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青鋒飛劍影 少陽揚威神鶴鎩羽 軟語動溫情 靈犀暗通玉女傾心

那少女睫毛一抬,明亮眼睛裏的哀怨、鬱憂之色,都減少了大半,而換上一種錯綜複雜的光芒。
凌風劍客最是關心,竟一步步地往前進,站在雨下也不自覺。
辛捷此時早已遠遠站開,好像生怕劍光會落到自己頭上似的。
于一飛心中一動,忖道:「今日卻想不到是神鶴詹平和凌風劍客齊來,他二人據說是武當第二代的最傑出高手,若是動起手來,我抵擋一人,料還不至有差,若是他兩人齊上,那就難說了。」
地絕劍于一飛雙足牢牢釘在地面上,身形突地後仰,右手一放,竟將長劍鬆了,在劍落下之際,突又反手抄著,劍把在外,疾地一點,點向神鶴詹平的「將台」重穴。
而點蒼、峨嵋、崆峒三派,各擁秘技,何嘗不想做一個領袖武林的宗派,也時時都在伺機而動,只苦於時機未到而已。
便是辛捷,也自點頭暗讚著「武當」、「崆峒」能揚名江湖,確非倖致。
旁觀諸人也自一聲驚呼,淋著落下來的雨點,都跑向他兩人的身旁。
他溫柔地勸著她,握著她的手,她也順從地讓他握著,彼此心中,都覺得這是那麼自然的事,一絲也沒有勉強,沒有生澀。
兩人正等得心焦,辛捷突然望見遠處慢施施走來三人,脫口說道:「來了,來了。」
凌風劍客叱道:「當然。」
但武當之「九宮連環劍」,稱尊中原武林垂數十年,招招穩練,卻又劍扣連環,招中套招,直如長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絕。
梅山民交給他的,是一件那麼困難和複雜的任務。
他心中覺得突然有了一種寧靜的感覺,見了這少女,他彷彿在感情上有了一種可以依靠的地方,再不要去擔心自己的孤零。
地絕劍于一飛此刻衣衫盡濕,身心俱疲,知道凌風劍客若然此刻向自己動手,自己卻非敵手了,搶先說道:「閣下是否也想一試身手?」
于一飛沉聲道:「好劍法。」劍光一撤,猛又再起,匹練般的劍影便立刻在自己四周佈下一道劍圈,光芒撩亂之中,劍身突自上而下一劍削來,正是「少陽九一式」裏的「神龍現尾」。
他又向金弓神彈范治成等人說道:「今日小弟作東,在那鳳林班裏請各位喝酒為于兄慶功,各位可贊成?」
幾人走到近前,便停下了,站在一邊,也不過來,于一飛一看,卻是金弓神彈范治成、銀槍孟伯起,及幾個武漢的成名人物。
辛捷暗忖道:「此人倒是個直腸漢子,還在以為我關心他。」此念一生,日後于一飛真的得了不少好處,卻非于一飛所能料想到的。
于一飛隨聲望去,也已發現,他可並未細慮為何辛捷的目光遠比他快。
身形一晃,抱著神鶴詹平齊飛而去。
離子正還有半個時辰,于一飛收拾妥當,將長劍緊密而妥當的斜背在身後,試了試對動手毫無妨礙,才走出房間。
于一飛目注劍頭,等到劍尖已堪到了面前,才猛然一撤步,腳跟半旋,劍光一閃,不知何時已將長劍撤在手裏,順勢一劍,一出手便是崆峒的鎮山劍法,「少陽九一式」裏的第一招「飛龍初現」,劍帶風雷,顯見這于一飛內功頗有火候。
梅山民雖十年來足未出戶,但武林中這種微妙的局勢,怎能瞞得了他?
