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恩怨分明
終有一鬥

童瞳眼光一瞬,暗忖:「這人倒真是個義氣漢子,我童瞳一生中惡多於善,今日倒要成全這孝子。」他多年獨居,已將性情陶冶得處處能替別人著想,他生活雖然孤寂,若說生命對他已絕無留戀,那還是欺人之談的。
他想俯下身去,將這世上唯一對他恩重如山的人的屍身抱起來,他暗罵自己,仇雖已了,恩卻依然,男子漢生於世,豈是只顧復仇而不計報恩的,於是他的心情更落寞了。
那人走了兩步,眼角朝地上的屍身一瞥,冷笑道:「久聞遊俠謝鏗義名昭著,今日一見,倒叫小弟失望得很!」
他在發招之時,本也抱著同歸於盡之念,哪知人家的雙掌卻僅僅在自己身上一按,這樣何啻人家又救了自己一命。
謝鏗的雙撞手卻是全力而為,童瞳焉有活路?近百十年來,內家高手死在這種外家拳術之中的,這還是第一次。
而童瞳身形凝重,卻以沉著補救了一切,他見招化招,並不急切的攻人傷敵,這與他二十多年來性情的陶冶,大有關係。
沉默了一會兒,那少年又冷笑一聲道:「見弱女死而不救,殺長者於野。」他向童瞳的屍身一指,接著說:「縱然他與你有仇,但也對你恩深如海呀!你卻置之於死地。」他從容的一跨步,身形一晃m•hetubook•com.com,不知怎的,已越過童瞳的屍身。
但兩人功力卻有深淺,童瞳這些年來內功雖有進境,但身手卻未免遲鈍了些,何況他究竟年老,生理上的機能比不上正值壯年的謝鏗,數十個照面一過,已漸落下風了。
語氣冷嘲,謝鏗心裏本難受,聽了這話,更不啻在他心上又戳了一刀,這麼多年來,人們譏嘲他無義的恐怕只有這一次。
須知無論任何人,縱然他活得十分困苦,但對生命仍然是留戀的,此刻童瞳卻願以自己的死來成全別人,這份善良的勇氣,已足可彌補他在多年前所做的罪惡了。
他多年宿願已償,按說應該高興,只是他此刻心裏可沒有半點高興的意味,大野漠然,朔風再起,天氣的陰霾和他心中的淒涼恰好成一正比。
那人衣袂飄然,臉上掛著冷笑,一言不發的望著他,像是在等待著他的答覆,神情雖然冷削,但卻掩不住他那種飄逸出塵之氣。
兩人相對而立,四目凝視,竟誰也發不出第一招來。
在空中一張臂,身形後轉,飄然落在地上,卻見一人長衫飄飄,正在對面望著他冷笑。
一陣風吹來,他覺得有些濕潤,愕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又極為淒厲的冷笑了一聲,道:www•hetubook•com.com「謝大俠身手果然高,在這種土崩之下,還能逃出性命。」他頓住了話,目光如刀,盯在謝鏗臉上,一字一句的說道:「和謝大俠同時在一起的還有個弱女子,想必也被謝大俠救出來了。」
他低頭一望童瞳倒下去的屍身,看到他頭首破碎,眼珠離眶而出,死狀淒慘,不忍卒睹。
他久經大敵,當然知道厲害,身形的溜溜一轉,將童瞳這一招巧妙的從他身側滑開。
謝鏗不期然的竟低下了頭,心存忠厚,若換了個機變之人,立刻就可以更鋒利的言語回答他的問話。
這一下他招式的變幻大出常理,童瞳一驚,心裏突然生出同歸於盡之念,根本不去理會對方這一記煞手,雙掌原式擊出,攻向謝鏗胸腹之間的空門。
他一抬頭,正好瞪在謝鏗臉上,不禁暗忖:「果然是條漢子!」
是以此刻他被那人一問,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一驚,厲喝:「是誰?」
童瞳傲然一笑,二十多年來,他未與人動手,此時不免存在髀肉復生之意,想試試這譽滿江湖的年輕人功力究竟如何。
於是他再不遲疑,口中低喝:「接招!」身形一晃,左掌橫切,猛擊謝鏗的頭部,右掌直出,中途卻倏然劃了個小圈,變掌為指,指向謝鏗右乳下一寸之處和-圖-書的「乳泉穴」。
謝鏗心中轟然一聲,他此刻才想起那少女來,無論如何,以他在江湖中的聲望地位,是絕對應該設法救出此女的。
但一時半刻之間,謝鏗卻也無法傷得了他,他雙掌黝黑,謝鏗也不敢與他對掌,這因為黑鐵掌力在武林絕少,在此之前,謝鏗也從未遇過。
兩人出招俱都快如電光火石,若兩人招式一用老,誰也別想逃出活命。
兩人這樣一來,掌法都更見凌厲,掌風的激盪,使得地上的黃土又飛舞彌天,更增加了這兩個內家名手對掌時的聲勢。
是以他雙掌僅在謝鏗身上輕輕一按,雖然因為他心念的這一變動,招式連帶而生的緩慢,即使他想用出全力也不可能了。
須知那女子本是向他施毒之人,這當然不是普通情況可比。
同時他雖然自願成全謝鏗,但名駒雖老,伏櫪卻未甘,臨死前也在馳躍一番,來證明自己的筋骨並未變老呢!
