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隻身入虎穴 闖進天風園

「柳二姨媽也說很好聽。」白如玉幽幽一歎:「只是你們以後再也聽不到這種簫聲了。」「為什麼?」丁衣有點意外。「就像你的七星劍一樣,我已折斷了那支簫。」她說:「這幾天我心情特別平靜,因而也對那支簫特別感到厭惡。柳二姨媽知道了,也許會很不高興,但我可管不了這些。」丁衣長長噓了口氣如釋重負。「這事風總管知不知道?」「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會怎樣?」「會向家父或是柳二姨媽報告。」「然後呢?」「本宮家法很嚴。」白如玉垂下視線,聲音很低:「對抗命和毀損公物,處罰尤其嚴厲。不過,這一切後果,我都已經考慮過了,了不起最後也跟家母落個同樣的下場。」丁衣一怔。那是一種什麼下場?但是,白如玉沒有留給丁衣發問的時間。
當丁衣登上台階,扶刀跨入花月小築門檻時,只聽嗖的一聲,人影閃動,刀光如雪,兩名殺手並肩阻住去路!「站住!」丁衣沒有站住。他繼續向前走,走向那兩名殺手,彷彿擋在他面前的只是兩顆小石子,隨便踢踢撥撥,便可暢通無阻。「嗨,夥計,你曉得這是什麼地方?」丁衣聽如不聞,繼續向前走去。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是什麼地方?他知道,對方也知道,既然彼此心裡全都消楚,又何必多費口舌?那兩名殺手眼珠亂轉,疑怒交加,但他們終於在瀕臨爆發的那一瞬間,突然改變態度。因為他們突然認出了丁衣是誰。「原來是丁大俠?啊!請。」請不請,都是一樣,他們身子一分,丁衣便從他們中間走過去。他們若是堅持到底,不肯讓路,丁衣還是要從他們中間走過去。從兩具屍體之間走過去。
「除了簫的吹奏法,她還傳了妳一套內功心訣,以及指定妳每次應該循序吹奏那幾闋曲調?」「是的。」「而妳只和*圖*書有在心緒不寧的夜晚,才有吹簫的興趣?」「是的。」「多半在每月月圓之夜?」「是的。」「每次一吹差不多就是一個通宵?」「是的。」「經過這樣的一夜吹奏之後,妳的心情就會慢慢的平復下來?」「是的。」丁衣不必再問下去了!花月小築中,殺人簫音的由來,他如今可說已全盤清楚。過去死於這種魔簫的冤魂,雖已不計其數,但是,任何一條命,顯然都不該算在白如玉頭上。因為她什麼都不知道,甚至可以說她本人就是受害者之一!白如玉忽然雙腮微緋,赧赧地瞥了丁衣一眼。「丁郎聽過奴的簫聲?」「聽過。」「好不好聽?」「好聽。」丁衣不得不作違心之論。這個跟他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的小妮子,自他於新婚之夜絕情而去,這一年多來,所受的折磨和痛苦,已經夠多的了,他實在不忍說出實情再傷她的心。
她抬起面龐,情深款款地凝視著丁衣,目光中充滿的不是憂鬱煩愁,而是一片愉悅的光輝。「丁郎,我突然想通了!」她微笑,像一朵小百合:「以前的種種,過不在奴家,也不在丁郎。我知道那是誰的錯;我也知道往後還會有些什麼事情要發生。但是,我白如玉除了承受,毫無改變這一切的能力。所以,我只要目前這一刻!我很高興能再見到丁郎,更高興與我們之間誤解盡釋。這比什麼都珍貴!丁郎,你說是嗎?」丁衣心酸如蝕,欲語無言。白如玉忽然輕聲道:「丁郎,風總管把你那位小兄弟帶來了。別受奴家影響,你想怎麼做,你就怎麼做!」
今天清晨,黎明時分,丁衣便將張瞎子護送下鄉。一路上,張瞎子仍然默不作聲。進入茅屋,張瞎子前後各處巡視了一遍,突然跑進臥室,蓬的一聲關上房門。丁衣了解張瞎子的心情,也和圖書知道為什麼忽然把自己關了起來的原因。他是個懂世故的老人。他不願自己的眼淚影響或軟化了丁衣昂揚的鬥志。丁衣離開茅屋時,眼眶裡也滿噙熱淚。他希望他還有機會見到這個老人。
意外之變