辛捷笑道:「小弟最是好奇,還想留在此地,范兄、孟兄先請回吧!」
他頓了頓又道:「還有那『七妙神君』重現江湖,小弟也要立刻稟明家師作個準備。」
辛捷見了他兩人的舉動,心裏一動,便也盤膝坐了下來。
兩人表面上雖是客客氣氣,但心中各含殺機,都存心將對方毀在劍下,絕不是武林中討教過招點到為止的心理。
他這番話無異說我話講不過你,但手底下可不含糊,凌風劍客、神鶴詹平,都是久走江湖精明強幹的角色,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
再加上他自己最近才感覺到的那一種「甜蜜的煩惱」,他曾用了許多力氣救回來的方姓少女那哀怨而美麗的眼睛,黃鶴樓下翠綠少女的甜甜的笑,現在都使他心湖中起著漣漪。
辛捷被這一笑一福,弄得不知所措,慌張地站了起來,怔在那裏了。
於是他叫人準備好車子,他要去找金弓神彈范治成,去和*圖*書問問那怪丐和少女的來歷,當然,他也是去問他們所坐的船,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標記?
他暗中留心看每一招的發出,覺得兩人的劍法雖然嚴密,但卻仍有空隙露出,雖然那空隙是在常人絕難發招的部位。
何況她的船是那一條呢?江邊上有這許多船,又怎知那一艘是呢?自己即使有心赴約,但也總不能條條船都去問一問呀。
金弓神彈正要說話,突見那人仰天打了個呵欠,忙將要說的話咽回腹裏。
兩人飛車趕到岸邊,辛捷早已備好渡船,渡至對岸時,剛好是子正之時。
於是,他暫且將這些問題拋開,整了整衣衫,向仍在江邊等著自己的渡船走去。
凌風劍客怒道:「一月之內,家師必定親至崆峒,請閣下放心好了。」
辛捷微微一笑,站了起來,走向于一飛笑道:「于兄果然劍法絕倫,今日小弟真開了眼界。」
但他只說了這兩個字,卻張口結舌地再也說不下去,皆因他根本不知道這少女是誰,也不知道這少女和怪人之間的關係,為何領著四個婢環來抬這怪人,更不知道這少女為何對自己一笑。
他心中正自打著鼓,卻見那為首少女用手向自己所坐之處一點,面上似有喜容。
孟伯起也好像不願在這裏再多逗留一刻似的,一拱手,拉著范治成等人匆匆走了。
那三人想是也望見他兩人,身形起處,如飛而來,他們相距原不甚遠,晃眼便來到近前,于一飛一看當先一人竟是武當派後起群劍中最傑出的一人,神鶴詹平,第二人卻是武當的掌門首徒凌風劍客。
唱聲愈來愈近,只見雨中有人拖落拖落地走來,一邊唱,一邊還用手中兩塊長形的棍拍互相敲著,眾人更是又驚又奇。
他低聲唸著:「方少堃,方少堃!」他笑了。這三個字,對他而言,不僅僅是三個字而已,其中所包含的意思,是難以言喻的。
神鶴詹平冷哼一聲,面色鐵青,腳步一錯,反手一握,劍已出匣,叱道:「有僭了。」劍隨身走,突走輕靈,斜斜一劍,帶起一溜青光,極快地直取于一飛的肩胛之處。
辛捷當然並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他對人類的心理,瞭解得遠不如他自己想像得多。
果然神鶴詹平劍光如虹,按著腳下踩的方位,每劍發出,必是于一飛的要害。
九宮劍李治華搶著道:「這位就是我曾向師兄提及的辛老闆。」
辛捷道:「于兄如有正事,小弟自是不能相強,但今日一別,後會無期,小弟卻難過得很。」
凌風劍客冷笑道:「于大俠真是快語,這樣再好不過了。」
辛捷也朝那人笑了笑,金弓神彈與銀槍孟伯起見了,對望了一眼,彷彿覺得甚是詫異。
