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嗯?」我看著由紀。
由紀的叫聲響徹整個病房——
「小昴,不是這樣的,爸爸沒有做錯任何事。」
「拜託你,請你現在馬上和我一起去醫院見你兒子。」
今天下午開始舉辦「音樂會」。我和志工團體的人一起搖著鈴鐺,把腦袋放空,搖出叮鈴叮鈴的聲音讓心情變得很愉快。
「……我去換衣服。」大叔抬頭說。
如果我不在意社群網站上的那些留言繼續練劍道,不知道能夠發展到甚麼程度。會不會進入黎明館後,在高中聯賽中表現出色?……也可能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進入高中後,雖然大家對我抱著很大的期待,但我的表現卻不如人意,最後還是放棄。
奇怪的是敦子。
「因為你做了那種事,媽媽整天都在哭。爸爸,你別誤會,我已經原諒你了。」
當時,看到小昴從枕頭下拿出水果刀時,我不假思索地衝了上去。我沒想到自己的反射神經還這麼靈活。日本第一的朋友,這句話聽了真舒服。
他皺起眉頭,看著站在門前的我。
為了不讓自己改變心意,我們用我的手機去了小學社群網站上連結的「死亡預言書」的網站,留言預告要殺人。
小夜迎接黎明後,可以在她中意的地方建造新的橋。
——我打開手機,看著昨天晚上收到的簡訊。
真的很厲害。
我很希望在我動手術前完成他的心願,但只剩下十天了。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妳出現了。原本以為教會的人可能不行,但聽妳說「蟹猴大戰」的故事時說到螃蟹復仇,我們決定找妳。
「這是甚麼?」
我沒有把小昴的死訊告訴由紀,因為這不應該由我告訴她。
我和水森奶奶的關係很不錯。我發現和老人之間也有合得來、合不來的問題。我很怕那個「妳是不是叫我去死?」的坂口奶奶,不過大沼阿姨常幫我解圍。
病床的床單或許沒辦法,但他不應該穿白色的馬球衫嘛!他是大叔,應該穿苔綠色或深咖啡色之類的顏色,也許看起來不覺得他流了那麼多血,真是混淆視聽——我本來想對由紀這麼說,但還是閉了嘴。
繼續留在這裏,由紀會死。
他看起來就很好宰的樣子,不是嗎?由紀也很有同感。

姊姊,這一切多虧有妳,謝謝妳。
那天晚上,我獨自冷靜地思考,如果阿嬤吃了那個藤岡帶去的麻糬噎死,我會是怎樣的心情?一開始或許很高興,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日子一久,悔恨也許就會漸漸湧上心頭。
「太酷了。」
「真的嗎?爸爸,太好了!」
「反正妳已經看過了,留著也沒用。」
八月四日(二)
這個世界很大,只要逃得遠遠的,就一定有辦法。
總之,我的心情暢快無比。
「雖然我知道妳不能用自己的本名領獎應該很不爽,但如果用妳的真名去投稿,別人不就知道妳在寫我嗎?那怎麼行,如果主角是特定人物就沒意思了。」
我們沿著國道奔跑,衝進了日落後杳無人煙的公園,敦子才終於停下腳步。
那天早上,岡姨送給我們很漂亮的項鏈墜子,我們立刻戴在脖子上。項鏈墜子很重,讓我們覺得不要說復仇,即使做更壞的事,也可以獲得原諒。
但是,當大叔畏縮不前,遲遲下不了決心時,是敦子說服了他。不知道他們是甚麼關係,似乎不只是同事而已。他們之間有一種親密感,敦子又提到「枕頭」,難道他們在交往嗎?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不要跌倒。不要讓別人討厭。一步一步走在鋼索上。
因果報應,下地獄吧!
也許肉包子等得很著急,他或許安排了甚麼節目。於是,我請大叔和敦子等在走廊上,我一個人先進了病房。
大叔看到由紀時,露出「咦?」的疑惑表情,然後恭敬地一鞠躬說:「原來是水森奶奶的外孫女。」
看到兒子索抱的動作,大叔流著淚,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兒子的臉,雙手用力抱緊兒子。
由紀一口答應,開始撿起地上的花。當大叔拿來拖把時,她立刻走到門口說:「我從門口開始擦。」用拖把擦著滿地的水。
站在黑暗中的小夜為腳下騰空忍不住顫抖,為背後似乎追來的動靜感到膽怯,滿腦子只想著不要跌下鋼索,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然而,當黑夜結束後,她一定會啞然無語,三秒鐘後,一定會放聲大笑。
要傳達沒有說出口的想法,不但很困難,而且容易造成誤會——她在日記中這樣寫著。
所以,我無法相信她。
「其實救水森奶奶……救妳阿嬤的是草野。」
——啊,我肚子餓了。
聽到肉包子有點緊張地這麼說,我回頭看著小昴。
是由紀!