丁衣通過第一關,馬上就發現那位風大總管領導和管理方面過人的才華。他經過長時間的暗中偵察,已對花月小築的地形瞭如指掌,但當他匹馬單槍進入這片處處佈滿了死亡陰影的禁區之後,他實在沒有把握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那位風大總管。而那位風大總管顯然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大門口的兩名殺手側身躬腰讓路,手勢不約而同,齊指「擁雪樓」。然後,每經一處,都有兩名殺手,謙恭地以手勢躬身指路;依次為「新月亭」、「伴荷閣」、「百花院」;最後到達一座獨立的花園:「天風園」!天風園佔地極廣,園內遍佈魚池、假山、噴泉、曲橋、花木扶疏,景色如畫,雖盡出於人工斧鑿,卻令人有置身大自然之感。這片人間勝境,正是那邊花月大總管,風大爺和他那五房嬌妻美妾的起居之所。它也可以說是花月小築中,一處禁地中的禁地!丁衣知道花月小築內有著這樣一個處所,但他絕未料及那位風大總管會選在這裡接見他這位不速之客。這是一種特殊禮遇?還是為了收網方便?
風總管又打了個哈哈道:「好,好!我們三公主玉體已漸告康復,如今姑爺又回來了,真可說是雙喜臨門!哈哈,來來,丁姑爺,我風四海先敬你三大杯!」他自斟自飲果然一口氣乾了三大杯。丁衣夷然不動:「我想先見見我那個小兄弟,黑豹小溫。」好個八面玲瓏的風四海,他白喝了三大杯烈酒,一句怨言也沒有。居然又打了個哈哈道:「行,行,行!你們先坐會兒,www.hetubook.com.com我去去就來。」他不待話完,人已快步下了涼亭,只一眨眼間便於一座假山背後消失不見。丁衣不禁暗暗一愣。他今天碰上的,到底是個什麼黃道吉日,竟然樣樣事情看起來都是這般順利?「丁郎。」他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他不會這麼快就回來的。你為什麼不先坐下來,進點酒菜。」丁衣轉身緩緩入座,順手將寶刀擱置於石桌一角。
丁衣冒充黑鏢小李時說出那個偏方,顯然頗具效驗。今天,白如玉看上去雖然仍很虛弱,但一雙眼神卻極為明澈,這正是一個神清氣爽,心志寧靜的表徵。她等丁衣入亭,起身盈盈一福道:「喜見丁郎別來無恙。」丁衣還了一禮道:「三公主安好!」白如玉的神態本來極為坦蕩安詳,但在聽了這聲問候語後,芳容卻不禁微微一變。她瞭解丁衣的為人,也清楚丁衣的脾氣,如今在這種氣氛下再次相見,她並不希望丁衣對她的成見能有多大的改變。丁衣不承認她是他的妻子,甚至不願呼喚她的名字,她都不會計較。她最不願聽到的,便是丁衣喊她「公主」。因為她知道「公主」兩字從丁衣口中喊出來所代表的意義。這種敬而遠之的稱呼,它所代表的意義只有一個:仇恨!這表示眼前這位由弄假成真,進而佔有了她全部情感的丁郎,迄未忘卻長安七友事件,亦未忘卻她白如玉在花月宮中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他認為他的情感受了欺騙!她要怎樣才能表白?當初她也是身不由己,她並不以花月宮的作為為榮,以及她已不顧一切利害關係,而真心真意的愛上了他這位快刀丁衣。
丁衣一腳跨進園門,迎面一座小涼亭上,便響起一片掌聲和一陣宏亮的大笑聲。「丁姑爺誠信人也!好!好!歡迎,歡迎!」丁衣頭一抬,不覺怔住。涼亭內的石桌上,擺滿和圖書酒菜,但全部卻只坐了兩個人。一位是風大爺。另一位便是面容清瘦,弱不勝衣的三公主白如玉。滿園不見一名殺手。也沒看到黑豹小溫。這位風大總管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他是想利用白如玉的柔情來感化他?還是認為憑他風大總管一個人的力量,就足夠收拾他這個快刀丁衣而有餘?丁衣儘管心頭納罕,腳下並未停留。
「這把刀叫什麼刀?」「沒有名字。」「哪裡來的?」「前幾天我從這裡救走張瞎子,順手從這裡作房內帶走的。」白如玉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張瞎子?」她問:「張瞎子是什麼人?」丁衣暗暗嘆息。他當初實在錯怪了她,她雖是花月宮一名公主,其實她什麼也不知道。當初她顯然只是聽命行事,並不完全懂得宮方指使她這樣做的用意。但是,丁衣只對白如玉感到有點歉疚,並不後悔於當初的決斷。花月宮犧牲一名公主下嫁與他,目的是為了收買他,成為花月宮得力的一員,同流合污,助紂為虐,他辦得到嗎?他沒有向白如玉解釋張瞎子是什麼人,卻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每逢月圓之夜的那種殺人簫音!
