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守株待兔

他們還沒有把杯中酒喝下去,忽然間,風聲破空,「叮」的一響,兩個酒杯都碎了。
——小方不能死,絕不死。
四面的木壁門窗雖然已全都不存在了,他卻還是從原來有門的地方走了出去。
小方的口氣堅決:「他很可能還留在附近,這些人既不出手,又不放我們走,為的就是要利用我們誘卜鷹入伏,如果卜鷹還在附近,他會不會讓我們被困死在這裡?」
「陽光」又在看著小方,不管什麼事,她都要小方作決定。
「就算要死,我們也得衝出去。」小方道:「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這裡。」
「這地方真不錯。」小方微笑道:「你早就應該帶我來的。」
「陽光」勉強笑了笑。
她絕不會為自己傷心,可是為了一個寧死也不願朋友被傷害的人,她的心已碎了。
來的無疑是卜鷹。
「為什麼不理他?」
他們同時舉杯。
他故意顯露身形,將暗林中的埋伏誘開,讓小方和「陽光」乘機脫走。
「陽光」忽然嘆了口氣。
他們很快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陽光」笑得彷彿真的很愉快,真的從一個小小的櫃子裡拿出了一小罈酒和兩個酒杯。
木屋裡每樣東西都依然在原來的地方,可是木屋已經不見了。
死人不會敲門。
這時候當然有人在看著他們,這木屋四面的密林中都有人。
這裡是深山,是在大山最深處的一個遠離紅塵的綠色叢林最深處。
就在這時候,另外一個方向的暗林中,忽然也有一條人影飛出,橫空飛過十餘丈,「砰」的一聲,落在這個已經不存在的木屋裡,頭顱也同樣軟軟的掛在脖子上。
他們只看見一條條長索帶著一塊塊木板滿天飛舞,一眨眼就不見了。
——所以卜鷹走了,而且沒有留下一點消息。
夜色漸深。
除了這一片濃綠和他們兩個人之外,天地間彷彿什麼都沒有了。
「回去!」
每一塊木板上都釘著個鋼鉤,每一個鋼鉤上都帶著條長索。
就在這一瞬間,木屋忽然飛起,每一塊木板都忽然脫離了原來的結構,一塊塊飛了出去。
這邊和圖書樹蔭中無疑的埋伏著絕頂高手。
叱聲剛響,暗林中就有三條人影沖天飛起,向那邊撲了過去。
「如果他們想呢?」
就好像木屋還在原來的地方。
叱聲中,十二點寒星暴射而出,打的既不是小方穴道,也不是他的要害,卻將他所有的去路全都封死。
小方和「陽光」還是對面坐在那裡,樹蔭中的人已經看不見他們的臉色。
「陽光」連一句話都不再說,兩個人同時移動身形,也往那個方向撲了過去。
這個人是誰?來幹什麼的?難道他們的仇敵已決定不再等待,已決定要對他們出手?
「如果你決心要這麼做,我們就這麼做。」她說:「不管你要到哪裡去,我都跟著你,你要下地獄,我也下地獄。」
小方不是別人,小方就是小方。
「因為我們絕不能連累卜鷹。」
但是「陽光」和小方卻好像根本沒有把它當作一回事。兩個人居然還是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好像手裡根本沒有拿過酒杯,又好像酒杯還在手裡。根本沒有被打碎。
小方找了個椅子坐下來,忽然說:「我敢跟你打賭。」
木屋不會死,世上也沒有如此愚蠢的獵人。
他的身子剛撲入樹蔭,樹蔭中也響起一聲輕叱,彷彿有劍光一閃。
木屋建造在樹林裡特地開闢出來的一塊空地上,他剛走到空地的邊緣,林木後忽然有人影一閃,一個人輕叱:
「賭什麼?」
「你贏了。」
木屋裡只有一張床,很大的一張床。他們睡下去,還是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他們還是在一個小而溫暖的木屋裡,門窗都是關著的,絕不會有人來侵犯騷擾他們。
