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傷己勝敵險中求

乾乾的咽了口唾液,黃宣愣愣的道:「很痛吧!仇大哥。」仇忍笑了笑,道:「當然不會太舒服。」黃宣急忙道:「來,仇大哥,讓我先替你上金創藥,止住血,別叫傷口化了膿……」仇忍擺擺手,道:「不慌,等這場仗打完了再上藥不遲,我只是有點虛脫——因為流血過多和耗力太大的關係,歇口氣就好了……」湊前一點,黃宣關切的道:「我扶著你!」仇忍瞪了他一眼,道:「不用,我還挺得住!」搓搓手,黃宣尷尬的道:「仇大哥,你可別還逞強,看你身上的血怕能擠出半桶來!」仇忍哼了呼,道:「血已止了,不要瞎緊張。」頓了頓,他道:「你不在上面殺敵,卻守在這裡作甚?」黃宣忙道:「崗脊上的拚鬥業已結束了,他們最後只剩下一個嚴咎,這老小子一見場面不對,便衝到江邊與他的手下會合去啦,我們當家的與屈大哥也馬上帶著弟兄們追了下去,如今正在江邊交刃哩,看樣子今晚上這一仗,『千戈門』不是全軍覆滅便得曳甲敗亡,十成十他們是輸定了!」
刀光閃起,章淵陡然跟進,反手一百七十六刀,刀光賽雪,而仇忍便在那繞回穿織的寒芒中突飛突掠,章淵渾身猶在猛射著森森冷電,手中的「兜天網」又呼呼罩去!仇忍以他快不可言的凌猛動作騰飛閃舞,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腿出掌擊,雙手彈擲,就這樣,兩個人已在瞬息裡過了百招!激鬥中的章淵,業已哼出了聲,腦門前額也見了汗。他臉頰上的傷口又已開始流血,殷赤的鮮血每在他發力挪震之際,便滴滴落在身旁的草叢,但是,他都咬著牙,瞪著眼,連半聲都不哼!仇忍暗自定下了心,由眼前情形看,他大約不會栽下跟頭了。他不錯也有些渴,也有點累,不過,卻尚不至到了虛弱有如對方的程度,高手相搏,俱於攻撲的險隙中制敵機先,在形神的顯示蒐求反應,哪怕是一丁點兒小小徵候,亦可看出雙方的功力深淺,如今,章淵的情況是要比仇忍來得緊迫了些……這種形勢,章淵也是老江湖,老行家了,豈有不知之理?就因為他察覺出敵人的本領有著意外的高強,才愈發令他逐漸的起了驚奇之心,讓驚奇之心走盛,就更加使他身手遲滯,收發難以隨意了。
「走」字出口,他人凌空正到了與元蒼纏鬥中的古尚義頭頂,古尚義這時正以手中的「定魂矛」暴刺元蒼,仇忍的一百七十掌狂風暴雨般自四面八方急瀉而下!身形一沉立射,繞空盤迴,古尚義在美妙至極的閃躲行動中,反手九十七矛倒刺仇忍!這時,元蒼才看清了來人,他大叫道:「小子,你沒事麼!」仇忍翻飛騰躍,在閃亮流射的矛末晶點中急速穿掠,「漩渦掌」又「呼嚕嚕」的打著轉,由不同的方向,詭異的路數攻向敵人,他邊道:「好得很!」抹著汗,元蒼喘吁吁的道:「我真為你擔足心事了,奶奶的!」
另一對,則是「死不回」屠詩言和一個手使「軟鱗鞭」短小漢子之戰了,這使鞭之人動作者到熟練,運轉如風,但屠詩言卻猛烈刁悍,勇不畏死,招招式式,捨身拚命,一舉一收間都是硬鬥,相形之下,他的「九環大砍刀」便在震天的暴聲中疊疊衝近了。現在,整個鬥場的情景便是如此,雖然顯出搏殺的過程已近尾聲,但是,這結尾卻似乎相當艱辛——仇忍睹狀之下,不覺有些怔愕,因為他想不到實際的情況,竟是此般不佳,這個情形,可是多少有點出乎他的意料,顯而易見的,「紅白道」雖然佔著上風,雖然控制了局面,但若要使這場爭戰順利結束,恐怕尚須付了不算小的代價——方纔,他們是過於樂觀,過於低估了對方的力量了。
