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打電話給他的。我父親預計明天能夠自荷姆斯抵家。我們將等他一道吃晚飯。我答應過我會告訴查理我父親返家的時間。」
「你的阿多尼斯花園正在垂死的邊緣。」
我點點頭。「我今天早上回到房間之後發現他留了一封信給我。他一定是一大早就出發了。我想他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大馬士革才對,而且也應該打電話給我……什麼事?」
漢彌德的眼光與我相遇。我縱聲大笑,而後他聳了聳肩膀,撇了撇嘴。
「是的,唔,他們本該如此的。」
沒錯,是堂兄的筆跡沒錯,這筆跡很清楚,是種正常的字跡,不慍不怒,毫無激動之色。上面寫著:
獻上愛和香吻
「這是怎麼一回事?」
「唔,可不是嗎?但誘惑如果遭到回拒又有什麼用呢?請你務必要來。你有車嗎?」
「如果你要的話……不過我想目前我還是把這樁家務事留給查理處置。」
「不,」父親搶著說道。「現在你去吧,盡情地玩樂,我的孩子。然後靜待你堂兄回來。就我的了解,這整件事到目前為止還沒什麼不對勁,不過我寧可你現在是和查理在一起的,僅此而已。他是個很有腦筋的人。」
親愛的堂妹:
「到大馬士革?」
「我想似乎沒有,不過我能替你查查看。」
「不久之前,或許一小時之前吧。我剛剛才到班的。」
關於這件事我感到非常遺憾,因為沒有什麼事能比得上今早再次和你聚首,靜聽你的奇遇更使我高興了。而我對於約翰.雷門是否讓你再見到哈麗特姑婆一事也感到十分好奇。在離開你之後,我差一點被逮到。當我剛走到螺旋樓梯的底部時,哈麗特姑婆和那名女孩正好走下地道來。我及時躲了起來,不過卻也瞥了她一眼。正如你所說的,她現在已經變成一個古怪的人,不過她似乎精力充沛,滔滔不絕地和那個女孩說個沒完。我那時有股衝動想鑽出來和她說話,不過這可能會把她們嚇個半死,所以我一直等到她們走回寢宮大門時才出來,而後溜出了宮殿。一路平安無事,而且沒有被半個人撞見,然後我開著車子安抵此地。我不想在天剛亮時走進旅館裏,所以我在咖啡館裏吃了早盔,而後打電話到阿里波找班西尼的父親,結果接電話的人告訴我,他預計今天能夠返家。
「九點,」我對他撒了個小謊。「不過我想我最好自己下去,渡過河水,到村子那邊見他。你真是太好了,能忍受我打擾了這麼久。我知道我這些話昨天已經對你說過了,不過我真的很感謝你。」
「我認為他是個被驕縱寵壞的人,除了追求逸樂之外,別無長處。」
信就在客廳裏,白色的信封躺在藍色的地毯上,像個警報信號般叫人看了觸目驚心。我趕忙一把抓起那封信,拿到燈光底下看個仔細。
「當然,我會告訴他的。你不會擔心吧?」
「噢,不是。不過,他似乎覺得事有蹊蹺。他神秘兮兮的,什麼都不告訴我,所以才使得我怒火中燒。」
我走了沒兩步,便瞥見一陣塵土捲起,一道黑影閃了過去,那幾張鈔票便已消失在那件骯髒的衣服裏面了。「山羊會把它們給吃了,」那男孩小心翼翼地解釋道,而後像連珠砲般吐了一連串的阿拉伯話。當我們繼續爬上山徑時,漢彌德笑著對我解釋他話中之意。「阿拉真神的福祉將永遠降臨於你和你的子孫身上,以及你的子孫的子孫的……」
「今天早上嗎?我這一路過來除了一輛由一個阿拉伯司機所開的黑車子,以及另一輛載著三名瑪洛尼特教神父的車子外,其他什麼也沒看到。」他好奇地看著我。「我認得你堂兄的車子,我昨天看到的。你是說他昨晚也留在宮殿裏嗎?」
「我確實沒有看到那輛車子。」漢彌德說道。「那輛車是保時捷牌子的,對不對?我覺得你大可不必擔心。我知道你所謂的採石場,我想如果那輛車子仍然停在那裏的話,我開車過去時應該會注意到才對。」