我跟敦子的故事和這兩個少年的友情無關。
支撐小夜的橋比小夜以為的更加牢固,而且並不長。
櫻花姊姊,謝謝妳把小昴的爸爸帶來。
平時小昴都耍帥說「我爸」,但看到他爸爸時,他脫口叫「爸爸」,我覺得他其實應該很愛他爸爸。
花店把裝在水桶裏的鮮花送到大門口,由我們搬去多功能活動室,再排放桌椅、花器和花剪,但大叔卻在門口把裝著紫色土耳其桔梗的水桶弄翻了。
「小昴……」
「妳在這裏幹嘛?」
「為甚麼桌上還沒鋪報紙就放花器?……我覺得你給人的印象也差太多了。」
「但是,他想見你。他在七夕的許願卡上許願,希望可以見到你。」
姊姊,那就再見了。
「算了,反正都已經結束了。對了……爸爸,你現在在做甚麼?」
敦子在保護大叔時的表情太酷了。雖然她的動作還是那麼誇張,但相隔一段時間沒有見面,敦子似乎和之前不一樣了。
腦袋深處響起吶喊聲。我聽到「救命,救命」的叫聲,還聽到「請妳原諒我!」,那是小學五年級的我在那天晚上的叫聲。
安養院的房子出現在前方。聽到「銀城」這個名字時,牧瀨笑說:「是汽車旅館嗎?」這棟感覺像中世紀歐洲城堡的房子看起來也很像汽車旅館,想到剛才走了這麼一大段路,會以為自己是來營救睡美人的王子。
自從那天之後,我沒有去過醫院。
我接過來後,打開一看,有一張手掌大小的小紙片,而且是用膠帶把小紙片黏起來的。我放在路燈下一看,發現白紙上有綠色的格子,是稿紙,上面用鉛筆寫著字。
我都要默默陪在她身旁。
由紀呆呆地看著坐在裏面那張病床上的男孩。為甚麼?她費了這麼大的工夫找到了大叔,難道不高興嗎?那個長得很帥氣的男孩雙手捧著蘋果,向由紀扮了一個鬼臉。他們在打暗號嗎?
由紀也順著我的視線望去。她露出驚訝的表情走向大叔,大事不妙了。
我是否已經完全理解、接受了由紀想要表達的想法?
他那透明資料夾型的墊板內除了英文作文寫作要點以外,還夾著沾到血跡的紙片。當我告訴他,這是去年的新人文學獎的得獎作品稿時,他自以為是地解釋說:「那個大叔一定是寫不出更好的作品,所以才會想不開……」還一副很感慨的樣子。你是豬嗎?
大叔……
「因為好久沒見面,難免會尷尬,更何況總不能空著手去嘛!」
「是小昴,不對,是阿太傳給我的……他說大叔和肉包子,不對,是小昴都平安無事。」
——啊啊啊啊!
但是,妳沒有把書帶來,而且還說我們自己寫的地獄書很可怕。所以,我們覺得地獄也沒甚麼可怕的,最後決定繼續復仇。和*圖*書
以大叔總是在不對的時候闖禍的習性,這個時候應該會有訪客出現。看吧!果然有人來了。那個人影越來越近——穿著粉紅色T恤和牛仔褲,肩上掛著很像 LIZ LISA 的包。那個人——
「你兒子同病房的小鬼告訴我的。應該是你兒子向他誇耀吧!」
「……真是沒辦法。要做甚麼?工具呢?」
「那等我打掃完這裏,做完插花的準備工作……」
原來小昴是阿太,肉包子是小昴。
我不假思索地奔跑。衝下樓梯時,兩格併作一格往下跑,最後一口氣跳下五格樓梯。
那天之後,小昴的爸爸每天都來醫院。小昴得知他爸爸被當成色狼是冤枉後很高興。他爸爸也幫他買了新睡衣,躺在棺材裏的小昴穿的就是那件新睡衣,聽說他們家是信佛教的,但我還是把那天拿到的十字架偷偷地放在小昴的睡衣口袋裏。
希望他們交往順利,大叔能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我們難得見面,一起吃完晚餐再回家吧!而且,我們也要互相交流一下這個暑假做了些甚麼。」
我必須向妳道歉,我和小昴一起騙了妳。
「我沒有權利和我兒子見面。」大叔垂頭喪氣地說。
大叔猛然鬆開手。兒子這麼看他,他一定很痛苦。
由紀把簡訊出示給我看。
真的是被冤枉的?由紀向我確認。
「甚麼?!昴嗎?」大叔十分驚訝。
真傷腦筋。我這麼想著,轉頭一看由紀,發現她臉色蒼白。
如果不逃離這裏,由紀會死。想到這裏,我不假思索地拉著由紀的手,毫無目的地奔跑,直到感受不到死亡的氣息。
太好了,終於順利到這裏了。沒想到保護一個人這麼辛苦,想要殺人的話,只要下定決心,或許在轉眼之間就能夠下手。但是,保護一個人時,由於不知道殺手甚麼時候出現,所以需要隨時繃緊神經。雖然還剩下幾個小時,但這裏很安全。這種放心的感覺太棒了。
我被騙了嗎?
