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僵 屍

白玉京鬆了口氣,用兩根手指捏住她鼻下人中,過了很久,她蒼白的臉上才漸漸有了血色,脈搏也漸漸恢復正常。
白玉京道:「裡邊床上睡的若是條母豬,我則情願睡在棺材裡了。」
難道他真的是殭屍,只要一聽見雞啼聲,就會神秘地消失?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咕咚」一聲。
方龍香道:「我還沒有瘋。」
他嘴裡雖然說不信,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他的手也跟著動了動,手上的鐵鉤,距離白玉京的咽喉也就遠了些。
既然別的人都在樓下,樓上這人不是方龍香是誰?
其中一人道:「兩位仗義執言,青龍會絕不敢忘記兩位的好處。」
是追?還是不追呢?
白玉京的腰已被鞭子捲住,兩柄尖刀閃電般向他刺了過來,他完全沒有閃避的餘地。他沒有閃避,反而向尖刀上迎了過去。棺材裡的人只覺得一股極大的力量將他一拉,已將他從棺材裡拉出。這人正是剛才突然在曙色中消失了的殭屍。
大家眼睛盯著這錦囊,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說得出話來。
女人咬了咬牙,厲聲道:「好小子,老娘跟你拼了。」
這些東西得來並不容易,他也曾花過代價。
朱大少只有跟著走。
朱大少忽然道:「白公子在這裡稍候,我們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
白玉京道:「拿了這樣東西,立刻就走,從此莫要再來找我。」
白玉京看著他,遲疑著,終於讓他走了出去。
現在他更需要冷靜。
白玉京道:「我卻瘋了。」
白玉京道:「你們還要商量什麼?」
但他們現在還想要什麼呢?他猜不透。
他眼看著兩柄刀已刺在白玉京身上,誰知突然又奇蹟的跌下,「噹」的,跌在地上。女人和孩子的手腕已多了一條血口。
老太婆道:「現在你想怎麼樣?」
方龍香道:「哦?你還有些什麼美德?」
白玉京道:「所以他才帶著他的老婆和死黨,易容改扮到這裡,為的就是想追回那樣東西?」
白玉京道:「他們要什麼,我就給什麼。」
只有那黑衣人,臉上還是全無表情,因為他心裡沒有慾望。
這女人媚笑道:「誰說我老?」
白玉京說完了這句話也停下來,目光盯著朱大少,然後一個個看過去,直看到趙一刀,才緩緩道:「我是誰,各位想必也知道。」
方龍香笑了笑,道:「你難道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白玉京道:「不錯,誰也不能說你選錯了。」
方龍香看著他,有些猶疑,又有些懷疑,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這也許還是他第一次抱著個超過三十歲的女人進房門。
但她的眼睛和嘴卻都還是緊緊閉著,嘴角不停地流著口水。
但這時殭屍卻已「砰」的撞出了後面的窗戶。
三十五歲的女人,若是保養得好,胴體仍然是堅鋌而有彈性的。
趙一刀欠身道:「不敢。」
但世上還沒有任何人的鞭子能捲住他咽喉。
白玉京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著這堆珠寶,眼睛裡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方龍香道:「不錯。」
方龍香歎道:「我若不殺他,他死得也許還要更慘十倍。」
是不是因為這種情感太強烈,所以才來得如此快?
然後他的手突然停下,停在她的睡穴上。
而現在他卻已不再寂寞空虛。
這暗器幾乎已無疑必可致命。
沒有人答話。在這屋裡的人,簡直沒有一個不是老江湖。老江湖不到必要時,是絕不肯開口說話的。
方龍香道:「因為公孫靜做了件讓青龍會丟人的事。」
白玉京道:「還沒有,所以我現在就要趕快說一次,免得以後沒機會了。」
他們是不是正在悄悄地商議著什麼?
