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現實的悖逆
(Revolts against Reality)

「警察先生。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設法找出織梅。我與她戀愛的時間很短,但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無助及徬徨。她需要你的救援。你提到你已受到同事的懷疑——我想,一般的警察當然無法接受通靈術或魔法。因此,能夠拯救織梅的,真的只有你了!
說到這裡,「夏詠昱」沉默了,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扶住根本沒有傷口的喉嚨左側。劍向聽到從「自己」的口中敘述這樣一段遭厲鬼追殺的驚險過程,竟產生一如親身體驗的感覺。
聽「夏詠昱」提起,劍向想起他就曾以這一招對付過自己。
「他看到我,開始狂亂跳動,在櫃中卡卡地碰撞櫃壁。這時我才發現人頭自耳後的後腦勺早就沒有了,鮮紅色的腦漿因人頭的跳躍而灑出。
「老人面如死灰,容貌乾似骷髏,以充滿眼白的雙目盯著我。我的雙腳動彈不得,只能任憑老人以佝僂的步伐向我靠近。
「從那天以後,我忽然開始害怕在深夜裡開門的感覺。我總感覺,在房門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祟動。那些東西,在我看不見的門後發出低沉的私語、呻|吟與笑鬧聲。事實上,學習魔法這麼多年,我確實很希望能親眼見到鬼,但完全料不到真正的感覺原來是這麼噁心。
這架攝影機,被人動過了……除了夏詠昱,不會再有別人!
「接下來的好幾個晚上,我總會聽到臥室外有毫不掩飾的吵雜腳步聲。門後的鬼怪愈來愈密集,他們放聲喧嚷,還不斷搜索、尋找我的位置。每當他們一發現我人在臥室裡,就開始用力撞擊房門……這種經驗我想你永遠無法體會,真的太可怕、太恐怖了!
劍向點了點頭。那卷DV帶裡張織梅的倩影,也同樣激起他強烈的保護衝動。
「那一天我在凌晨一點半醒來。因為尿急的緣故,到二樓上廁所。這時候,我聽到隔壁的廚房傳來輕微的碰撞聲。我心懷詭異地打開廚房的門探頭入內,結果看到冰箱的門是打開著的。冰箱前蹲著一個人,他的衣著骯髒不堪,背對著我不知正吞食著什麼東西。他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回過頭來……我看到他的臉……他……」
「這把『鑰匙』是一句長達五十個字的句子。當織梅聽到句子的第十個字時,她的頭部會開始產生劇痛;到了第二十個字,她很有可能會痛得昏過去。但不管怎樣,你一定要在她耳邊說完這五十個字,縱使她幾近發狂地抗拒……我大概就是太憐香惜玉了,才會好幾次念到第二十個字就不忍心再繼續。
「於是,我就在暗房昏紅的燈光、鐵櫃的碰撞晃動聲,及門外兇暴的叫罵聲中度過惡夜;整個晚上,我必須神智保持清醒,不斷用力抵住鐵櫃,女鬼才無法破門而入。倘若不是你們警方終於入侵了四〇一室,我大概會死在自己的房間裡……」
劍向的和*圖*書衣服被汗水浸濕,肌膚感覺火熱發燙,四肢疲軟無力。他知道自己必然在昏迷中有過激烈的活動,卻不知道到底做過什麼。這個過程,他完全失去意識,就連一絲細微的感覺、一回短暫的夢境也沒有。劍向很想馬上起身,身體卻無法立即出力。
「總之,我必須一個人面對身邊不知何時會突然冒出來的鬼怪。每到深夜,我就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們近在咫尺的聲音,我也不時可以看到四處猶如錯覺的黑影閃過。到了三月十八日,發生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我和織梅相識於建國路的街上。咳……就在中山路附近,那裡的騎樓下……有許許多多的服飾店,以及女孩子各種玩意兒的小攤位。
「夏詠昱」的聲音空洞、咬字艱難,彷彿喉間承受著極大的痛楚。他被厲鬼以小圓鏟破頸而死,以致無法像常人般順利說話。劍向看到自己被附了身,還用這種方式在說話,心中倍感詭異及不快。
「我嚇得趕緊退到床邊,接著,從門後又傳來餓鬼不斷以指甲刮搔著門面的噪音,並試圖轉動門把想把門打開,還一直呻|吟著『你出來、你給我出來』……我直到天亮前都沒有離開房間,縮在棉被裡躲避那些恐怖的聲音,完全無法入睡。
劍向沒有時間等自己恢復全身力氣,再起身去開啟牆上日光燈的開關。他迅速重新打開攝影機的電源,結果看到螢幕邊緣顯示著錄影帶已到帶底的訊息。
「就在我轉動門把、將烏門開啟一道狹縫之際,我聽到背後的阿格里帕突然狂歡般的尖笑,發出刺耳怪聲。鐵門在此時竟變成我家臥室的房門,它很快地被打開了,我看見深不見底的門後,傳來喧嘩吵鬧的恐怖呼喊聲,彷彿要將我吞噬……
——成功了嗎……?
