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折 英雄不寂寞
春.飛將軍

燕狂徒火般的眉毛一揚,呵呵笑道:「這個『譽』麼?不提也罷!江湖上的人,見到我就要殺,這個臭名,我可擔當不起!你要殺我,枉費唇舌而已!我不放你,怕你這人驢子脾氣,打不過人,便要自殺,我留著你還有用!」
不過燕狂徒縱要蕭秋水束手就擒,也是要到五百招以後的事。蕭秋水的「忘情天書」、「少武真經」不是白練的。他的武功已在柳隨風之上,與李沉舟已近伯仲。
這句罵得極毒,杭八卻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拜謝。蕭秋水只見燕狂徒鬢邊太陽穴上的眉梢又是一動。女真人道:「在這裡等他來,是最好不過了,你們漢人有一句話,『守株待兔』,這便是了。」
蕭秋水氣到極點:「你沒膽放開我是不是?你枉為譽滿江湖的前輩!」
杭八搔頭笑道:「別的我不成,跟隨朱大天王那麼久,順水轉舵,看清局勢,這點把握不是我杭八誇口,是有幾分真本領的。」
第三人緊跟二人之後側,哈腰賠笑,打躬作揖,卻是漢人。這第三人蕭秋水卻是認得,正是昔日在長安古城被「藍鳳凰」橋上殺退的朱大天王的義子:「鐵龜」杭八!
蕭秋水不禁又問:「那三個什麼地方?」
杭八忙「噗咚」一聲跪倒,拜謝道:「屬下萬謝二太子——不不不——二公子大恩。」說個不停,女真人微笑道:
蕭秋水禁不住又罵道:「枉我在長板坡救你,你這不知好歹的人!」
只見兩匹紅鬃烈馬,直向「關帝廟」馳來。馬上的人裝束隨便,布質粗糙,而且都無馬鞍,因為奔馳速度極快,身子與馬背幾乎貼成一條線,兩人都雙手緊緊抓住馬鬃;兩人方到廟前,馬人立而止,烈馬長嗥聲中,兩人已翻身下馬,對著破廟,「噗噗噗」叩了三個響頭。
他身旁左右兩人,就完全被這人的貴氣比了下去。左邊一人,騎的馬混身漆黑,只有尾白如雪,腿高臀壯,是一流驃馬。馬上的人,赤精上身,肌肉如樹根盤結,光頭盤辮,目若銅鈴,唇薄如紙,坐在馬上,一座山一般。如此看去,金披風者是女真族人,而這人則是蒙古勇士。
燕狂徒「哦」了一聲,故作狀道:「唐方麼?就是那個穿著青衫戴面具的小姑娘啊——嘿嘿嘿,待我趕過去先把她一刀宰了。」
青記大漢十分精悍矯捷,「嗖」地拉鬍鬚大漢閃入了草叢之中,只露出兩雙銳光炯炯的眼睛,注視廟前的情形。
誠如李沉舟所言,這世上能困住蕭秋水的人實在罕有。
燕狂徒並不知道。
女真人睹睹地道:「你們宋人,手段真忒也狠!卻以為我們不知麼?和*圖*書你們奸淫燒殺,又搶虜掠劫,事後賴到我們身上,便是你們的拿手好戲。」
杭八一怔,心頭給他瞧得發寒,猛醒過來,苦著臉摑打自己臉頰,道:「是,是,我又叫錯了,二——」女真人雙目一瞪,如鷹鷲一般森冷,杭八又自心裡打了一個突,道:
就在這時,有一陣清脆的鈴聲「叮鈴鈴、登鈴鈴」地近來。蕭秋水不禁稍稍皺了皺眉頭,因為這響亮的鸞鈴聲,跟這破廟肅煞的景象很不調襯。只見燕狂徒的側臉,火燒般的眉毛一揚。
可是他知道蕭秋水倔強性格。在當陽城一役,燕狂徒方知此人是寧可被打死而不可以屈服的。所以他一上來,使用突襲制住蕭秋水。
「二——二公子——」
而那三騎卻迥然不同。中間的人,馬馱金鞍,氣派非凡,彊轡皆飾珠光寶氣,馬上的人,披金色披風,臉窄而長,兩顆眼睛如綠豆一般,皮膚又黃得近褐。馬鞍子上繫了個鈴鐺,每走動一步,鈴鐺就一陣輕響,使得馬上的人,更加神氣。
蕭秋水在月光下看出,只見兩條大漢,眉粗目亮,神威凜凜,燕狂徒卻低聲咕嘀道:「糟糕,糟糕,真叫這兩個混帳小子毀了我的大事!」
可惜他還是算漏了一個:
燕狂徒不答,卻喃喃道:「至於其它兩處——卻連我自己也無十成的把握——假如我死了,他們也必有大損折,你要逃走,大概無礙,那我就要告訴你一些話兒,而且要你將這些話轉告給一個人——」
女真人冷笑道:「算了,咱們大金國悍將無數,但未出此不世英雄,哼,哼,『武將不怕死,文官不貪財』,哈!哈!哈!可惜宋國盡出你這等人才!」
另一留綹大漢,沒有說話,卻緊緊抓住腰畔鋼刀,手背青筋凸露。
燕狂徒是武林奇人,卻不是什麼前輩風範的高人,他向來不拘禮俗,抓了蕭秋水就走,也不計較出手時是否正大光明。
權力幫有難,蕭秋水為何不赴?