朱大少道:「白公子在這裡不知道還打算逗留多久?」
江湖中對他的傳說,他當然也聽說過。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他能活到現在,只不過因為他頭腦一直都能保持冷靜。
白玉京本是很難被感動的人,但現在卻也不禁怔住。
劍已在白玉京手上。
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大了,眼睛裡全都充滿了渴望、企求、貪婪之色。
猝然間,滿天寒星,暴雨般向白玉京撒下。
白玉京道:「我不賭錢,不喝酒,不好色。我只有一種毛病。」
白玉京道:「為什麼?」
每個人都想錯了。
他連一句話都不再說,就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人在悲傷時,有些感覺反而會變得特別敏銳。
他也想不通。
她用自己的指尖輕撫著,一雙眼睛漸漸變成了一條線,一根絲。
方龍香道:「那倒用不著,我可以保證你躺進去的時候,已分不出棺材是厚是薄了。」他手上的鐵鉤又開始在動,微笑著說:「但無論如何,睡在床上總比睡在棺材裡舒服些,尤其是在床上還有個女人的時候。」
殭屍道:「因為她絕不會對你說實話的,她絕不會對任何人說實話的。可是我不但知道她的秘密,還知道……」
這句話還未說完,突然覺得有件冰冷的東西刺入了自己的肋骨。
白玉京道:「你為什麼不娶個老婆,也免得在這種時候睡不著。」
他們對這個人有信心。
白玉京道:「看你是不是肯聽話。」
也許她本來不想睡的,但眼簾卻漸漸沉重,溫柔而甜蜜的黑暗終於將她擁抱。
白玉京歎了口氣道:「憑良心講,我倒真有點同情他。」
她若真的只不過是個逃婚出走的女孩子,又怎麼會引動這麼多威鎮一方的武林高手?
方龍香笑道:「你倒真謙虛得很。」
殭屍道:「只有我知道,這張圖一定在她身上。」
白玉京怎麼能讓他走!
他忽然問道:「卻不知白公子打算將這樣東西給誰?」
袁紫霞身上哪有什麼珍貴之物?她整個房子豈非已全都被他們翻過。
方龍香道:「一條是進棺材的路,一條是進青龍會的路。」
白玉京長長吐出口氣,和-圖-書從懷裡拿出個織金的錦囊,隨手拋在桌上。不管囊中裝的是什麼,這錦囊看來已經是價值不菲之物,但他卻隨手一拋,就好像拋垃圾一樣。
白玉京道:「這就得看你了。」
奇怪的是,一個人生命中最重大的改變,卻往往是在一剎那間決定的。
他從未想到世上竟有這麼快的身手。他走出門時,那黑衣人又影子般跟在了他身後——不是為了保護他,是為了要他保護。
白玉京道:「好,你去找他們來,我在吃飯的餐廳等。」
白玉京冷冷道:「東西已經在桌上,你們為什麼還不拿去?」
老太婆歎了口氣,道:「你怎麼知道老太婆應該有多重?」
在這陳舊劍鞘中的劍,一定鋒利得可怕,因為這本就是江湖中最可怕的一把劍。
原來他們要找的並不是他,而是袁紫霞,只不過因為顧忌他的長生劍,所以才一直都不敢下手。
白玉京道:「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他。」
於是他悄悄地下了床,提起了他的靴子,悄悄地走了出去。
她的手還在解著衣鈕,慢慢地拉開了身上的白麻衣服。
白玉京歎了口氣,道:「你果然不是老太婆。」
屋子裡立刻有人在問:「誰?」
方龍香道:「是他的老婆。」
白玉京微笑道:「我說她的老婆已醒了過來,正準備暗算你,你還是不信。」
在這一瞬間,他實在很難下決定。幸好這時他已聽見了小方的聲音:「什麼事?」
白玉京忽然笑了笑,道:「各位想要的東西,就在我身上。」
方龍香道:「因為最想要他們的命的,就是青龍會。」
他身形掠起,眼角卻瞥見袁紫霞竟似已嚇得暈了過去。
白玉京皺了皺眉,道:「她騙走了你什麼?」
白玉京冷笑著。對這些人,他根本全無畏懼,也不怕他們有什麼陰謀詭計。
老太婆臉上露出獰笑,一張悲傷、蒼老的臉,忽然變得像是條惡狼。
朱大少似也睡著了。
白玉京道:「哦。」
朱大少站起來,道:「這是我們對白公子的一點敬意,請白公子收下。」
每個人都點了點頭,眼睛不由自主又往那柄劍上瞟了過去。
老太婆怒道:「人?三更半夜的哪有什麼人?你是不是活見鬼了。」
那時他就可以帶著她走了。
白玉京看著她,看著她挺直的鼻子,長長的睫毛。他的手正輕撫著她的腰。
白玉京抬起頭,看著他們,皺眉道:「你們還想要什麼?」
白玉京道:「不是。」
他很瞭解它所代表的是什麼東西——好的酒、華麗的衣服、乾淨舒服的床、溫柔美麗的女人,和男人們的羨慕尊敬。
白玉京道:「她人呢?」
一個人到了老年時,往往就會對死亡特別敏感恐懼。
方龍香道:「這你就該問她自己了。」
老太婆目中充滿驚慌恐懼,顫聲道:「你……你早已看出來了。」
白玉京道:「你的確沒有得罪我,只不過想要我的命而已。」
白玉京道:「現在呢?」
方龍香淡淡道:「你以為他真的在跟你聊天?我若不殺了他,你現在只怕已變成了蜂窩。」
朱大少搖搖頭,青龍會的三個人也搖了搖頭。
陳舊的劍鞘,纏在劍柄上的緞子也同樣陳舊,已看不出本來是什麼顏色。
突然間,窗子「砰」的被震開,一個人站在窗口,在一瞬間,這人已到了他床前,手裡的劍鞘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方龍香道:「今天的日子不好,所以這地方連女人都忽然缺貨。」
殺人!或者被殺!