仇忍的表情是凝重的,也是嚴肅的,他目光四巡,一言不發,他身邊的「黑猿」黃宣一見到眼前情形,頓時也有些發了愕,雙手直絞成一團。在火把閃耀光芒映照範圍之外,那一片黑暗裡,有一條人影匆匆往這邊奔近!來人乃是「鯊手」的首領岑喜年,岑喜年渾身血跡斑斑,衣衫破裂了好幾處,連那張精悍的面孔上也呈現著一條血痕,模樣地完全是副爭戰之後的狼狽像,他奔至仇忍身前來不及施禮,喘著粗氣道:「天爺,仇大哥,你可來了……」仇忍鎮定如恆,道:「歇口氣,岑兄,有話慢慢說。」用手背揩去了臉上的血和汗,岑喜年急聲地道:「這裡的情況十分扎手,仇大哥,而我們又一直插不上手——不知道你和那章淵拚鬥的結果如何,假使你栽了跟斗,那章淵再摸了回來,眼前的局面怕得改觀啦,真是老天保佑,幸而是仇大哥你佔了上風——仇大哥,章淵叫你拾奪了吧!」點點頭,仇忍道:「要不,我怎會站在這裡!」
黃宣吶吶的道:「仇大哥,『千戈門』還有他娘的什麼好漢,他們還懂得啥的個『忠義』?」仇忍正色道:「你錯了,只要是尚義高節之人,不www.hetubook.com•com論敵我,都該欽佩,卻不可完全以單方面的觀點做偏狹的否定!」搓搓手,黃宣窘迫的一笑道:「提起這些王八羔子我就忍不住一肚子火氣!」仇忍拍拍他的肩頭,道:「走吧,我們下去!」黃宣遲疑的道:「仇大哥,你——還是不用下去了吧!」仇忍聳聳肩,道:「不要擔心我的傷,我自己心裡有數,沒有什麼大影響,走吧,我都不在乎,你還在乎什麼?」黃宣看了看渾身血跡,露披破衫的仇忍,不禁還猶豫著道:「但是,仇大哥——」一仰頭,仇忍凜然道:「我才告訴過你,義之所致,並無止境,替兄弟盡力,為好友效勞,自是貫徹始終,堅持到底,哪有半途而廢之理?何況我又不是動彈不了……」黃宣連忙退到一邊,陪笑道:「大哥別生氣,我這就陪你下去。」兩個人一前一後,匆匆從崗脊頂上朝江濱走去,他們的速度已比方纔上崗脊之際要快很多了。
元蒼顫巍巍的晃動了一下,抖索的大笑:「奶奶的……小子,你休想搶我的功,爭我的勝……」說著,他全身猛一抽搐,剛要仆跌的一剎已被仇忍搶過來扶住。仇忍趁機查看元蒼的傷勢,不禁暗暗心驚——那隻杯口粗細的「定心矛」,竟是透過了元蒼的右肩窩,直穿刺他的肩骨之後出了肉,險極了,只要稍稍再偏兩分,元蒼的一條老命便已休矣!嗆咳著笑,元蒼道:「怎麼樣?小……子,你哥的……功夫,仍不差吧?」扶著元蒼坐下,仇忍深鎖眉宇:「不要多說話!」又咳了幾聲,元蒼嘿嘿笑道:「別擔心……我不是……沒受過傷……奶奶的……陣仗我見多了……比這更兇的場面我也……經驗過……娘的皮!」。仇忍厲聲道:「你故意逞能稱強,否則也不會受到這麼嚴重的創傷,差一點連命也沒了,其實要你稍微沉得住氣,便不至於到這樣『兩敗俱傷』的局面;我有把握在第四枚『認命圈』的『千秋一環』上結束他!」元蒼倔強的道:「我……也有把握在……這……『摩尼指路』的……一記竿法上……幹掉他……小……子,並非只有你……才會那……麼一著圈招……」仇忍怒道:「但你受傷了!」
他剛剛騰上空中。那邊已傳來元蒼驚異的大叫:「伙計,你他媽到哪裡去呀?」凌空旋過一轉,仇忍聲透丹田:「去分章淵的屍!」每一個字全傳跳在空氣中,而在最後一個字剛出口之際,他人已掠撲於十丈之外。暗夜裡……前面的章淵去勢如箭,眨眼間便來到崗脊之下,就在一片斜陡不平,生滿雜草亂籐的起伏地面上,他前掠的身形已突的倒翻,一片黑網有如魔鬼的詛咒般兜頭朝仇忍猛罩!以急勢跟至的仇忍仍不慌張,他低哼一聲,整個身體驀然像個球似的縮成一團,橫裡彈開。當網線順著他後背擦過,他的「漩渦掌」已「呼嚕嚕」的彷彿千百柄肉刃般猛烈的捲向敵人!
