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連理成枝

身子驟而震動,任霜白伸出兩手欲加推拒,但推拒的力量卻是那麼軟弱、那麼無力,他怔怔的睜著眼睛,任由鍾若絮不停的吸吮,攪黏啜吻,逐漸的,他開始呼吸急迫,幽深的瞳底宛似有火焰升現。一陣窸窣聲後,任霜白自恍惚中突然驚覺——懷裡的鍾若絮竟已身無寸縷?赤|裸裸的身子如一條軟蛇般纏繞緊箍,同時,手顫顫的正在為他解脫衣衫。喉頭乾燥苦澀,任霜白覺得身體在膨脹、在炙燒,手指接觸的是鍾若絮滑似凝脂的肌膚,彷彿白玉的溫潤裡散發著熊熊的熱力,那清純的氣息已揉合著汗腺排出的強烈甜腥;他掙扎著,喃喃的道:「不要……若絮,我沒有權利佔有妳……」鍾若絮加快了動作,將裸|露的軀體用力貼上任霜白亦裸裎的身子,她貼得如此密切,如此緊湊,當任霜白與她合而為一的時候,不禁進出一聲低沉的呻|吟……
任霜白道:「我明白,若絮,我非常明白……」鍾若絮又以期冀的口氣道:「但願他們追不到,百里多路,畢竟也夠遠的了。」任霜白愛憐的道:「凡事往好處想是不錯,但也要做最壞的打算,若絮,他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頓了頓,他接著道:「其實,對往後的事態發展,我還有另一種看法。」鍾若絮眨眨眼,道:「你還有另一種看法?什麼看法?」任霜白道:「下意識裡,我倒希望他們追上來,我有和他們決一死戰的衝動!」鍾若絮驚愕的低喊:「你瘋了?他們人多勢眾,我們只得兩個,若被堵住圈牢那叫沒法子,豈有主動去迎戰的道理?」任霜白拍拍鍾若絮肩頭,容顏平靜安詳:「若絮,不要忘記令兄是怎麼死的,也不要忘記你們兄妹是在一種什麼樣的情形下被逼出了『鬼馬幫』?令兄的仇恨,你們兄妹的屈怨鬱憤,我一直縈繫在心,無時或忘,若絮,我之所以如此同仇敵愾,不完全為了妳,也為了令兄,我虧欠過他,未能對他的續命之恩稍有報償,只有在這件事上,多少盡點心意了。」
鍾若絮哼了哼,十分勉強的道:「好吧,就依你,不過,你得給我個承諾!」任霜白道:「什麼承諾?」鍾若絮神情嚴肅:「我要你活著回來,而且要愛惜自己身子,霜白哥,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假設你有個長短,我絕不苟生獨存!」任霜白搖頭:「傻丫頭,妳還年輕,何必這麼想不開?」一骨碌從任霜白的腿膝上翻起,只這俄頃,鍾若絮已然淚水盈眶:「霜白哥,你答應我!」任霜白嘆息一聲,緩緩的道:「好,我答應妳。」把頭臉埋入任霜白懷裡,鍾若絮不禁咽泣出聲:「從小,除了哥,我就無親無故,孤苦伶仃,過的全是那種灰澀又寥落的日子,如今,哥死了,只有你在愛我、疼我、憐我,算我二十幾年的飄泊歲月裡攀住了一條根,如果沒了你,我還有什麼勇氣活下去、有什麼生趣獨自走向未來那條漫長坎坷的道路?霜白哥,你要多想想,就知道我說的話不是無因而發!」
