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游泳衣

「我告訴過妳,我在這裡等一個朋友。——一個女朋友。」余恢低低地說。他的眼光看著桌子。
此人不時撐起他的狹縫般的眼皮,在向余恢凝視。這裡余恢每次被他看著,便來不及地把視線逃開,而臉上也格外增加了不安的樣子。
「我把這皮包交給你吧。」她從皮包裡面隨手取些錢,交給那個侍者,讓他代她去補購游泳券。想了想,她從坦開著的衣領之中,把懸掛在頸項裡的一根外國金鍊取下來。——這鍊子比一根棉線粗不了許多,上面綰著一個心形的照相盒。
繆小姐微笑搖頭。她的水波那樣的眼珠,重新溶化在那片水波上。
可是憑欄外望的那位繆小姐,卻並沒有注意這個短鏡頭中的變化。
當繆小姐向侍者說話的時候,她背後那個圓臉而帶漫畫線條的傢伙,卻把一種獰惡的神氣看著余恢。他像在發怒,像在冷笑,又像在期待著什麼。
這裡繆小姐向余恢問:「你呢?」意思和*圖*書問他是否下池?
這個情形,假使發生於四年之前,也許這故事中的對白,決不能如此簡單,但是,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因之,雖然繆小姐的心裡,或許有點懷疑,或許竟有點不快。可是她也不再追問,實在她已無法再追問。她自管自打開紙包,取出了這紙包中的一件紫色毛織品的游泳衣褲,在她身上比了一比。這表示她的心坎裡,已被對方的話所打動,因之,她對余恢的請求,已在無言之中表示接受。但,她是一個五年前的女游泳家,對於這裡的情形,似乎已不很熟悉。於是,她向一個侍者招招手,把他喚過來,問了幾句話。
「你帶著女式的游泳衣?」繆小姐顯然有點訝異了。
「妳可以把妳的衣服,鎖在衣帽間裡。還有——」他的眼光落在對方的皮包上。
她把皮包重新打開,放入了這一根鍊子。她苦笑著說:「我還不能把這個東西隨便失落哩!」
https://m•hetubook•com•com時池子邊上又有年輕女子,用一個鯉魚打挺似的姿勢,輕捷地滑進水內,——「控通!」——水面開了一朵花。四周的掌聲與水響交織成了混合的一片!對方池邊有三個學童擠坐在一處,他們的身子雖已被水浸軟,可是狎水的興趣還沒有盡。看見有人下水,他們不及拍手,六條腿在這大盆子裡——「輕控」,「輕控」,「輕控」,——像幼孩洗腳似的亂踢著這水波而讓水花飛濺起來。只見那一大攤閃耀於陽光下的藍色碎玻璃,也讓這些池子裡的魚兒越弄越碎。
檻以外的水之音樂與圖畫,在這女游泳家的臉上引逗起一重興奮的薄紅。她在太陽光中,閃動著她的長睫毛。看樣子,像一個被阻弄水的幼孩在眼看別的孩子自由弄水。她幾乎要向池子裡拍一陣手,以顯示她的羨慕。余恢乘機向她說道:
繆小姐不知想到了什麼,她沒有再問。
那個侍者把一杯https://www.hetubook.com.com冷飲托在一個盤子裡,送到了余恢的座位上。余恢因為並沒有喚這冷飲,正感到訝異而想發問,一眼看到這盤子裡面,放著一塊碎紙片,紙片上有幾個鉛筆寫的字。他猛然擡起頭來,向那個圓臉的傢伙看了一看,立刻他的臉上泛出了一種死灰似的顏色。
這傢伙的狹縫似的眼睛,隨著這侍者的身子移動到余恢的桌子上——神情越弄越詭異。
余恢盡力躲閃著這胖人的注視,一面心神不屬似的向繆小姐說:
「但是我沒有游泳衣;你知道我的脾氣,從來不喜歡使用租借來的東西。」她這口氣,較之最初的嚴詞拒絕,顯然已經活動了許多。
這裡問答的時候,那個圓臉的傢伙,正從一支砲臺的紙煙殼上,撕下一點紙來,取出一支鉛筆,寫了幾個什麼字。寫好之後,他向一個侍者招招手,等那侍者走到他的身前時,他把紙片交給他而輕輕向他說了幾句話。
繆小姐向他看看,雙方的眼珠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經過一個短而難堪的接觸之後,於是她說:
「看妳這樣高興,何不也去試一試?」語聲把水面上的靈魂喚回。她的臉色又變為沉鬱。但,對方不等她搖頭,馬上又懇切地說:「從今以後,我們恐怕很不容易再見面。也許,我將永遠沒有機會,再看到妳像從前一樣的游泳,妳能不能答應這個末次的請求,讓妳的朋友,得到一點快慰?」
說完,余恢目送著她的背影,跟著那個侍者從這看臺的入口處兜向外邊去。
「游泳衣麼?有,有——我這裡有!」余恢慌忙指指那個身旁的紙包:「而且這還是新的,一次也沒有試用過。和妳的身材,大約也很相配。」
「我想:這難得的一次未必就會發生問題吧?」
說話的時候,他的眼角,顯然已裝滿了傷感的情調。最後他又補充:
繆小姐正把眼光送到那片水波上,她忽旋轉臉來重新再向余恢問:
當余恢和繆小姐在進行談話的時候,另外一個座位上有一個人www.hetubook.com.com,正在用心地竊聽他們的對白。這個人的位子,距離他們並不很遠。地位是在繆小姐的背後而面對著余恢。這個坐在他們背後的人,走進這所看臺,是在他們之前,抑或是在他們之後,這卻並沒有人知道。所可知的,這人對這談話的一對,顯得十分的注意——一種非偶然而近於鬼祟的注意。
此人也穿著白色的夏季西裝。疊起了一個德國式的啤酒大肚子;那件襯衫,包在他的肚子上面,像是一張包水果的包皮紙。他有一個近五十歲的禿頂,圓圓的臉,眼睛像是兩條縫。他的全身的線條,完全像是漫畫上的線條。
那邊的圓臉傢伙在輕輕咳嗽。
「我,我嗎?——」余恢伸手撫著頭,皺皺眉。
「奇怪!看這樣子,不像有什麼特別節目。而且,我的朋友也沒有來。」他把眼光停留在身旁的紙包上,想了想,他又說:「如果妳肯走下池子,那末,全場的人,將有一個臨時的特別節目可看了。怎麼樣?英!」
「你說今天有個特別節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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