「反正我注意到她了。她是一個外貌很可愛,但卻對某事充滿恐懼的女孩。就在她以疑惑的眼神回望我的同時,我發現自己一見鍾情,愛上了她。她的眼睛彷彿在對我施放戀愛的魔法。於是,我鼓起勇氣、開門見山地問:『告訴我,妳在害怕什麼?』
「她答應了。事實上,我從她身上可以感覺到一種渴望。一種……需要有人保護的渴望。我想這就是她這麼輕易就答應我的主因。我陪她一起逛街,帶她去吃晚餐、開車兜風、看夜景,並且送她回家。」
「警察先生,嗯……或許我應該加一句形容詞——絕頂聰明的警察先生,我真的沒想到,你竟會為了召喚我的靈魂,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
劍向對整樁靈異事件總算有了更深入的瞭解。然而,他和夏詠昱一樣無法解釋這些謎團。
「我有點不安,就下床看看臥室的門把……你知道嗎?臥室的門真的被打開了,而我非常確定在睡前我曾將門關好過。而且,在門把上https://m.hetubook.com.com居然沾黏了一些血跡!我簡直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事實!門後一片黑暗,無聲無息。但即使是全然地靜悄悄,我也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沒錯、沒錯。這是夏詠昱被招來的魂魄。
「這把『鑰匙』,就像是起動機器的按鈕。我想你大概看過電視上那種『只要講一句關鍵詞,對方就會依設定好的指令行事』的情節吧?沒錯,就是類似那個……」
「待我答覆後,我發現身體不再僵固,終於可以自由活動。阿格里帕帶我到墓園內室的角落,那兒有一條通往地下室的石階梯道。梯道盡頭則是一個緊閉的烏色鐵門,看起來就像一座地牢。阿格里帕對我說:『這扇門的另一邊是通往鬼界的入口,我將在你的右手掌上畫上開啟鬼門的「破封之鑰」,能解除鬼門的封印。』
「你知道嗎?我是考內里亞斯.阿格里帕。」我聽了十分吃驚,這個名字我非常熟悉,他是十五世紀歐洲最偉大的魔法師,精通鍊金術、猶太神秘哲學及通靈術。有種種證據指出,他為了學習魔法,早就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撒旦,身旁並有小鬼隨侍,替他執行邪惡的意圖。
「我嚇住了。沒想到連櫃門後面,都藏有如此恐怖的頭顱。那時忽然閃過我腦海的念頭是,從今以後我恐怕連一扇小門或一盒紙箱都不能打開了!但我還是迅速恢復意識,將鐵櫃用力推到門口。
「然後,我看到了……織梅。小店裡冷冷清清,這更增添她神情的落寞。我的第六感察覺到她身上籠罩著重重陰霾,以及內心莫名的恐懼。我不會讀心,但自小有神準的感應力,這種感應力,能使我精確感知一對男女之間是否有曖昧關係,所以我進行勒索才會這麼無往不利。
當劍向張開眼睛時,他只見到一團死黑。等雙眼漸漸習慣了闇弱的光線後,他才明白眼前的景象是四〇一室內臥房的天花板。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三月四日……星期六下午。由於是假日,街上的人很多。當時我正在工作——我想,看到我家裡暗房中的那些照片,身為警察的你應該不難想像,我的工作就是勒索。也許你……會認為勒索是一件很卑鄙……的行為,但我不想知道你的看法。我只是很單純地認為,這是我所做過最刺|激、最具挑戰性,投資報酬率也極高的工作。
「我看見落地窗外的陽台上,站了一個手持剁肉大刀的少女。她披頭散髮,膚色慘白、浮露青筋,身上自左肩起有一道又深又長的裂傷,鮮血不停從裂口中噴出,濺得整面落地窗血跡斑斑。她看到我醒過來以後,就猛然以刀柄用力敲打玻璃窗面,格紋玻璃開始出現裂痕。
「走在四周碑石林立的小徑上,我聽見夜梟的鳴啼、陰風的吹吼及黑貓的哭喊。頃刻https://m•hetubook.com•com之間,我來到一座古老、神秘的墓園。墓地門口的兩側,各站有一具高三公尺的馬丘希亞司石像,這是自地獄而來,從口中不斷噴出令人作嘔的死靈沼氣,鷲翼蛇尾的怪獸。