沙石遍布的江濱是起伏不平的,順著岸邊往上走是一條微微隆起的狹地!「紅白道」與「千戈門」的廝殺便在這裡展開,很顯然的,亦將在這裡結束。在紅毒毒,綠慘慘的火把光芒搖曳閃動中,仇忍同黃宣已被十數名「紅白道」的弟兄迎著簇擁過來,這時,他發現眼前尚有三撥人在相互搏戰,三撥人相隔的距離都不遠,而每一撥搏鬥的地方便有二三十名「紅白道」的大漢橫刀圍立,虎視眈眈……一副隨時皆可插手群攻的架勢,靠得最近的這一撥,且有兩個人在幹著——屈無忌與嚴咎,再過去一點則是「大鐵鏈」任開福力敵一個高大強壯虯髯大漢,這大漢手使一柄巨型兩頭月牙金鏟,功力之佳,甚至使得強悍無比的任開福也相形見絀!與任開福並肩作戰的,亦是兩名「黥手」——「獨眼龍」紫英宗和「雪裡紅」柴谷,他二位的對手只有一個,那人身長玉立,面容冷漠,深沉,而一柄上鐫「九龍盤雲圖」的奇型長劍則鋒芒畢露,凌厲無匹,紫慕宗與柴谷二人,任是雙打一,且盡了全力,卻也只是與對方扯個平手而已,再過去,那是四個人分成了兩對在廝殺,一個赫然是元蒼,他和一個臉色深青,雙目開閤如虎卻毫無表情的瘦長怪客在火拚,那人劍法怪異奇詭,行動之間,劍作龍騰蛇舞之形,且多在半空中採取出擊招式,又快又狠,元蒼對於這個人,看樣子也十分吃力!
身軀突然迴繞捲舒,一轉一伸,其疾如電,而就在這極快的捲舒之間的古尚義的一百一十七矛雨點般點向仇忍。弩刃破風,其聲如泣,仇忍身子滴溜溜彈升三丈,卻幾乎在身形彈升的同時又反撲下來,兜頭蓋頂就是漫天如刃的掌影揮落!疾退中,古尚義大聲問:「你是誰?」「噗哧」一聲「認命圈」險極的擦過了古尚義的眉邊,彩光微映又回到仇忍的手:「猜猜看!」古尚義大吃一驚,脫口道:「天魁星!」仇忍m.hetubook.com.com手揚,「呼嘯」聲又起,銀環閃爍著奪目的彩芒,在聲音破空的一剎再度來到了古尚義的眼前!「定心矛」尖的星形光華四射,準確無比的刺向銀環,於是「噹」「噹」之聲甫起,另一枚銀環業已臨頭!突然間——「飛龍」古尚義以矛拄地,整個身形「呼」「呼」旋風也似的盤旋起來,第二枚銀環一下落空,方待迴轉,已被他反手一矛敲落!
