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魯敬仙

沙翔面孔一別,毫不理睬,小滑溜孫得寶雖是也無明確反應,卻不由自主的乾嚥了一口唾沫。舉起瓷壺,就著壺嘴,黎莫野自家先「咕嚕嚕」的灌下一陣涼茶,然後,他十分滿足又十分舒適的長長吁了口氣,抹著唇邊的水漬,故做驚異道:「咦,你們兩位客氣什麼哪?這場辛苦下來,莫非還不覺得燥渴?來,喝兩口,一碗涼茶,不成敬意,茶錢也不須二位掛懷,我自會打發。」沙翔仍沒答腔,孫得寶卻忍不住氣咻咻的道:「姓黎的,你少來這套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把戲,我們雖是人在屋簷下,卻楞是不低頭,莫說一碗粗茶,即使你有靈芝仙露,我們也決計不沾點滴!」黎莫野道:「其實,這又何苦?喝下這碗涼茶,也不會因此就辱沒了二位的尊嚴,沾污了二位的骨節,二位的氣魄不凡,我業已領教過了,稍稍接受我這點心意,亦只是個表達惺惺相惜的方式,古人不是說過麼?英雄不打不相識,我們經此一打,乃是打成了知己,打成了朋友,二位豈能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叫我連個高攀的機會也沒有?」
黎莫野閒閒的道:「但願是如此,不過呢,你說你姊夫向來不把錢財看在眼裡,似是有點高誇了他,據我的觀察,柴老三好像並沒有這麼個慷慨超脫法……」孫得寶悻悻道:「你這一萬多兩銀子,乃是向我姊夫強索硬逼所得,他自然拿得不甘不願,用這件事來此喻他平常的為人,怎可稱是允當?」黎莫野笑道:「照你之言,柴老三平日便樂善好施,大方豪邁,視錢財如糞土,廣結天下有緣;若是如此,寶老弟,你不覺得臉紅,我倒頗覺作嘔呢!」孫得寶勃然色變:「姓黎的,你休要藉詞侮辱我姊夫,人他娘背上一回運,不見得次次全朝霉處走,你這次佔了上風,也無須趾高氣揚,說不準那一時,那一刻,輪過來跪求告饒的就是你!」黎莫野慢條斯理地道:「這樣的可能也並非毫無,得,寶老弟,如若真個到了那一天,也還要請你手下留情,如我之善待你這般反報我才好。」
孫得寶板著臉道:「我想得通倒又好了,似你所說的這種歪理,不但我,只怕天下人誰也無法接受,你他娘連搶帶奪,軟硬兼施,卻居然還有成套的說詞,以非做是,混淆黑白,簡直莫名其妙!」搖搖頭,黎莫野道:「你真是石頭腦袋,頑冥不化,看來我們之間的意見是難得溝通的了。」孫得寶瞪著眼道:「孫子王八蛋才和你同一個想法,我若也是打的你這等念頭,不幹半掩門,也早他娘當了棒老二啦!」兩個時辰若是乾熬著,可也夠長的,但像黎莫野這樣無話找話的與孫得寶閒聒噪,時光打發起來就挺容易了,他還不覺得到了約定的時間,來路上塵頭大起,一行三騎,業已急如竄火,潑風似的朝這邊奔了過來。那頭一騎上的仁兄,呃,可不正是紅鬍子柴進柴三爺?