銀槍孟伯起也走了過來,說道:「雨中不是談話之處,辛兄不如與小弟們一起坐船渡江吧。」
這是每一個初墮情網的人全有的感覺,問題是在他這種感覺能持續多久就是了。
神鶴詹平變色問道:「于大俠倒請了不少幫手。」說完冷笑一聲。
她含著羞說道:「我姓方……」
辛捷也忙笑著答禮。
那少女已羞得又低下了頭,須知一個未嫁女子,向一個陌生男子說出自己的姓氏,那其中的含義非常深遠的,那表示在這女子心目中,至少已對這男子有了一份很深的情意。
雖然她並不瞭解辛捷,甚至根本不認得他,但人類的情感卻是最奇怪的,往往你對一個初見面的人所有的情感,遠比一個你朝夕相處很久的為深,尤其是男女之間的情感,更每多如此。
辛捷笑道:「于兄難道不知小弟最是好武,有這等熱鬧場面,小弟焉有不去之理?」
地絕劍于一飛和神鶴詹平,雙雙被他唱得叫苦連天,須知高手動招,心神一絲也擾亂不得,此時雨勢本大,再加上此人又唱又敲,兩人苦戰不下,心裏都開始急了起來。
他暗裏微笑,恍然瞭解了「虯枝劍法」裏有些看似無用的招式,正是專對著這些空隙而設,復知梅山民學究天人,當初創立這「虯枝劍法」的時候,早已將中原各門派的弱點瞭然於心。
辛捷搖頭道:「不認得。」
辛捷看在眼裏,卻正合了他的心意,他知道此兩人只要www.hetubook.com•com有一人受傷,就是不了之局。
辛捷正徘徊在院子裏等他,月光甚明,此時月正中天,于一飛走出院子後,見辛捷仍在徘徊,問道:「辛兄何不早些安歇?小弟此去,諒不致有何差錯,辛兄放心好了。」
辛捷聽了兩人所說的話,知道「武當」、「崆峒」兩派,從此便成水火,他轉臉望那怪人,見他聲音愈唱愈小,此時竟似睡著了。
「但是我能得到嗎?」他長嘆了口氣,走到車子上。
兩人劍法,俱是得自名家,「少陽九一式」招式精奇,于一飛內力又厚,劍劍都帶著風雷之聲,看來煞是驚人。
晨曦微明中,辛捷看見江邊果然有人來了,似還不止一人。
辛捷離開她房間的時候,心裏已覺得不再空虛,他的心裏,已有了一個少女的純真的情感在充實著,兩個寂寞的人,彼此解除了對方的寂寞,這是多麼美好而奇妙的事呀!
他微吁一聲,感動地又說道:「而且我知道姑娘一定有著許多傷心的事,其實我和姑娘一樣,往事每每都令我難受得很。」
這種溫馨的感覺,在他心裏盤據著,但是別的問題終於來了。
凌風劍客怒極道:「貧道卻不會找佔便宜的架打,你姓于的身手,貧道遲早總要領教的。」
在石室中的十年,他習慣了單調而枯燥的生活,習慣了除卻武功之外,他不去想任何事,但是此刻他離開石室踏入江湖只寥寥四、五天,已有那麼多事需要他去考慮和思索了。
辛捷只覺得心裏甜甜的,含著笑,溫柔地說:「姑娘在這裏可安適嗎?」
兩人一動手,便是數十照面,眾人但覺劍光繚繞,劍氣漫天。
于一飛望了在旁陰笑著的九宮劍李治華一眼,知道他說不定又在他們面上說了什麼更難聽的話,但他心高志傲,正想找武當派的岔子,這樣一來,正中下懷,是以冷冷說道:「詹大俠真是太客氣了,在下拙於言辭,真不知說什麼好,只好在手底下討教了。」
他對這五大宗派,怨毒自深,辛捷技成後,他當然想辛捷替自己報那五華山裏暗算之仇,但他卻知道單憑辛捷一人之力,要想對付在武林中根深蒂固的「五大宗派」實不可能,他這才授計辛捷,讓五大宗派自相殘殺,然後再逐一擊破。
他當著武漢的這些成名英雄,話說得極為漂亮,那知他卻並非不願乘人之危,而是神鶴詹平此時命在須臾,非趕緊救治不可。
于一飛忙道:「辛兄的好意,小弟心領了,小弟必須連夜回崆峒,向家師稟明此事。」