白馬張三本來是個很英俊的男人,但現在卻忽然變得說不出的可憎。
下面是一排四間廂房。第三間本是苗燒天住的地方,現在屋裡靜悄悄,連燈光都已熄滅。
白玉京一個箭步竄過去,抱起了她。
白玉京道:「我就是知道。」
她的脈搏還在跳動,還有呼吸,只不過都已很微弱。
朱大少笑了,道:「當然不是。」
方龍香道:「我也同情他。」
他另一隻手已閃電般拔出了劍。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但空氣卻是寒冷清新的。
「你是誰?」
——愛情本就是突發的,只有友情才會因累積而深厚。
劍尖已刺入她的肋骨,鮮血已滲出,染上她剛換上的麻衣。
他的手一抬,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用劍鞘纏住了長鞭,扯緊。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勢力遍佈天下,他們既然是青龍會的人,行蹤為什麼要如此詭秘?」
兩柄尖刀立刻閃電般向白玉京劈下。
白玉京道:「什麼事?」
方龍香又笑了,道:「小孩子?……你以為這真是個小孩?」
方龍香道:「找誰?」
白玉京只覺滿嘴苦水,吐也吐不出。
方龍香笑了笑,道:「你為什麼不看看他的手?」
附近是空曠的田野,空曠的院子,那樹林還遠在三十丈外。
他顯然生怕白玉京也想來分他們一杯羹,所以還是不肯說出那樣東西是什麼。
一張成熟、美麗、極有風韻的臉出現了。
方龍香歎道:「我知道你遲早總會完全明白的。你一向是個聰明人。」
劍光是銀色的,流動閃亮,亮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每個人心裡都知道現在自己只有兩種選擇。
白玉京只覺得自己的胃也在收縮,幾乎已忍不住開始要嘔吐。
他走過去,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地上的女人,歎息著道:「想不到公孫靜不但懂得暗器,也很懂得選女人。」
白玉京道:「你不要緊的,我扶你進去躺一躺就沒事了。」
他更想不通。
因為他們還要等一個人,一個能對付長生劍的人。
白玉京道:「第一個是公孫靜?」
白玉京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殭屍背貼著窗戶,看著白玉京,眼睛裡也充滿了恐懼之色。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現在看著的是一個人。人怎會有這麼快的出手?
他沒有用力,只輕輕一按,https://www.hetubook.com•com卻已足夠讓她甜睡至黎明了。
袁紫霞臉上全無血色,甚至比看見毒蛇時還要驚慌恐懼。
白玉京忍不住問道:「各位這是做什麼?」
殭屍道:「這張圖的本身就是寶藏。無論誰有了這張圖,不但可以成為世上最富有的人,也可以成為世上最有權力的人。」
他居然什麼都不再說了,抱了抱拳,就轉過身,走下院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彷彿覺得非常疲倦。
白玉京道:「那樣東西真的在袁紫霞身上?」
方龍香道:「每個男人都難免偶爾發一兩次瘋的,只要能及時清醒就好。」
她出手不但快,而且有力。
這孩子的臉上竟已有了皺紋。
她就算投向小方的懷抱,也並不能算是很對不起他,因為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任何約束。
那些人就在樓下,他也不忍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她手指漸漸用力,獰笑著道:「長生劍,你去死吧!——」
長夜未盡。
他盡力使自己保持平靜——既然已輸了,為什麼不輸得漂亮些?