鍾若絮不依:「那有這種事?霜白哥,我們同心同命,一朝危難臨頭,豈能讓你獨自赴險?再說,我也不是不會武功,縱然比不上你,相信也可略助一臂……」任霜白的態度有著少見的堅持:「不,若絮,妳一定不可露面,我不能忍受妳遭到些許傷害,妳亦不要令我分心牽掛,我獨力應戰,可以放開手幹,只要你免除我的後顧之憂,我相信勝算的機率極大!」鍾若絮吸吸鼻子,道:「人說『夫妻本是同林和圖書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我們現在還沒有正式成為夫妻,莫非就要『各自飛』了?」捏捏鍾若絮的面頰,任霜白笑道:「這不是在講些歪理麼?我們哪一個要飛了?若絮,讓我一個人去辦,縱橫千里,但無顧忌,而妳在身邊,難免分神,萬一妳有個失閃,別說陣仗要輸,我一條命也無所謂了!」
鍾若絮故意以極不耐煩的口吻道:「什麼奇怪的聲音?我人在屋裡怎麼不曾聽到?你八成是睡夢中被魘著了,大驚小怪,疑神疑鬼的,不正常!」這時,樓下隱隱約約響起另一個人的詢問聲:「老弟,你夜裡拍人家大姑娘的門幹啥?」門外那位像是正伸著頭朝樓下回話:「熊爺,剛才我恍惚聽到有點響動,不放心,所以敲門問問!」姓熊的答以嗤笑:「你耳朵倒尖,我都沒聽到什麼,你卻聽到了,老弟,歇著吧,別擾人清夢!」門外這位猶不服氣:「你在樓下,我在樓上,離得近,自然會比你聽得真切……」姓熊的似乎轉回去了:「省省力氣吧,老弟,留著精神用在該用的地方。」門外這個低聲咒罵幾句,終於放棄了進門的打算,有意放重步子走開。
鍾若絮笑道:「那種微妙形勢,我也看得出來,當時覺得又氣又惱、又滑稽,這算個什麼場面嘛?」輕撫著鍾若絮柔軟若緞帶似的秀髮,任霜白沉聲道:「好在這一關已經過去了,若絮,只要上天再幫我們一次,往後,可能就會否極泰來了。」鍾若絮不覺迷惘:「你是說,我們還有劫數未過?」任霜白道:「若絮,你不覺得我把你從『鬼馬幫』救出來,過程太輕易?」鍾若絮道:「也不見得輕易,那全是他們疏忽大意,才給我們造成機會!」任霜白形色凝重:「妳聽我說,若絮,無論是什麼因素成全我們的行動,對方在發覺事實之後,都必定不肯罷休,『鬼馬幫』方面的能耐有多少我不敢說,但施心痕的手段我見過,不是個易與的角色,他那伴當熊俊,想亦不會太差;施心痕和熊俊俱屬關外『天蠍會』出身,慣過殺手生活,而一般以殺手為業的人,大多擅長追蹤跟隨,別看我們如今已遙離『落雁坡』百里之外,被他們追上的可能卻非沒有,若絮,假如我們又被盯住,我要妳隱藏起來,絕不准露面,一切情況全由我來應付!」
來不及詢問任霜白為什麼知曉得那麼清楚?鍾若絮忙道:「守在門外的是『鬼馬幫』一名大把頭,施心痕那魔鬼和他一個姓熊的同夥通常都待在樓下,不過時時上樓來查看,他們好像彼此都不大信任……」任霜白道:「現在樓下當班的是施心痕還是他那夥計?」鍾若絮輕輕的道:「是他的同伴,那姓熊的。」略一沉默,任霜白道:「鍾姑娘,這幾天,妳受苦了。」窗子後面起了一聲強行抑制住的咽噎,鍾若絮吸著氣道:「還好,霜白哥,能活著見到你,已是我最大的安慰……」任霜白身子抖了抖,道:「放寬心,我就這想法子進來。」鍾若絮急速的道:「房門是關著的,只要弄出的聲響不太大,外面應該不會聽到,霜白哥,要不要我去守在門邊?假如萬一發生什麼異況,好先為你示警。」任霜白道:「好,注意動作要盡量放輕。」