「沒有。」他笑了笑。「他長得很像你,不是嗎?要和-圖-書不是知道你們的關係,我還真會把他當成你哥哥呢。」
「聽起來倒很誘惑人。」
「我很樂意為你效勞。唔,我送你出去。」
「唔,感謝老天讓我和母親一模一樣,」我酸溜溜地說道,而他則縱聲大笑,然後就掛上了電話。
「我在聽著。」
「難道我沒有腦筋嗎?」
「你說的好像他會在乎似的!」
我覺得今天早上他穿的衣服很舊、很不整齊,不知我的衣著是否也是如此。
「沒有別人,只有我。」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件事和班西拉的父親有何相干?我想他如果真的要找人幫忙的話,他大可以在貝魯特和我們家裏的人聯絡啊。」
漢彌德要到九點半才會來到這裏。但是,等我把那西魯送來的咖啡喝完時,才不過八點半多一點。所以我到花園裏逛了一圈,並看了那座灑滿了陽光的涼亭最後一眼,而後才走出後宮。
「沒什麼,我很抱歉。我現在旅館的大廳裏,我身後的人正亂鬨鬨地鬧成一團。事情是這樣子的,查理似乎把日期弄錯了——他以為你父親今天回來。這麼說來,他應該在這裏等消息的。這樣也不必把我丟在一旁不管了!嘿,我想——我很抱歉要麻煩你,不知你是否能夠在他抵達了之後,請他打通電話給我?」
「唔,不然你打算怎麼辦?」
可是如果把這一切事情都告訴爹地那該有多好?至少可博得一笑吧。我打電話到倫敦曼薛銀行找克里斯多夫.曼薛,而後望著窗外蔚藍的天空。
我把信文讀了兩次,並決定要盡可能地養精蓄銳、磨拳擦掌以待。我心想,查理還算走運,現在已在到大馬士革的路上,否則他便有好戲可看了。繼而我倒了一杯咖啡坐下來,拿起話筒。我已是個滿二十二歲且能完全獨立自主的人了,而我又來自一個自稱為對家人冷淡漠不關心的家庭,我自然不需要任何人的協助或忠告,而我又不特別喜歡哈麗特姑婆……
「問題就在這裏啊,我沒有他的電話號碼。他是去看他的一個朋友。我剛剛才想到,我只曉得那個人叫班西拉,至於他的全名我就不記得了。我去過他家,但對那兒的地址則是一點概念都沒有。」我縱聲大笑。「其實,我只要在這附近多按幾個門鈴,便能輕而易舉地查出那個人的全名……他們和貝魯特的人很有聯繫,而且那個人有個姻弟在內閣裏不知擔任什麼職位,好像是內政部長還是什麼的。」
「你真的想去嗎?」
爹地的忠告簡短扼要而中肯。「等查理回來。」
「請你到那邊的亭子裏。」
這一排石塊已經露出水面,而且早已乾了。然而石塊附近的河水則比我昨天渡河而過時要高一些。許多殘枝、樹葉和鮮紅色的花朵順流而下,在河岸堆積成一堆堆的雜物和垃圾。兩隻山羊正在雜物間啃食嫩草,但是我卻找不到那男孩的蹤影。當我涉水而過,來到多石的河岸時,我看到了漢彌德,這次千真萬確,確實是漢彌德沒錯,他正沿著山徑向我走下來。
「謝謝你。」我轉身問漢彌德。「明天你的車子有人預約了嗎?」
他話中了無好奇之意,但是他卻專注地望著我。我則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他是在很早的時候出來的嗎?那時附近都沒有人是嗎?」
「不。」
他從查理的信架上拿了一張短箋,並將它遞給我。上面只說五點五分的時候,有通自大馬士革打來的電話。上面既無姓名,也無號碼。
「看到了。」
我對自己大為寬心的感覺感到十分訝異。「他和你說話了嗎?」
「請你十點過來。」
「如果他這樣還不算是個很有腦筋的人,那我就不知道怎樣才算了。」
「是的。」
