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怒劍.春怒
第三章 磨刀的老人

「是的。」楊錚說:「我不明白你要我這樣做的原因是為了什麼?」
「是的。」老人說:「離別鉤就像根鋼一樣,剛強|暴戾。也只有像你父親這樣的人,才配使用離別鉤這樣的兵刃。」
老人的眼光突然亮如劍鋒,劍鋒般的劃向遠方。
「是的。」老人說。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他的年紀比你現在還小,還在學劍,學用劍,也學煉劍。」老人沉醉的說:「他的師父邵空子劍術雖不佳,煉劍的功夫卻可稱天下第一。」
老人眼中忽然露出種非常奇怪的表情,他接著又說:「這並不是天意,也許是邵空子自己的意思。」
可是看他的樣子,彷彿沒有想走的意思。
用水潑濕了磨刀石,老人蹲著,專心仔細的磨著劍。
「葬在那裡?」
楊錚懂,老人還是要解釋。
楊錚的臉色忽然變了,他又想起了父親的那一件又神秘又奇妙又可怕的事。
劍尖垂下,人不動。
「為什麼?」
是一個佝僂的老人。
「是的。」老人說:「所以怒劍又叫春怒。」
餘暉迎上了老人的臉,將他那因歲月留下的痕跡,更清晰的照了出來。
老人仰面向天,天空泛紅,夕陽如血。
老人也沒看他,只是一心一意的磨劍,彷彿來到此地只是為了磨劍,旁的事情一概不理。
「是的,那柄刀就叫溫柔。」老人說:「那柄刀後來被應無物用一本殘缺的古人劍譜換去了。」
老人忽然笑了笑,左手忽然一揮,掌https://m.hetubook.com.com中的劍飛起,飛入夕陽中,飛入楊錚的手。
「第三把?」楊錚問。
「家父已去世很久,生前也常以此為憾。」楊錚說:「他時常對我說,他學的如果不是搏擊之術,而是煉劍之法,這一生活得必定愉快極了。」
老人蹣跚地走至墳旁,緩緩的放下包袱,緩緩的解開,緩緩的拿起包袱裡的一塊磨刀石,輕放地上,又緩緩的解下腰間的兩把劍。
「離別一定對付不了溫柔?」楊錚問。
飛入楊錚的右手,就彷彿有人用雙手送來的一樣。
水珠映著夕陽,發出金黃色的光華,閃爍不定。
楊錚不懂他的意思,所以睜大眼睛看著他。
「劍名為怒。」
霧淡。
「怒劍。」
楊錚默然。
「天意。」老人說:「以殘補殘,以缺補缺,有了那本殘缺不全的劍譜,才會有那柄殘缺不全的劍。」
磨好的劍就放在旁邊,劍鋒在落日的餘暉下閃閃發光。
「謝謝。」
「就因為那本劍譜的招式已殘缺,用劍雖然練不成,用一柄殘缺而變形的劍去練,卻正好可以練成一種空前未有的招式,每一招都完全脫離常軌,每一招都不是任何人所能預料得到的。」楊錚說:「所以它一招發出,也很少有人能抵擋。」
「劍出爐,春雨就提早下了?」
楊錚舉劍,一擋,人一掠。
「叫什麼?為什麼沒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輕霧打濕了楊錚的髮絲,也拂上了他的眉睫,慢慢的凝結成水珠。
霧在夕陽中?
老人臉上的皺紋彷彿又加深了,他忽然嘆了https://m•hetubook•com.com口氣,說出句任何人都想不到他會說的話。
「有影無蹤,有形無質,其快如電,柔如髮絲。」楊錚說:「家父曾經告訴我,最好一輩子都不要見到那把溫柔。」
白粗布短袍,繫著一條黑腰帶,粗麻編織而成的鞋子套在一雙滿佈泥污的腳上。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空手對付溫柔。」
「二十年前的那一戰,敗的本來應該是你。」老人說:「狄青麟會敗,是敗在太驕傲,敗在看輕你,看輕離別鉤,他一直不相信溫柔能制離別。」
落日嬌紅,霧輕柔。
第一把磨好,換第二把。
「柔能制剛。」
磨劍老人仍在低頭磨劍,他的全部精神都已集中在手上這把並不算很名貴的劍上。
「那第三把是種什麼樣的兵刃?」
「一個可怕的地方。」
「是的。」
老人的額頭也有汗水。
梅林裡充滿了清冷而潮濕的梅花芬芳,泥土裡還留有去年殘秋時的落花。
瞬間,兩人已交手六十四招。
「江湖傳說邵空子因為沒有把藍大先生的那塊神鐵精英煉成劍,所以才不惜以身相殉。」老人說:「其實那是錯的,邵空子是以身相殉,可是殉的是那第三把劍。」
「這一戰我已必敗了。」
落花已凋,已碎,已飄。
「據說那本劍譜左面一半已被焚毀,所以劍譜上的每一個招式都只剩下半招,根本無法練成劍術。」老人說。
「不一定。」
楊錚轉身,面對著這個佝僂衰老瘦弱的磨劍老人,忽然也說了句令人驚訝的話。
八八六十四。
「靈空?」楊錚說。
「這把劍本來就是不祥之物,就像是天生畸形的人,生來就m.hetubook.com.com帶有戾氣,所以劍一鑄好,邵師父就不惜以生命陪那第三把劍葬身。」
劍氣滿佈,梅花凋落,一落就碎,碎了就隨風飄揚,飄向遠方,飄入溪水。
老人才鬆了口氣,用衣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人影交錯,劍鋒互挫,光芒殉。
