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兇手
活在架子上的人

小孩子道:「我剛從家裏出來的。」
「是。」
這馬車裏每一件擺設和古玩,價值都在千金以上,他身上穿的衣服,無論式樣和質料都很高貴。
主人又笑了笑,道:「我當然也很怕我這個要命的架子,只可惜我又不能沒有它。」
「是。」
無忌不能不承認,這個人看來的確不是個生意人,一點也不俗氣。
無忌忍不住問道:「你師父為什麼要把房子蓋在這裏?」
可是他的背上卻套著個用純鋁打成的支架,他的人就好像是被這個架子支起來的,如果沒有這個架子,他整個人都會變得支離破碎。
他坐下的健馬驚嘶,人立而起,幾乎將他掀下馬來。
無忌忍不住問:「怎麼換?」
無忌道:「你們那位客人,難道是司空曉風。」
無忌不懂:「我也一樣?」
無忌本來連一盞燈都沒有看見,現在四面卻已被燈光照得亮如白晝。
可是這賣雲吞的已經感激得要命,高興得要命:因他已看見了他主人的微笑。
他還沒有問出來,司空曉風已微笑道:「這個人是個怪人。」

無忌笑了,又忍住笑,板起臉,冷冷道:「你也不怕你爸爸媽媽在家裏等得著急?」
就在這時候,樹林外又響起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就像是雷聲一樣,震得人耳朵「轟隆隆」的響。
外面有一張長榻,一張桌子,一張短几,幾隻紫檀木椅。幾幅名家字畫,幾件精美的古玩,另外還有一張凳、一爐香一局棋。
斜臥在長榻上的,是個兩鬢已斑白的中年人,修飾整潔,衣著合體,英俊的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
無忌道:「不管怎麼樣,現在你都應該回家去。」
無論誰第一眼看見他,心裏都會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可是他們在還沒有開始吃之前,每個人都將自己賣的東西,選了一份最好的送來,送給這輛神秘馬車的神秘主人。
主人微微一笑,道:「不是四個,是六個。」
可是在別人耳中聽起來,卻無疑又像是個神話中的故事。
無忌怎麼能不去,司空曉風既然已找到他,他躲也躲不了的。
寬大的車廂,用紫紅色的布幔隔成了兩重,布幔後想必就是主人的寢室。
他們不約而同,不遠千里趕到這裏,難道只為了要送這一卷香餅,一碗雲吞?
為什麼他是個怪人?
無忌道:「說不定他開了很多家當舖,當鋪一向是賺錢的生意。」
無忌又怔住。
「你的家在那裏?」
小孩道:「嗯。」
司空曉風道:「他們為什麼要送你這些東西?」
如果那是一棟房子,當然不能算是棟大房子,如果那是馬車,就算是輛大馬車了。
無忌承認。「可是我還沒有看見什麼有趣的事,吃東西並不能算很有趣。」
他凝視著無忌,就像是一個鑒賞家在端詳一件精美的瓷器:「甚至就連你自己也一樣。」
當然還有些事是無忌看不到的。
那種感覺就好像你第一次看見一個人正在夾棍下受著苦刑一樣。
窗外斜風細雨,几上半局殘棋!
這當然就是司空曉風的聲音!
賣雲吞的先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雲吞走過來,在車門外跪下,恭恭敬敬的說道:「這是弟子孝敬主人的一點意思,恭祝主人身體康健,事事如意。」
小孩子搖頭,繫著絲繩的沖天辮子也跟著搖來搖去,就像是個泥娃娃。無忌本來就喜歡孩子,這孩子也本來就很討人喜歡。可是他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已經大得不像個小孩子了。
他一直在不停的打馬狂奔,並不是因為他已有確切的目的地,急著要趕到那裏去,只不過www.hetubook.com.com因為他要遠離鳳娘那一隻充滿柔情和淚珠的眼睛。他不能讓任何人的眼睛,打動他的決心。
小孩道:「這裏有房子,我怎麼看不見這裏有房子?」
一個像他這樣的人,當然不願將心神浪費在下棋這種事上。
就在這時,黑暗的樹林裏,就像是奇蹟般大放光明。
無忌實在想不出今天晚上還會遇見什麼更有趣的事!