我回到旅館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漢彌德,他正優雅地倚在櫃檯邊和櫃臺先生聊天。這一次的櫃臺先生是另一個人。不過漢彌德卻隔著大颳對我笑了笑,和那人說了些話。在我尚未穿過大廳走到櫃臺之前,那位先生就已檢查過我的信架,並直搖頭。沒有音信。
「老天,不,有其母必有其女,」父親說道。
貝魯特露天市場的髒亂和擁擠的程度,和美國赫赫有名的馬爾渥玆連鎖商場不相上下。雖然我在達伯拉漢宮裏逗留了兩和圖書天,加上我過去讀過有關貝魯特的風土人情,使我對此地可能會發生的浪漫而刺|激的事充滿了憧憬。可惜我這一個下午的尋幽訪勝毫無斬獲,還誤踩了一堆爛魚,風景沒看成,卻倒貼了一雙涼鞋。
「原來如此。唔,非常謝謝你,那通電話可能是找我的。不過請勿擔心,沒什麼重要的事,如果真的事關緊要,他還會再打電話來的。我想他大概沒有留下電話號碼吧?」
「唔,不想。」
可是那晚查理根本沒有打電話來。
在我洗澡的當兒,電話鈴響了兩次,也有人來敲我的房門,但我只是自顧自地洗了個快樂而又為時頗長的熱水澡,而後才慵懶無力地爬出浴盆,把全身擦淨,小心翼翼地穿上一件單薄涼爽的黃色長袍,然後才打電話給櫃臺,請他們送咖啡上來,並把我的電話撥到查理的房裏。
「我的意思是,我的孩子,別傻兮兮地做出任何愚蠢的事來。你就別管他的事,儘管到各處走走,觀光觀光。今天晚上再打電話給他,問他到底在搞什麼鬼。沒有他的陪伴,別夢想再到那座宮殿裏去了……思蒂?」
看到這裏,你一定會對我大為光火,尤其在昨晚我所做的一些朦朧的暗示之後。她對莉黛所說的話使我了解了一些事情,不過我的猜測可能全盤皆錯,等到見面之後再告訴你。不過,仍然有些問題尚待解決,唯一幫得上我的忙的人就是班西拉的父親。我猜想他一回到家之後,便又會即刻啟程前赴麥地那。所以我得趕在他還沒走之前到大馬士革找他。這一點我感到十分抱歉,據我對你的了解,你一定會氣得發瘋,但是請你務必忍耐。我會盡早趕回來,或許明天就能回來,或者是星期四早上。你儘管磨拳擦掌以待,但是除了續訂房間之外,請勿採取任何行動。等到我回來了之後,我們便能好好地玩樂一番。如果我的疑點解開的話,我想我終究能夠見到哈麗特姑婆一面的。
在一旁忙著回答一名滿臉愁容,頭戴紅色土耳其帽的阿拉伯人問題的櫃臺先生,此時叫著我的名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唔,我也並未期望你會告訴她,沒什麼關係。我只是很納悶,不知道她會否再提起我的堂兄。」
「老天,我沒有!等一等,我這裏有隻筆,請你把街名拚給我聽……;貴姓?謝謝你……電話號碼呢?以備不時之需。是的,我抄下來了。我念一遍你查對看看,好嗎……好,我的司機會找到的。你真的太好了,我一定會玩得很快樂的。我何時抵達都沒什麼關係吧?」
他的回答言簡意賅且一語中的。他急著要擺脫我,正如我急著要擺脫他一樣。他陪我走出宮殿正門,並送我到高地的邊上,然後就站在那兒看著我走下山徑。等我下到河流淺灘時,我回過頭去,看到他依舊站在那兒張望,好像要確定我真的離去似的。
「唔,好吧,」我說。「不過有件事我不懂,他為何要如此恓恓惶惶的,尤其是在他昨晚所謂的『朦朧的暗示』一點兒都沒有實現的時候?」
「沒有別人看到他嗎?」
「原來你在這裏!」我說。
爹地停了一會兒。「毫無疑問地,他有他的理由,」然後他說道,「你確實知道他在那裏還未和家裏的人聯絡嗎?」
不知何故,我感到寬心不少,而且精神振奮無比。我放下了話筒,轉身做我的正經事,一邊梳洗一邊盤算著午餐要吃什麼。
「當然啦,」父親說道。「可是如果他急著要找斑西拉的父親,他當然就無法等你回來了,是不是?」