不,那不是我弄倒的,我立刻回頭看著身後的大叔。
我被她拉著跑向門口。
「不行。」我不能讓由紀和大叔單獨行動,也許由紀是以大叔的兒子為藉口把他騙出去。「是大叔打翻的,必須把自己該做的事做完之後才能離開。如果想要大叔早點做完事,由紀,妳也可以幫忙。」
鮮紅的血濺在潔白的床單上。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變成那樣。〈小夜走鋼索〉原本是我寫給妳一個人看的,但我把書包忘在學校……」
大沼阿姨目前正為兩件事感到煩惱。
「你知道你兒子明天要動一個很危險的手術嗎?」
「甚麼……安全了?又不是我們……殺……那個大叔……」
「啊?!」甚麼?她試圖把我撇開的說法是怎麼回事?多虧我在後面推一把,大叔才終於下了決心,況且……
大叔抓著頭,也向她鞠躬。
小昴前天死了。
「爸爸,我好想你。」
「但是,今天我來是有其他事想拜託你。」
「這種事讓敦子做不就好了嗎?」
自從那天敦子讓一心想死的我瞭解世界有多麼寬廣後,她成為我生命中無可取代的人。我打算有朝一日擺脫家裏的地獄時,我要向敦子道謝後,離開這個城市,沒想到發生了那件事。
話說回來,我因為練劍道而救人一命,這不是很帥嗎?我就是為了這一天而練劍道。因為上天不會毫無目的地出借才華——現在已經事過境遷了,所以我才能放馬後炮。
我一直這麼以為。但或許是因為由紀甚麼都沒有告訴我,令我感到寂寞,所以我自己內心才擅自這麼認定。
「這種的應該不會出差錯吧!」大叔停下腳步。
儘管她沒有力氣拎水桶,但走進多功能活動室,她確認了桌子的位置後,開始放鐵管椅。雖然大叔打翻花和由紀突然造訪浪費了不少時間,但準備工作很順利,只不過大叔仍然笨手笨腳的,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擔心兒子,他做的每件事都讓由紀搖頭歎氣。啊,他沒救了。
現在,我最希望阿嬤是病死,所以只能慢慢等待。即使是半夜三更,即使在天涯海角,我都會趕到她身旁,在她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聽到肉包子刺殺自己的父親,牧瀨很懊惱自己當時不在場。我對死亡已經失去了興趣,但看到牧瀨這麼懊惱,心裏痛快無比。
「啊?……哦,對啊。」肉包子低下頭。
一看病床,鮮血像放煙火般濺在潔白的床單上。
上個星期見到她時,她的眼睛下面出現了黑眼圈。熬夜用功雖然是好事,但由紀也應該找時間活動一下身體。
愛笑、愛哭、愛發脾氣,有強烈的正義感,也很心軟……這就是以前的由紀。所以即使她有話要說,眼淚也會妨礙她說出口。
在衝進一個公園停下腳步後,我對自己一直為這種事膽顫心驚感到可笑不已。太滑稽了,太可笑了,我笑個不停。
「為甚麼?」
世界變成了發出白光的光團,我不想去那個可怕的世界,靈魂卻漸漸離開身體——這時,有人用力握著我的左手。
「我剛才說,我覺得印象差太多了,不是這個意思……聽說你之前在東洋房屋當業務員,很能幹,業績第一名,公司招待你們全家去迪士尼樂園玩。」
由紀轉頭看著大叔。
或許是病童的父親下班後來探視,每個病房都比白天熱鬧,有許多病房敞開著門,從裏面傳來歡聲笑語。但是,走廊最深處的雙人病房關著門。
身體舒服後,心情也輕鬆起來。今天是星期二,如果太早去,可能會遇到岡姨,所以才下午出門。出門的時候,我用積極樂觀的態度看待這件事。同時,我帶著「希望事情可以有戲劇化發展」的祈禱心情,把牧瀨分給我的碎紙片裝進信封後,放進了皮包裏。
「啊……!」他露出「被發現了」的表情。
「到這裏就安全了。」
人類是堅強的動物。
「謝謝你。」由紀向他鞠躬。
我說出了反覆讀了一遍又一遍的最後部份。
小昴垂下雙眼。大叔走到他身旁,輕輕把手放在他的頭上。
八月二十八日(五)
容易胡思亂想。她說得完全正確。
「好……沒時間了,開始吧!」
不知道由紀今天有沒有去圖書館。她最近比較少看書,而是花更多時間用功讀書。
一大早就和牧瀨在圖書館約會。
然後,妳遵守了約定。之後的事,妳也都知道了。
剩下的暑假時間裏,我和牧瀨每三天在圖書館約會一次,其他時間我就在家裏寫小說,是〈小夜走鋼索〉的紀實篇。這次寫作並沒有甚麼目的,只是因為買了電腦,所以想寫些東西做為紀念。寫完之後,發現比之前被小倉偷走的初稿更精采,讓我覺得我的人生並沒有那麼糟糕。
——正當我這麼想時,敦子突然向緊緊抱在一起的父子跨了一步,把甚麼東西打落在地。是水果刀。
我也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剛才跑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停下來之後,才發現陷入了缺氧狀態。視野變得清晰,心臟發出哀號。這樣很好。因為這代表靈魂還在身上。
我們演得很不錯吧?
「黎明」——掛在道場的旗幟上寫著敦子喜歡的這兩個字。我猜她至今www.hetubook.com.com仍然不知道這兩個字的意思。
敦子,其實就是這個意思。
在高中畢業之前,在向她道別之前,我一定要讓敦子恢復原來的樣子。那一直是我的目標,但是我到底做了些甚麼啊!不——
總之,今天一整天,我都要和大叔形影不離。我沒有把殺人預告的事告訴大叔,我想他不會相信,而且,如果他說不想把我捲入這件事也很傷腦筋。
由紀默默地接過信封,拿起空寶特瓶站了起來。
為甚麼由紀會來這裏?來看她阿嬤嗎?不,水森奶奶還在住院,而且,由紀不可能來看她阿嬤。預告殺人的果然是由紀嗎?……
「……早知道應該和妳通簡訊。」
牧瀨仍然想看到別人死去。
「一個人……你媽媽呢?」
「也許是因為發生過這種事,所以做每一件事都格外小心,也很在意別人的眼光,結果反而弄巧成拙。但是繼續這樣下去,只會越來越迷失自己。不要只看著自己的腳下,要把眼光放遠。大叔,你兒子還在等你呢!」
她上次也說了相同的話——當時,我滿腦子只想死,敦子把我帶離了道場後,不顧一切地奔跑,來到校區外的陌生地方停下了腳步後,用一派輕鬆的毅然表情對我說。
由紀只是放眼遙遠的世界,所以覺得再大的煩惱也算不了甚麼。日常生活中的眼淚和歡笑在遼闊的世界中根本沒甚麼了不起。
令人驚訝的是,大沼阿姨還邀我:「要不要一起去參加葬禮?」我當然拒絕了。因為我不想在殯儀館見到大叔。大叔九月就會回來「銀城」工作,那時候我就要回學校上課了。
死亡的記憶頓時在腦海湧現。我不需要見證周遭的人死亡的瞬間,我的腦海深處已經烙下了死亡的記憶。死亡一點都不淒美,只是變成一片空白,然後消失而已,就這麼平淡。
剛才我們已經在老人安養院等了半天,這個大叔現在又提出這種要求。難道他不想趕快見到兒子嗎?再怎麼遲鈍,也該有個限度吧!