哼了哼,孫得寶十分不悅的道:「我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由你首先挑釁啟端,勒索我們的錢財,又把我們作賤得一塌糊塗,卻還認為這是對我們的德惠?姓黎的,你去打聽看看,天下可有這等的德惠?」黎莫野笑道:「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和*圖*書,你們淨是搞的下三濫玩意,依著走邪魔歪道發財,而容身綠林,幹的是無本營生,不找你們撈幾文又去找誰?列位卻楞是把一個銅板看得比天還大,死捏著荷包不施捨,因此捅出紕漏來,如何怪得了我?你們要活下去,我也不曾活膩味哪!」孫得寶怒聲叫道:「說來說去,儘是你有理,我們遭至這般迫害,反倒像是活該倒霉,罪有應得了!」黎莫野輕揉著鼻梁的兩側,和顏悅色的道:「人在江湖,便得依順著江湖慣有的傳統與規式討生活,你們有你們撈賺的對象,我也有我的生財之道,這好比一個輪環,周圓相接,息息相連,因此大家才卻能混得下去,如果其中有某一段違背了這個道理,就會發生如今天這般的不快了,得寶老弟,你想得通麼?」
哼了哼,孫得寶道:「黎莫野,你是滿肚皮的壞水,一腦袋歪點子,誰知道你這般故示親近,是不是又有什麼陰謀在內?」黎莫野笑道:「勝負已分,成敗在前,我已是十掐八攢,又何須再玩花樣?」孫得寶恨恨的道:「姓黎的,你如此整治我們,搜括我們,有朝一日,便叫你後悔莫及!」黎莫野道:「那是後話了,我說寶老弟,別光顧著埋怨我,倒是你自家不覺得口乾舌燥?喝口茶潤潤喉吧,上好的茶滷,還是用井水冰鎮過的哩!」又嚥了口唾液,孫得寶斜瞅著沙翔,小心地道:「沙爺,呃,喝口涼茶吧,不喝也是白不喝,事情到了這個光景,硬撐著是自己找難受,不喝他的茶,贖身銀子也半文少不了……」
嘿嘿一笑,老人道:「你那身能耐我曉得,尤其你鬼點子多,亦不是那干潑皮可與比擬的,幹咱們這等營生,不到必要,是不須冒太大的風險,否則一票買賣未全,就叫人摘了瓢去,這算是那門子的生意經?」說到這裡,老人不禁又嘆了口氣:「也是我這身病拖累了你,要不然,別說用不了這許多開銷耗費,做買賣的辰光,爺倆一起搭配著下手,好歹也有個照應,不似如今,幹啥只能由你一個人承擔,我老頭子光躺在床上吃現成!」黎莫野柔和的道:「師叔快別這麼說,師父和師叔二位老人家把我從小帶養長大,照顧我,夾磨我,待我就和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一旦稍有反哺之力,我怎能不孝敬二位老人家?這些年來,沒有侍奉師叔過什麼好日子,才是我的罪孽……」
手搭涼棚,黎莫野先向偏西的日頭端詳了一下,方才笑嘻嘻的站起身來迎將上去,在一陣打滾的沙煙裡,柴進勒住了馬頭,他且不與黎莫野搭腔,目光急急望向沙翔,又轉瞧到他的小舅子身上,嗓子沙啞的叫道:「兄弟,得寶,你們安好麼?」沙翔神色陰鬱,半垂著頭臉,有氣無力的道:「三哥,辛苦你了。」孫得寶也緊跟著提高了聲音回答:「姓黎的不敢把我們怎麼樣,姊夫,連我們一根汗毛他也不曾動過!」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水,柴進喘著氣,粗重的道:「老子也諒他不敢動你們一指頭,否則,別說半枚制錢沒有,等著同他拚命的倒是一大群!」拱拱手,黎莫野毫不動氣,斯斯文文的道:「三爺,罵也罵了,唬也唬了,你的兄弟和和_圖_書舅子更好端端的擺在這裡,我可是全都做到啦,三爺你該辦的,約莫也辦妥貼了吧?」柴進大聲道:「兩個時辰一來一回,又加上四處湊錢告貸的時間,我是半點沒耽擱,這一路趕得人仰馬翻,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你就不能讓我歇上片刻?」