凌風劍客見神鶴詹平竟被點了「將台」重穴,又急又怒,說道:「好,好,崆峒劍客果然好功夫,好手法,武當派今天算是栽在你的手裏。」
此招實是極險,高手過招,稍沾即走,那裏有他這樣全身欺入的,凌風劍客在旁看了,不禁失聲叫了出來,就知要糟,腳尖一點,便往兩人比鬥之處飛去,那知卻已遲了一步。
辛捷漠然對向他殷勤地招呼著的店伙們點了點頭,筆直地走向那少女的房裏。
她自小所見的男子,不是村夫,便是竊盜,和那陰陽怪氣的金欹,辛捷爽朗的英姿,和藹的笑容,使得她少女神聖而嚴密的心扉,緩緩開了。
房間裏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但空氣中卻充滿了一種異常的和藹,只要兩情相悅,又豈是任何言語所能代表的。
突然,雨聲中有歌唱之聲傳來,有人在唱著:「從前有個姜太公,到了七十還沒用,擔著麵粉上街賣,卻又撞上雨和風……」
他的確被這件事所吸引了,好奇之外,還有種想得到些什麼的慾望,是以他決定必需去赴約,他想起方少堃,於是他自己安慰著自己:「我赴約的原因只是為了好奇罷了,那少女的美貌和笑,對我已不重要了,因為我的情感,已充實得不再需要別人了。」
就算是鳳林班的那個妓|女稚鳳吧,雖然他鄙視她的職業,但那種成熟|女子的柔情風韻,也是他從未經歷過的,也使得他深深地被刺|激著,雖然他分不清那是屬於心靈的,還是屬於肉體的。
那少女穿著翠綠色的衣裙,雲鬢高挽,眉目如畫,在此微明的晨曦,望之直如畫圖中人,辛捷和圖書不覺看得癡了。
那少女越走越近,而且根本就是衝著辛捷所坐之處而來,後面另四個少女似是奴婢,一人一角抬著一隻軟榻。
他更是奇怪,自己和這少女素昧生平,這少女怎會指著自己,難道是在笑我這種情況的滑稽,但一個少女似也不應如此呀。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地絕劍于一飛劍光一出,神鶴詹平就知今日確實遇到了勁敵,突地沉肘挫腕,反劍上引,去削于一飛的手腕。
三日後,地絕劍于一飛天一入黑,就靜坐房裏,調息運功。
于一飛哼了一聲,心中不禁對武當派,又加深了一份芥蒂。
他的意思就是說,我于一飛是單槍匹馬而來,你們來的卻不止一人。
那最後一人,自是惹禍的根由九宮劍李治華了。
後面那四個奴婢狀的少女,也衝著他一福,但卻跪在那狀似丐者的怪人面前,將那怪人平平抬了起來,放在那軟榻上,那怪人微一開眼,四顧了一下,又沉沉睡去了。這一來,確是使辛捷更為迷惘,他茫然望著那少女,那少女又是盈盈一笑,辛捷連忙一揖到地,說道:「姑娘……」
是以兩人不答話,神氣內斂,目注對方,都怕被對方搶了先著。
辛捷忙應聲道:「方姑娘。」
近年武當派雖仍執中原武林各派的牛耳,但實際上,崆峒派自掌門人劍神厲鶚在泰山絕頂連敗十一個內家名劍手而取得「天下第一劍」的名號後,聲勢在許多地方已凌駕武當之上。
她與辛捷之間,此時竟像有了一份深深的瞭解,是以她毫不隱瞞地說出自己心中所想的話。
片刻,竟嘩地落下雨來,夜間驟雨,雨點頗大,旁觀的人都連忙躲在黃鶴樓的廊簷下,但動手中的兩人,卻仍在雨中激戰著。
這兩人都可說是代表了「崆峒」、「武當」第二代的精華,雖然他們都不是掌門弟子,但都聲望很高,兩人也知道今日之戰的嚴重性,是以俱都心神貫注,連下雨也顧不得了。
那四個婢環將那怪人放在軟榻上後,又一人抬著一角,抬著軟榻向來路走去。
他橫抱起神鶴詹平的身軀,朝在旁發著怔的九宮劍李治華怒道:「還不走?」
那知那少女見辛捷的樣子,第三次又盈盈一笑,這時陽光初升,辛捷原是蒼白的面龐,此刻竟隱隱泛出一絲紅色。