小昴活著的時候,我就不知道該說甚麼了,如果在殯儀館遇到大叔,我也不可能說出激勵他的話。「請節哀順變」這種老套的話讓大沼阿姨說就夠了。
三天前,大叔的兒子小昴死了。
我們和平時一樣打掃館內,平安無事地度過了上午的時間。吃午餐時,我故意對大叔說:「我覺得你的菜看起來比較好吃。」鼓起勇氣幫他試吃了每一道菜,也都沒有發生任何狀況。
無論阿嬤以前是多麼嚴格的老師,最深受其害的其實是我們家人,是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爸爸、媽媽和我。如果阿嬤被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藤岡殺害,就這樣死翹翹了,那一直忍耐至今的憤恨要怎麼宣洩?
聽我這麼一說,由紀沉思片刻,從皮包裏拿出一個白色信封,默默地遞給我。是信嗎?
對了,「小狐阿權」。
無論在外人眼中看起來多麼滑稽,在敦子自己發現之前……
日本第一?是指我嗎?我很想問是怎麼一回事,但眼前的狀況不允許我開口,因為這是感人的父子重逢畫面。
好過分,居然這麼說我,我很生氣,小昴對我嘀咕了一句:「原來這就是日本第一啊。」說完,轉頭看著大叔。
雖然我不認為他媽媽的病可以這麼輕易治好,但我想為小昴做點甚麼,所以,也和他一起找能夠帶他爸爸來醫院的人,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
既然事情已經曝光,只能道歉了。我深深鞠躬,頭幾乎快碰到地上。
敦子幫大叔解圍。少數只能服從多數,於是,我們去車站旁的購物中心買伴手禮。
「怎麼會?……但……」
是嗎?原來大叔平安無事。之前我那麼喜歡他,沒想到一離開醫院,直到前一刻為止,我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原本打算一大早就去老人安養院,但身體不聽使喚,整個上午,我都抱著肚子躺在床上。
「沒關係。我想我看完之後,一定會建議妳去投稿。啊,但我可能會要求妳用筆名。」
當我們認識妳之後,發現妳和外表不一樣,人很好,也很有趣。於是,我就和小昴說,利用妳完成這個計劃。
雖然我對由紀說,逃離醫院是因為「太麻煩了」,但其實這才是真正的原因。由紀只不過臉色發白,我卻覺得她會死,我是不是腦筋有問題?
「嗯,對啊,雖然有時候也可能出人命。」
牧瀨是經常和由紀在圖書館約會的男朋友。小倉不是車禍死了嗎?不知道他是怎麼拿到這些紙片的。難道是小倉的家人給他的?不,搞不好是他去向出版社拿的。總之,這些紙片又回到由紀手上,然後又轉到我這裏,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
敦子……如果敦子在我身旁,不知道會不會慢慢走,以免自己跌倒。
因為,她腳下的鋼索放在又粗又牢固的橋上。
「說到做到。」我回頭向肉包子豎起大拇指。
「咦?」由紀抬起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醫院就在附近,當我們經過水果區時,看到好幾個包裝得很漂亮的水果籃。
太一上
我們穿越走廊,經過護理站前,按了電梯的按鈕,但電梯門沒有打開。我們繞去樓梯,兩格併作一格地衝下樓梯。還剩下最後幾格。
「走吧!」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個提議太棒了。因為小昴快死了,大叔在最後表現出父親的關懷,小昴一定會欣喜若狂,炒熱感人的一幕。
於是,我帶著由紀離開了。我不知道為甚麼會有這種想法,之前也曾經有過同樣的感覺。我記得那次是由紀來道場,說要放棄劍道。當老師和由紀的媽媽說話時,由紀茫然地看著寫著「黎明」的旗幟。當時,不知道為甚麼,我覺得由紀繼續留在這裏會死。
為了閃躲我們而屁股撞到牆的護士尖聲叫了起來。敦子不理會她,繼續奔跑著。她跨著大步,輕盈地跳躍著,緊緊握著我的手。
「怎麼可能?是更了不起的人——這是阿太送你的禮物。阿太,對吧?」
啊,我也好想交男朋友。大叔……不,我要交和我同年齡、像大叔那樣的男生。
「妳別這樣啦!不然這裏的人不就知道我家的事了嗎?兩、三天後,我阿嬤還會回來這裏。我很慶幸她沒有死,謝謝妳。」
——我看向坐在旁邊的牧瀨。
大叔衝向坐在靠門那張病床上的男孩。
「媽媽的精神有問題……會不會是我讓她太操心了?」
站在和時尚外觀很不相襯的透明玻璃自動門前,在大廳發現了熟悉的運動衣身影,是我們學校的運動服。那個人拎著裝了鮮花的水桶,難道是學生會的同學來當義工嗎?不。
快了,我很快就可以完成小昴的心願了。我耳邊似乎可以聽到他說:「姊姊,謝謝妳。」但如果他說「兩位姊姊,謝謝妳們」的話該怎麼辦?
姊姊,幸虧有妳,我們才沒有下地獄。因為小昴沒有殺死他爸爸,雖然他媽媽的病也沒有治好,但我想他在死前能和他爸爸和好,是一件很棒的事。
「阿太,別害羞。我叫那個人進來囉!」
敦子的黑夜結束了,她靠自己的力量結束了黑夜。
購物中心響起報時音樂,五點了。探訪時間到七點為止。我已經忍無可忍,拿起正中央有一個亮亮的蘋果、綁著藍色緞帶的三千圓水果籃走去收銀台。
我背對著敦子,用有著醜陋疤痕的手背擦著眼淚。
小昴想要見他爸爸是想要殺了他。
小昴,我現在就去接你的爸爸!