方龍香微笑道:「誰說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一直都是你的朋友。」
方龍香道:「你想不出?」
朱大少是一張嶄新的銀票。
他平常本是個很醜陋的人,但在這群人中,看來卻忽然變得可愛起來。
方龍香住的地方,就在小樓後。
殭屍本來正用力收鞭,鞭子一斷,他整個人就立刻失去重心,「砰」的一聲撞在後面的窗戶上。
白玉京的心沉了下去。
白玉京笑了笑,只笑了笑。
朱大少勉強笑道:「一點點小事。」
方龍香道:「我們既然一向是好朋友,我當然至少也得給你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你難道不懂得先發制人?」
窗上的人影,彷彿又靠近了些。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感情,絕不是小方這種人能瞭解的。
白玉京搖搖頭。
方龍香道:「因為我也知道這人的暗器一向很少失手的。」
白玉京又怔住。
白玉京道:「為什麼?」
方龍香道:「什麼東西?」
朱大少笑道:「白公子既要走了,還有什麼別的事!」
老太婆道:「我一向聽話。」
忽然間,所有的人居然真的全回來了,每個人手裡都提著個包袱,放在桌上,解開。
衣服裡沒有別的,只有一個豐|滿、堅挺、成熟而誘人的胴體,甚至連胸膛都沒有下墜。
白玉京道:「看我是不是肯聽話?」
朱大少輕輕地咳嗽著,又道:「我們……我們也想請白公子答應一件事。」
白玉京手裡緊握著劍鞘,他的手比劍鞘更冷。
他們不要他的珠寶,反而將財富送來給他。
方龍香道:「不錯。」
他的劍剛才已插入腰帶,此刻就算還能抓住劍柄,也已沒力氣拔|出|來。
白玉京卻更想不通了。
她媚笑道:「我看得出你是個有經驗的男子,現在為什麼卻像個孩子般站看?」
方龍香道:「還是不信。」
白玉京看著她,微笑道:「你的戲演得實在不錯,只可惜還是瞞不過我。」
每個人都在看著他,等著他回答。
白玉京忽然明白了。
所有的人全都走了出去。
他用鐵鉤挑斷了殭屍手上筋絡,手鬆開,滿把暗器散落了下來。一隻手裡,就握著四種形狀不同的暗器。
他腳尖在窗櫺上一點,水銀般的劍光已向這殭屍削了過去。
他看來完全清醒,顯然根本沒有睡過。
是柄劍。
殭屍道:「你不必問我為什麼,但只要你答應放過我,我就可以幫你找到這張圖。」
他看著方龍香慢慢地走進來,用一塊雪白的絲巾,擦著鐵鉤上的血。
朱大少眼睛裡立刻又充滿希望……
大門上的燈籠,輕輕地在微風中搖曳,燈光也更暗了。
趙一刀拊掌道:「不錯!有道理。」
方龍香道:「今天你說過沒有?」
「我。」
白玉京站在窗外,靜靜地看著她,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
長生劍!
方龍香忽然長長歎了口氣,看著自己手上的鐵鉤,慢慢道:「我是個殘廢。一個殘廢了的人,要在江湖上混,並不是件容易事,若沒有硬的後台支持我,我就算死不了,也絕不會活得這麼舒服。」
白玉京道:「我若說剛被你殺了的公孫靜又復活了,你當然不相信。」
白玉京道:「你難道要我就在這裡?」
他用不著費力,就將她抱起來。
誰知這個殭屍看來雖僵硬如木,身法卻快如流星。
白玉京道:「哪兩條路?」
他走出門,就發現苗燒天和青龍會的那三個人已站在院子裡,臉色也並不比他好看多少。
白玉京只有承認。
兩個人的影子距離彷彿很近。
白玉京道:「這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你們最好自己先商量好。」
她輕咬著嘴唇,柔聲道:「現在你總該已看出,我是多麼聽話了。」
劍光一閃,削去了她頭上一片頭髮。
白玉京道:「為什麼?」
白玉京的劍本身就像是奇蹟,劍光一閃,削破了兩人的手腕,再一閃,就削斷了長鞭。
只可惜沒有人去看他的臉,每個人眼睛都盯在他的劍上。
方龍香沉吟著,道:「你聽說過『孔雀翎』這三個字沒有?」
趙一刀立刻點頭表示同意;白馬張三和青龍會的三個人當然也沒什麼話可說;苗燒天卻有話說。
因為他知道他已得到更好的;因為世上所有的財富,也不能填滿他心裡的寂寞空虛。
方龍香道:「一點也不錯。」
白玉京道:「秘圖!什麼秘圖?藏寶的秘圖?」
苗燒天是一疊金葉子。
白玉京冷冷道:「你們不是我的朋友。」
每個人都在瞪著他,目中都帶著懷恨之色,但卻沒有人出手。
方龍香歎了口氣,道:「好吧,我去找,只希望你不要在那裡殺人,也不要被人殺,免得我以後吃不下飯去。」
白玉京道:「這地方也是青龍會的三百六十五處分壇之一hetubook.com.com?」
方龍香笑了笑道:「我想很多人都會跟我同樣選這條路的。」
白玉京道:「這件事是不是就如此決定了?」
桌上的珠寶黃金,在燈下閃著令人眩目的光,但卻沒有人去看一眼。
他用腳踢這孩子的臉,臉上也有粉末落了下來。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現在我無論說什麼,你最好都不要相信。」
老太婆掙扎著,喘息著,道:「你走,我用不著你管。」
白玉京笑道:「真正的老太婆,醒得絕沒有那麼快,也絕沒有這麼重。」
這殭屍長鞭撒手,凌空翻身。
無論誰若經歷過他遭遇到的那些折磨、打擊和危險,要想活著都不太容易。
白玉京抬起頭,長長地呼吸……
小孩子只要一睡著,就算天塌下來,也很難驚醒的。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斷絕,一隻鐵鉤從窗外伸進來,一下子就鉤住了他的咽喉,他沒有再說一個字,眼睛已凸出,鮮血已從迸裂的眼角流下來。
白玉京沉吟著,忽然笑了笑,道:「既然一定在她身上,又何必要你幫我去找?」
她實在太疲倦,疲倦得就像是一隻迷失了方向的鴿子,現在終於找到了她可以安全棲息之處。
白玉京靜靜地站在冷風裡。
袁紫霞蜷伏在白玉京懷裡,已漸漸睡著。
這是為了什麼?