「如玉,你吹簫是誰教會的?」「柳二姨媽。」「柳二姨媽?」「家父共有三房內眷,大媽姓袁,二姨媽姓柳,家母是第三房,姓白。所以,我叫白如玉,跟母姓,也姓白。」「柳二姨媽生的子女就姓柳?」「不!」「哦?」「女的姓柳,男的姓萬。」「令尊姓萬?」「是的。」丁衣不覺一呆道:「這種姓氏法,是什麼地方的規矩?」白如玉道:「是家父訂下來的規矩。」丁衣道:「他認為只有男孩子才能繼承他的事業?繼承他的姓?」白如玉道:「對。」丁衣忍不住暗暗罵了一聲,混蛋!怪不得江湖上會出現一個什麼花月宮,原來首腦人物根本就是個大瘋子!「妳很喜歡吹簫?」「不和-圖-書喜歡!」「不喜歡?」「是的,我從小就討厭各種樂器,尤其是簫笛一類的東西。」「妳既然不喜歡,為什麼要學它?」「聽說那是家父的意思。」白如玉幽幽一歎:「自你不辭而別後,我的身子就不大舒適,經常恍恍惚惚的,如同做夢一樣,一連好幾天,不想吃也不想睡,只感覺煩得要命……」「於是,妳柳二姨媽就過來教你學吹簫?」「她說這對解悶很有幫助。」「那支簫是她帶來的?」「是的。」
他這個動作,別人看起來也許會覺得很囂張,很不禮貌,但丁衣管不了這許多。他曉得這裡是什麼地方,他面對的是些什麼人。在人命不值一文錢的時候,講什麼禮節都是多餘的。「你又換了一把刀?」「是的。」「原來那把刀七星刀,你一向不是使得很合手麼?」「斷了。」「碰上了別人的重兵刃?」「碰上了自己的膝蓋骨。」「是你自己折斷的?」「唔。」白如玉輕輕嘆了口氣。她沒有追問為什麼,因為她知道為什麼。她不知道該為丁衣損失一把寶刀感到惋惜好,還是感到欣慰好。丁衣從沒有向她表示過,他有多愛她。但是,她明白,明白丁衣愛她有多深。知道丁衣毀掉了那把七星刀,她雖然嘆了口氣,其實心裡很高興。她慶幸丁衣毀掉的只是一把刀,而不是他自己。
黑豹小溫不是自己跑出來的。他是被「推」出來的。一張裝有四個滑輪的軟榻,緩緩繞出假山。黑豹小溫就躺在這張軟榻上面,頭部墊得高高的,臉色蒼白,兩眼無神,下半身覆著一條薄絨毯,顯已喪失行動能力。遠遠望上去,軟榻上躺的,就像一位冬天被兒孫們簇擁著出來曬太陽的老太爺。但是,如今並不是需要靠曬太陽取暖的冬天。小溫也不是一位老太爺。更重要的是,如今護這這張軟榻的四個人,他們也不是誰的「兒孫」,而是四名「花月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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