還有一站就到S大學附屬醫院了。我們三點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離開「銀城」,大叔說「我去換衣服」,但並不是去更衣室,而是回家換衣服,所以才耽誤了這麼久。
她若無其事地用不屑的口吻說。她說話的語氣讓我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鮮血在潔白的T恤上慢慢滲開。
大叔還是由我來保護他。現在是下午兩點,還剩下十個小時。
「她生病了?她哪裏生病?」
「那個,我只是剛好在用吸塵器吸地,發現水森奶奶被麻糬噎到了……啊,但我並不是想救她,對了,是辭世詞,不對,而且,我也不知道她是妳阿嬤。呃……對不起!」
第一件事,就是小昴病故後,大叔會不會自殺。她一下子把我視為情敵,一下子又很熱絡地找我商量:「妳覺得我能夠為孝夫做甚麼?」歐巴桑的思考迴路讓人無法捉摸。
我已經能夠在規定時間內單獨完成之前和大叔兩個人做的事,現在,我還敢站在梯子上換燈泡。
由紀說,因為閒著無聊,想去當志工,參加了朗讀會,結果就遇到了那兩個男孩。找大叔的過程很辛苦,幸好最後順利解決了問題。由紀當志工?雖然我感到不可思議,但既然由紀這麼說,況且已經結束了,所以這些問題根本不重要。
「補之前缺席的體育課。」
「小昴爸爸,請進。」
預告殺人的不是由紀。要不要告訴由紀,請她協助我保護大叔?話說回來,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由紀正在為實現大叔兒子的心願努力,我不能再增加她的負擔。
「跳下去!」
為了報答她,有一次,我問水森奶奶:「藤岡到底做了甚麼壞事?」水森奶奶說:「她把吃了兔子的狗殺了,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因為很不吉利,所以我沒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這種感覺,好像從遙遠的國度漂來的瓶中信,好漫長的旅程。我用手指撫著由紀小巧工整的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她為甚麼會在這裏?
「我在老人安養院工作,是很棒的工作。」
小昴開心地接過水果籃,放在自己的枕邊。

「櫻花姊姊!」小昴興奮地叫了起來。
這是我一個人的計劃,我費盡了千辛萬苦才走到這一步,敦子卻坐享其成,我覺得很不甘心。
「由紀,好久不見。」
「……不是你的錯,全都怪我。」
原來書寫對由紀來說,是最能夠傳達心意的方法。
敦子出現在我茫然模糊的視野中。她握著我的手,按了床邊的護士鈴後,不顧一切地衝向病房門口。
「對了,要不要選有蘋果的水果籃?你可以削蘋果給他吃。」
下了電車後,大叔提出:「我去買一些伴手禮。」

由紀抬頭直視大叔。有其他事拜託大叔?她該不會對大叔說:請你讓我殺了你吧?
前幾天,敦子用很醜的字在簽名板上寫了「人不活動身體就容易胡思亂想」送給我。她好像是在老人安養院寫的。
搭電車時,大叔也坐在我和敦子中間。原本我想問敦子關於大叔被冤枉是色狼的事,以及他離婚前那個家庭的事,結果完全沒有機會。
我故意說得很輕鬆,走向裏面的小昴病床。
牧瀨以後要當醫生?饒了我吧!
之後,就完全交給妳了。其實我們還是很害怕,也思考了在報仇後,可以不下地獄的方法,結果,我們決定參加即使做了再大的錯事,也可以獲得原諒的教會。我們拜託岡姨,請她送給我們十字架的項鏈墜子。
「妳說得好像很內行。」由紀笑了。
「——想得美!」
敦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身體懸在空中。
「不,沒事,妳不必特地……」
我必須在一旁監視。
太一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幕。
「小夜已經走完了鋼索。」
走廊上有這麼多人,為甚麼都不會撞到人?——因為有敦子。因為敦子即使在滿是路邊攤的街道上也可以通行無阻。
該來的還是躲不掉。我陷入絕望,站在大叔身旁對由紀笑著說:
我把刀子打落固然很神勇,但老實說,看到鮮血在大叔背後慢慢滲開時,我覺得很不吉利。
我當天就聽到了噩耗。我一個人在打掃大廳時,小澤阿姨告訴我這件事。其他職員都每個人包了三千圓的奠儀,草野,妳要包嗎?我原本想包一千圓,但這麼一來,我就沒錢買剛好那天推出的十月號《茱麗亞》雜誌了,所以我只出了五百圓。我不能不買刊登了 LIZ LISA 的皮包和皮夾的特集。
早知道我應該買運動飲料,就像由紀一樣,而且還是寶特瓶的。她太聰明了。連我自己也忍不住說:「果粒好噁。」放聲大笑起來。
敦子目前正在努力學書法,她還邀我在文化祭時寫書法。好主意,我很擅長寫書法。阿嬤還很健康的時候,在敬老節時,我經常在簽名板上寫書法後送給她當禮物。耐雪開花——這是阿嬤欣賞的女政治家的座右銘,不用花錢就可以搞定。
因為天氣不錯,想像這些事,覺得心情特別好。
即使現在,敦子也全神貫注地警戒著站在大叔前那個看起來像大學生的男人。當電車搖晃,那個男人身體向前晃動時,敦子搶在前一秒稍微直起身體。
——敦子!
「萬一被警察問話,不是很麻煩嗎?這種時候,要先逃了再說——這個世界很大,只要逃得遠遠的,就一定有辦法。」
小昴很愛他媽媽,但他爸爸因為當色狼被逮,他媽媽和爸爸離婚後,精神就出了問題,她害怕見人,也無法外出。之後,她就沒再來醫院。小昴經常哭著說,在爸爸被警察抓之前,媽媽每天都會來醫院看他。
「妳怎麼知道……」
「真的拜託你,請你成全他的心願。」
由紀看著大叔。
那個叫小昴的小胖子粲然一笑,大叔吸了吸鼻子,好像這才想起來似的遞上水果籃。
再見。我按下了刪除鍵。
他又在畏縮了。他為甚麼總是用這種方式說話?難道他不想讓他兒子高興嗎?
