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事本難全

毒魄笑道:「有你的,南宮。」雙手互合,南宮羽得意洋洋的道:「吃這碗飯,沒有兩下子還成麼?舖排類似的事,我最拿手不過,毒魄,往後再有生意上門,你就越知我的能耐了。」毒魄若有所思的道:「還忘記問你,南宮,我們倆是以什麼立場與身份出現?」南宮羽道:「黑吃黑,責任肩在我們身上,也免得留下尾巴,替劉老東家惹麻煩!」毒魄道:「聲明在先,我可不習慣藏頭縮尾那一套,咱們明著上!」南宮羽道:「放心,經過這次場面,廖老么能活著是運氣,否則,也包叫他破膽,要我們藏頭縮尾,姓廖的還不夠那個分量。」毒魄「嗯」了一聲。道:「你從來就是善解人意,南宮,我算沒有白和你做搭檔!」拱拱手,南宮羽眉開眼笑:「好說好說,高抬高抬……」看了看天色,毒魄道:「辰光差不多了吧?」舒腿起立,南宮羽撣拂了一下衣袍上的沙粒,氣定神閒的伸手揖讓:「你先請,毒魄。」
疤面人目光一冷。兇狠的道:「敢情是來找岔的?」南宮羽笑道:「就算是來找岔,該如何應對,也屬廖老么的事,合得著老兄你發號施令麼?」疤面人火了,滿臉殺氣騰騰:「他娘的,你以為你是老幾?居然敢衝著我『紅蠍子』毛坤耍橫?姓毛的今天愣是不准你見么哥,要見也行,先撂倒我毛坤再說!」南宮羽笑瞇瞇的道:「你這樣越俎代庖,廖老么八成會不高興,你便不怕替你們么哥誤了事?」毛坤大喝一聲:「好個巧嘴利舌,挑撥離間的王八蛋,老子先做了你,再向么哥回話——」不等南宮羽表示什麼,木屋內已傳出一個沙啞的音調——儘管聲音瘖啞,卻頗富權威:「不准胡鬧,毛坤,且待我來看看這兩位相好的。」毛坤一臉的不高興,悶著聲讓開兩步,又「呸」的向地下吐了口唾沫。
木屋裡走出四個人來,領頭的一位,長得瘦小枯乾,滿頭亂髮,面孔焦黃起皺,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但氣勢挺足:「大傢伙一旁站著,別他娘毛毛躁躁的沉不住氣,沒得叫好朋友瞧我們場面見少了,只來兩個熊人就驚得雞飛狗跳!」說著,他睜起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南宮羽一陣,又端詳過毒魄,始慢騰騰的道:「是二位找我廖老么?」南宮羽微微欠身。和顏悅色的道:「不敢,正是我們要來求見。」廖老么仰高面孔。大剌剌的道:「有什麼事?」南宮羽彬彬有禮的道:「么哥在『黃沙灘』的威名,我哥倆可謂仰慕已久,今日冒昧前來,一則是向么哥致意,二則麼,也請么哥看在同為江湖一脈的份上,賞碗飯吃——」桀桀一聲怪笑。廖老么神態詭異的道:「賞碗飯吃?也罷,先不說我們這一群苦哈哈早已三餐不繼,自顧不暇,還不知去哪裡打野食,你倒說說看,這個飯待怎麼個『賞』法?」
廖老么雙手伸進袍襟之內。張牙舞爪的咆哮:「娘的個皮,狗急跳牆,人急上樑,南宮羽,你休要以為吃定了,真要撕破臉而動手,誰宰誰還說不準!」南宮羽聳著肩道:「我們是先禮後兵,么哥,你硬不開竅,就休怪我們得罪了,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算你宰了我哥倆,我們也只有認命,誰叫我們貪圖那對『碧玉鴛鴦』來著?」廖老么雙手翻展,一對精芒閃燦的「柳葉刀」已亮了出來。握在他手裡的這兩柄刀,長僅尺餘,窄若人指,卻是鋒利無匹,光華流燦中寒氣逼人,再襯以姓廖的一臉獰厲之色,情勢驟然便緊張起來hetubook.com.com。南宮羽容顏不改,吃吃笑道:「么哥,你真待拚命了呀!」一句話尚未說完,左側方人影暴映,兩溜金黃色的冷電業已交擊而至!搶先出手的人是毛坤,「紅蠍子」毛坤,別看這傢伙言行粗暴,功夫還頗了得。一對澄黃瑩亮的「蠍尾錐」甫始見招,已封死了南宮羽的上中下三盤!