他長髮披肩,身子僵硬,一張臉上血跡淋漓,看來就像是個殭屍。
方龍香道:「你果然聽說過。」
這些都是一個像他這樣的男人不可缺少的,但現在,他捨棄了它們,心裡卻絲毫沒有後悔惋惜之意。
白玉京道:「你當然選了後面的一條。」
方龍香道:「我知道你的長生劍是暗器的剋星,但我還是不放心。」
朱大少、趙一刀、苗燒天、白馬張三和青龍會的三個全都在樓下。
遠處忽然響起雞啼。
青龍會的三個人好像要站起來說話,但眼珠子一轉,卻又忍住。
殭屍道:「不是。」
然後他整個人就像是突然被抽乾,突然萎縮。若不是親眼看見的人,絕對想不到這種情況有多麼可怕。看見過的人,這一生就永遠不會忘卻。
白玉京也微笑著道:「謙虛本就是我這人的美德之一。」
青龍會的三個人對望了一眼,其中一人走過來,解開錦囊一抖,幾十樣彩色繽紛的東西,就立刻滾落在桌上,有波斯貓眼石、天竺的寶石、和闐的美玉、龍眼般大的明珠,連燈光都彷彿亮了起來。
她正在看著對面的一個人,這人的確比毒蛇可怕。
「這樣也許反倒好些,反倒沒有煩惱。」
朱大少忽然道:「這東西本是從青龍會出來的,自然應該交還給青龍會的大哥們。」
白玉京道:「我說謊,只不過每天只說一次而已。」
這人不是小方。
白玉京道:「所以你殺了他。」
但也不知為什麼,他心裡卻還是好像有根針在刺著,刺得很深。
方龍香道:「青龍會的壇主。」
慘淡的燈光,將一個人的影子照在窗上,佝僂的身形,微駝的背,正是那白髮蒼蒼的老太婆。
白玉京道:「哦。」
那老太婆竟倒了下去,疲倦、悲哀,和蒼老,就像是一包看不見的火藥,忽然在她身體裡爆炸,將她擊倒。
就在白玉京微一遲疑間,他已掠出了七八丈外,人影在屋脊上一閃。
白玉京道:「只不過想送點東西給他們。」
白玉京動容道:「孔雀山莊的孔雀翎?」
白玉京道:「這小孩是他的兒子?」
這又是為了什麼?
白玉京還沒有回答,門已開了。
方龍香道:「就在外面。」
白玉京道:「你知不知道那戴紅纓帽的官差,和那賣藕粉的到哪裡去了?」
他答應過她的。
小方無疑也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也許比他更有力量保護她。
殭屍道:「一張秘圖。」
也許她並不完全是在哀悼別人的死,而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悲傷。
白玉京道:「他是誰?」
方龍香道:「青龍會對付像他這樣的人,至少有一百三十種法子,每一種都可以讓他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生到這世上來。」
朱大少道:「依我看,這件事白公子根本就不必考慮。有了這麼多金銀珠寶,還怕找不著美如天仙的女人?」
他怎麼能放心留下她一個人在屋裡呢?難道他不怕那些人來傷害她?
是袁紫霞這個人,還是她身上帶的東西?