他目力特強,遠遠望去竟然全是女子,其中四人抬著一物,像是輕轎之類的東西,另一個女子走在前面,卻空著手。
此時神鶴詹平突走險招,側身欺進,左手劃個劍訣去點于一飛的持劍手腕,右手平飛一劍,去削于一飛的太陽穴。
兩人氣力都覺得有些不濟,劍招也顯得不如以前的矯健,但兩人卻都知道在這種時候,就是分出勝負的關頭了。
正值此際,岸邊突又飛跑來幾人,腳步下也可看出功夫不弱。
地絕劍于一飛也自愕然。
那少女竟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寂寞得很,沒有事做,又不敢出去。」
那少女低聲啜泣了起來,這許多日子裏她所受的委屈,所不能向人訴說的委屈,此時都像有了訴說的物件,她咽著說出自己的遭遇,說到她的「父親」方老武師,說到她的「欹哥」,說到她自己的伶仃和孤苦,以及自己所受的欺凌。
船靠了岸。
辛捷實是如墮五里雲中,越看越覺奇怪,那知更奇怪的是那少女競走到他的面前,口角一揚,淺淺一笑,盈盈向他福了下去。
地絕劍于一飛得理不讓人,冷冷說道:「于某人雖不成才,卻不會找個幫手。」
他側身一望辛捷,說道:「這位是……」
辛捷茫然找著話題,又問了句:「姑娘在這裏可安適嗎?」
神鶴詹平不等掌門師兄發話,反唇道:「崆峒三絕劍名滿江湖,那裏會將我等武當派放在眼下,在下聽李師弟回來一說,雖然明知憑我們這兩手三腳貓的劍法,萬萬不是崆峒劍客的敵手,但我詹某人自不量力,卻要來討教于大俠的高招。」
金弓神彈沉吟了一會,說道:「這樣也好,說不定辛兄還有奇遇,只是小弟們卻要先走一步。」
于一飛搖手道:「辛兄可去不得,試想辛兄手無縛雞之力,到了那等兇殺之所,萬一小弟一個照料不及,教別人傷了辛https://m.hetubook•com•com兄千金之軀,這天大的擔子,小弟萬萬負不起。」
兩派的嫌隙由來已久,但卻始終礙著面子,又無導火之線,總算未曾撕破臉。
他並未敲門,多年來石室的獨居,使他根本對世俗的一些禮儀無法遵守,雖然他讀過許多書,但每當做起來,他總是常常遺忘了,而只是憑著自己心中好惡,隨意地去做著。
說到這裏,也怪得離奇,他猛地一拍前額,忙道:「我真是糊塗,那范治成看來知道這怪丐的底細,今日回去,我一問他,不是什麼事都知道了嗎?」
金弓神彈范治成突走了過來,悄聲道:「辛兄可認識那人嗎?」他用手微微指了指那仍坐在廊簷下的怪人。
辛捷微微一笑,說道:「武當派乃居中原武林各派盟座,氣派自然不同了。」
于一飛見凌風劍客、神鶴詹平及九宮劍來到近前,冷冷一笑,說道:「噯哎,想不到,想不到,于一飛區區一個武林小卒,卻勞動了凌風劍客與神鶴詹大俠兩位的大駕。」
黃鶴樓本在渡頭之旁,樓下一片空地,本是日間攤販群集之處,但此時已是子夜,空蕩蕩的早無人跡,于一飛奇怪道:「怎麼武當門下,還無一人前來,他們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又是數十招過去,兩人仍未分出勝負,突地天空一片烏雲遮來,掩住目光,大地更形黑暗,兩人的劍光也更耀目了。
神鶴詹平一掠至前,說道:「那麼在下就先領教于大俠幾招。」
那人一見有人比劍,哈哈一笑,又邊打邊唱道:「哈哈,真熱鬧,刮刮叫,兩人打得真熱鬧,刮刮叫,刮刮叫,揚州有個雪裏廟,鎮江有個連環套……」邊唱邊走,也走到廊簷下,往辛捷身邊一坐,又唱道:「從前有個好地方,名字叫做什麼鳳陽,鳳陽出了個朱洪武,十年倒有九年荒,咚咚鏘,咚咚鏘……」