孫得寶挑眉道:「說得好聽,其實你那裡甘心侍候我們?你侍候的只是那一萬三千多兩銀子!」嘿嘿一笑,黎莫野道:「老弟,何必講得恁般露骨?這倒叫我不好意思了……」頓了頓,他又低聲道:「依你看,老弟,你那姊夫會不會將那萬把兩銀子如期如時送到?」心腔子一跳,孫得寶急道:「這絕沒問題,休說我姊夫素來守信遵諾,為人首重忠義,便是沙爺與我的安危所繫,他更不會輕忽,我敢打包票,我姊夫一定會在時限之前,將你勒索的銀兩送來!」黎莫野笑得有些促狹的道:「萬一妳姊夫捨不得那筆錢,把你二位拋置不管了,該如何是好?」孫得寶呆了呆,馬上掙紅了臉:「豈有此理,你把我姊夫看成了什麼人?別說這點錢,就算是再多,我姊夫也絕不會推諉搪塞,他一向就不把財富看在眼裡,何況這還是他兄弟同舅子的贖命錢?」
老人十分欣慰的道:「好孩子,我早就看出你是個孝順孩子,打那年和你師父收養你,我就跟你師父說過,你這孩子有良心,重情義,將來一定有出息,我們兩個老東西的晚年,就全指望在你身上了。果然半點不錯,要不是你,我早他娘挺屍啦,還留得到現在輪著我吃香的,喝辣的!」黎莫野道:「對了,提起這些來,我尚未請問師叔,近來飲食可還順當?胃口比以前如何?」老人笑呵呵的道:「除了下半身不能動,叫人悶氣之外,吃喝我倒相當正常,而且胃口頗佳,廚子老吳的手藝也比前幾年大有進步,調理出來的幾樣菜式越能合我口味,還有前面鎮上那狗頭郎中,在按時診病送藥外,三天兩日弄了些補品來要老吳煨煨燉燉的給我進補,那狗頭郎中殷勤是殷勤,只是開的價錢令人肉疼……」黎莫野忙道:「師叔愛吃什麼儘管叫他們做,錢別放在心上,反正來處皆取自不義,便算那些奸商污吏孝敬你老人家的吧!」
嘿嘿笑了,孫得寶道:「常言道十年河東轉河西,誰也保不準能騎到誰的頭上,多往後看,總是錯不了的,你還有這麼點見識,足見江湖不是白跑了;其實我這個人,最是心軟好說話,倒是沙爺同我姊夫面前,你得多奉承點,否則要是真有那一天,只怕你不死也免不了脫層皮!」越說越像真的了,黎莫野一本正經的道:「不管他們二位怎麼怨恨我,有你老弟在,多少也能替我肩扛幾分,我看亦只有你老弟尚知道好歹,今天我對你的寬容大度,你定然是不會輕忘的吧?」孫得寶覺得不大受用,翻動著一雙眼珠子道:「你別說得那麼好聽,你先在迎春樓打得我四平八穩,又在這裡紮了我一槍,如今渾身上下還似散了骨抽了筋般的痛法,就差一點沒吃你掐斷脖子,卻從那裡談得上寬容大度?」黎莫野道:「這是個人對於『寬容』的看法的標準問題,你認為我待你尚不夠好,只是因和圖書為你皮肉受了點苦,其實,我以為沒有活宰了你,業已是無上的德惠了,你要知道,我手底下可不是經常饒人的呢!」
這是一幢孤單的,卻也相當隱密的石屋。遠處的山巒群峰層疊著,迤邐著,展露那雄偉的遼闊與高朗。面對著幽邃的山,蒼鬱的嶺,石室便建在這片斜坡的半腇,四周並有深濃的榆錢樹林子圍繞著,地方很清靜,卻就是荒僻了點。入夜的辰光,郊野間的暮氣來得特別翳重,灰沉沉的暗影在週遭浮沉著,宛似飄漾著一團團的霧氳,業已把人的視線遮混得朦朧了。屋裡,燈火倒是燃映得挺明亮,白木床上,一位瘦小精乾的老人正半靠著床頭,在閒閒的用隻木籤剔牙,老人的年歲約莫已在六十開外了,滿頭的白髮,臉上皺紋疊佈,形像雖顯得蒼老,然而雙目炯亮,精神尚似不差。黎莫野坐在桌邊,剛啜了一口熱茶——桌上又是酒又是肉,但已是個酒醉飯飽的殘局了。