杭八卻笑道:「他雖有些聲威,比起二太——不不不,——二公子,二公子來卻是還差——差那麼一大截。」杭八一面說著,一面用左手拇食二指比劃。
蕭秋水的穴道被燕狂徒重手封閉,啞穴卻未封塞,只是燕狂徒一路急奔,風湧激烈,使他無法開口而已,如今一旦得歇,燕狂徒把他重重一放,撞得遍體生痛,但也顧不得如許多,破口罵道:
女真人望了一會兒月亮,回過頭來,道:「他也本是神武天生的好將軍,若肯投效金國,咱們如虎添翼,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萬里、千里、百里三位前輩因事未能趕至,我也和圖書無把握將他一舉成擒!」
燕狂徒大笑道:「好!好!好!妙!妙!妙!長板坡之役,又有誰叫你來救我?如今救也救了,所謂君子施恩不望報,你重提此事,是要我報答你麼!哈哈哈——你既救了我,我便會報答你,我帶你去,也為的是報答你啊,這自有你的好處——」
蕭秋水聽了那女真人這一番話,心中覺得他說的也不無道理,至少比身為漢族人氏的杭八珍視得多了,但又深覺不妥:金人既愛慕漢人文化國土,又何苦征戰經年,弄得殘民以虐,敗垣廢墟,以致生靈塗炭呢。
卻見一人臉有青記,叩拜後。目注「關帝廟」道:「關二爺,您老人家義氣忠肝,名耀千古,咱兄弟今番來此,只求了此心願,只要能保住將軍,我練家兄弟,縱受千刀萬剮,也心甘情願!」他幾句話說下來,也不如何大聲,卻說得無比真誠。
杭八得意地道:「若他被咱們刺殺於此,明日未到臨安,相爺正好定他個『違命』之罪,包叫他『滿門抄斬』!」
女真人也不為甚已,道:「說得也是。」拍拍杭八的肩膀,這「鐵龜」真個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女真人哼了一聲道:
蕭秋水只聽得心脈賁張,眶眥欲裂,手中都捏了一把汗。燕狂徒卻伸手連他「啞穴」也封了,只見他根根銀髮豎起,卻未有所動。
杭八給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隨即又嘻嘻笑道:「我這等人,也沒什麼不好哇——至少可以給二太——二公子,幫得上些——小忙。」
燕狂徒說著又提起蕭秋水,狂奔了一陣,這時一彎新月,已掛梢頭,燕狂徒奔至一處廟前,其時秋風勁急,落葉蕭蕭,破落的殘廟前只有枯樹寒椏一株,燕狂徒道:「臨安府的人夜夜笙歌:在邊城馬革裹屍的軍將們是白死了;卻可憐關二爺的靈位也無人祭拜!」
杭八一呆,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好囁嚅道:「二太——二公子神通廣大,我——我們——」
那女真人又道:「好計劃,你們南朝人,作戰怕死,卻詭計多端,岳飛這次可謂死得不明不白——。」
蕭秋水聽得熱血沸騰,覺得燕狂徒這人雖似癲佯狂,但有時說的話,頗有道理,只聽燕狂徒又唏噓道:「你是正當英壯,像這棵春天的樹一般:而我,卻是寒秋了,那雪降的時候,就要掩埋了。」
「起來,卻未知這一戰是否功德圓滿?唉,你們宋人,好不容易得一勇將,卻連多等幾天,到京師再定罪誅殺,也待不及,唉。」