一個人竟養八百匹馬,這幾乎已經是神話。
他說的話好像都有點奇怪,卻又全都很有道理。
他歎了口氣,又道:「據我估計,他養的馬最少也在八百匹以上,而且還是千中選一的好馬。」
雖然他無法瞭解這個人究竟在忍受著多麼痛苦的煎熬,可是一個明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要活在架子上的人,居然還能時常面帶笑容,就憑這一點,已經讓他不能不佩服。
夜。夜雨如絲。冰冷的雨絲,鞭子般打在無忌臉上,卻打不滅他心裏的一團火。
主人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滿意之色。
小孩道:「我當然知道,你姓趙,叫無忌,是大風堂趙二爺的大少爺。」
無忌聽著他說,就好像在聽一個神話中人物的故事。
無忌黯然。
無忌並沒有問他!
他雖然只說了一個「是」字,無忌卻已聽出他的口音非常奇異生硬。
這片平地忽然就變得熱鬧了起來,就像是個廟會集。
擔子前面的一頭,一爐火燒得正旺,爐上的鍋裏熱氣騰騰,後面的一頭除了有個放碗筷作料的櫃子外,還有個擺牛肉的紗罩。在江南,在你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便隨時都可以找到這樣的小食,叫一碗熱呼呼的雲吞來吃。
這時小販們已經在開懷暢飲,你飲我的酒,我吃你的牛肉彼此交換,吃得痛快極了。這種吃法的確別致有趣,遠比吃整桌的翅席還要痛快得多。
司空曉風道:「這輛馬車的車廂和車輪都是特別精製的,遠比平常人家的房子還堅固,所以份量難免重些,拉車的八匹馬雖然都是好馬,急馳三五百里之後,還是要更換一次。」
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他以前一定是個很受女孩子歡迎的男人。
大將軍的軍令如山,天下皆知,他怎麼能從刀下逃生的。
他賣的這幾種軟糕,都是蘇杭一帶最受歡迎的甜食。
無忌只看了這個人一眼。
他們到這裏來是幹什麼的?

司空曉風忍不住道:「你為什麼不叫他們把東西帶走?」
無忌的確不知道,他從來也沒有看見過一個這麼樣的小孩子。
聽他們的口音,南腔北調都有,顯然不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難道他一直都生活在這種日子裏,一直都背著背上的這個架子?
這裏有誰會去吃他們賣的東西?
他微笑著解釋:「這是我叫人用的鐘,我只敲一下,就表示我要叫的人是我的管家胡巨。」
本來立在馬車前的樹木忽然全部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樹木,很快就被一根粗索拖開。
小孩又歎了口氣,道:「我還以為你永遠猜不出來呢,想不到你也有聰明的時候。」
無忌握緊著雙拳,說道:「你沒有看錯!」
小孩道:「可是馬車能到處跑,今天在河東,明天就到了河西,就好像到處都有我們的家!」
司空曉風歎息著道:「幸虧你有那樣一對寶馬,才能換得這麼樣一個忠心的僕人。」
司空曉風道:「我本來想自己去接你的,可是我——」
可是無忌做夢也想不到,在這裏也會看見這種小食。
鐘聲剛響起,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胡巨已出現了,就像是個隨時隨刻都在https://m.hetubook•com•com等著魔法召喚的精靈。
司空曉風道:「就只維持這三十名隨從和八百匹馬,他每個月的花費,最少也得有五千兩!」
他再次向無忌保證:「我想你絕不會失望。」
無忌道:「有什麼趣?」
有燈光,就有人家。
他忍不住道:「像胡巨這樣的人,就是要用十對寶馬去換,也是值得的。」
司空曉風道:「他雖然行動不便,連隻蒼蠅都打不死,可是對他無禮的人,卻往往會在第二天無緣無故的突然暴斃。」
他的笑容中沒有驕傲之色,也沒有自誇的意思。

無忌顯然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有保持沉默,等著他說下去。
主人只微笑著點了點頭,連一個「謝」字都沒有說。
無忌道:「你師父是誰?」
主人道:「你的臉色蒼白憔悴,眼睛裏都是血絲,表示你心裏不但悲傷,而且充滿仇恨。」
他微笑著,又道:「所以就連我自己都很奇怪,我居然還能活到現在。」
司空曉風道:「我卻一直弄不清楚,降給那些人噩運的究竟是上天,還是他自己?」
只不過別人受的苦刑,很快就會過去,他卻要忍受一輩子。
小孩子道:「我只怕這馬匹被我不小心踩死,我賠不起。」
大將軍愛馬成癖,在他眼中看來,一對名種的好馬,遠比任何人的性命都珍貴得多。
無忌道:「你們一直把這輛馬車當作家?」
這地方有誰會吃他的雲吞?