暗夜,仍然無星無月。「老駱駝」鞍負著任霜白與鍾若絮二人連夜奔馳,直到天色破曉始停止下來,輕過半宵的折騰,真可謂是人困馬乏,這一路急趕,少說也趕出了百兒八十里,離開「落雁坡」應該是和_圖_書夠遠的了。歇馬的所在,是片隔著道路頗有一段距離的草寮,草寮四周雜樹遍生,地方僻靜又隱密,在這裡打尖憩息,算是相當理想了。只把草寮稍微清掃了一下,任霜白已打開舖蓋捲,安置鍾若絮躺下,他自己坐到一邊,雙膝盤起,準備以打坐的方式恢復疲勞。鍾若絮人是躺了下來,卻並無睡意,她直直望著任霜白,雙瞳中流露出毫無掩隱的強烈情意,靜默中,熾熱的眼波如火如炙。任霜白當然感受得到,緣起緣合,總有始應,當愛來的時候,雙方的心靈自便相通相契了。閉閉眼又睜開,鍾若絮輕輕的道:「霜白哥,你不累?」任霜白笑笑,道:「還撐得住,倒是妳,折騰一夜,該合合眼了。」鍾若絮凝視著任霜白,嘆了口氣:「你又瘦了,氣色也不好,霜白哥,上次出門,怕又傷過身子吧?」
任霜白苦笑道:「為什麼那幾天裡又加了這種想法?」鍾若絮幽幽的道:「『鬼馬幫』的六當家裴瑾,老早以前便對我糾纏不休,我都沒有搭理過他,這一次被他們擄去,裴瑾認為機會來了,多次軟求硬逼,要我跟他,我全嚴詞峻拒了,弄得他灰頭土臉,很下不了台,可是我拒絕歸拒絕,萬一他暗裡玩什麼手腳,施什麼下流詭計,卻防不勝防,我好怕受到沾污,我後悔不曾把這清白身子早早給你,霜白哥,幸而有驚無險,我終於如願以償了……」任霜白道:「是他們互相之間的矛盾幫了妳的忙,若絮,妳可能還不清楚,章居仁擄你去的原因是想斬草除根,而裴瑾卻想打你的主意,雙方僵持不下,姓裴的又怕妳自盡尋短,這才彼此派了人來監守,在這種情形下,裴瑾有心動歪點子就難了……」
於是,習佩,溜煙似的奔入夜色之中,模樣活脫一隻受驚的兔子。任霜白默默聽查面前小樓的動靜,盤算著奇襲救人的步驟,以明眼人來看,樓房的情形是這樣的——樓下五級石階上有一道正門,門旁是兩扇並排的窗戶,樓上右邊第一間也有兩扇窗,再過去的窗口較小較窄,其他狀況,便隱在黑暗中了;他當然看不見門、看不見窗,但對樓下窗口透出的光亮與燈火的熱度卻能產生反應,此外,二樓雖然無光無熱,可是他肯定必有窗口,只要湊近窗口,他堅定自己的嗅覺足以聞出鍾若絮散發在房內的體氣,而從體氣的濃淡上,即可判斷出人在裡面或不在裡面。他不能確定施心痕的所在位置,以及此刻是否當班?他自然希望救人的關節上不要與施心痕相遇,因為搭救鍾若絮的過程將十分緊湊急迫,時機稍縱即逝,在這樣的境況下,他實在延宕不起,而施心痕的武功高強精湛,一旦照面動手,則頗有可能造成纏鬥形勢,進而觸發「鬼馬幫」的整個警戒網線,如此,不僅難達目地,只怕自己脫不脫得了身都是問題。
同時,鍾若絮也在呻|吟,一邊痛苦又愉悅的呻|吟,她一邊喘息著呢喃:「霜白哥……現在你不該自卑了……我不在乎你是個瞎子……不在乎你的任何缺陷……我只要你,要跟你長相廝守,終生不離……」任霜白擁抱著臂彎中的人兒,不止以他的力,更以他的心——兩個人連為一體的滋味不僅是美妙,而且象徵人性成熟的莊嚴與對倫理上責任的擔當。激|情過後的回味仍然甜蜜,仍然溫馨,激|情過後的甜蜜和溫馨卻悄悄融在一片平靜中。鍾若絮躺在任霜白的腿上,伸手替任霜白理妥衣衫上的襟扣,舉止婉約柔和_圖_書順,真像一個體貼的小妻子。握住鍾若絮的一隻柔掌,任霜白低緩的道:「若絮,妳不後悔?」鍾若絮的回答斬釘截鐵:「不後悔,霜白哥,老實告訴你,我早就想把身子交給你了!」任霜白吃驚的道:「怎麼會有這種念頭?」