短刀的鋒刃「刷」一聲插|進了伙忍的肩頭——那原本是要插|進他的後頸領口,在他奮身一挪之下卻深深刺進了他左肩肉裡,於是,仇忍硬咬緊牙根,猛往側一拒,章淵的短刀一翹一翻,割去了仇忍的一塊血肉,同時,刃口也將他那口浸油黑索編織成的羅網網眼切斷了兩格——這就是仇忍所期待的,也是一直盼望著,祈禱著出現的情形——這和他使用這極端冒險的計策所預料的目的,十分接近。章淵一刺未中要害,不禁叱喝一聲,短刀回抽,猛挫腕,再次飛戳下去,然而,就在此剎那之間,從那被他自己短刀切斷的網眼中,仇忍右手伸出飛彈,彩光如電,一枚「認命圈」當頭暴射,章淵因為距離太近,左手又緊抓網繩,不敢放鬆,因而躲也無法可躲,急切間,他本待將刺殺仇忍的短刀收回力截來環——
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岑喜年雙目中閃耀著振奮的光彩,他喜道:「真是幸運,真是幸運,仇大哥,你一回來,我們這勝券才算握足!」一旁的黃宣忙道:「岑兄,看這情形,我們不是就可算是勝了麼!」眨起一雙牛眼,岑喜年道:「勝個屁!他們的硬把子大部分還在並肩頑抗,我們只是圍住了人家而已,能否對付下來猶未可知,你沒看見如今尚鬥得這麼個熱鬧法!」頓了頓,他又道:「雖然我們已將『千戈門』屬下的小角色趨殺淨盡,便這並非表示我們勝得到全,他們的幾個首要人物仍在豁命死拚,而真正可慮的卻是這些人,要滅『千戈門』,不光把那些小角色宰殺趨散便算成功,一定要把他們當家的,為首者收拾了才行,否則是『千戈門』便即今夜潰敗,亦必將東山再起,死灰復燃,到了那時,就叫後患無窮了!」
黃宣面皮一熱,訥訥的道:「我是說,喏,這幾個『千戈門』的死黨業已被圍,逃不脫了……」岑喜年重重一哼:「你說他們逃不脫了,如果他們突圍出去你又怎麼辦!」黃宣尷尬的道:「我看不會吧!」岑喜年怒道:「你敢打保單!」瑟縮了一下,黃宣乾笑道:「頭兒,哪來這麼大的火氣呀!」神色冷沉的仇忍微微擺手,低聲道:「二位且請稍安勿躁!」說著話,他的目光掃視過江濱左近那纍纍橫豎的屍體,宛如在向著那些業已戰死的遺骸呢喃:「已經為了一個共同目的而有多少魂魄脫離軀殼,但顯然的,這尚不會停止,還要再繼續下去……」岑喜年沒聽清楚,忙問:「仇大哥,你是在說……」仇忍緩緩的道:「我是在說——雙方業已死亡很多人了,但只怕還得往上加添!」抿抿唇,岑喜年道:「想是無可避免的了。」仇忍道:「那麼,我們便再放火往上加油吧!」
渾身都是傷,都是血,仇忍的皮膚幾乎找不出一塊完整的來,四肢,前後胸,兩脅,都是皮開肉綻的刺孔,以肩頭及小腿上的兩下最重,連裡面肌肉朝外翻了出來,紅顫顫,白|嫩嫩的好不嚇人……他有些力竭氣虛的坐在地上歇息了一陣,在體勁悄悄恢復之後,便忙著找回他方纔使出的三枚「認命圈」,又拖著那條傷腿往崗脊上行去。才上到崗脊的半腰,一條魁梧的身影便迎面奔來,那人一面接近,一邊急促叫喊:「是仇大哥麼?」仇忍氣吁吁的依到一株樹幹上,沉啞啞的道:「是我,哪一位?」對方振奮莫名的歡呼一聲,大笑道:「你贏了!仇大哥,果是你贏了!」現在,仇忍已認出那奔來的人是誰啦——「黑猿」黃宣!待到黃宣看清仇忍,已不覺被仇忍這狼狽又恐怖的形態嚇得跳了起來,他驚震又緊張的道:「我的天爺,仇大哥,你你你……簡直成了個血人啦,這是怎麼搞的?你受的傷竟如此重之?」搖搖手,仇忍無氣無力的道:「別吵,我沒事,這全是皮肉之傷,看起來嚇人,實則要不了命,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斜刺裡,元蒼的「吊命竿」「刷」的尖響著抽到!風束般旋轉的古尚義,身形猛曲又龍騰似的一伸而上,「吊命竿」貼著他的背脊揮過,他的「定心矛」已雷轟電掣也似的當心一掀刺向元蒼胸膛,元蒼猛然上迎,朝右暴擰,就讓那一矛刺進自己的肩窩處,手如飛,「吊命竿」「呼」的一記透過了古尚義心臟。深沉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古尚義雙目凝聚,歪歪斜斜朝後退出五六步,他嘴唇緊閉,甚至連雙頰的一根筋也不扯動,他瞪視著元蒼,任由自家胸口的鮮血冒湧,然後,靜靜的向後跌倒…和-圖-書…此刻,仇忍暗暗收回了業已收到手掌中的第三枚「認命圈」——他稍差一絲沒來得及挽救元蒼那一矛之危!