「溫柔。」
「我知道。」
楊錚依舊坐在墳前,目光依舊是那麼的虛無。
「不能。」
劍風破空,宛如怨婦泣訴。
磨劍老人總算站起來,他一手握著一把磨好的劍,然後轉身面對夕陽,背對坐著的楊錚。
他憔悴衰老疲倦的臉上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聲音也帶著種很奇怪的音調。
「劍也有劍的命運,而且他和人一樣,有吉有凶。」老人說:「那次我去訪邵空子,為的就是要去替他相一相他那柄新煉成的利劍靈空。」
淡霧輕飄,迷漫於梅林間、溪水旁。
「既然有了溫柔刀和離別鉤,就一定會有第三把。」
老人劍招辛辣,楊錚以劍化解。
磨劍老人彷彿已沉入回憶中。
「那是柄兇劍,佩者必招不祥,甚至會有家破人亡的殺身之禍。」老人說:「所以邵空子立刻就將那柄劍毀了,再用殘劍的餘鐵煉成一柄其薄如紙的刀。」
動作突然,劍招兇狠。
黃昏,日已偏西,暮色低垂。
「因為他已經有了那本殘缺不全的劍譜,所以才故意煉成那一柄殘缺不全的劍,留給他唯一的弟子。」老人嘆了口氣。「他自己的劍術不成,能夠讓他的弟子成為縱橫天下的劍客,也算是求仁得仁,死而無憾了。」
「殘缺而變形的劍,就是離別鉤。」老人說:「就是藍一塵藍大先生以一方神鐵精英託邵空子去煉卻沒有煉和_圖_書成的那一柄劍。」
楊錚彷彿也沒有想動的意思,姿勢還是和老人沒來以前一樣,連目光都沒有移動一下。
頭髮鬆散,臉上刻滿了歲月的辛酸,手上提著一個破舊的包袱,腰間卻插著兩把劍。
楊錚悚然,連骨髓裡都彷彿透出了一股寒意,過了很久才說:「那把溫柔就在應無物唯一的弟子手裡。」楊錚目光凝向遠方。「世襲一等侯狄青麟。」
劍鋒互交,火花如流星般閃起,也如流星般消失。
「後來楊恨以一柄奇鉤縱橫天下。」老人說:「所使的招式就是由那本殘缺的劍譜而來的。」
也已落,落入泥土。
夕陽在霧中?
「溫柔能制離別。」
老人出現,解劍,磨劍,楊錚彷彿都沒看見,他的人還是沒動,目光還是縹緲。
人影交錯,彷彿頑猴戲樹。
「一定。」老人說:「如果離別鉤還在你手中,這一戰你必敗,必死。」
「是的。」
「你大概還不明白我為什麼要你將離別鉤讓狄青麟拿去。」
磨劍老人突然黯然。
「是的。」
「劍?」楊錚問:「叫什麼?」
老人看著他。
「沒有離別鉤,我就能勝他?」
「是嗎?」
楊錚注視著手中的劍,劍鋒迎著落日,光華閃動。
老人凝視著他。
「當溫柔和離別問世後,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要邵空子將鑄溫柔的殘鐵和鑄離別的殘鐵熔合,然後再加上當年太行山最悲壯那一役的烈士熱血,鑄成那第三把。」
那是因用力而沁出的汗水。
「第三把劍鑄好時,劍身上的光紋亂如蠶絲,劍尖上的光紋四射如火。」老人說:「而且在這把劍剛出爐時,天地神鬼皆怒,蒼穹雷聲怒吼,春雨提早了半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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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溫柔殺人,從外面看不出傷口,血也流不出來。」老人說:「可是被刺殺的人卻一定會因為內部大量出血而立刻斃命,必死無救。」
老人回劍,順著夕陽刺向楊錚。
「楊恨的兒子果然不愧為楊恨的兒子。」
「歲月匆匆,物移人故,人各有命,誰也勉強不得。」老人看著手中的劍。「就好像劍一樣。」
飄進虛無間。
霧中人影已近,是個老人。
老人吞了口口水,接著又說:「如少女情懷的溫柔,本就不是應無物能用的,所以他將溫柔傳給了狄青麟。」老人說:「溫柔給了多情的人,如虎添翼,如果狄青麟懂得控制溫柔,那他必將天下無敵。」
汗珠一滴滴的順著皺紋流下,落入泥土中。
光芒閃動,人已站起。
接劍,一抖,劍花起。
一劍刺,一劍解,劍劍要命,劍劍撥。

楊錚無言。
「二十年前他敗了,二十年後他一定會用溫柔來對付離別。」
「春怒?」楊錚又問:「那這把劍現又在何處?」
「你現在的樣子已經和我見到他時完全一模一樣。」老人說:「連脾氣都一樣。」
「劍。」老人凝視他。「是一把劍。」

「鏗鏘」聲響起,劍鋒在夕陽中閃著金黃色的光芒。
老人用拇指輕撫劍鋒,似乎很不滿意的搖搖頭。
如果他是為了磨劍而來的,此刻劍已磨好,也該是走的時候了。
兩把劍總算都已磨好了。
他又嘆了口氣。「只可惜你父親志不在煉劍,所以邵大師的煉劍之術也就從此絕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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