補充
高雄發出低聲的呻|吟。
小昴一臉興奮地問。好戲上場,好戲馬上要上場了。
自動門打開了。由紀似乎發現了我,她似乎想對我說話,卻發現了入口的慘狀。她「啊!」地叫了一聲,一臉受不了地看著我。
我想成為照護師。也許可以讀個大學或專科學校,進劍道社。不過,以後的事很難預料。
她在慶幸小昴沒有變成殺人兇手嗎?
我第一次叫肉包子「阿太」。
「那位姊姊是誰?」
如同明滅的仙女棒,太陽也漸漸地消失了光芒。
提出換角色的是小昴。因為我們不知道當外表看起來很健康的小昴拜託妳時,妳會不會答應,於是,我們決定演戲。
生理期偏偏在這種時候報到。我平時都很有規律,沒想到這次提前了一個星期。我不能浪費時間。吃了止痛藥後,稍微舒服了一點,中午之前,總算恢復到能夠出門的程度了。
大沼阿姨的另一大煩惱是水森奶奶,也就是由紀的阿嬤。
「原來你們真的沒有聯絡。媽媽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完全沒辦法來看我,阿姨每個星期會來一次,幫我帶換洗衣服。」
她若無其事地說。之前曾經讓我耿耿於懷的〈小夜走鋼索〉……的原稿。雖然只是紙片而已……結果,我又笑了起來。實在太滑稽、太好笑了。
「嗯?」我抬起頭。從由紀的臉上看不到她的感謝,但也不像在生氣。這是怎麼回事?我忍不住看著她的左手。
「大叔!」我對猶豫不決的大叔忍無可忍。
「謝謝你前幾天救了我阿嬤。」
hetubook.com.com走回病房門口,裝模作樣地緩緩打開門。
但是,我們擔心一件事,那就是妳告訴我們的地獄的事。我們很害怕,曾經商量是不是停止報仇。不過,我們也有了一個疑問,不知道地獄是不是真的那麼可怕,於是我們作出了決定,如果姊姊那本書的地獄比我們想出來的地獄更可怕,我們就停止計劃。
雖然她叫他「大叔」,但當他換上潔白的馬球衫和牛仔褲時,覺得他剛好擠進喜歡年長者的敦子能夠接受的範圍。再加上他們兩個人都陰陽怪氣的,如果傾訴彼此的煩惱,或許會相互吸引。
由紀的腰比剛才彎得更低了。我已經好幾年沒看過她這麼努力做一件事,可以感受到有溫度的由紀了。這件事居然會讓由紀有這種舉動。
她說完這句話,不知道觸到了哪個笑點,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大叔流了那麼多血也沒有死。
「是嗎?那等我動完手術後,我想和爸爸一起住,這樣媽媽的病應該會很快好起來。」
那天的隔天,牧瀨用簡訊把我叫去圖書館,急著想知道結果。雖然沒有人送命,但我還是把在醫院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對不起,我騙了妳。因為姊姊的那個日本第一的朋友相救,阿太(其實是小昴)的爸爸平安無事。之前,我們在商量後決定,萬一失敗,就說想削蘋果,不小心手滑了,小昴的爸爸也答應這麼說。如果有人問妳,也請妳這麼說。昴(其實我是阿太)。
小夜已經走完了鋼索。——是由紀的字。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小昴高舉雙手歡呼著,然後伸向大叔。
醫院發生的事似乎是有計劃的。那兩個小鬼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利用由紀,不知道很可能因此受到可怕的報復。留言預告殺人的可能是那兩個男孩,這麼說,我也算成功完成了保護大叔的任務。
敦子用力呼吸,一派輕鬆地看著我的臉。
「敦子,妳實在太厲害了,因為我根本沒有想這麼多,我被妳感動了。」
敦子用力喘著粗氣說。
因果報應!下地獄吧!
大叔雖然說得很無力,但他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她說走路的時候可能會被車子撞到,所以要搭計程車去電車車站。到車站上樓梯時,又說我們要分別走在大叔的兩側,還說站在月台的最前面很危險。離開老人安養院後,她一路上都細心照顧大叔,簡直就像是保鑣一樣。她是不是誤以為大叔是器官捐贈人?
當我敲門後走進病房,肉包子和小昴同時看著我,露出驚訝的表情。難道他們在說悄悄話?
「爸爸,謝謝你來看我。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好害怕哦!」
由紀笑了起來。運動服。反正沒有人看我,有甚麼關係!