南宮羽衝著毛坤露齒一笑,絲毫沒有躲避或回手的打算,光景似是認了命。剎那間,毛坤直覺感到不妙,當他尚未及體悟到是什麼地方不妙,毒魄已倏忽斜走一步,隨著毒魄身形的移動,一抹耀眼的弧芒猝然旋飛,由於旋飛的速度太快,以至充斥入眸的盡是那流掣穿舞,洶湧如波的雪曄冷焰,簡簡單單的一刀揮斬,弧刃所在,竟似橫溢天地!一條手臂齊肩拋向空中,還帶著赤漓漓的鮮血,這時,才響起了鋒口破空之聲。毒魄上身微挫,「祭魂鉤」「錚」聲偏回,彷若一彎斜月殞落,卻連肩夾背把丈許外的另兩條大漢砍成四截,刃芒激盪下,這群漢子竟變得像木頭似的呆滯了!失掉一臂的毛坤也夠狠,他扭曲著一張面孔,頰上的疤痕透著紅光,活脫一頭發狂的野獸般衝向毒魄。僅存的左臂奮力揮舞著那柄「蠍尾錐」,喉裡響起嗥叫,大有與爾偕亡的氣勢!毒魄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折返手中的「祭魂鉤」在他腕際打了一轉,驀地彈射而出,力猛勁急,正迎上衝來的毛坤。「蠍尾錐」與「祭魂鉤」的刃口接觸,一股令毛坤意想不到的力道隨即浸徹而至,力道的強烈,不但震得整個錐體上揚彎曲,更將毛坤撞歪五步,姓毛的身子尚在頓挫,弧形的光影已掠過他的後頸,把一顆活生生的人頭斬落於地——人頭面頰上的疤痕,甚至仍在泛著紅光!
廝殺的開始,只在須臾之前,須臾的功夫,三條人命已做了交代,這股子狠酷暴戾之氣,不止驚懾住廖老么的一窩子人,連南宮羽也看得有些頭皮發麻。弦月形的芒彩在毒魄手中閃耀,他目注僵立如呆鳥似的廖老么,半合的眼皮宛如永遠不會眨動似的仍然半合,接著,他緩緩踏進了一步。突的打了一個哆嗦,廖老么急忙退後三步,髮如亂草般的腦袋拚命搖動:「別,毒老大,別這樣……咱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毒魄站定下來,望了南宮羽一眼,這位「七巧槍」皮笑肉不動的開口道:「么哥,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廖老么的面孔現在不但是黃,更且發灰,他脖頸間的喉結連連收縮,聲如裂帛:「算你們狠、算你們厲害,我們認栽便是——」南宮羽閒閒的道:「認栽?光認栽就能解決問題?」廖老么哭喪著臉道:「南宮老兄,求你高高手,留一步活路給我們兄弟……」南宮羽道:「怎麼說?」將左手的「柳葉刀」交併右手。廖老么嘶啞的道:「那對『碧玉鴛鴦』,二位拿一隻去,給我們兄弟留一隻……」大大搖頭。南宮羽道:「這怎麼成,鴛鴦鴛鴦,鴛鴦本是成雙配對,公母各一,我們怎可生拆了鴛鴦?么哥,這等人間慘事,你也忍心?」心底直在操南宮羽的十八代祖宗,廖老么嘴裡卻囁嚅著道:「南宮老兄,『碧玉鴛鴦』不是真的鴛鴦,它只是拿碧玉雕就……」
看到這等情況,廖老么立時臉色大變,叫得一聲「不好」,人已撲向後面窗口,伸出頭去匆匆探視片歇,又步履踉蹌的奔至衣櫃之前,手忙腳亂的翻撿那一片零碎,翻著撿著,人已萎頓在地。南宮羽m.hetubook.com.com旁觀者清,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仍忍不住聲音發乾的問:「出了什麼漏子啦!」廖老么猛一搖頭,手扶著衣櫃顫巍巍的立起身來。嚎著聲道:「該死的阿汪,天打雷劈的阿汪,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五馬分屍的賊骨頭,看他做下的好事,不但偷走了那對『碧玉鴛鴦』,連我們辛苦積攢下的一包金銀子也吃他拿跑了,萬想不到這狗娘養的心黑手辣到這步田地啊……」南宮羽僵窒了俄頃。有些遲疑的道:「么哥,你不會在耍把戲吧!」廖老么「荷」「荷」怪笑起來,笑聲卻比哭還要難聽。他灰著面孔嘶叫:「我在耍把戲?眼前的光景你可也是親自目睹,我的手下人窩裡反不說,更不啻在打我的落水狗,趁著一場亂,居然席捲潛逃,任什麼仁義道德都不顧了,我如今已是精光鳥淨,裡外成空,南宮老兄,你看看我的模樣,像是在耍把戲麼?」
