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響尾蛇
八 怪聲

還有,這支槍內的子彈,跟射殺死者的那一顆子彈,完全一樣。而且,這種「Leuger」槍,出名有個惡毒的特點:它能在被射者的身體上製造出一個很大的傷口來。可知兇手用的槍,跟死者所備的這一支槍正是同式的。
窗外雨的尾巴沒有停,簌簌簌,簌簌簌。
砰砰砰,砰砰砰!
一個聰明人,會願意代負這種撞倒孩子的責任嗎?不要多管閒事吧,朋友!
假使自己並不準備跟這死屍作長夜之談的話,這該是自己動身的時候了。
細聽,憑他的經驗,他立刻聽出,樓下有什麼人,被人塞住了嘴,禁閉了起來。不用多說,這是那些來賓們的傑作之另一種。
有一小疊對摺著的一萬元票面的偽幣,在那具電話臺機之下,塞住了一小角,起先,他早已看見,而並不曾加以注意。這時,他從沙發上面無聊地站起來把這疊紙幣,抓到手裡隨便翻了翮。這疊紙幣,除了最外層的偽鈔,內中還有幾張法幣,www.hetubook.com.com幾張關金,與兩張一元的美鈔,數目約總值,大概夠換幾聽上等的紙煙。一個接收員是難得也會廉潔一下的,為了表示偶然的廉潔起見。
然後,他從長窗裡面踏上那座溼淋淋的陽臺,仍舊利用那部理想的梯子,輕輕攀緣而下。
他繼續輕吹口哨,從屍體右側繞過了方桌,踱到屍體的斜對方,就在那隻輕便沙發中坐定下來。接上他的煙,閉眼,養神,沉思。
為了避免飛簷走壁的麻煩起見,他不打算再走原路。他大模大樣走向那樓梯口,大模大樣從樓梯上走下來。
他的樣子,變成狼狽非常,不再像是一位正從雞尾酒會上走出來的大官員。
現在,似乎已經沒有別的東西,再值得注意。雨腳在滴瀝,死屍在沉睡,他的眼皮在加重。
好吧,開步走。
他以不值一顧的態度,隨手把這一小疊紙幣,仍舊拋回到桌面上。
很多人知道,魯平,他是一個具有仁和_圖_書慈心腸的人。依他的本意,當然,他很願意費點手腳,把這被禁錮的人解放出來。但是,他也知道,中國有種傳統哲學,假使說,你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被撞倒的孩子,最聰明的辦法,那莫如趕快遠避,你要仗義,哼,你得負責。
丟掉了煙尾,伸個懶腰,輕輕吹著口哨,走到窗門口,當他拔出短閂,把那扇門開成一道狹縫時,忽然,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重新又回到屍體的一旁。他揭起那方玻璃板,把那大批女人的照片,擄在一起,疊疊齊整,全數袋進了他的衣袋。
假使這個時候,遇到一個人,看出了他的上臺與下野時之不同,他要感到臉紅了吧?
哎呀!這是什麼聲音哪?
看手表,時間已近一點三十分。
甬道裡面還跟剛才一樣靜。
這一舉動,並無深意,那不過他是一個「色的愛好者」,因之,他很願意繼承死者之遺志,把這一組收藏品,好好保留起來。散失了是未免可惜的。
室內所和_圖_書有,只是靜寂,靜寂,再加上靜寂。
他退還到了樓梯口,想了想,他重新回上樓梯,重新回進那條甬道,重新推開那扇虛掩的門——不是屍室的門,這是最初他通過的那扇臥室的門——踏進去一看,不好了!剛才進來時,他並沒有把雙重的長窗關好,現在,長窗已被風雨吹得筆直,風雨從陽臺上撲進來,整個的屋子,被布上了一種滿臺真水的偉大布景了。
據他所知,這種槍,在上海地面上很不習見。他記得以前曾經聽說過,納粹惡魔快要屈膝之前,有一批留駐於上海的德國祕密工作者,被他們的盟友——日本侏儒,以親善的態度繳掉了械,所繳下的槍械之中,就包括著一批這樣的手槍。其後,日本侏儒卻把這批槍械的一部分,分發給了幾個高級的中國走狗,以供製造大批烈士之用,這是這種槍的唯一的來路。看來,在別一條路上,不會有這東西。由此一點,可以推知,這位剛被送回家的陳妙根先生,和*圖*書過去,可能曾與兇手共事,而他也正是死者同夥中的一個人。像這樣的推測,大概離題不會太遠吧?
他以靜待理髮那怠惰的姿態,安坐在那隻克羅米沙發之中,深夜的寂寞,使他心不住連連打哈。於是,他把疲倦的眼光,不經意地再度溜上桌面。
他踏著積水,走近那隻流線形的梳妝臺,他站定下來,把妝臺上的兩小管口紅,最後袋進了衣袋,這也是「順便」。
快要走盡樓梯的時候,驀地裡,他被一種來自黑暗中的細微而又沉悶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那種聲音非常奇怪,像是一個鬼,躲在黑暗之中輕輕嘆著氣!
他的眼珠轉動了一陣。
他趕快把腳步黏住在梯級上。
嗯,條子,美鈔,股票,乘興而來。死屍,驚恐,忙碌,敗興而歸。一種免不掉的失望的心理,重新襲擊上了他的心坎,使他不復顧及行動的優閒,牆上的藤蘿,積滿著雨水,淋淋漓漓,把他那套漂亮的西裝,弄成了一身溼。
他把這支槍,連同那顆彈頭和-圖-書與彈殼,一同袋進他自己的衣袋。嗯,這也算是倒楣的接收品之一。
他的耳邊好像浮起了一片幻聲。他又露出微笑,他明白了。
好在,轉轉眼,他的高大的身影,卻已消逝於黑暗中,不會有人再看見。
順便,他把那疊已經放棄的紙幣,一同裝進了他的錢夾。——記著,那只是順便而已。
靜寂帶來了一個問題,使他感到訝異:這種穿大洞的「Leuger」槍,發槍之際,聲音相當大。即使說,這宅屋子的二層樓上完全沒有人,難道,三層樓與樓底,竟也沒有人?就算這宅洋樓裡面整個沒有人,但在發槍的時候,公園路上的行人,應該沒有完全斷絕,為什麼竟沒有人被這龐大的槍聲所驚動?並且,那個大膽的兇手,為什麼竟也並不顧慮到這一點?
他向那位密斯脫陳,輕輕道聲晚安。然後,拉開門,頭也不回,揚長而出。
公園路上偶然還有黏膩的車輪在滑過。
這時,那個壞蛋張槐林的名字,不覺又在他的腦角,輕輕地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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