沉默了一下,仇忍道:「你們這一次,犧牲也不能說不大了……」岑喜年苦笑道:「江湖中的日子,是麼?仇大哥!」仇忍低喟道:「不錯,這就是江湖中的日子,全是用血和淚編串起來的,再要說有什麼,就是暴戾與殘酷了!」一仰頭,他又突然道:「不談這些了,我們一起上吧!」岑喜年整容道:「謹聽大哥吩咐!」仇忍果斷的道:「我前往幫元蒼,你兩個協同紫慕宗、柴谷二人夾擊程聖!」左右一看,他又道:「對了,還有其餘的人呢?」岑喜年忙道:「『蟹手』領著他的手下去追殺『千戈門』殘餘去了。『虎魚』曹議和『環刃』焦清正在指揮弟兄們救傷及善後……」仇忍道:「好,就是我們!上!」黃宣摩拳擦掌的道:「這一遭,我要生拆了那姓程的!」一拍掌,仇忍低叱:「走」
章淵深深吸了口氣,道:「你有這份骨氣?」仇忍平靜的問:「怎麼說?」章淵冷酷的道:「不找人幫場,就讓我們兩個人單挑單的決一死戰?」仇忍緩緩的道:「怕的是你沒有這份骨氣!」章淵勃然大怒,道:「混賬畜生,你敢跟我換個地方相拚?」仇忍夷然不懼:「我隨尊意!」章淵一指崗脊的那邊:「走,下頭去!」仇忍目光一瞬,道:「行——但我再告訴你,太遠了可辦不到!」章淵陰鷙的笑了笑,道:「隔得近,可以向你的伙伴求援!」仇忍淡淡的道:「你並沒有這麼厲害——能以創傷使我求援,我怕的是你要誘開我!」章淵重重的道:「我不屑如此,我只要找個清靜點的,不礙手礙腳的所在,好讓我專心一意的將你活剮了!」仇忍道:「好,我們走吧!」不再多說,章淵人形彈空。雙臂飄揮,整個人便狂風似的衝出了七八丈之外,仇忍跟著也飛掠而起。
眉梢子一挑,他又道:「岑兄,和『死不回』屠詩言相鬥的人是誰?」岑喜年低聲道:「『蛇影鞭』賀豐全,也是他們的『大戈頭』一流!」算了算,仇忍道:「『千戈門』的『大戈頭』一共有六名,在這兒的是『飛龍』古尚義、『九龍劍士』程聖、『大金鏟』鮑威、『蛇影鞭』賀豐全,還有『燕子鏢』郝玉川與『穿心箭』焦英倆人在何處?」澀澀一笑,岑喜年道:「這兩位王八蛋業已被我們殺死了!」仇忍察言觀色,輕輕問道:「約莫也付出不少代價吧!」岑喜年嘆了口氣,沉沉的道:「『鯨手』『旋風拐』魏大德使他的鋼拐砸爛了『燕子縹』郝玉川的腦袋,卻被『穿心箭』焦英的『虛冥十三箭』射死,我們『鯊手』的『盤地鬼』饒明搶上去揮刀斬落了姓焦的一雙大腿,姓焦的竟在倒地之前兜胸又給了饒明一箭。這一箭真是穿心而過,饒明連哼全沒哼一聲便完了……我趕晚了一步,只能用棍將焦英這廝砸了個血肉稀糊爛…」
仇忍的目光又投注在散靠江岸的那數十艘各式船艇上,船艇的首尾及桅竿頂頭都懸掛著一樣的紅燈籠,在朦朧暗淡的光影裡,亦可隱約的瞧見有人船上船下來在忙個不停,微瞇著一眼,仇忍道:「孫長的船隊已及時回援了?」點點頭,黃宣道:「是的,他們掉頭回來的勢子夠快,約莫在大哥你與章淵剛剛離開的半炷香時刻孫頭兒偕同他的弟兄,已將船隊駛靠了岸,他們的船還沒來得及下錨上纜,船上的弟兄們已經一湧衝上了岸……」仇忍笑道:「你們倒還相當團結……」黃宣福至心靈的湊上一句:「眾人一心鐵變黃金……」仇忍微微一笑道:「不錯,眾人一心鐵變金。」接著,他又問:「看下面還有好幾撥人在對搏,『千戈門』大概還剩下部分殘餘未曾盡殲,這些人雖是在作困獸之鬥,但仍能增加你們的損失,你看還剩下哪些人?」黃宣搖頭道:「這我就不曉得了……」