孩子和女人的驚呼還沒有出聲,白玉京已反手一個肘拳,打中孩子的胃。他只覺眼前一陣黑暗,連痛苦都沒有感覺到,就已暈了過去。那女人的臉已因驚懼而扭曲,轉身想逃。她上身剛轉過去,白玉京的劍柄已敲在她後腦上——她暈得比孩子還快。
她笑得更媚更蕩,道:「這裡為什麼不行?老鬼已死了,小鬼也已睡得跟死人差不多,你只要關上房門……」
白玉京穿上靴子,靴子陳舊而舒服。
白玉京道:「你屋裡有女人?」
再看白玉京的臉,非但沒有扭曲變形,反而好像在微笑。
白玉京知道她心情不好,火氣難免大些,只好笑了笑,道:「也許是我看錯了,抱歉。」
然後又是一陣尖錐般的刺痛,使得她十根手指漸漸鬆開。
白玉京身子凌空,既不能退,也無力再變招閃避,眼見長鞭已將捲上他的咽喉。
白玉京打斷了他的話,道:「你們要的不是她這個人?」
老太婆筋肉已鬆,骨頭也輕了。他一抱起她,就知道她絕不會超過三十五歲。
他終於醒了。也許他永遠不醒反倒好些。他實在不願再看到方龍香的臉,那本是張非常英俊的臉,現在卻似也變得說不出的醜陋。
殭屍忽然長長歎了口氣,道:「我本就沒有得罪你,為什麼要逃。」
長夜未盡,風中卻似已帶來黎明的消息,變得更清新,更冷。
白玉京輕聲道:「老太太,你醒醒……」
方龍香道:「這人叫毒釘子,是個天生的侏儒,也是公孫靜的死https://m.hetubook.com.com黨。」
小方是他的朋友。
白玉京卻是例外,他臉上甚至還帶著微笑。
方龍香道:「第一條路近得很,現在棺材就在你旁邊。」
睡著了時,她看來就像是個嬰兒,那麼純真,那麼甜蜜。
老太婆忽然長長吐出口氣,眼睛也睜開了一線,彷彿在看著白玉京,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
白玉京站在屋脊上,冷靜地想了想,忽然跳了下去。
朱大少展顏笑道:「那就好極了。」
「這把劍一定殺過很多人的。」
他只有殺人,從沒有人能殺死他。
方龍香道:「這小孩子的年紀至少比你大十歲。」
苗燒天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裡雖然不服,卻也無可奈何。
白玉京立刻走出去,方龍香就讓路給他出去。突然間,一把鐵鉤劃破他手腕,長生劍「叮」的跌落在地,接著,一個比鐵鉤還硬的拳頭,已打在他腰下京門穴上,他也倒了下去。
朱大少微笑道:「萬金堂日後要仰仗青龍會之處還有很多,三位大哥又何必客氣!」
白玉京終於明白,苦笑道:「原來你也是青龍會的人。」
那東西的價值,無疑比這裡所有的黃金珠寶更大。
那是什麼呢?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公孫靜?」
一個人的影子苗條纖秀,是袁紫霞;還有一個人呢?
朱大少忽然懊悔,不該得罪苗燒天,否則他們兩人若是聯手,說不定還有希望,但現在……
方龍香想了想,道:「也許我可以找到他們。」
白玉京也在看著他,冷冷道:「這次你為什麼不逃了?」
白玉京沉著臉,道:「你不該殺他的。」
但白玉京卻似早已算準這一著,劍光一圈,這些致命暗器已全沒了影。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袁紫霞的一聲驚呼。
朱大少賠笑道:「我們也不敢高攀。只不過,像袁姑娘那樣的女人,白公子以後一定還會遇見很多,又何必……」
白玉京道:「她的確不是;她是母狗。」
方龍香又笑了,道:「憑良心講,說她是母狗的人,你已不是第一個。」
燈光冷清清地照著院子裡的一棚紫翅花,花也在風中搖曳。
白玉京道:「我的確想不到,因為我一直認為你是我的朋友。」
白玉京追過去時,他已不見了。
但現在已沒有時間來讓他再想下去。
這人看來雖然像是個飽食終日的大少爺,但說話做事,卻全都精明老練得很,正是個標準的生意人。
財富就擺在桌上,奇怪的是,到現在還沒有人伸手來拿。
白玉京道:「這口棺材太薄了。像我這樣有名氣的人,你至少也得給我口比較像樣的棺材。」
那孩子身子躍起,竟從枕頭下拔了兩柄尖刀出來,拋了柄給女人。
一句話未說完,他已如急箭般竄出窗子。
他慢慢地轉過身。
白玉京忍不住歎了口氣,苦笑道:「死人不是死人,孩子不是孩子,老太婆不是老太婆……這倒真妙得很。」
她的眼睛忽然露出一種甜蜜迷人的笑意,用力在臉上搓了搓,就有層粉末細雨般掉了下來。
無論誰也不可能在這一瞬間,掠出三四十丈的,就連昔日輕功天下無雙的楚香帥,也絕不可能有這種能力!