「沒有。」小方耳語:「因為他們根本不想要我的命。」
「陽光」站了起來:「那麼我們不如還是早點睡吧!」
小方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問:「我們能不能讓他來?」
忽然間,一個人影自暗處中飛出,橫空飛過十餘丈,又忽然落下,「砰」的一聲,落在這個已經不存在的木屋裡,落在他們的床邊,一落下之後,居然就不再有動靜。和圖書
要用一枚銅錢打碎一個酒杯並不難,要用一枚銅錢從十幾丈外打碎兩個酒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個隨時都可以為他們去死,也可以讓他們去死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
小方從來都不會洩氣的,他既然這麼說,就表示他們已完全沒有機會。
一句話,十三個字。
小方靜靜的躺著,讓「陽光」緊緊的擁抱著他。
「因為我們不能留在這裡。」小方道:「絕對不能。」
他剛坐下,這三件暗器也落了下去,落在他面前,卻不是剛才擊碎他酒杯的那種銅錢,而是三枚精鐵打造的鐵蓮子。
大山卻仍依舊,叢林也依舊,風依舊在吹,風中依然充滿了從遠山帶來的木葉芬芳。
「的確不錯。」
酒杯是被兩枚銅錢擊碎的,銅錢自濃蔭深處飛來,距離他們最少在十幾丈外。
這屋子根本沒有門,就算有門,這個人也不會敲門的。
「你想衝出去?」
「為什麼?」
「陽光」居然也對他笑了笑,嫣然道:「真是快極了。」
小方的心跳忽然加快,已經想到了一個人。
奇怪的是,他雖然擊退了小方,卻沒有再乘勝追擊。
天色更暗。
「陽光」又盯著他看了半天:「我睡床,你也睡床。」
「不管怎麼樣,反正他們暫時還不會出手的,我們不妨先睡一下再說。」
先開口的是「陽光」,她壓低聲音問小方:「你受傷沒有?」
「那麼我們無非是送死。」
「陽光」看著小方,小方看著她,孤零零的兩個人,兩個人的手腳都已冰冷。
如果說「陽光」和小方都在演戲,他們就在看戲。
「陽光」閉上眼睛,過了很久很久,忽然伸出手,緊緊的抱住小方。
小方站起來,在這個已經不見了的木屋裡,沿著四面已經不見了的木壁轉了兩個圈子,忽然說:「今天的天氣真不錯。」
「閣下既然已經來了,為什麼不出來跟大家見見面?」
木屋也不見了。
因為他們都知道,現在他們雖然看不見任何人,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可是在每一株綠樹後,每一個陰影裡,都已經佈滿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殺機。
「陽光」沉默著,過了很久才輕輕的嘆了口氣:「他不會。」
「這條路也走不通,你還是得回去。」
他倒了兩杯酒,一杯給他自己,一杯給「陽光」。「我敬你。」他舉杯:「祝你萬事如意,長命百歲。」
長索不會無故飛來,木屋也不會無故飛去。
「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小方問陽光。
「陽光」看著他,看了半天,才慢慢的搖了搖頭:「我不想去。」她說:「你去,我在這裡等你。」
「可是你已經試過。」陽光道:「你自己也知道我們的機會不多。」
「好像是的。」
來的究竟是些什麼人?究竟想幹什麼?
「他連門都不敲就闖進來,連一點禮貌都沒有,這種人理他幹什麼?」
小方只說了一句話:「他在哪裡,我就到哪裡去。」
——因為他算準了「陽光」遲早一定會來找他,也算準了他的對頭一定會跟著她來的。
鐵蓮子本來是種普通的暗器,可是這個人發暗器的手法卻極不普通,不但手法極巧妙,力量更算得準極了。
「我們不能睡。」
——卜鷹,你在哪裡?你知不知道他們對你的感情?