從這裡看下去,可以發現江濱的火勢業已到達尾聲了,先前那種千軍萬馬似的喧騰與吶喊,那種震天動地的搏殺及搏戰已經減弱了很多,如今剩下的只是有限的三四個地方尚在拚鬥,而遍江濱所見幾乎全是「紅白道」的弟兄,他們有的來來往往收拾死屍救助負傷,看情形,「紅白道」已完全控制了局面。因為天色太暗,江濱上雖有火把燃起,但數量不多,那紅絲閃吐的光芒並不足以供給人們充分的視力補助,是而那邊的詳細情形尚無法看得太清楚,可是概括來說,「紅白道」這邊佔了上風乃是無庸置疑的事了。
朝江濱注視著。仇忍道:「『寒眸』嚴咎必在其中!」黃宣道:「大哥看見了?」仇忍平靜的道:「不須看見,嚴咎為『干戈門』之首,只有他在,他的餘黨和心腹們才能奮力死拚,要是他也栽了,爭戰必定早已結束——樹不倒,猢猻是不會散的!」連連點頭,黃宣極目眺望,邊道:「仇大哥推斷和圖書得是,但不知除了嚴咎之外,他們還有什麼角色在負隅頑抗?媽的,這些王八蛋莫非還不曉得大勢業已去啦!」仇忍笑笑,道:「往往,江湖義氣便在這種關頭表現,嚴咎尚活著,他的這批餘黨自是要叫他看著他們這些人的忠義之士,而不論怎麼說,這些人仍是些好漢,他們也有骨氣,有膽識,你要知道,『忠義』行徑要靠表現,但這表現都一樣得豁著老命去幹,真真假假,全不哪麼輕易…」
吁口氣,仇忍緩緩的道:「江湖之中藏龍臥虎,似章淵這樣的角色,還不知凡幾,所以你我也該記住了,刀頭舔血的生涯,並不是一直都這麼好過的……」點點頭,黃宣苦笑道:「仇大哥說得是!可能我們自己把自己拘束在『寒鳴江』流域太久了,以至目光見識也都變得淺短啦,在發生這些個麻煩之前,老實說,我們還真自認為唯我獨尊,武林第一呢!…」仇忍低喟一聲,道:「還算『紅白道』也確實有點分量,否則,這次『百干會』與『千戈門』很可能便給你們掀老窩啦!」黃宣坦率的道:「我看這次全虧了仇大哥你以及你的幾位貴友仗義幫忙,要是不然,光憑我們這點力量怕是不敢樂觀……」笑笑,仇忍道:「希望你們當家的也和你一樣懂得如此謙虛才好……」臉孔微熱,黃宣乾笑道:「仇大哥,說真的,我們當家的也只有你能和他爭,別人哪個有這膽量,他火氣一來,六親都會不認……」仇忍淡淡的道:「元老蒼自是這個脾氣,他容忍我的唯一理由,是他知道的我的所行所為全是替他設想,不會叫他吃虧,否則,他還不是一樣能夠拆了我!」黃宣忙道:「我看……我們當家的不敢哪……」仇忍笑道:「好了,我們別在這裡盡是瞎聊,上去看看場面如何吧……」
矛如電,閃掣縱橫,在古尚義運轉之下去勢凌厲至極,仇忍身形突上突下,忽升忽沉,在狹小得不能再狹小的縫隙裡騰挪遊走,他的「漩渦掌」也發揮了更大的的威力,尖嘯著流劈狠斬!動作中,他又道:「謝謝你掛念我,元老蒼!」哈哈大笑,元蒼道:「你他奶奶真是個打不死的程咬金,小子,你活著回來了,那章淵老兒十有九成是完蛋啦?」飛快移挪裡,仇忍道:「不錯!」突然,元蒼又大吼道:「把這傢伙還給我,奶奶的,哪個要你多事接手?我姓元的難不成與人交手還靠別的勢力?」仇忍連揮九十九掌十九腿,邊道:「你歇著吧!元老蒼。」這時,神色依然沉默如故的古尚義在十三道寒星連串流洩中,冷森的開了口問:「章老爺子呢?」仇忍斜掠倒翻、簡單的道:「死!」「定心矛」中鋒猝透,古尚義暴烈的喝道:「憑你?」奮力側讓,猛翻手腕「噹」聲將那力道萬鈞的一矛架開,仇忍道:「憑我!」