南宮羽似是十分抱歉的道:「么哥見諒,只顧著求么哥賞飯,一時倒忘記向么哥提姓報名了;先說我吧!我複姓南宮,單字一個羽,我這伴當的姓氏更怪,他姓毒,嘿嘿,毒藥的毒,狠毒的毒,也是單名一個魄字,魄麼,就是魂魄的那個魄……」廖老么嘴裡念叨著這幾個字,一面加以組合:「南宮……南宮羽,毒藥的毒,魂魄的魄,呃,毒魄,南宮羽,毒魄……」突然間,他往後猛退兩步,瞪著眼、張開嘴,模樣就像真的吞下了一口毒藥:「毒魄?『毒一刀』毒魄?」毒魄沒有出聲。從來到這裡,雙方朝面到如今,他一直就沒有出過聲。眼睛盯向南宮羽,這位打家劫舍的「棒老二」頭子又憋著聲道:「你是,呃,『七巧槍』南宮羽?」南宮羽哈了哈腰:「一對上不得台盤的貨,倒叫么哥見笑了…」深深吸一口氣,廖老么強自鎮定,卻再也提不起那股子張狂勁道來了:「真沒想到……竟是你們二位駕臨,南宮……呢,老兄,你同毒老大全是道上響叮噹的大人物,要發財,哪裡不好去?衝著我們這群苦哈哈窮攪和,又能榨出多少油水來?大家都在混世面,二位好歹得替我們兄弟留一步退路……」
南宮羽的表情相當懇切,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詳盡又開誠布公的剖析某一樣事:「么哥也太自謙了,憑么哥你的身份地位、人望關係,何來『三餐不繼』、『自顧不暇』之言?如果連么哥你都混成這等光景,那我們哥倆豈不早就餓死啦!儘管么哥你客氣,我們亦不敢有逾越的要求,以免使么哥為難,我們要麻煩么哥的事很簡單,只要么哥一點頭,就算成全我們了。」廖老么陰著面孔道:「說吧,要我點什麼頭?」南宮羽笑得越發可愛了:「『東關城』西『萬芳油坊』的劉老東家,不是有一對質地上好的『碧玉鴛鴦』擱在么哥你這裡麼?那玩意挺值幾個價錢,么哥你一共就這幾個人,也用不了那許多,何不點點頭,賞給我哥倆拿去過日子,讓我們在衣暖食飽之餘,同沐你么哥的恩德?」先是一愣。廖老么隨即勃然大怒:「我操他奶奶的,這算什麼熊話?大爺們辛辛苦苦到手的寶物,你兩個鬼頭蛤蟆臉居然想來分一杯羹?這不是虎嘴搶食是什麼?黑吃黑吃到我廖老么頭上,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南宮羽招呼毒魄:「你在外頭守著,我跟他去『點收』。」毒魄點點頭,視線繞巡在當場另外五位仁兄身上,五個人但覺全身發冷,誰也不敢稍有挪動,生恐誤導了對方的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思,禍起不測。隨著廖老么進入木屋,南宮羽一面打量著這酸臭四溢,恍同豬窩般的髒亂環境,邊嘴裡「嘖」「嘖」有聲的道:「乖乖,你們這裡可真夠瞧的,薰壞了人不關緊,可別把那對『碧玉鴛鴦』薰臭了……」廖老么不搭理他,只管直起喉嚨朝裡問吆喝:「阿汪,阿汪,把劉老頭的那盒東西給我拿出來!」聲音在木房內外迴蕩,裡間卻沒有任何反應;廖老么稍稍楞怔了一下,立時怒沖沖的往裡闖,且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他娘的是個死人呀!外頭攪得天翻地覆,你就只會當縮頭王八不做聲?」南宮羽跟在廖老么身後進入內室,卻只見一室凌亂,靠後的窗戶洞開,貼立牆邊的一具沉厚紅木衣櫃櫃門半敞著,鐵鎖橫掛,衣物零碎散滿於地,別說是阿汪,連鬼影也不見一條!