鍾若絮坦然道:「不知道你感覺不出來或是故意裝作?霜白哥,打開始一見你我就喜歡你,到後來,我更一廂情願的愛上你,我也暗示過你,好幾次更露骨的向你隱喻,可你一直不肯表明心意,害得我又急又惱,近些日,你才對我的情感活絡了,我確定你也是想跟我好的;一個姑娘家既然死心塌地的愛上個男人,那男人又肯接受,把自己交給他是天經地義的事,遲與早並不重要,而你又自嫌過甚,老認為自身的缺陷不配成家,我怕你猶豫不決散了我們的緣份,索性將身子給你好叫你定心……霜白哥,在我被『鬼馬幫』擄去的那幾天,越發加強了我的想法,我發誓只要再能夠看到你,第一件事就是獻出我的童貞!」
鍾若絮素白的面龐上湧染一片紅霞,心跳加快,但本能的羞澀卻掩不過發自由衷的興奮與滿足,她半坐起身來,嗓音微帶顫抖:「霜白哥……你是說,長相廝守?」任霜白頷首道:「妳願意麼?」連著點頭,鍾若絮呼吸迫促:「我願意,霜白哥,我一千個、一萬個願意……」任霜白咬咬下唇,道:「不過,對妳難免委屈,我是一個瞎子,一個殘缺不全的人,雖然我看不清妳的面貌、妳的體態,可是我意識得到妳是一位很標緻的姑娘,只怕我配不上妳。」鍾若絮忙道:「不,不,霜白哥,你配得上我,你樣樣比我強,沒有一點配不上的地方,我不嫌你,我,我喜歡你的種種般般,連你眼睛的缺陷我都愛!」微微笑了,任霜白道:「傻丫頭,一雙瞎眼有什麼好愛的!」鍾若絮認真的道:「瞎眼原不可愛,但是,要看這雙瞎眼生在什麼人身上,霜白哥,你擁有這雙眼睛,儘管它已失去功能,卻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一雙眼睛!」
入夜了,是個無星無月的暗夜。看這光景,老天爺頗有幫忙的意思。習佩戰戰兢兢、步步為營的引領著任霜白來到「橫刀樓」;一路上,這位仁兄皆是屏息噤聲,捏著冷汗,一派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緊張像,倒好似登臨敵境的德性,有幾次,任霜白還真怕他半途溜跑了。「橫刀樓」乃一幢兩層高的磚造小樓,建築在一塊稍微突起的台地上,週遭矮松錯落叢生,人伏在松堆裡朝上望,這幢磚造樓房,宛似比一般的二樓更要高些。樓外看不到警衛巡視,樓下的房間有燈亮著,樓上則一片漆黑。氣溫很低,呵一口氣,全變做繚繞唇邊的白霧。輕輕扯動任霜白衣角,習佩向「橫刀樓」指了指,示意目的地已達,就在眼前。任霜白悄聲道:「這裡就是?」習佩伏在地下,拚命點頭。任霜白的音調平靜低沉:「你可以去了,習佩,如果你要傳警,必須在半個時辰之後,我得有緩衝的時間,你明白?」習佩壓低嗓門道:「放心,我一定照你的吩咐,任朋友,你可也千萬不能洩我的底……」任霜白頷首:「彼此。」
任霜白道:「受了點小傷,不要緊,妳看,我現在不是挺利索麼?」鍾若絮關切的道:「霜白哥,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吧?」點點頭,任霜白道:「差不多全辦齊了,往後,有很多時間可以陪妳。」臉上綻開一朵朝陽似的笑靨,鍾若絮充滿喜悅的道:「當真,和*圖*書你可不許騙我!」任霜白十分肯定:「不騙妳。」