他這一手的確是奇詭得很,手中之劍,一鬆一放,躲開了神鶴詹平點來的手指,卻又劍把在外,向詹平點去,這種招式,任何一家劍譜都沒有,不過只是于一飛情急應變之下,所想出來的而已,神鶴詹平大出意外,躲無可躲,撲地倒在地上。
于一飛笑道:「小弟孑然一身,來去自如,只待事了,小弟必再來此間,與各位盡十日之歡,今日就此別過了。」
他又唱又敲,鬧得不可開交,像是旁若無人,金弓神彈見他衣著打扮,卻像個花子,但是頭臉皆淨,雙手潔白如玉,留著寸餘長指甲,突地想起一人,低聲對銀槍孟伯起嘀咕了幾句,皆面色大變,轉臉驚異地望著此人。
辛捷伸手拭了拭面上的雨水,又踱回簷下,見那怪人又似在沉沉睡著,站在那裏想了一會,他又坐在那人身側。
他那裏知道,這凌風劍客與神鶴詹平此來,卻是立下決心要將地絕劍折辱一番的。
神鶴詹平一聲清嘯,凌風劍客在旁已知他這師弟動了真怒,皆因詹平「神鶴」之號由來,即因他每在殺人之先,必然輕嘯一聲。
于一飛嘆道:「辛兄既是執意如此,小弟也無法勸止,只是到時辛兄切記不要亂動,站在一旁看看,也並非不可。」
這幾人於雙方都是素識,卻只遠遠一抱拳,顯然是看熱鬧來了。
武當本是內家劍法,並不以輕靈見長,但神鶴詹平這一劍,不過是虛招而已,並沒有施展出武當劍法中的精奧。
山梅珠寶號剛啟下門,店伙們惺忪著睡眼在做著雜事。
這許多問題在辛捷心頭打著轉,他自語道:「奇遇,奇遇,的確是奇遇,這少女美得離奇,這番倒給范治成說中了。」
辛捷點了點頭,也毫未覺得她說的話對一個相識數面的人來說,是太率直了些,他想了一會,懇切地說:「姑娘一定有許多心事,我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告訴我一些?」
凌風劍客大驚之下,再也顧不得別的,忙俯身將神鶴詹平抱在懷裏,查看他的傷勢。
車廂裏寂寞而小,他望著角落,此刻他多麼希望那曾在角落裏驚慌的蜷伏著的女孩,現在正伴著他坐在車子裏呢。
梅山民生性本就奇僻,散功後更變得對此事抱著偏激的看法,是以他絕不去想,這樣一來武林中要生出何等風波,有多少人將要因此而喪命,何況https://www.hetubook•com.com辛捷幼遭孤露,對人世也抱著奇僻的看法。
武當派裏,尤其以神鶴詹平最是桀傲不群,他天賦頗佳,人又用功,年紀雖不大,已盡得武當真傳,時時刻刻都想做一些驚天動地的事,一來替自己揚名立萬,二來也是想振一振武當派的威風。
這一招連削帶打,卻又不露鋒芒,正是武當的「九宮連環劍」裏的妙招。
車夫見他來了,欣喜地跳下車來,打開車門,恭敬地問道:「老爺回家去吧?」
辛捷道:「這個小弟理會得。」
有許多事都要他去解決,最迫切的一樁,就是黃鶴樓下的怪丐和綠衣少女所訂的約會。
于一飛道:「這位是敝友辛捷,久仰武當劍法,特來瞻仰瞻仰的。」
這「少陽九一式」乃是劍神厲鶚,本著崆峒原有的劍法,銳化而成,劍神厲鶚十年前就以此劍法,取得「天下第一劍」的頭銜,揚名天下,由此可想此劍法的威力,自是不凡。
那少女正無聊地斜倚在床上,見得他進來了,張口想叫他,但瞬即又發覺自己的失儀,紅著臉靠了回去。
地絕劍于一飛仰天笑道:「好,好,今秋的泰山之會,還希望閣下也來一顯身手。」
辛捷心中又暗地叫苦,試想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年,與一個衣衫襤褸的花子,在如此清晨,並肩坐在地上,被人見了,成何體統?