無忌怔住。小孩眼珠轉了轉,又笑道:「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誰。」
小孩歎了口氣,道:「我連爸爸媽媽都沒有,怎麼會有姓名?」
細雨如絲,雨絲如簾,那一片疏林就彷彿是在珠簾後。
司空曉風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
他只有問:「你是誰?」
沒有人吃,他們就好像準備自己吃。
別人的身分雖然不能確定,至少無忌總知道黑婆婆絕不是個賣五香花生的。
司空曉風苦笑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跟他交了很多年的朋友,連他真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但是我只要知道他在附近,我就會放下一切,趕來看他!」
小孩道:「所以你才不知道,住在馬車裏,可比住在房子裏有趣多了。」
你怎能跟這麼樣一個小孩子生氣?可是這麼樣一個小孩子,為什麼三更半夜還在路上走?
可是他怎麼會賣到這裏來了?
無忌道:「不能。」
司空曉風說道:「只要是他常去的地方,每隔三五百里,就有他的一個換馬站。」
無忌道:「那不是房子是什麼?」
小孩拍手笑道:「你越來越聰明了,再這麼下去,說不定有一天會變得此我還聰明。」
主人對他的態度卻是冷峻而嚴肅的:「現在是不是已將近子時?」
長榻旁邊的扶手上,掛著個小小的金鐘,主人拿起個小小的金錘,輕輕敲了一下。
主人道:「這本就是他們特地帶來送給我的,怎麼會帶走?」
無忌更奇怪!
對於他的屬下們這種辦事的效率,沒有人還覺得不滿意。
司空曉風道:「我從未看到他賺過一文錢,可是,他過的卻是王侯一樣的日子。」
榻上的主人忽然笑了笑,道:「一個像我這樣流浪四方的廢人,就不怕用心傷神了!」
無忌道:「我知道,你最怕的三件事,就是挑糞,下棋,淋雨。」
「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然後賣方糕的,賣鹵菜的,賣酒的,賣豆腐皮的,賣香餅的——
臨走之前,每個人又向這神秘的主人磕頭祝福,然後彼此招呼!
無忌道:「你https://m.hetubook.com•com是出來找我的?」
主人也笑了。
一個接著一個,都過來了,而且,都跪下來,用他們自己的家鄉話,說出了他們對主人的感激和祝賀。
司空曉風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他歎了口氣,又道:「悲傷和仇恨都是種疾病,你已經病得很重。」
無忌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可是你怕淋雨。」
他已經生氣了,卻又偏偏不能生氣,因為攔住他去路的這個人,只不過是個小孩子。
主人忽然歎了口氣,道:「難道你把我看成了個生意人?難道我看起來那麼俗氣!」
他們平時是幹什麼的?
無忌忽然覺得自己的背脊也在發冷,從背脊冷到了腳底。
一個人大笑著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這裏,你躲不了我的!」
小孩道:「出來找你。」
無忌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馬車,簡直就像棟小房子。
他說這句話,只不過要改正別人的一點錯誤。
主人微笑。
每一寸地方都被利用得很好,就算最會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一點毛病。
無忌道:「他不認得我,叫你來找我幹什麼?」
無忌還沒有看見一件有趣的事,這些人就已經走了。
這個賣五香花生的老太婆,赫然竟是以「金弓銀彈」名滿江湖的黑婆婆。
司空曉風道:「他甚至連一畝地的家當都沒有。」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背,他現在一定是同樣很受女孩子的歡迎。
無忌再也不能假裝沒有聽見,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奇怪的是,賣雲吞的並不像是賣雲吞的,賣香餅的也不像賣香餅的。
無忌道:「我知道你是小孩。」
他的笑容雖然溫和,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寂寞:「我只怕沒有人陪我下棋。」
但是在他的主人面前,他卻顯出了絕對的服從與恭順。
跟在他們後面,還有賣鹵菜的,賣酒的,賣湖北豆皮的,賣油炸窩麵的,賣山東大饅頭的,賣福州香餅的,賣嶺南魚蛋粉的,賣燒鴨叉燒的,賣羊頭肉夾火燒的,賣魷魚羹的,賣豆腐腦的,賣北京豆汁的,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小販挑著各樣的擔子,用南腔北調各式各樣的叫賣聲,從四面八方走入了這片燈火通明的空地。