於是,又是五十招過去……於是,又是一百招過去……汗水與血水混合著飛騰,間或反映了亮閃閃的點點瑩光,章淵氣吁吁的大張著嘴,嘴角有白沫沾濡,他瞋目切齒,原來鬆搭搭的面皮也緊緊繃起,額浮青筋,五官扯動,模樣顯得異常獰厲,仇忍的小腿上傷口也開始了流血,那種痛苦就好像在用鉤子翻挖他的肌肉,火辣辣尖顫的滋味,一抽一抽的似抽進了心脈,他卻連眉頭全沒皺一下,硬忍著,強忍著,強受著,就如不是傷在他自己身上一樣,那麼凌厲猛烈的與對方活搏死鬥!黑黝黝的羅網上綴連著烏光的倒鬚鉤刺,彷彿一隻隻巨大黑鷹在翩舞,寬刃短刀則吐現蛇信似的寒芒在閃爍,而仇忍便像一條有形無實的幽靈般飛掠游掠,疊連在空間微細的縫隙裡,向章淵遞著連串的攻擊,兩個人都在喘息,都在流血,都在汗如雨下……
舐舐厚唇,他又道:「至於我呢?卻是奉命在這裡迎候仇大哥你的,當家的交代我在這裡等你,如果等不到便立時下去找,我也才候了一會,正琢磨到哪裡找大哥你,你卻儘快便趕回來了,仇大哥,那章老兒可是給你擺平啦?」點點頭,仇忍道:「要不,我怎會在這裡!若是擺不平他,如今你就恰巧把他接著了!」咧咧嘴,黃宣有些慶幸的道:「可不是,要迎著他,媽的,我的樂子可大了……仇大哥,章老鬼死啦!」仇忍沙沙的道:「死了。」黃宣讚美的道:「仇大哥,你真厲害,那老小子一身功夫簡直嚇人,連我們當家的也都吃了虧,卻也叫你給扳倒啦,難怪當家的對你一向這麼服貼呢……」仇忍低沉的道:「章淵不是好鬥的,我能勝了他,也弄得個精疲力竭,兩敗俱傷……」黃宣憨直的道:「不管怎麼說,仇大哥,勝終是勝了,若換了我們,恐怕再加上三個也不夠他墊底的,這老小子可真叫橫!」
這一著也未出仇忍意料之中——於是,當這枚「認命圈」炫亮繽紛的光華與章淵短刀的鋒刃相觸,那「當」的一聲尚未響起,第二枚「認命圈」已像來自虛無般,在奪魄迷魂的閃https://www.hetubook.com.com亮之下陡然砸中了章淵的胸膛!悶悶的呼叫出自這位功力精湛的老江湖口中,他整個身體全被這一擊之勁撞得心飛氣亂,又滿口鮮血狂噴的摔跌落地!入網易,出網可就難了,仇忍費了好大的手腳才將幾十枚扎刺入他肌肉裡的倒鬚鉤一隻隻抽拔|出|來,等他解開網口邁出束縛,早已痛得一張臉全泛了灰!顧不得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刺傷,他急步來到章淵身旁,仔細查視,只見這位「兜天網」四仰八叉的仰面躺在地下,深陷的雙目圓瞪不閉,兩隻眼珠子都似凸出了眼眶,嘴巴半開,卻是歪向一旁,胸襟之上,血跡染得一片猩赤,形容凄怖無比,但顯然已經氣絕命斷了……
說著,他已慢慢的朝崗脊上走去,黃宣在一旁,低聲道:「仇大哥,今夜我們包管又是大獲全勝,『千戈門』的免崽子們非得全軍覆滅不可,我看大哥你就不用再下去勞累啦……」仇忍一步一步往崗脊上攀,行動間顯得頗為吃力與蹣跚,他聞言之下,不禁挑挑眉梢子問:「為什麼?」責宣道:「你傷得這麼重,仇大哥,何苦再下去冒風險。對『紅白道』來說,大哥你所作的業已超出你的本份太多了…」嘆了口氣,仇忍道:「義之所致,並無止境,情之所在,死而後已。」怔了怔,黃宣一邊緊跟著,一邊感動的道:「當家的有你這麼一位好兄弟,這一輩也不算虛度啦!」仇忍笑了笑,不再說什麼,片刻後,他已由黃宣陪同著來到崗脊之頂。