「呃,啊……她是我朋友。對不起,她自己跟來了。」由紀說。
他為甚麼不用力抱住他兒子,而是有點擔心地在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他兒子的兩、三步外停下了腳步。
我察覺到大叔手足無措。他應該很想立刻飛奔到他兒子身邊。大叔,別煩惱,不必煩惱。
但是,大叔猶豫不決,遲遲無法作決定。
「小昴,你好。你明天就要動手術了。」
世界很遼闊。在我沒有經歷失敗之前,我也曾經這麼認為。照理說,世界的大小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我們繼續笑著。覺得烏鴉的叫聲很滑稽,覺得經過我們眼前、身高相差懸殊的情侶很滑稽,覺得缺了角的長椅很滑稽,覺得寫著「果粒柳橙汁」的空罐很滑稽,我們笑得一發不可收拾。
「大叔有這本雜誌。別看他那樣,他是文學愛好者。」
大叔低下頭,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淚水甚至滴到了地上。由紀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我偷偷地向由紀咬耳朵,告訴她大叔因為被冤枉是色狼,結果遭到公司開除。
因為阿嬤的關係(我一直以為是照護之類體力上的問題),她沒有時間笑,也沒有時間生氣,所以變得面無表情,時間一久,甚至忘記了真正的感情。所以由紀說的話都不是發自內心,只是藉由閱讀培養起來的想像力,說一些場面話。當然,她寫出來的文字也一樣。
我很快就要出院了,回到學校之後,我會見到我的朋友。雖然我以後也會結交新朋友,但小昴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一個有力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櫻花,我託妳的事辦得怎麼樣了?」肉包子問。
但是,我完全回想不起他長甚麼樣子。即使在瞭解真相後,我仍然難以把長相毫無特徵的大叔和五官俊俏的小昴連在一起,小昴的媽媽應該是絕色美女。
和那天一樣。
「哇,有蘋果。謝謝。」
「我不太會這種……」大叔很不乾脆。
我從長椅上站了起來,把由紀的稿紙紙片放回信封,交還給她。她男朋友辛辛苦苦幫她找回來,而且,還說他一副得意的樣子,所以應該讓由紀好好保存。
而且,如果藤岡當初當一個乖學生,我或許就不必承受那些折磨。想到這裏,就不希望藤岡稱心如意——所以,我很感謝那位大叔。
大叔,你根本不需要向我道謝。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我想了很久,最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雖然血緣關係很重要,但有很多時候,正因為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才能看得開。
敦子要在暑假的剩餘時間,應該說是剩下的一大半暑假都在老人安養院當義工。她只要兩個星期就可以補完體育課的缺課,但因為大叔這段時間休假,所以,老人安養院請她繼續在那裏工作到暑假結束。
大叔滿臉歉意,突然說出驚人之語。
我居然想見證這樣的瞬間,這太好笑了。
「就穿這樣?」
走下開了冷氣的公車,沿著有山影的道路上山。我是第一次去阿嬤住的這家老人安養院「銀城」,媽媽每次去看阿嬤時都會抱怨「下了公車後還要走很遠」。這麼長一段路,難怪會讓人抱怨。
「當然啦,我要趁這個機會好好說一下。也許只有我會犯下這種只因為一次跳躍,就放棄全部的愚蠢失敗,但這種細節的設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讀者發現也許自己也在黑夜中走鋼索,不是嗎?」
我也很驚訝。為甚麼由紀認識大叔的兒子?
下午要協助插花社的活動。
「哦?是誰啊?妳男朋友嗎?」
當時——算了,令人感動的父子重逢並不是經常有機會看到的,即使那對父子的外型不怎麼樣,在眼前緊緊相擁的身影比電影更打動人心。
目前,我還不打算給任何人看。
他正在絞盡腦汁地解答很難的數學題。休息的時候,他給我看那天模擬考的成績。他的志願欄內都是入學門檻很高的大學醫學院名字,但他的成績都是低空掠過的C級,因此,他現在根本沒時間為其他事分心。
聽那個人說,大沼看到可憐的大叔被女高中生惡整而打亂了人生步調,為了療癒他受傷的心靈,故意下猛藥,讓他和女高中生敦子一起工作。實在太令人驚訝了,原來這也是表達愛的方式。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我難以想像的事,那個大叔那麼有女人緣這件事是最讓我匪夷所思的。敦子說她不想和別人競爭,「大叔」的名字在她簡訊中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低。
我很猶豫要不要把這篇內容加在小說最後的部份,但還是作罷吧!
誰的血?我看向抱在一起的父子,大叔白色馬球衫的背後被鮮血染紅,血跡正慢慢擴散。
「不瞞你說,今天我還帶了一個人來,我可以叫他進來嗎?」
當我們落地後,繼續https://m•hetubook.com.com穿越外科病房的走廊,衝過內科病房的走廊,又跑過婦產科病房的走廊。走廊上有病人、有孕婦,也有中年婦人、有小孩子,還有護士、有醫生。我們完全不顧這一切。
那次之後,我和大叔通了一次電話。他打電話到事務室,館內廣播找我去接電話,我不能不去。大叔為把工作都交給我一個人做感到抱歉,也感謝我讓他和小昴重逢。這都是由紀的功勞,因為大叔在這裏工作這件事並不是我告訴由紀的。
走吧!
水森奶奶出院後,再度回到安養院。雖然她說話的態度總是高高在上,對其他職員也很客氣,唯獨對大沼阿姨特別嚴厲。她叫大沼阿姨「藤岡」,沒事就對大沼阿姨大發雷霆。這件事,真的讓我也覺得很頭痛。現在我終於瞭解由紀之前為甚麼沒有把心裏的苦說給我聽的原因了。如果自己家裏有這種人,而且是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我也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但如果他們在交往,舉止就有點奇怪了。
鮮血從被割開的手背上噴了出來,染紅了白色的睡衣,我的四肢漸漸發冷。啊,原來人就是這樣慢慢死去的,已經有一半出竅的靈魂輕聲呢喃著。
上個星期和她見面時,我曾經問她大叔的情況怎麼樣,聽說大叔整天都在陪肉包子。而且,老人安養院的大沼,就是那個看起來很嚴肅的女職員也喜歡大叔,正打算伺機而動。這是另一個姓小澤的歐巴桑在休息時告訴敦子的。
由紀仍然喘著粗氣,咕嚕咕嚕地喝著運動飲料,看到瓶身上寫著:「含有消除疲勞的胺基酸」,覺得好討厭哦!