這一招兩式快如閃電,黑鐵掌力舉世無二,掌雖未到,謝鏗已經覺出一種陰柔而強的掌風颼然向他襲來。
童瞳立刻雙掌回圈,想硬接他這一掌,當然他也看出謝鏗不敢和他對掌,哪知謝鏗掌力含蘊未放,腕肘猛沉,掌緣外分,雙掌各各劃了個半圈,竟由內家掌法變為外家的雙撞手。
於是他和*圖*書暗忖:「這黑鐵手確實有些門道!」爭勝之心也大作。
謝鏗燕頷虎目,鼻如懸膽,是江湖上有名的英俊男子,只不過缺少些瀟灑飄逸的風度而已。
兩人不約而同,幾乎是同時由地上竄了起來,童瞳微微挽了挽衣袖,因為他此時所穿的僅是普通衣著而已,並非謝鏗所穿的那種緊身之衣。
但就在這瞬息之間,童瞳的掌緣已接觸到謝鏗的衣服,但是他卻在這一刻裏倏然放棄了與人同歸於盡的想法。
然後他又冷削的說道:「而且死狀之慘,真是令人不忍卒睹,這老人隱居在此多年,與世無爭,先前即使做錯過事,此刻也該被饒恕了,何況他即使罪有應得,動手的卻不該是閣下。」
驀然,背後起了一聲淒涼的長笑,笑聲刺骨,謝鏗竟機伶地打了個冷戰,本來稍稍下俯的身形猛一長身,掠起丈許。
那少年雙眼一翻,冷冷望在天上,道:「閣下在江湖上也算成名立萬的英雄了,我不怕落個以強凌弱之名,今天倒要和閣下動動手。」他哼了一聲,接著道:「讓閣下知道知道,江湖中能人雖少,但像閣下這種身手,倒還有不少哩。」
右掌一穿,卻從童瞳這兩式的空隙中倏然而發,避招發招,渾如一體,腳步一錯,卻不等這招用老,左掌已擊向童瞳胸腹。
但對方已然身https://www•hetubook.com•com死,自己想報恩也不能夠,何況對方是死在自己手上,此刻他心中這股滋味,卻真比死了還難受。
他侃侃而言,謝鏗更說不出話來。
但是他數十年修為的黑鐵掌力,卻彌補了他掌法上的弱點,是以謝鏗也不免心驚,連換了三種內家正宗的玄門掌法,仍未佔得什麼便宜,他闖蕩江湖,尚以今日一戰,最感棘手。
晨風漸起,金鳥東升,雖然有風,卻是個晴朗的天氣。
可是謝鏗卻未如此想,以致他心中有慚愧的感覺,一時說不出話來,那少年眉長帶黯,雙目炯然,狂傲之氣溢於言表,但鼻直口方,卻是正氣凜然,絕無輕佻浮滑之色。
於是他猛吐了口氣,掌影交錯,掌法雖不驚人,而且有些地方的運用已顯得有些生硬了。
謝鏗暴喝一聲,雙掌中鋒搶出,又是排山掌力,他怎會看不出童瞳已到了力不從心的階段,是以出此極為冒險的一掌。
東升的旭日,片刻之間,卻被陰霾所遮,大地上立刻又呈現出一種冷漠淒清的味道。
謝鏗一咬牙,也拼著身受一掌,因為他覺得這樣在良心上說來,也許還較為好受些。
謝鏗一招得手,心裏卻凜然冒出一股難言的滋味。
此兩人正代表武林中兩代人物,謝鏗招式變的極快,身形運轉亦速,但稍顯沉不住氣,致有許多極微小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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