他跟權力幫雖曾係死敵,但在峨嵋金頂一會中,李沉舟對蕭秋水有知遇之恩,而且以蕭秋水m•hetubook.com.com俠烈性情,斷無可能任由趙師容回去孤軍作戰。
他點了蕭秋水的穴道,提著他狂奔了一陣,這一路奔去,蕭秋水心中自然急得要死,終於到了一處峰頂雲境,坡路上山的所在,燕狂徒忽然停下,道:「我要解手。」把蕭秋水向大石上一放,獨自在路邊解起手來。
蕭秋水「呸」了一聲,平時他也不致如此毛躁,只是他急於要找唐方,便心頭火起,道:「誰希望你報答!快放開我,我要找唐方——」
蕭秋水知燕狂徒的個性,有什麼不敢做的,連忙噤了口,燕狂徒知道生效,又狠狠地加了一句道:「你再想溜,我就殺了她,一定殺了她!你只要跟我去,那我就不為難你,連『天下英雄令』也還給你!」
燕狂徒默默地點了點頭,背負雙手,望向遠山。
那杭八又道:「我看,點子快要來了,我們不如先埋伏好,殺他個措手不及。」
那女真人喝道:「胡說!大漢文化我向來嚮慕得緊,才跟父王打到這兒來,為的就是這每一垣每一寸上的文化,怎能說粗文陋矩!」說著向天長嘆:「要是我大金國能得天下,這瑰麗博大的文化,便是屬於我們的了。」說著負手,眺月沉思。
一切的理由只因為蕭秋水被擒,動彈不得。
杭八以為女真人真的請示於他,他只圖表現優良,可望升官發財,當下知無不告:「二公子說的是——不過,京師之中,不少岳飛黨羽,他們或劫獄,或請纓,總之會設法營救岳飛,尤其是韓世忠、劉琦這等不識抬舉的傢伙,說不定會聯合起來,要是有什麼異動,那就糟了,秦相爺不得不未雨綢繆,來個斬草除根,外加上先下手為強——」
蕭秋水為之氣結,但靈機一動:又道:「我保證不自殺,有話公平的談,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蕭秋水只覺「守株待兔」這用法,似乎不妥,卻聽杭八又伸出拇指,滿口胡柴地道:「二——二公子真是博學淵源,連漢族的粗文陋矩,都件件通曉——」
蕭秋水奇道:「我不出手,也有作用?」
燕狂徒大喝道:「好!君子一言——」蕭秋水道:「就怕你言而無信!」燕狂徒雙目暴睜,道:「我燕某別的不講,但無信字,則非人也!」
燕狂徒!
女真人「嗯」了一聲,淡淡地道:「看在朱順水面上,恕你無罪。再犯小心我要你的狗命!你們這些漢人,拿你們當人看就不知好歹!」
燕狂徒道:「你的人我信得過,我點你穴道倒不是怕你逃走,而是不要你出手。我燕狂徒做事,向不要人助手,也不要人多口!」
女真人道:「岳https://m.hetubook.com.com飛萬里趕程,算是白回了。」
蕭秋水詫問:「那你要我一道兒去做什麼?」
燕狂徒雙瞳閃過一絲淡淡的蒼涼,道:「第一個去的地方,有你在,可能比較生效——」
「二公子有所不知,那姓岳的跟金國只是兵戎相交的仇敵,跟咱們朝廷的官兒可是勢不兩立的強仇。誰站得穩腳步,另一方就必定得倒下去——試想,咱們秦相爺怎會又怎能容得下岳將軍!」
蕭秋水道,「總共要去三個地方?」他心弦大震,連武林第一奇人燕狂徒都沒有把握戰勝的戰役,究竟是什麼樣的戰役?燕狂徒想要交代他些什麼話?要告訴給誰聽?