地絕劍于一飛又道:「閣下請轉告令師,就說西崆峒的故人,問他十年前的舊物可曾遺落,請令師如約送還崆峒山上。」
於是他催著車夫,快些趕車,其實他本知道,從江邊回家,只是一段很短的路而已。
辛捷見那怪人,卻像根本沒有將這些事看在眼裏似的,仍自管唱著,於是他也坐著不走。
那車夫正坐在車上,縮在衣領裏疲倦而失神地等著他,他不禁開始對世界上一些貧苦而卑微的人們,起了一種憐憫同情。
凌風劍客身形如風,但趕來時神鶴詹平已倒在地上,手中仍緊握著劍,面上已泛出青黃之色,雙目也閉起來了。
辛捷見了,不禁暗自點頭,忖道:「難怪這地絕劍于一飛名滿江湖,他人雖驕狂,但遇著真正強敵,卻一點也不馬虎。」
辛捷更迷惘了,他再也想不透,這個風華絕代的少女,竟是那丐者的女兒,他更想不透為何這少女請自己到舟上飲酒,又說自己照顧了她的父親,難道這丐者真是她父親嗎?即使這丐者是她父親,自己也未照顧過這丐者呀。
說罷一拱手,也自身形動處,如飛走了,霎時便無蹤跡,消失在雨絲裏。
是以武當、崆峒兩派,無形中造成一種互相忌恨的局勢,崆峒自是不滿武當仍處處以「內家正宗、武林各派之首」來標榜,而武當卻也對崆峒近年來在江湖上日益跋扈甚為忌恨。
說罷又深深一福,轉頭走了。
但船至江心,辛捷望著浩浩江水,心思仍然紊亂得很。
辛捷道:「就是于兄不帶小弟去,小弟也要隨後趕去的,那些人與小弟無怨無仇,又怎會對小弟如何呢?」
坐了一會,雨勢漸住,天色也將亮了,那怪人仍無動靜,辛捷漸漸不耐,忖道:「萬一此時有人走來看見,豈非又是笑話?」
諸人俱都大奇,在此深夜之中,怎地會有人唱起蓮花落來。
凌風劍客哦了一聲,上下打量了辛捷幾眼,含笑朝辛捷微一抱拳。
十年前的慘痛回憶,他也並未因時間的長久,而有所淡忘。
少女美目一轉,突地嬌聲說道:「家父多承公子照應,賤妾感激得很,今晚賤妾略備水酒,在敝舟恭候公子大駕,聊報此情。」
辛捷顯然是被深深地感動了,他極為留心地聽著,當他聽到「金欹」這個名字時,他立刻地覺得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憤怒,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一種「不能兩立」的憤怒。
那人一轉頭,見辛捷坐在他身邊,面色一變,仔細看了辛捷兩眼,卻又朝辛捷笑了笑。
辛捷點了點頭,他開始想:「人們的慾望有著多大的不同呀!這車夫看到我來了,就覺得很滿足和欣喜,因為他也可以回到他那並不安適的床上,不再需要在清晨的風裏等我,而我的慾望呢?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我的慾望究竟是什麼,只知道那是一種強烈的慾望、希望,我所得到的都是無上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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