張織梅在此處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夏詠昱」說到這裡,聲音開始亂顫。劍向看著螢幕中的自己害怕得說不出話來,不禁也跟著發起抖來。四〇一號房內安靜無聲,但劍向聽了『夏詠昱』對怪夢詳盡的描述,也無形中產生房內鬼影幢幢的幻覺。
劍向等不及地朝攝影機爬過去。他抬手將攝影機的液晶螢幕轉向自己,看到方形螢幕上一片暗黑。
「研究西洋魔法是我非常熱衷的個人興趣,我一直以努力成為最優秀的靈媒為目標。而這場怪夢的開端,對我正具備無比的吸引魅力。
一瞬間劍向被震懾住了,他簡直無法思考。雖然畫面裡的男子確實是自己,但無論眉目的神情、說話的方式,都和原來的自己完全不同。就像電影《變臉》那樣。
「織梅似乎也感覺到我的異常,她在幾天之後偷偷離我而去。我想她也在害怕。我曾使用催眠術設法找出她遺失的記憶,但她一直推說頭痛,遲遲不肯配合,而這項工作也因為她的失蹤而中斷,無以為繼。其實,我相信只要再進行一至二次的催眠,我就一定能挖掘出她真正恐懼的事物……
「我完全不瞭解他的意圖何在,內心充滿未知的恐懼。老人走到我身邊不到二十公分處,他乾癟的手掌抓著我的頭髮拉過去,並以毫無血色的嘴唇緊貼我的耳際。他呼吸的氣息吹在我的臉頰上,使我倍感寒意慘慘。接著他開始說話,聲音有如海鬣蜥吮食著死屍:
果然,他的召魂術成功了?
劍向屏住呼吸,按下迴帶鍵,待錄影帶迴帶一完畢,就立刻按下播放鍵。畫面在穩定前不規則地跳動,而他的心跳也噗通噗通地加快。
「然後我從夢中驚醒。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我仍在自家的臥室裡,織梅仍安穩地睡在我身旁。但是,這場怪夢實在太逼真了,我不由得看看自己的手掌。你一定想像不到!我的手掌上,竟有幾道新近的細微血痕!好像才剛被人用刀尖劃過似的。
「他以混濁紅腫的雙眼盯著我看,齜牙咧嘴地對我哼哼地笑。這時我發覺他準備起身向我撲過來,於是在第一時間內奔回三樓臥室把門牢牢鎖上。我從門下的縫隙看出去,竟發生了讓我差點嚇昏的事——那具餓鬼從我背後跟上來,他……他居然也在門下的縫隙看著我!就在縫隙之間,暴露著一雙充滿血絲及黏稠物的眼睛!
「DV帶的長度所剩無幾,如果影帶沒錄好,那我們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呵、呵……好,我們把握時間——這一句話,是一把效果很強、不容易控制的『鑰匙』,在開啟潛意識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過程中,如果你念到第四十個字卻沒讓織梅繼續聽完,她將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機率會發瘋。」
「一週內,我倆的關係愈來愈親密。我沒有讓她知道我的工作,當她來訪,我就鎖上暗房的門。看到她因為我的陪伴而漸漸快樂起來,我的心中……也充滿喜悅。原本以為,我可以讓織梅擺脫長久害怕的陰影,卻沒想到真正的危險很快地向我逼進。一切都肇始於那場怪夢!」
「我也不知道。」她竟然這麼回答我,「但我真的好害怕。」接著我開始和她講了更多的話,卻完全問不出她究竟在害怕什麼。我逐漸確信,她對那件恐懼的事物喪失了記憶。我想,應該是我英雄救美的心態作怪吧!我大膽詢問她是否願意相信我,我願意設法掃除她心底的黑影。
「我希望你能夠盡快找到織梅,替我繼續完成對她的深度催眠。既然你能順利地學會召魂,相信催眠對你也不會太困難……呵、呵。開開玩笑。事實上,我的意思是,在我對織梅進行催眠時,曾經埋入了一把開啟她腦內潛意識的『鑰匙』。
「阿格里帕以食指在我的手掌上畫圖。他利爪般的指尖劃破我的皮膚,使我的掌心滲出鮮血,同時留下淤血般的青色印痕。我看到他畫了四個同心圓,並在各圓環間寫上地獄裡諸位惡魔的稱號。最後,則在中央的圓內畫下一個五芒星。
「夏詠昱」困難地吸了一口氣,目光變得有點膽怯。