下次要努力在大家面前說出來。雖然老師這麼要求她,但我現在才發現,正因為她的心情無法完全說出來,所以她才能寫出那麼多東西。
一開始我還不敢。雖然把梯子放在走廊上閃爍的日光燈下方,卻站在梯子旁猶豫了半天。這時,阿囉哈搖搖晃晃地走過來說:「要不要我幫妳換?」我不想再被捲入意外了。結果,就這樣站上了梯子,實在太簡單了。
那個帥氣的小男生一定會寄簡訊告訴她。

敦子突然拉著我的手跑了起來。我沒有問她要去哪裏。
在醫院的走廊得知阿嬤獲救時,我真的很受打擊,很希望這個大叔去死。如果我當時有空,一定會思考用甚麼方法陷害這個多管閒事還自鳴得意的大叔。但是,現在我完全沒有這種想法,相反地,我還很感激他救了阿嬤。
我最近才見過小昴的父親,應該就是救阿嬤的那個安養院職員。聽到「銀城」的名字,我才想到肉包子告訴我的「Takao」這個姓氏,和我之前看到那個大叔胸前的名牌相同。我真是繞了一個大圈子。
我們在小兒科病房的護理站櫃檯前逐一登記名字,大叔也登記了。之前肉包子給我的紙條上寫的是平假名,原來他叫「高雄孝夫」。好奇怪的名字,但多虧了這個名字,否則我可能找不到他。
——對了,由紀剛才笑了,她放聲大笑了。
模糊朦朧的視野漸漸清晰起來。
由紀用力鼓掌。
幾天之後,我就要離開這裏。雖然有點依依不捨,但比起這裏,學校的生活更愉快,況且,還有文化祭和畢業旅行。
「聽說……你明天動手術……要加油哦!」
敦子縱身一躍。
小昴揚起水果刀。
小夜並非身處架在深谷的鋼索上。
因為大叔說他喜歡〈小夜走鋼索〉,所以我才會這麼想。雖然不知道大叔是不是在他最討厭的女高中生身上看到了自己,但他一定在看的時候連連點頭,深有同感,才會覺得好看。不過,由紀難得稱讚我,我就不提這件事了。
大叔呆然地站在門前。敦子緩緩推著他的背,大叔走進病房,然後衝到心愛的兒子面前。
小夜已經走完了鋼索。
「這裏是醫院!」
小學四年級上國語課時,每個人都要輪流說感想,但由紀說到一半就泣不成聲,無法說到最後。第二天,老師把她寫在日記作業上的感想唸給大家聽,我記得當時聽了之後很驚訝,原來她是這麼想的。
有一次,那個被迫來照顧小昴的壞心眼親戚阿姨告訴他,他的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那個阿姨真的很壞,即使小昴因為生病發胖,她也不幫小昴買新的睡衣。
「可以去天堂的工作嗎?」
的確,即使是那個長相俊俏的阿太拜託我,我會為了實現肉包子的心願這麼拚命嗎?我也不敢保證。我終於瞭解肉包子為甚麼一臉嚴肅地跪著懇求我,因為他是為了自己。我卻以為是兩個少年之間的友情,實在天真得可笑。
「牧瀨給我的。他一副得意的樣子,莫名其妙,這明明是我寫的。話說回來,只有結尾的部份回到我手上,真是太厲害了。」
他就是大叔枕頭下那張照片上的男孩,看起來比照片上更胖,可能是因為生病的關係,但他沒有特徵的五官組合和大叔太像了。
但是,從某一天之後,小昴不再哭了。
我和由紀一起坐在長椅上,喝著在自動販賣機買的果汁,嘴裏甜膩膩的。我看著空罐上寫著的:「果粒柳橙汁」。
在別人眼中,會覺得以她的程度,考附近的大學綽綽有餘。但她立志要考取東京的大學,讓那些說這種話的人閉嘴。我問她:「既然妳有這種野心,為甚麼沒有告訴我?」她回答說:「因為妳沒有問。」她似乎打算以後住在國外。
當我八點半和大叔一起出現在安養院時,大沼阿姨露出狐疑的表情看著我們,但我根本沒時間理會這種事。因為想對大叔下毒手的或許是大沼阿姨和其他職員,所以不能大意。那些老人也不例外。
由紀深表歉意地說。大叔說對了,她是寫給我一個人看的。
我很想用力握著由紀的右手用力奔跑,就像上次那樣——
啊,大叔……
小昴決定在死前為媽媽報仇,希望媽媽的病情能夠好轉。他似乎覺得只要爸爸死了,媽媽就可以出門了。但是,小昴不能離開醫院,如果爸爸不來醫院,他就無法下手殺爸爸。
大叔絕對不會自殺。包括我在內,那些畏畏縮縮地躲在自己殼裏的人往往很頑強,那些覺得無法做出躲在殼裏這種丟臉事的優秀人才,才會自殺——我沒有對大沼阿姨說這句話,雖然覺得有些不甘心,但是我覺得大叔和大沼阿姨很配。
從正門跑出醫院大門後,她仍然繼續奔跑。她到底想去哪裏?
——啊?!是肉包子?!
「是啊,爸爸也很想和你一起住。」
我完全沒有擔心萬一跌倒怎麼辦?萬一撞到人怎麼辦?好像有人罵我們,但我根本不在意那個人怎麼看我。
——由紀的手機響了。有人傳簡訊給她。
「真是的,雖然我搞不清楚狀況,但你趕快去看你兒子吧!你枕頭下也放著他的照片,一定很想見他吧!」
我失算了。我沒想到敦子也會跟來。
煙火!煙火!煙火!
話說回來。
「要去吃甚麼?」走出公園後,我把果粒柳橙汁的空罐丟進公園入口旁的垃圾桶,由紀把寶特瓶和——白色信封丟在上面。
她挺直身體,深深地鞠躬。終於切入正題了。她有甚麼打算?
姊姊,妳也要好好珍惜上次那個日本第一的朋友。
「大叔!」他為甚麼把這件事說出來?由紀看著我。
她的樣子真可愛,真希望她男朋友可以看到這樣的她。他為由紀把她之前寫的稿子拿了回來,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會當場感動發誓,我會一輩子保護妳。好討厭哦,我也來留言預告殺人好了。我記得他好像姓牧瀨?但他一定不是那種會去看「死亡預言書」的笨蛋。
大叔露出好像小狗般的畏縮眼神。由紀不必這麼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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