毒魄也不客氣,振臂一躍而起,步履穩實的行向那邊的木屋,如果只從他走路的模樣與形容的安詳來看,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當然,隨後趨至的南宮羽,就更加悠然灑脫,舉手投足之間,像煞是在自家後花園裡散步了。距離木屋還有丈餘遠近光景,毒魄已停下腳步——因為屋子裡起了反應,門扉啟處,五條橫眉豎目,充滿野氣的彪形大漢蜂擁而出,人一出來,立即分散開去,擺成一個包抄夾擊的陣勢。毒魄沒有說話,回頭看了看南宮羽。南宮羽緊趕兩步,走到近前,先朝對面的五名漢子做了個羅圈揖。笑容可掬的道:「各位老兄,借問廖老么可在?」五人中,有個左頰帶著大塊紫色疤痕的仁兄先開了口,語氣極不友善:「你是幹什麼的?找我們么哥有什麼事?」南宮羽仍舊笑顏不減的道:「我老遠巴巴的跑來這裡找廖老么,當然有事,至於有什麼事,恐怕不大方便告訴你,我想,你總不能頂替廖老么的位子吧!」
南宮羽道:「那麼,你是不肯賞下那對『碧玉鴛鴦』?」廖老么忙道:「不是我們不肯『賞』,南宮老兄,委實是『賞』不起呀!」看了身側的毒魄一眼。南宮羽忽然笑了:「么哥,你也真叫看不開。」心腔子驀然一跳。廖老么吶吶的道:「呃,怎麼叫……看不開?」南宮羽瞇著眼道:「那對『碧玉鴛鴦』,不錯是值幾個錢,但錢是人找的,今天丟了,明朝還能再掙,如果人死了,不就通通玩完啦!你想想,『碧玉鴛鴦』就算再珍貴,對一個死人或一群死人又有什麼價值?」乾澀的吞下一口唾沫。廖老么的黃臉透青:「你的意思是——硬要強取豪奪?」南宮羽笑道:「這個說法不好聽,卻確然一針見血,不錯,軟的來過,接著就是來硬的了,么哥,你在江湖上翻騰這許多年,莫非尚未頓悟,這原本就是個物競天擇、弱肉強食的世界?」面頰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廖老么突兀瞋目大叫:「南宮羽,你們未免欺人太甚!」南宮羽氣定神閒的道:「別激動,么哥,被你劫掠的那位苦主,大概也和你是同一個想法!」
南宮羽一本正經的道:「那更不成,『碧玉鴛鴦』價值不菲,拆散開來就難賣錢了,這樣一來,對你們不好,對我們更不好,還是搭配成雙才妙。」說來說去,總歸是要照單全收,廖老么知道再爭也爭不出結果來,加以毒魄手上那件寒光閃閃的玩意,實在是威脅太大,他更怕一個弄擰了刀鋒飛來頭上,那說什麼都完啦!南宮羽不是說過麼,無論多少財富,對死人是毫無意義的,前車有轍,他還不願變做一hetubook.com.com個死人:「好,好吧!就給你們,通通給你們!」南宮羽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么哥,你要早想得開,又何苦白白賠上三條人命?」廖老么暗裡切齒叫罵——我操你的老親娘,我幾時又想開了?前一陣沒想開,這一陣更想不開,老子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你們強取豪奪,空手套白狼,叫老子如何想得開啊——他拉塌著眼皮,聲音裡有哭腔:「請來點貨吧!二位……」