「我夢見自己手持一根拐杖,走進位於荒野中一座破落的墓場裡。時間是子夜,皎潔的月光灑落大地,將雜草間頹圮倒塌的墓碑映射得耀眼奪目。難以解譯的拼音文字雕刻在各個墓石上,我不知道自己在墓群間尋找什麼。
「這顆人頭好像曾被鐵絲刺網使勁綑過,臉上皮破肉綻的血痕交錯縱橫,有幾道傷口甚至深及骨骼。脖子的末端一片血肉模糊,還流出乳白色的黏液。他的眼睛著魔般地圓瞪著我,嘴巴大張呵呵喘著氣。
「她沒有要好的朋友,生活過得很孤單,一個人在安東街租了一間便宜的小套房。另外,她的工作是在十全路與吉林街交叉口附近一家冰品店……當店員。薪水不高,她全部花在買衣服上。我知道,這是她暫忘心中恐懼的唯一方法。
「這是我在擁有了看見鬼的能力後,所遇到的頭一遭恐怖經歷。原本,我還以為看見那些黑影、聽見那些騷動,都是自己的錯覺,那時才終於確定,考內里亞斯.阿格里帕在夢中對我施加的魔法,都是千真萬確的。
「因為這個原因,我變得睡眠不足,作息開始日夜顛倒。我總是在意識清醒時一次又一次地承受鬼怪的騷亂,在日出後才昏沉睡去。我還記得有一天上午,我在客廳裡睡著,等醒來以後才發現黑夜早已降臨。
「其實,我原本也可以教你比較溫和的方式和-圖-書的,不過已經沒時間了。我開始感覺自己的意識渙散,精神無法集中。如果你在甦醒過後,希望再使用一次召魂術再問我更多的問題,我勸你不必了。我講了太多的話,耗費太多精氣,我想我的魂魄將在不久後隨即散去。
劍向在這段靜默中陷入長考。夏詠昱——應該也包括鍾思造——為什麼會夢到情節這麼詭異的夢境?而,若單純只是一種「能夠看見鬼」的魔法,最後怎會演變成「厲鬼追殺」的下場?
「現在我告訴你,」阿格里帕說,「世界上存在一種最高級的魔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是否願意學習?」雖然處在夢中,我發現自己仍然有自主的意志,於是,我幾乎不加思索地回答:『我願意。』
幾秒鐘後,螢幕裡出現了坐在地板上,意識清楚的自己!
「我知道她想殺我!因為她的目光兇狠,並咬牙切齒地發出憎恨的嗚咽聲。我來不及走避三樓,馬上衝進暗室內將門關上。女鬼很快地打破其中一扇窗,我聽見玻璃碎片嘩啦落在地板上。她趿著沉重的木屐一拐一拐地走近暗室的房門,開始以刀尖劃割著門板。我趕緊奔到鐵櫃旁,想把鐵櫃推到門口將門堵住,沒想到……玻璃櫃內的架子上,出現了一顆人頭!
「很抱歉,我沒有辦法替你找出織梅。我的靈魂沒有辦法離開這個房間,也沒有辦法在人間逗留太久。我只能用我最後的力氣……咳、咳咳……回答你所提到的疑問。」
「待他畫完以後,青色的圖樣漸漸沉沒在我的掌心而消失。老人說:『現在去吧!去打開那扇門!只要你先敲門二十下,再以「破封之鑰」轉動門把,就能打開鬼門。』我依言步下階梯,開始敲門,並默數二十下。
筆型的手電筒還棄在身旁數步外,亮著一束黃光。順著光源的方向看去,劍向看到了正對準自己的攝影機鏡頭。
「那個男人的腹部已被開腸破肚,體內的臟器流得滿地都是。他的臉就像乾涸的屍臘般面無血色,部份的皮膚剝落,露出烏黑的爛肉。他喘著氣,喝了我冰箱裡的牛奶,正在大口吃噬自己的內臟,雙手全是破碎的爛肉及青黃的嘔液……
「就是因為人潮洶湧,我跟丟了一個闊少爺和他的秘密女友。現在想想,大概是我的行蹤暴露,被他發現了,否則僅僅是一條短街,不可能會跟丟的。總之……當時我感到很沮喪——我調查了好久才鎖定那個公子哥的行動的。我信步……走入一家店,漫不經心地看著店裡掛在壁上一大堆日本進口的玩偶。
「進入墓園深處,一塊宏偉壯麗的巨大石碑矗立在我的面前。這塊墓碑散著腥臭污濁的瘴煙,並發出痛苦慘酷的呻|吟聲。石碑在一陣震動後出現裂縫,從基部轟然斷成兩截。一隻枯枝般的怪手猛力自碑底的黑土間伸出,猛烈掙扎過後,一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老人緩緩爬出。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