小孩點點頭,還沒有開口,馬車裏已經有人在問。
司空曉風大笑。
他說得很誠懇:「只可惜我還有別的事,現在就要走了!」
無忌也不禁在心裏歎了口氣,又問道:「你家裏還有什麼人?」
無忌承認。
司空曉風道:「他自己雖然住在馬車上,卻至少有三十個人在這輛馬車五百步之內等候他的吩咐,其中包括了四個連皇宮御廚都請不到的好廚子,和四個曾經替遠征西域的大將軍養馬的馬夫!」
他又問無忌:「你看他們是不是都很有趣?」
主人道:「他不是我的僕人,他是我的奴隸,我隨時都可以要他去死!」
無忌道:「能夠見到一位像你這樣的人,無論誰都不會覺得無聊的!」
小孩子搖搖頭,歎著氣,說道:「你怎麼又變笨了,怎麼會連一輛馬車都認不得?」
無忌只有苦笑。
無忌道:「不知道!」
小孩道:「除了我師父外,還有個客人。」
可是他總算已發現那棟「房子」下面還有四個車輪。
黑婆婆卻好像根本沒看見他,更不認得他,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獻出了自己的禮物,換得了主人的微笑,就滿懷感激的走了。無忌也只好將自己的好奇心勉強壓制著。他一向是很有家教的年輕人,他不願在這個好客的主人面前失禮。
無忌道:「這麼晚了,你還出來幹什麼?」
他傲笑著,又道:「我只知道在他那三https://www.hetubook.com•com十個隨從裏,至少有十個人絕對可以算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主人微笑道:「你就會看到的。」
司空曉風顯得很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無忌道:「問你的姓名。」
主人道:「復仇這念頭,就是你的架子,沒有這個架子,你早已崩潰!」
「明年再見!」
主人道:「你身上穿著重孝,表示你最近一定有個很親近的人去世了。」
無忌忍不住想問!
小孩問道:「你有沒有在馬車上住過。」
幸好無忌對於這種事已經漸漸習慣了,已不再驚奇,更不會懷疑。
「是。」胡巨再次五體投地,才退下去。
這個人好像總會知道一些他本來不應該知道的事。
無忌道:「不是他,難道是那位客人?」
主人彷彿已看出了他心裏在想什麼,道:「可是你用不著佩服我,其實每個人身上都有這麼樣一個架子,只不遇你看不見而已。」
那真的是輛馬車。
小孩順手往道旁的疏林一指。
主人微笑道:「我們已很久不見了,所以你想來看看我。」
司空曉風道:「因為下棋不但要用心,而且太傷神。」
主人歎息著道:「一個忍心欺負殘廢者的人,上天總是會降給他噩運的!」
每樣東西顯然都經過精心的設計,正好擺在最恰巧的地方。
主人道:「如果你答應留下來,我保證你今天晚上還可以見到許多更有趣的人,更有趣的事!」
無忌先制住了他的馬,然後才問道:「你為什麼還不讓開?難道你不怕這匹馬一腳死你?」
一這片樹林竟在一瞬間就變成了平地。無忌雖然親眼看見,幾乎還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彼此之間,不但全認得,而且遠像是很好的朋友。
小孩說道:「你既然知道了,還問什麼?」
對他來說,能夠吻到他主人的腳,已經是種莫大的榮寵。
主人道:「因為他們知道我要養三十個隨從,八百匹馬!」
這小孩子說出來的話,雖然每一句都讓人覺得很意外,最意外的,卻還是這一句。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所以你一定要走進去之後,才能看見那兩扇窗子裏的燈光。
主人道:「你也是個病人,你身上也有個架子,所以你沒有倒下去。」
無忌道:「可是你卻從來沒有看見他賺過一文錢。」
夜已很深,黑暗的道路上,卻忽然出現了一盞燈。在這冷雨如絲的深夜裏,路上怎麼會還有行人?無忌沒有去想,也沒有去看,他根本不想管別人的事,誰知道這人卻偏偏擋住了他的去路。
想到他父親的死,他心裏就會刺痛,痛得幾乎無法忍受。
主人道:「因為我背上有根要命的背椎骨,已經完全碎了,如果沒有這個要命的架子,我就會變得像是灘爛泥!」
這個人雖然不是生意人,卻一向很少做虧本的生意,雨已經停了。
現在無忌總算已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肉體雖然已殘廢,思想卻遠比大多數人都健全靈敏。
無忌喝了幾杯酒,吃了塊著名的湖北豬油豆皮,又雜七雜八的吃了很多樣東西,都是他平日絕對沒法子在同時能吃得到的。
「你已經完全準備好了。」
難道別人也全跟她一樣,只不過用小販來掩飾自己的身分。
因為仇恨燃燒起來的怒火,連鳳娘的眼淚都打不滅,何況這一絲絲夜雨?