南宮羽窺探了片刻之後,把身子縮了回來,順勢盤坐在沙地上:「屋子外不見人影,也沒啥異常狀況,馬匹全圈在廄裡,可見廖老么那一伙人亦不曾外出,毒魄,我們還是依照原來預定的時間,入黑動手!」毒魄閉著眼道:「全聽你的。」南宮羽笑道:「真金不怕火煉,毒魄,我就欣賞你這股子篤定勁兒。」毒魄張開眼皮,懶洋洋的道:「這得要看對手是誰,才能篤定,廖老么和他那一幫子熊人,我雖然不熟悉,但料想不會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真正三頭六臂的角色,極少有捻股子幹他這一行的,落到打家劫舍混生活了,還高得到哪裡去?」嘿嘿一笑。南宮羽道:「姓廖的高是不高,但手底下卻挺扎實,你可休要小看了他,尤其這傢伙一向兇猛悍野,敢拚敢殺,也不是個易與的人物哩!」
南宮羽笑道:「么哥說笑了,各位幹的是無本生意,吃孫喝孫不惜孫,左手來,右手去,不損半文底鈿,一切花用,自有些老凱供應,這種日子,過得既輕鬆、又逍遙,談得上什麼苦?要說苦,我們哥倆才叫苦哩。」廖老么放低姿態道:「南宮老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是我們不識抬舉,實在是另有苦衷,你看看,裡外十來口人,個個又是牛高馬大,開門七件事,哪樁不要錢?從大早一睜眼就得動腦筋填肚皮,如今買賣更不好做,經常張羅半天,卻弄不到幾文進帳……二位老兄儘管別處發財,我們這裡,務請抬抬手,放一馬……」南宮羽搖頭道:「么哥,『萬芳油坊』的劉老東家,你又何曾放過人家一馬,橫豎不是你的東西,不過轉過手,犯得著這麼心疼?」廖老么固然心裡有火,仍舊努力按捺:「話不是這麼說,南宮老兄,東西雖不是我們自家的,卻也費了一番辛苦才到手,大伙要活命,靠的就是『水子』進出,假如樣樣轉手讓人,我們怎麼朝下過?道上有道上的規矩,二位總也得為我們想想……」
毒魄道:「這是廖老么御下不嚴,一窩子狗屁倒灶,怎麼扯得上你被擺了一道?」乾笑一聲,南宮羽微現窘迫之色:「我一說你就明白了,我不是跟你提過麼,廖老么有個手下被我買通了?」毒魄愕然道:「莫不成你買通的那個人……」南宮羽嘆了口氣:「不錯,正是這個殺千刀的阿汪,他本名叫汪平!」毒魄不禁笑出聲來,老古人說得對:真正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南宮羽心平氣和的道:「么哥,你先別動怒呀!說『黑吃黑』有多難聽?我們也決沒有這個意思,江湖一把傘,遮陰又遮寒,總不能光胖了你,瘦了我們吧!又道是紅花綠葉,木屬同枝,你就忍心叫這同枝同源混不下去?」廖老么瞪起一雙三角眼,咬牙切齒的道:「少他娘給我來這一套,嘴上說得天官賜福,其實你們心裡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以為老子不知道?我廖某人成天打雁,莫不成還能叫雁啄了眼去?我搶人,你們倒想來搶我,真他娘的豁了邊啦!大水直灌龍王廟,有這個說法?」站在一邊的「和_圖_書紅蠍子」毛坤趁機吆喝:「我就知道這兩個狗頭不是好路數,么哥,咱們還等什麼?做翻了算數!」廖老么身旁一個黑大胖子先打鼻孔裡哼了兩聲,嗓調濁沉的道:「么哥,這兩個人的來路我們還不清楚,少不得要盤盤他們的道。」眼珠子一翻,廖老么斜睇著南宮羽,火辣辣的道:「你聽到我老伙計胖黑曹欽的話啦?扯淡扯了這一陣,二位相好的竟連個底都沒露,既敢上線開扒,總不作興耍他娘的孬種吧?」