方龍香道:「三年前,我也跟你現在一樣,躺在地上,也有人用刀在磨擦我咽喉。」
青龍會的三個人也立刻站起來,向他們兩人躬身一揖。
白玉京道:「哦。」
忽然間,老太婆在他懷裡一翻,兩隻鳥爪般的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決心要走了。就這樣悄悄地走了也好,世上本沒有什麼值得太認真的事。
殭屍道:「我想要的,只不過是那女人從我這裡騙走的東西。」
更奇怪的是,這些人眼睛裡非但沒有歡喜之色,反而顯得很失望。
方龍香笑道:「多謝你提醒,我一定不會相信的。」
他自己也不願再流血了。為了這些東西流血,實在是件愚蠢可笑的事。
她蒼蒼的白髮下,頭髮竟烏黑光亮如綢緞。
燈已燃起,十盞燈。
他剛撞進窗戶,這殭屍已反手向他抽出了一鞭子。
方龍香道:「你當然不會認為那位袁姑娘是母豬。」
在這一剎那,白玉京心裡不禁掠過一絲歉疚之意。一個人實在不該懷疑朋友的。
朱大少遲疑著,又道:「只不過,不知道白公子是不是一個人走?」
朱大少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試探著道:「我們也已知道,白公子和那位袁姑娘,只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白公子當然不會為了她而得罪朋友。」
方龍香道:「那人倒也沒有一定要逼我入青龍會,他給了我兩條路走。」
從十三歲的時候,他就開始在江湖中流浪,到現在已十四年。
白玉京歎了口氣,道:「但你還是不該這麼快就殺了他的。」
這白髮蒼蒼的老太婆,手扶著門,駝著背站在門口,用懷疑而敵視的目光打量著他,又問了一句:「你是誰?來幹什麼?」
難道她說的全是謊話?
白玉京剛走過去,就發現方龍香已推開門,站在門口看著他。
窗戶是開著的,他可以看見他們的行動。沒有一個人到小樓那邊去,小樓上還是很平靜。
白玉京劍光一卷,滿天寒星忽然間就已全部沒有了蹤影。
方龍香道:「長江以南,用暗器的第一高手公孫靜。」
方龍香道:「當然!」
白玉京道:「我若不肯聽話呢?」
殭屍道:「那也是你逼著我們的。」
殭屍已倒下,兩隻手卻還是握得很緊。
東方已露出淡青,視界已較開闊。
白玉京遲疑著,還不知道該將這老太婆放在哪裡。
老太婆道:「看我?」
他顯然還在為了自己親人的死而悲傷,如此深夜,還不能入睡。
剛剛有星升起,又落了下去。大地寂靜,靜得甚至可以聽見湖水流動的聲音。
這十四年來,他一直都很清醒,所以他直到現在還活著。
苗燒天道:「哼。」
風更冷。
他忽然發現小樓上和_圖_書的窗戶裡,被燈光映出了兩條人影。
朱大少輕咳了兩聲,勉強笑道:「我們和白公子本來沒有過節,白公子的俠名,我們更早已久仰,只要能拿到這樣東西,我們當然立刻就走,而且,我想以後也絕不會有人敢再來打擾白公子。」
棺材就停在屋裡,一張方桌權充靈案,點著兩支白燭,三根線香。
白玉京道:「這是他的女人?」
屋裡當然有兩個人。
白馬張三看了看苗燒天,又看了看朱大少,皺眉不語。
白玉京道:「誰在支持你?」
白玉京道:「各位若想要這樣東西,也簡單得很,只要各位答應我一件事。」
白玉京道:「不是?」
他不怕。因為他已決心要先去找那些人。他決心要將這件事在黎明前解決。
香煙繚繞,燭光暗淡,屋子裡充滿了陰森淒涼之意。那小男孩躺在床上,也像是個死人般睡著了。
「跟我走。」
白玉京道:「你說是什麼事?」
他們所要的,價值當然更大。
白玉京看著她胸膛時,她胸膛上頂尖的兩點就漸漸挺硬了起來。
方龍香也笑了笑,道:「但我倒沒想到你這麼夠朋友,今天晚上居然還有空來找我。」
方龍香道:「你可以問我。」
就在這時,棺材的蓋子突然掀起,一根鞭子毒蛇般捲出,捲住了白玉京的腰。
白玉京道:「我不是來找你的;我要你去找人。」
長夜猶未盡。
方龍香道:「現在就得看你了。」
白玉京也知道他們想錯了,卻故意沉下了臉,道:「各位為什麼到這裡來,原因我已知道。」
現在他忽然看到白馬張三和趙一刀走了進來,這兩人無疑也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這張臉正在微笑著,面對著他的臉,道:「你想不到吧!」
他當然知道。他抱過的女人也不知有多少,很少有人經驗能比他更豐富。
青龍會是一箱白銀。
白玉京道:「他究竟做了什麼丟人的事?」
是不是就因為這緣故,所以她才求他不要再理這些人,求他帶著她悄悄地走?
