子似乎仍然不在意：「人未能到手，信不信任由二位，我願意退還酬金……」
華綺雲已經先說了話：「公子，千萬不可，若能蒙公子不加怪罪，我已是僥倖，於願已足，也感激公子，他這位知道，我拒不將公子送交『九江』是有原因的……」
董孟卿神情一肅，正色道：「芳駕，董家沒有這種人，也沒有退這門親的理由。更何況這門親是我自己中意，央求家父帶我，父子一同登門求來的。」
關山月道：「不管怎麼說，能結識芳駕這麼一位奇女子，也蒙芳駕交還董公子，我已不虛此行，為讓董、姜兩家及早安心，我不再多留，就此告辭！」一頓，向董孟卿：「孝廉公，咱們走吧！」
白胖老者道：「老夫喜歡聽實話，也喜歡說實話的人，只要後生你撒手，不要爭著要這個人，老夫做主，讓你全身離開『小孤山』。」
請董公子「香舍」相見，而不是帶董公子。
白衣女子道：「我認為是『九江』官裡某人。」
華綺雲又是實話實說：「這位無關，事實上這位是遠從『鄱陽』來救公子的。」
只這兩句話工夫，聽見步履聲了，由遠而近，而且不止一個人。
難道……
情非孽，愛不是罪，她敢愛敢恨，以一個孀婦敢不顧恥笑，反抗禮教，本就令人感動，何況她更不惜為董公子死？這叫關山月怎麼忍心用強？
兩個男人，兩個老者，年紀都在五十上下，一白胖，一黑瘦；白胖的穿白，黑瘦的穿黑。
關山月說了話：「兩位以為，人該歸誰？」
華綺雲道：「那麼，華綺雲我願意為董公子死，請閣下看著辦吧！」
人沒能到手，又是什麼人沒能到手？
白衣女子道：「是的。」
這話……
白衣人董公子董孟卿鳳目一凝：「你？」
華綺雲道：「閣下說的，江湖兒女，不必拘泥這個。」
這是說……
白衣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身白衣似雪，沒有破損，也不見髒亂，顯見得他是被待若賓客，沒有受到一點凌|辱折磨。
白衣女子忙道：「不，陰老不可聽他的……」
華綺雲也說了，也是實話實說。
關山月道：「說得是，好辦法。」
話鋒微頓，她接著又道：「我也知道愧對先夫，不容於禮教，可是我……」
陰冷的讓人心裡發毛，讓人怕，滿臉笑的也未必讓人舒服，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
白胖老者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黑瘦老者一雙目光也閃爍不定，突然，白胖老者跺了腳，鋪地花磚碎了一塊：「老二，咱們走！」
舉手一揖，就要拜下。
白衣女子又說了一句：「這兩位是黑白兩道大大有名的『黑白雙煞』。」
白衣女子說了話：「這兩位是黑白兩道大大有名的『黑白雙煞』。」
董公子他也「閣下」了。
華綺雲道：「閣下真這麼想？」
華綺雲道：「董公子，不是你等，只是我，跟這位無關。」
白黑二老者依然不客氣，白胖老者道：「不坐了，老夫兄弟還要趕回去覆命，不能耽誤。」
白衣女了要說話。
關山月道：「奸吧！我不再為難兩位，請吧！」
華綺雲道：「閣下太抬舉華綺雲，華綺雲愧然，以閣下的一身所學，大可以強帶走公子，絕不是華綺雲主婢攔得了的，閣下卻念華綺雲情真而癡，許以但聽董公子一句話，華綺雲永遠敬佩，永遠感澈。」
應該是實情實話。
關山月道：「好意恐怕我只能心領，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不能就此撒手。」
關山月不由為之心神震動，暗暗喝采。
華綺雲道：「『鄱陽湖』口，『小孤山』上。」
只聽一個冰冷話聲傳了進來：「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