「黃沙灘」果真名副其實,一片耀眼潔淨的金黃色沙灘便延展在那條水質清澈的河流邊,河流蜿蜒而去,流經之處,卻只有這一段的岸沿是黃燦燦的沙灘,占地約有百畝大小,沙色柔潤細緻,起伏之間,宛如波痕層疊,別具平漠寒水的情調。沙灘臨溪不遠的地方,生有幾叢半青泛黃的雜樹,靠著樹邊,是幾幢木造房子,房子後頭以簡陋疏落的木柵圍成一座馬廄,廄裡圈著十來匹馬兒,沉靜的空氣中,偶而響起幾聲輕微的馬嘶,便仿如水面的漣漪,把冷清的僵寂推動了。現在,還不到入黑時分,夕陽在西邊尚露著半張面孔,毒魄與南宮羽已經來了。他們兩人的坐騎早留在里許之外,為的是避免打草驚蛇,待至輕手躡足的摸到這裡,正好各浴一身艷麗的霞彩,兆頭似乎不錯。半伏在一個稍稍隆起的沙丘之後,南宮羽正瞇起雙眼細細打量前面那幾幢木屋,這位「七巧槍」除了手邊多一副窄長皮囊之外,仍然是昨日那身穿著打扮,因此動作與外貌比較起來,就有點不大相襯,他卻舉止從容,毫無拘泥之狀,顯見已是習以為常了。毒魄連看也懶得看一眼,他雙臂枕著後腦,只躺在沙地上閉目養神。
毒魄道:「他那一窩子,有多少人?」南宮羽道:「十個八個大概有,其中很有幾員驍將,毒魄,記住不能輕敵。」毒魄抽回手臂。坐起身來:「我從來就不輕敵,也不容易緊張,打打殺殺,原就是那麼回子事,集中精氣神,動手把人撂倒最叫緊要,情緒上的反應,免不了累贅。」略略一停。他又接著道:「南宮,姓廖的哪一樁功夫比較專長?」南宮羽似乎對廖老么的底細十分清楚,毫不思索的答道:「地堂刀,聽說他那一手地堂刀法施展起來就如同滾地一團雪,又快又狠,變化無窮,許多人吃過他的虧……」瞧著南宮羽。毒魄似笑非笑的道:「你對姓廖的情形怎麼這等熟法?莫非以前與他打過交道?」南宮羽放低聲音,故作神秘的道:「不瞞你說,廖老么的手下有一個被我買通了,自然消息傳得靈快,他的一舉一動,完全在我掌握之中,可謂涓滴不漏!」
南宮羽挪腿便走,頭也不回的道:「別洩氣,么哥,至少你還留得青山在——」廖老么愣愣的道:「那對『碧玉鴛鴦』,你們不要啦!」南宮羽沒有答話,管自疾步出門,衝著毒魄一招手:「咱們走!」毒魄跟著南宮羽離開,但南宮羽卻並非行向來路,反而繞過雜樹叢,往木屋後面快走;毒魄這時才低聲問道:「有了岔子?」點點頭,南宮羽目光四巡,邊壓著嗓門道:「八十老娘倒繃孩兒,毒魄,說憑我這老行家,竟也著人擺了一道!」毒魄皺皺眉頭,道:「怎麼說?」南宮羽沒好氣的道:「真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正和廖老么的人殺得火辣,廖老么一名監守『碧玉鴛鴦』,名叫阿汪的手下,竟趁亂捲逃,不但捲走了『碧玉鴛鴦』,連廖老么僅存的一點箱底子也偷跑了,我出來的當口,他正在呼天搶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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