黎莫野笑道:「你別誤會,三爺,我的意思是早早交割了早完事,也省得你看看我惹厭。」咬著牙呻|吟了一聲,柴進恨恨的道:「真是叫你作賤得不輕,只這一陣趕,我全身好像散了骨一樣,就差點鞍子也坐不穩!」黎莫野忙道:「罪過罪過,三爺,可要下馬來歇息歇息,順便喝上碗涼茶潤潤心肺?我請客。」柴進火辣的道:「去你娘那條腿,老子用一萬三千多兩銀子換你一碗涼茶喝?你休想要我領這個情!」瞇著眼,黎莫野道:「說到銀子,三爺,該拿出來讓我花花眼,瞻仰瞻仰了吧?」伸手入懷,柴進摸出一疊銀票來,十分肉疼的摔向黎莫野,邊憤怒的叫道:「去,拿去買口好棺材!」那一疊銀票有七八張之多,這一拋摔,立時便花蝴蝶般散了開來,迎風翩飛,黎莫野卻不慌不忙,左手突飛反帶,眼看就要飄散四周的銀票,便好似被一隻無形無影的手抓緊束齊了一般,在空中驀地顫跳聚攏,那麼平穩舒緩的送到黎莫野手上。
指頭沾上口涎,黎莫野一張一張的點數著,邊將每張銀票上的數目往上加疊,片刻後,他點了點頭,把票子收好,笑吟吟的道:「不錯,果然分文不少,三爺,多謝賞賜了!」目眩心驚於黎莫野方才凌虛收聚銀票的那一手,柴進越發覺得對方功力之深,深不可測,也就越發覺得自家付出去的這筆銀子難有歸趙之日了,他沉沉的嘆了口氣,喃喃的道:「算我倒霉……」黎莫野又抬頭打量著天色,笑道:「時辰不早,各位也好打道回府了;列位的身子都多少有些不便之處,早點回去,該養息的養息,該延醫治療的亦耽擱不得,切記健康方乃人生最大的財富,把身子調理好,便是留得青山在,還怕往後缺柴燒麼?」挫著牙,柴進惡狠狠的道:「聽聽這一套吧,奶奶個熊,有人不明就裡,還當是打何處來了這麼個大慈大悲的善士,恁般悲天憫人法!」黎莫野再度抱拳,道:「我曉得你們各位不會喜歡這句俗詞兒,不過也只有這句俗詞兒用在此時此地最合光景——各位,山高水長,後會有期嘍!」就那樣灑灑脫脫的,不緊不慢的,黎莫野在眾人如此火毒卻又無可奈何的瞪視下,浴著一身的和*圖*書夕陽餘暉,開步上道。
黎莫野給柴進限制的時間相當緊迫,其中乃有著他的幾個打算,第一,他不想叫對方能勻出空暇去託請幫手或設計圈套;第二,越快拿到這筆錢,他越有更多的機會脫離此地,遠颺他方,何況他也等著運用這筆錢以濟燃眉;第三,任何以他這類博財的方式,往往容易節外生枝,凶險難測,速結速了,乃是他們這一行不變的原則,至於柴進能否在這短短的兩個時辰裡湊齊一萬多兩銀子的巨數,他卻並不擔心,他知道,憑柴進的產業底子及在頭城埠的潛勢,這是不會成為問題的。那擺涼茶攤子的老頭,已不知躲到那裡去了,黎莫野先把沙翔及孫得寶兩位「貴賓」請到攤前的長板凳上坐好——這兩位雖說身子不便,好歹仍能移動,只是坐在那裡都繃著一張臉,半句話不吭。自己往攤子後頭一站,提起竹篾裡裹著的巨號瓷壺,先在兩隻大粗碗裡斟滿了黃澄澄的涼茶,茶沫兒翻沉著,他雙手捧碗,分擺在沙翔及孫得寶二人跟前,一邊堆著和氣生財式的笑容:「來來來,二位,天乾日燥,灰沙又大,二位辛苦了這一陣子,先來碗涼茶潤潤喉,消消火,最是清肝益肺。」
吁了口氣,床上的老人嗓音有些沙啞的開口道:「這一趟,總共弄到一萬六千多兩銀子?」黎莫野笑道:「是的,但若不叫全勝鏢局火獅子郝彪擺上那一道,師叔咱們爺倆至少就有三五年逍遙日子好過,無須犯愁奔命啦。」輕咳一聲,老人瞇著眼道:「郝彪算什麼東西?想當年你師父同我橫吃八方的時候,他連個掌旗的趟子手全混不上,如今居然也人模人樣的幹起總鏢頭來了,這種半調子貨,咳,走鏢這一行可真叫人材凋零嘍!」黎莫野道:「師叔,如果單憑全勝鏢局郝彪那幾塊料,我也不會放在眼裡,問題出在他找的那群幫手上,『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我一看光景不妙,便立行突圍,更重要的是,這檔子買賣,還不到非要拚命不可的田地。」