他不是鴿,是鷹。但他也已飛得太疲倦,也想找個可以讓他安全棲息之處。
他心裡也覺得很舒服,因為他知道他已作了最困難的決定,他今後一生都將從此改變。
方龍香淡淡道:「只要再妙一點點,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呼聲中充滿驚懼之意,就像一個人看見毒蛇時發出的呼聲一樣。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白玉京又怎麼能拋下她不管。
方龍香道:「哦!」
鞭子如靈蛇,快而準。
難道她這麼樣說,只不過是為了要打動他,要他保護她?
白玉京道:「謝謝你,你真是個好朋友。」
然後他就走了出去。
白玉京長長吐出口氣,盡力使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
門是開著的,白玉京不由自主,去看了一眼,忽然間,床上死人般睡著的孩子鯉魚打挺,一個翻身,十餘點寒星暴射而出。這孩子的出手竟也又快又毒,更可怕的是,絕沒有人能想到這麼樣一個孩子出手也會如此狠毒,何況白玉京面前是站著個赤|裸裸的女人。世上還有什麼能比一個赤|裸著的美麗女人更令男人變得軟弱迷糊?
她忽然覺得自己扼住的,絕不像是人的脖子,卻像是一條又滑又軟的蛇。
白玉京道:「什麼事?」
他本來以為他們不讓他走的,誰知他們卻只希望他快走,而且還情願送他一筆財富。
他甘心付出這些,只因為他要好好地帶著她走,不願她再受到任何驚嚇傷害。
他盡量避免去猜這個人是誰,因為他不願猜疑自己的朋友。
白玉京道:「所以你非入青龍會不可?」
白玉京點點頭,道:「那倒一點都不假,只不過還得看床上睡的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白玉京已箭一般竄上了小樓。「砰」的,撞入了窗戶。
白玉京呼吸立刻停止,一雙眼珠子就像是要在眼睛中迸裂。
燭光在搖動,整個屋子都像是在不停地搖動著。白玉京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已感覺到有個冰冷的鐵鉤在磨擦著他的咽喉。
這些東西無論對誰說來,都已是一筆財富,價值絕不在白玉京的珠寶之下。
方龍香道:「什麼毛病?」
樓上這個人是誰呢?
方龍香道:「為什麼?」
第二間屋裡,卻還留著盞孤燈。
白玉京道:「你們究竟要的是什麼?」
她一定還睡得很甜。
朱大少臉上露出了詭譎的笑容,緩緩道:「也許白公子還是不知道的好。」
他心裡在冷笑。
「我把她交給你……」
白玉京慢慢地將自己的珠寶,一粒粒拾起來,放回錦囊裡。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上樓去。
方龍香笑道:「你又說對了。誰能想到像公孫靜這樣的老狐狸,也會栽在母狗手裡呢。」
白玉京道:「我天亮就要走的。」
朱大少忍不住道:「什麼事?」
燈光雖明亮,但每個人的臉色卻還是全都難看得很。
白玉京道:「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白玉京沉吟著,道:「剛才好像有個人逃到這裡來了,不知道有沒有驚動你老人家?」
這一鞭才是真正致命的。
大家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顯得又驚奇,又歡喜。誰也想不到他的條件竟是如此簡單容易。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他希望風越冷越好,好讓他清醒些。
方龍香道:「一樣關係很重大的東西,在他的手裡被人騙走了。當然他知道青龍會的規矩。」
朱大少目光閃動,道:「白公子不知道?」
白馬張三帶來的是一斛明珠。
白玉京歎道:「江湖中沒有聽說過這三個字的人,也許比沒有聽過長生劍的還少。」
他們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也要得到她,對她究竟有什麼目的?
方龍香皺了皺眉,道:「他們沒有去找你,你反倒要找他們?」
見風轉舵,投機取巧,這些事他好像天生就懂得的。
這殭屍的武功竟然也是江湖中的絕頂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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