岑喜年又忙道:「對了,仇大哥,與我們當家的在捉對兒廝殺的人,是『千戈門』『大戈頭』中的首席高手——『飛龍』古尚義!」仇忍看看正在廝殺中的嚴咎,又注視了「飛龍」古尚義一會,然後,他十分肅穆的道:「你看得出麼,岑兄?」怔了怔,岑喜年道:「看得出什麼?」仇忍低沉的道:「這『飛龍』古尚義本領之精之強,幾乎更在『千戈門』的大掌門『寒眸』嚴咎之上!」岑喜年道:「我也正在心裡疑惑著……」黃宣接口道:「頭兒,你瞧瞧,我們當家的與這姓古的傢伙對拚,好像也佔不著人家什麼便宜呢!……」側首瞪了黃宣一眼,岑喜年惡狠狠的道:「少囉嗦!」仇忍正色道:「古尚義的功力可不真個深厚,元老蒼要拚住他怕是不大容易!」視線流轉,他又道:「元老蒼長在兇猛勇悍,姓古的卻以快速犀利見稱,一個狠,一個毒,一個野,一個狂,都是硬角色!」
方纔,仇忍用的那一招,又是他的獨家不傳之秘——「千秋一環」!仇忍知道,先前的那一擊之力,業已將章淵胸骨粉碎,腑臟震裂了,他那是冒了自家性命之危才換來這個痛苦的勝利的。仇忍在與章淵纏鬥了三百招之後,便明白此人的不可輕視,他有信心可以擊敗章淵,但仇忍同樣也曉得需要付出極大代價,他能贏,他能將對方制於死,不過仇忍怕他自己也得賠上半條命,易言之,他知道就是他殺死章淵,章淵必不會白死,在雙方做這搏命之一擊時,他擔心自己亦將負傷,至少那時所負的傷,會比如今嚴重得多,所以使了這條苦肉之計,他有意叫章淵用網罩住他,有意捱上一刀,然後在那千鈞一髮裡把握住機會,以對方之刀刃割網出手,擊敵於近距離的猝不及防中,天幸他這計策是奏了功,否則……連仇忍自己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指與「大鐵鏈」任開福廝殺的那個虯髯大漢,仇忍問:「岑兄,手執金鏟那人,可就是『千戈門』的『大戈頭』之一,『大金鏟』鮑威?」岑喜年點首道:「是他,這傢伙在『千戈門』中乃是屈指可數的好手!」接著,岑喜年又道:「和『獨眼龍』紫老二,『雪裡紅』柴谷拚鬥的是『九龍劍士』程聖,仇大哥,這人功力之強,技藝之精,委實令人驚震!」仇忍平靜的道:「可以看得出來,紫柴二兄,以兩打一,情形猶不見好,這姓程的劍術,自非等閒!」暗中,岑喜年的臉皮熱了熱,他窘迫的道:「老實說,仇大哥,想不到『千戈門』的這幾個『大戈頭』居然個個都是這般強悍法,比起『百干會』那些個所謂『好手』來,簡直高明了不知多少,他們的能力之佳,確實叫我們大為驚異!」仇忍點點頭道:「我也同樣感到驚異!」
突然——寬刃短刀在彎曲蓬散的光華中尖銳地流燦,硬生生將仇忍逼向坡的一角窪地,黑網便飛似的捲落!仇忍毫不猶豫,「噗嗤」一聲,彩芒暗閃,一枚「認命圈」流星也似暴砸章淵,他同時往空中騰躍——在章淵急速倒仰中,「認命圈」帶著他的劍尖掠過,而他的「黑網」在猛烈的罩兜之下將仇忍一下倒捲下來!「好小輩!」章淵獰笑如鬼,左手的鋒利短刀在夜色中劃過一溜晶虹,又準又疾的飛戮向正自回帶過來的黑網——他要立即置網中的獵物於死命!網中,仇忍在拚命掙扎著,他滾動,他跳躍,但都脫不開那纏繞在他身上的網線與鉤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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