老人感慨的道:「說是這樣說,但卻都是你擔風險,吃辛苦的代價,花費這麼個大法,再加上你必須抽取出來拿去濟貧助難的成頭,負累也相當不輕了,能省著用,總是不會錯的……」說到這裡,老人微微一頓,慈祥的注視著黎莫野:「你這一趟出去,收穫已差不多夠上一段時日了,最近不打算再往外跑了吧?」搓搓手,黎莫野道:「本來是可以歇上一陣子,但小蝙蝠焦奇那王八羔子,卻非得找著給他一次教訓不可,師叔,這口鳥氣我嚥不下!」老人想了想,頷首道:「若論道上規矩,焦奇這小鱉蛋就該凌遲碎剮,五馬分屍,出賣夥計的勾當最不可饒,然則他與你也是多年的老伴當了,總有幾分情誼在,下手亦不宜太狠,你是否盤算好了怎生對付他?」黎莫野道:「向全勝鏢局走水的人非他莫屬,這小子不顧道義,成心坑我,師叔,再慈悲他也慈悲不到那裡去,我已經打算過了,至少也得廢掉他的四肢!」「嗯」了一聲,老人道:「照說呢,這也並不為過,我他娘半身不靈,深深嚐過這個滋味,姓焦的腿臂一朝俱廢,就更曉得其中痛苦了。」黎莫野輕聲問道https://m.hetubook.com•com:「師叔的意思呢?」老人笑道:「也罷,就照你的盤算吧,好死,總不如賴活著,留他一命,可是無上恩德了!」
沙翔僵木的道:「我不覺得嘴乾,你自便吧。」猶豫了一下,孫得寶終於受不了那碗黃澄透涼的茶水誘惑,舉起碗來,一口氣喝了個乾淨。望著孫得寶頸間的喉結在不停上下移動,聽著那茶汁入喉的「咕咕」音響,黎莫野笑容可掬,一待孫得寶放下碗來,他又殷勤的再度斟滿:「過癮吧?老弟,來,再來上一碗。」孫得寶一碗涼茶下肚,精神振作了不少,他舐舐嘴唇,大模大樣的道:「擺在那裡,想喝的時候我自己會喝;姓黎的,你也甭在那裡慷他人之慨,涼茶攤子另有主兒,我孫爺不頜這個情!」黎莫野道:「這話不錯,但茶錢總歸由我付,茶攤子主人逃之夭夭了,我代他侍候二位,也算向二位輸誠修好,替柴三爺,也就是令姊夫擔負些照拂的責任。」
黎莫野趕緊岔開話題道:「平素裡,師叔、大牛和小寶兩個,有沒有經常來替師叔推拿按摩,或扶侍師叔到外邊散心解悶?」魯敬仙點頭道:「兩個小傢伙對我都很盡心,這些事錯不了,就是大牛沒小寶那般靈巧,粗手笨腳的,一身蠻力倒是挺大的!」笑了,黎莫野道:「要他們的是個忠耿勤快,能侍候得了師叔滿意我就放心了。」魯敬仙道:「你準備什麼時候去找那焦奇?」黎莫野道:「後天吧?師叔。」魯敬仙低聲道:「在你和焦奇搭檔的辰光,可曾透露過我們這個地方?」黎莫野道:「沒有,我一向不對任何人洩露此事,後顧無憂,方能放手去幹,師叔,我們這一行當,最不宜叫人捏住小辮子!」哈哈一笑,魯敬仙道:「好小子,你是越來越有長進啦。」欠了欠上身,黎莫野道:「不敢,這都是師父與師叔平日的教誨。」魯敬仙一齜牙,道:「你要記住一點,那七門山君祁蘭亭是個老邪祟,不大好纏,能避免衝突就儘量避免,雖說他手下那個什麼姓沙的吃了你的虧,只要你不主動去招惹他,他想找你也不是那麼容易!」黎莫野道:「我會記著。」魯敬仙顯得有些疲乏的打了個哈欠:「你早點去歇著吧,這兩天多陪陪我,床上躺久了腰痠背痛不說,光那幾張人臉,也叫我看膩味了!」
丟掉剔牙的木籤,老人又接著道:「江湖朋友都稱你是二閻王,孩子,其實你並不似外傳那麼心狠手辣,比起你師父與我來,你就已經仁厚許多,像焦奇幹的這檔子事,早年若落在你師父或我手裡,他就十條命也早完蛋操了,『九荒孤鷲』雲昊與『西漠一鵰』魯敬仙手中幾曾容過這樣的雜碎來?」老人口中的「北荒孤鷲」雲昊,就正是黎莫野的恩師,而「西漢一鵰」魯敬仙,便是眼前老人自己,黎莫野的師叔。黎莫野端起茶盅來淺啜了一口,道:「師叔,我這個人,有時就犯了重感情的毛病,如若也能像二位老人家這般拿得起,放得下,今天也不僅是這麼點局面了。」魯敬仙撐著上身往床頭挪了挪,道:「不過,為人朝寬處做也是對的,殺性太重,早晚脫不了報應,我如今弄得半身不遂,活死人一個,約莫亦是早年太傷天和,方才招致的懲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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