鍾若絮像忽然想起一件什麼事:「對了,霜白哥,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在你回家以前,『鬼馬幫』的人已將我擄走了,由於事起倉促,我連給你留個信息的時間都沒有!」任霜白隨即把他遇上「霞飛派」人馬,拚鬥之前獲得指點的經過扼要述說了一遍,言下有著不勝僥倖的嗟歎;鍾若絮聽得心頭甜滋滋的,胸間充溢著濃稠的溫馨與幸福感:「霜白哥,這是老天爺成全我們,不讓我們兩個孤伶伶的人被拆散、分開……」任霜白柔聲道:「我們不會再分離了,鍾姑娘,這趟出去,也不知怎的,對妳竟有著一股出奇的思念,好想盡快趕回來伴著妳,這種情形,在以前,甚至在我這半生歲月中都從不曾發生過,但願上蒼憐見,再庇佑我們一次,讓我們能夠長相廝守……」
聽著鍾若絮的腳步聲移向另一邊,任霜白拔出緬刀,手腕一挫,軟如懶蛇般的刀鋒立時「錚」聲豎直,刀身豎立的剎那,已切入窗口,他小心探測著窗內鐵柵的粗細與間距,然後鏑鋒猝偏,以驚人的快速拉鋸起來,由於刀刃切割鐵柵的往回動作太過劇烈強疾,便濺噴起連串蓬散的火星,而原該發出的尖銳鋸割聲,反因過高過速的頻率而變成幾乎不能耳聞的超快音波,只起若有若無的那麼一絲嗡然細響。鐵柵欄在俄頃之後已被切斷洞開,任霜白竄身而入,同時低喚:「鍾姑娘!」守在門邊,卻雙目不瞬,一直凝注著窗口的鍾若絮,才剛剛回應一聲,門上已忽然響起急促的叩擊聲,一個粗重嗓調隨即傳來:「開門,開門,鍾姑娘,我要進來看看!」鍾若絮以指比唇,向任霜白做了個噤聲的手式,冷冷向門外答話:「開門?開什麼門?半夜三更的,你想做什麼?」敲門的那一位嚷嚷著道:「我好像聽到有種奇怪的聲音發出來,鍾姑娘,職責在身,不能不查看一下,如果出了漏子,我可承當不起!」
再三思忖之下,任霜白下定決心,救人的行動必須以最凌厲的手段施實,速戰速決,無論對方的監守者是誰,都要毫不留情的斬盡殺絕,不予敵人任何求援告急的機會,但要救出人來,往後如何單拼群打、明殺暗戰,他全不含糊。幽暗的夜晚,對他是有幫助的,缺乏光亮,受影響的是明眼人,在他來說,並沒有絲毫不便的感覺,朦朧的世界,不過仍是一片朦朧。略略思忖了一番,他慢慢往上起身,然後,宛若孤鴻倏閃,人已附貼在二樓右側的牆壁上,他謹慎的伸出手去觸摸,不錯,果如所料,他的指尖觸到了窗框,可是窗戶緊閉,厚棉紙糊牢的格子窗關得嚴絲合縫。沾一點口水在手指上,任霜白輕輕在窗紙間挖破一個小洞,再引頸升起,湊鼻聞嗅,於是,那股他熟悉的,有如花瓢朝露似的清純氣息再度沁入他的鼻腔,那麼鮮美,那麼馨潔,不沾一星庸俗脂粉的味道。
由氣息的濃馥推測,鍾若絮人就在房中,而且距離窗口不遠,而房裡除了鍾若絮的體味,並沒有其他混雜的人氣,任霜白初步確認,室內應該只有鍾姑娘一個在。接著,他凝息傾聽,很快已聽到一陣異常細微的呼吸聲,這樣的呼吸聲,表示呼吸的人尚不曾入睡,入睡之後的吸氣及出氣,比較粗沉,有規律和均勻;如果鍾若絮至今未眠,亦是可以理解的,此情此境,哪有這麼容易便去尋夢?盡量壓低聲音,任霜白透過窗紙上的小洞悄呼:「鍾姑娘,鍾姑娘……https://m.hetubook.com.com」須臾的靜默之後,響起衣裳窸窣的擦動聲,聽得出雖是極力隱蔽,卻仍異常急切的腳步聲輕傳,那股熟悉的氣味迅速來近窗前:「霜白哥,是你嗎?」