「果然來了!」
接著,這小木屋的四面八方都有了同樣的響聲,「篤、篤、篤……」一連串響個不停,就好像有無數愚蠢的獵人,將這小木屋錯認為一個洪荒巨獸,射出了無數弩箭,釘在木屋上,想活活把它射死。
「陽光」一骨碌翻身躍起,一把握緊小方的手,兩個人的心都跳得很快,眼睛裡都發出了光。
可是他們心裡都知道,所有的事都已經不一樣了,他們的性命隨時都可能像酒杯一樣被擊碎,他們能活到什麼時候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你就留下命來吧!」
冷笑聲中,夾雜著衣袂帶風聲,木葉折斷聲,隱約還可以見到人影閃動。
暗林中人影兔起鶻落,全都往那個方向撲過去,衣袂帶風聲中夾雜著一聲聲叱吒。
「為什麼?」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小方已經從椅子上飛身而起,腳尖點地,燕子抄水,弩箭般和-圖-書撲向另一邊林木的濃陰深處。
「我們一定要衝出去。」
「時候已經不早了,一天過得真快。」她問小方:「你還想不想出去?」
迎面打來的三點寒星來勢最慢,小方既不能再向前走,也不能左右閃避,只有隨著迎面打來的這三件暗器的來勢向後退,一路退回了木屋,退回了他原來坐著的那張椅子上。
如果這時候有人在看著他們,一定會認為這兩人都是白癡。
「我回來得快不快?」
「姓卜的,你還想往哪裡走?」
他們還是看不見人,連遠處的呼喝聲,都已漸漸聽不見了。
開始的時候,他們只聽見屋頂上有「篤」的一聲響。
「陽光」看著小方,小方也看著她,兩個人居然全都笑了,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遠處又有人輕叱:「在這裡!」
「我們好像有客人來了。」
天色已漸漸暗了。
暗林中已傳出冷笑。
「我敢賭這裡一定有酒。」
「那麼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
這句話說完,小方的身子已經從樹蔭中飛出,凌空翻了三個觔斗,從半空中落下來,又落在木屋裡,落在他原來坐著的那張椅子上,衣襟已被劍鋒劃破了兩條裂口。坐下去很久之後,還在不停喘息。
小方居然又向「陽光」笑了笑。
他沒有動,也沒有負疚的感覺,因為他瞭解「陽光」的感情,也瞭解他自己的,他們雖然在擁抱,可是心裡想著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我們不理他行不行?」陽光故意問小方。
「好!我一個人去。」小方向她保證:「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好。」他說:「你睡床,我也睡床。」
只要小方一退回木屋,他們的攻擊就立刻停止。看來他們只不過想要小方留在木屋裡,並不想取他的性命。
她在小方對面坐下來,小方敲開了酒罈的泥封,深深吸了口氣。
現在他們應該怎麼辦呢?
「陽光」和小方的心跳得更快,他們當然已猜出來的人是誰了。
這些人難道是特地來看戲的?
沒有別的人,沒有聲音。
小方搖頭。
「陽光」看著小方。
——可是卜鷹呢?
木屋也飛去。
這個m.hetubook•com.com人的頭顱已垂下,軟軟的掛在脖子上,就像是個被頑童拗斷了脖子的泥娃娃一樣,這裡雖然無燈無月,小方還是一眼就看出他是個死人。
——他們的仇敵已經來了,跟著他們來的,在拉薩,在那火場裡,就已經盯上了他們。
奇怪的是,他們雖然拆了木屋,擊碎酒杯,卻沒有別的舉動。
她的手冰冷,而且在發抖。
「好。」小方道:「你睡床,我睡地板。」
他沒有出手,因為他已看清了這個人。
小方笑了。
「我也敬你。」陽光說:「也祝你萬事如意。」
「陽光」沉默。
那張小小的空桌子還在原來的地方,那個小小的火爐也還在原來的地方。
現在無論誰都已經應該可以看得出,這次來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她是他生死之交的未來妻子,暗中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他們。如果是別人,一定會避嫌,一定會堅持要睡在地上。
——如果卜鷹還沒有走,現在當然也已落入這些人的掌握中。
「我們很可能連一成機會都沒有。」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這地方。」
「陽光」蜷曲在一床用大布縫成的薄被裡,他們的身子距離很遠,頭卻靠得很近,因為他們都知道對方一定有很多話要說。
雖然是白天,陽光卻照不進這濃密的原始叢林,四下一片濃綠,濃得化也化不開,綠得就像是江南的春|水。
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陽光」的手已鬆開,他的身子已掠起,準備凌空下擊。
他走得很慢,態度很悠閒,就好像真的是吃飽了飯出去散步的樣子。
強敵環伺,殺機四伏。
可是他們自己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
繁星滿天,星光卻照不進茂密的樹葉,樹葉雖然已枯黃,卻還沒有凋落。
——是誰拗斷了他的脖子?為什麼要把他拋到這裡來?
長索飛來又飛去。
這問題又是個根本不必回答的問題,她凝視著小方,眼睛裡已經有了淚光。
「陽光」看著小方,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眼中卻已有了憂懼之色。
「好酒!」小方說。
她的口氣很堅決,而且已經走了過去,把小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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