女真人一笑,道:「其實這也沒什麼,朱老先生為我們開路清道,立的是大功;今番你若成事,自也有重賞。」
杭八笑道:「其實死得不明不白的人才多呢。這幾天來,一路上有人圖救岳飛,都是讓咱們或朝廷的禁軍、相爺心腹手下,盡皆殺死,封官發財的人,也多得緊哪!若是岳飛知道,準叫他心疼死了——有次梅鎮的民眾集體在官道上等候岳飛,結果給我們殺光殺盡了,一村的人哩,屍首都布了五六里路——」
蕭秋水大聲道:「只要你言而有信,要我去的地方不傷天害理,我陪你去,絕不逃走,你又何必制我穴道!」
燕狂徒側目斜睨道:「干嗎?你也要解手麼?」說著把雙肩一聳,打了個冷顫,已解手完畢,拍拍手走回來,道:
那女真人橫了他一眼,忽然問道:「你叫我什麼來著?」
——何況那時蕭秋水也在懷疑柳五柳隨風。
「燕狂徒!你這是什麼意思?快放開我!」
「我們給飛將軍在朱仙鎮打得落花流水,一敗塗地,死傷無數,血流成河,卻敬他是一條英雄,只想令他回心轉意,歸順北朝——你們宋國的人,卻恨不得置他於死地,十二金牌召他回去還不夠,還要在這道上趕盡殺絕——」
不一會「的鈴鈴,得鈴鈴」的聲音近了,還夾雜著繁沓的步履聲、馬蹄聲。又一會兒,官道上出現了三匹馬,前後簇擁十幾個著緊身水靠的人,瞧他們熟練矯捷的身手,一看就知道是訓練有素的武林中人。
蕭秋水腦門轟轟然一聲,血液上沖,「飛將軍」三字,猶如自天而降,登時憶起他當年在浣花派劍廬,得會岳太夫人和「陰陽神劍」張臨意時,已定下的「見岳飛」的畢生志願,難道來的是——?只聽杭八道:
燕狂徒笑了一笑,舒伸了一下筋絡,道:「我們先上臨安府,官道旁的『關帝廟』去。」蕭秋水卻注意到他一雙白眉,始終未曾舒展。
說到這裡,忽然向天大笑起和*圖*書來,只聽「噗噗噗」一連急響,無數勁風掠過,蕭秋水大吃一驚,只是驚起一樹烏鴉,向晚天黑幕飛去,蕭秋水不禁心頭一寒,正待相諮,燕狂徒忽低聲喝道:「噤聲!」「颼」地快如流星,閃入道旁草叢之中。隔了片刻,蕭秋水便聽到馬蹄急奔之聲。
「你要小解,我替你扒開褲子,就解在這裡好了,你要大解,就解你左手穴道,總要擦擦屁股的。」
女真人想了想,笑道:「宋國那麼大,土地那麼富庶,卻容不下一個岳飛,難怪好漢都死絕了。沒想到你還有些小聰明,局勢捏拿得倒挺有準兒的。」
杭八湊前笑道:「是,是,就是這裡,二太子一看就出,了不起,好眼光——」
這時那兩名姓練的大漢,相互望了一眼,留綹大漢道:「來了。」
燕狂徒笑道:「你用什麼法門都騙不倒我,我已經制住你了,還用得著冒這一個險,萬一你自絕經脈,我出手再快也沒用,我才不上當哩。這又有什麼公平不公平的,昔日各大門派外加權力幫和朱大天王的人一起暗殺圍剿我,我也沒討還公道兩字!」
蕭秋水痛苦地道:「我不要你任何東西,但你不能碰一碰唐方!」
蕭秋水,乍見唐方正激動時,為燕狂徒所制,直到現在,燕狂徒猶不知蕭秋水的武功已非昔可比。
女真人微微嘆了一口氣,又道:「岳飛已接令,專程夤夜趕返臨安,待到了朝廷,秦檜要將他是殺是剮,都沒問題,只要我父王一聲令下,秦檜還不是唯命是從!卻又何苦派你的人來截殺,又再三懇求我父王遣我來援手?」
杭八起身道:「這次部署,是天王精兵,岳飛慣於沙場征戰,這種武林狙殺,他斷斷應付不來的。這點二公子萬萬可放一千個心——至於讓岳飛回朝,相爺是怕『夜長夢多』呀——何況——何況相爺早一一細查了岳飛的底細,卻是不貪財,不徇私,不枉殺一人,不鄙行一事,根本無法治之以罪——」
蕭秋水看到杭八一副阿諛奉承的樣子,便已心頭火起;這三騎逐漸行近,那金衣人一勒馬,馬長嘶一聲,立時停止,蹄上「咯得咯得」地走了幾個歇蹄步。那女真人問:「是這裡吧?」他說得雖然平淡,但語氣陰寒,聽了足令人心裡發毛,卻又帶有一種使人畏懼的威凜。
女真人聽到此處,向天呵呵大笑一陣,中氣充沛,只震得馬匹一陣噓嗚,道:「向來奸臣殺忠臣,何須有罪?只要我大金國的父王點一點頭,你們宰相要殺忠臣良將,不過是喝酒吃飯的事兒一般而已,只要朝廷要做,把比干、皋奠打成大奸大惡之人,綁在城門任民割剮凌遲,也在所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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