鍾若絮沉默下來,好一陣,才紅著眼圈道:「想想,我似乎太自私了,我深知哥的心願,也瞭解你的抱負,可是,又不得不顧及可能的凶險,為我們將來做打算,霜白哥,我心情好苦、好矛盾……」任霜白道:「別多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天下有些事,並非由著人們的意願而發展;若絮,睡一會吧,早早養足精力,也好隨時應變。」鍾若絮沒有再說話,只閉上雙眼,似乎已開始去尋夢。知道鍾若絮不會容易入眠,但任霜白卻不去驚動她,有些事擺在面前,或可能將要來臨,在這短暫的空間裡,任霜白正好仔細盤算一番。
鍾若絮貼耳門上,聽到人走了,才回過身來,目光灼熱的迎著幾步外的任霜白,一剎的僵滯之後,情不自禁的投入任霜白懷裡。重重擁抱著懷中的人,任霜白幾近貪婪的用力吸嗅著鍾若絮身上的氣息、髮際的幽香,同時喃喃的道:「總算找到妳了,鍾姑娘,此刻之前,我一顆心就像吊在半天……」鍾若絮仰起臉來,淚水滿頰:「我好想你,霜白哥,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拍拍鍾若絮的肩頭,任霜白定下神道:「先離開這裡再說,遲恐生變。」鍾若絮點頭:「我們怎麼走?」任霜白微微伏下身子,道:「我背妳。」鍾若絮知道自己的輕功應付不了眼前的場面,毫不遲疑的便趴到任霜白背上,任霜白一手反攔住鍾若絮的腰臀,身形倏翻,兩人連成一體,已從洞開的鐵柵欄中間準確無比的掠出!
任霜白靜默片刻,合攏雙掌:「我會記住妳的話,鍾姑娘。」鍾若絮噘噘嘴,道:「霜白哥,你口口聲聲說要跟我在一起,可是偏又這麼生疏。」任霜白不解的道:「生疏?我何時對妳生疏了?」鍾若絮道:「你不停的鍾姑娘長、鍾姑娘短,這不叫生疏叫什麼?」任霜白道:「那,該怎麼稱呼你才允當?」「噗嗤」笑了,鍾若絮道:「叫我名字嘛,或者發揮一點想像力,給我起個暱稱,只有你才許叫的暱稱。」任霜白搖頭道:「我還真想不出來該怎麼起這個『暱稱』?看樣子,在這一方面我的才情是十分缺乏的……」鍾若絮無可奈何的道:「好吧,在你想出來之前,就先叫我名字,霜白哥,你叫呀!」任霜白有幾分靦腆的低喚:「若絮……」輕輕回應著,鍾若絮站立起來,迅速貼近任霜白身邊,舒展雙臂緊緊摟住任霜白的脖頸,毫不遲疑的把自己火燙的、濕潤的雙唇湊到任霜白嘴上。
語聲是顫抖的、期盼的、亢奮的,有著掩藏不住的激動與喜極欲泣的嗚咽,短短三個字,卻已道盡了多日來的思念與渴望。任霜白亦突然起了一陣令他自己亦感到驚異的反應——他發覺眼眶的濕熱、甚至有些濕潤,脈博的跳動也加快了;抑壓著內心的震盪,他沉住氣道:「是我,鍾姑娘,妳就暫時固定在現下的位置,不要走動,聽清楚我的話,回答我的問題。」窗後的聲音細微卻清晰:「我在聽,霜白哥。」任霜白道:「屋裡是否只有妳一個人?」鍾若絮道:「只有我一個,看守我的警衛在門外,霜白哥,窗子裡面鑲嵌著鐵柵,柵欄大概有姆指粗細,不知道你有沒有法子進來?」任霜白小聲道:「等一下我再設法,鍾姑娘,門外的警衛是誰?屬於『鬼馬幫』的人或是施心痕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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