小孩道:「我說出來,你也不會認得的。」
樹林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敲竹板的聲音,一個人大聲吆喝:「五香熟牛肉,菜肉大雲吞。」喝聲中,一個頭戴竹笠的胖子,挑著個雲吞擔子走入了這片空地。
他轉向無忌:「可是這位年輕人卻未必想來看一個像我這和_圖_書樣的殘廢,現在他心裏說不定就已覺得很無聊!」
他是個九尺高的巨人,雙目深陷,頭髮鬈曲,黝黑發亮的臉上,帶著種野獸般的驃悍之態,一雙青筋暴露的大手,腰帶上斜插著柄閃亮的波斯彎刀,使得他看來更危險可怕。
無忌道:「我一直不懂,你為什麼怕下棋?」
這世上還有很多事都需要他用心傷神。很多比下棋更重要的事!
但司空曉風卻說得很認真,無忌也知道他絕不是個會吹噓誇大的人。
主人看著他,目中充滿了笑意。「我喜歡胃口好的年輕人,強壯不做虧心事的人,才會有好胃口。」
小孩道:「房子能不能到處跑?」
主人雖然很滿意,卻沒有露出一點嘉慰之色,只淡淡的吩咐:「那麼現在我們就可以開始。」
司空曉風又在歎息。他一直希望他的屬下做事也能有同樣的效率。
小孩又問道:「你去不去?」
小孩子道:「我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無忌道:「你真的不怕?」
無忌雖然一直都在假裝沒有看見他的痛苦,卻裝得不夠好。
無忌遲疑著,他的好奇心已被引起,已無法拒絕這種邀請。
主人道:「直到現在你還沒有倒下去,只因為要復仇,所以不能倒下去。」
主人笑得更愉快一個終年生活在孤獨中的人,總是會特別好客的。
那兩扇窗子並不大,屋子當然也不大,這本來就是一戶小小的人家。
只不過大家都在為了生活奔波,很難見到一次面,一年中只有在這一天,才能歡聚在一起,開懷暢飲,盡歡而散。
「就在那裏。」
一個穿著件大紅衣裳梳著根沖天辮子的小孩,左手撐著把油紙傘,右手提著盞孔明燈,正在看著他嘻嘻的笑。笑起來臉上一邊一個小酒窩。
等到他看見一個賣油炸五香花生的老太婆,捧著把花生走過來時,他幾乎忍不住要叫出聲來。
司空曉風忍不住笑道:「可是,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麼?難道你也想改行賣雲吞麵?」
雲吞擔子剛放下,外面又響起了叫賣聲,一個人用蘇白唱著:「白糖方糕黃鬆糕,赤豆綠豆小甜糕。」
他一出現,就五體投地,拜倒在他主人的腳下,用最恭敬的態度,輕輕吻著他主人一雙穿著軟綢睡鞋的腳。
主人又看出了客人的好奇,道:「他的父親是個波斯商人,他本來是大將軍帳下的力士,有一次誤犯軍法,本當就地處決。」
無忌道:「你知道我是誰?」
今天晚上,究竟會有些什麼人到這裏來?
來的還不止他們兩個。
無忌道:「沒有。」
因為他已不想再去看第二眼,也不忍再去看第二眼。
這個人的想法雖然奇特,卻包含著一種發人深省的哲理。令人無法辯駁。
「是不是無忌來了?」
招呼的聲音還在耳畔,他們的人就已經全都走得乾乾淨淨,都將他們帶來的擔子,櫥子,生財的傢伙,全都留了下來,難道他們已經醉得連自己吃飯的家都忘記了。
在這麼樣一輛奇怪的馬車裏,面對著這樣一個奇怪的主人,已經是種令人很難忘記的經歷。
小孩道:「誰說是他叫我來的?」
一個又高又瘦的老人,背上背著個綠紗櫃子,一面唱,一面走進來。
他從未看見過這許多實零食點心的小販,更想不到他們會到這裏來。
小孩道:「我是小孩。」
他淡淡的說來,並沒有絲毫誇耀的意思,只不過說出了一件事實而已。
無忌看呆了。
主人道:「是我用一對大宛名種的汗血馬,從大將軍那裏,把他這條命換回來的。」
司空曉風就坐在車門對面的一張紫檀木椅上,微笑道:「你總算來了!」
無忌看得出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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