他裂嘴而笑,露出一口白牙,和緊緊銜著的綠葉。「我什麼都忘了。」
我們在一處無花果樹的樹蔭下碰頭,這裏有三隻山羊正躺成一堆睡覺。寒暄過後,我趕忙問起自那西魯為我端來咖啡時便一直盤踞在我心上的問題。
他今天說話的語氣似乎不像昨天那麼真誠。昨天的沉著和冷靜已經消失了,他顯得既苦惱又急躁。他緊張而快速地踏著大步,陪我急急走過這個較小的庭院,並伸出手來,以昨天我就注意到的姿勢撫著額頭,好像他的皮膚極其脆弱,一觸即裂似的。他流了一些汗,而他的眼神則閃著怒火。我注https://www.hetubook.com.com意到他並未看著我,只是把頭偏過去,似乎是故意的,又像是靦腆。我懷疑他是否因為急需吸煙而顯得如此恍惚,所以才會手足無措地把頭別開。
「我很抱歉,曼薛小姐,我聽到你剛才所說的話。恐怕這其中出了些差錯。因為稍早的時候有通從大馬士革打來的電話,別人告訴我是找曼薛先生的,可是它也可能是找曼薛小姐的。」他攤開雙手。「我真的很抱歉。」
「還沒有。你要坐我的車嗎?」
「那應該是四點左右的時候,」漢彌德說道。
但是櫃臺先生卻百般苦惱地告訴我,曼薛先生不在此地。是的,他當然是住在第五十號套房裏,但是他現在不在旅館裏。櫃臺先生本要告訴我的,他本要把曼薛先生的信交給我,可是我不等他拿給我便……而後他打了兩次電話給我,卻沒有人接。一封信?是的,曼薛先生留給我一封信,他今天早上留下來的,他交待等我一回來便交給我的……是的,當然,曼薛小姐,那封信已經送到我房裏了。我沒有接電話,所以他便派了一名小廝把信送上來了,而我也沒有應門,所以小廝只得將信從門縫底下塞進去……
「你聽到他把車開走的聲音?」我問道。
「可是,爹地——」
「噢?我們今天早上回來時,他不在這裏嗎?」
「多少可以算是。是我堂兄要到大馬士革所找的人打來的電話。他說我堂兄還沒有到。稍晚等他抵達了之後,他可能會打電話過來。」
「我不認為如此……我覺得這個小孩並不像個游手好閒的大嘴巴………不過如果那西魯知道了,雷門先生今天早上必定有話對我說的。」我對著林野之神大聲叫道。「喂,今天早上你看到那個英國人離開達拉伯漢宮嗎?」
「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關係,」我對微露震驚之色的漢彌德說道。「只不過是一名牧童而已。」
「他要回貝魯特嗎?」
掛上了話筒,我回到櫃臺邊,漢彌德還沒走。櫃臺先生檯起頭來,「不是你等的電話嗎?」
「讓他做起總管來了?嗬,他可真有份量。」
「我從來沒看見過他。」他以懷疑的目光看著那個男孩。「曼薛小姐,如果他看到了你的堂兄,那麼,現在整個村子必定全都知道你堂兄昨晚一直待在達伯拉漢宮裏。」
「星期三或是星期四回來,還不確定。」
他縱聲大笑。「唔……嘿,我倒有個主意。我個人是一直都渴望著能見你一面,我知道我父親也和我一樣想見你,所以你何不過來這裏,和查理會合,參加我們所謂的會談呢?你在這裏待個兩三天,我帶你到大馬士革城裏四處參觀,若查理一直不出現,反而更好。你認為如何?」
「如果你堂兄打電話來呢?」
「曼薛小姐。」櫃臺先生叫道。「你運氣還不錯。在我正和總機說話的當兒,那通電話又打來了。對方是要找曼薛先生,可是,他聽到曼薛先生不在時,他改要找你講話。他現在還在通話中。」
那男孩點點頭,並用手朝著貝魯特的方向指去。
「我應該和家裏的人聯絡嗎?」
「那麼,我認為最聰明的辦法,莫過於將此事拋諸腦後,不再想它。這個孩子似乎知道他所為何事,而且他也必然十分能把握事情的重點。」
「我不知道,不過很早就是了。他沒有打電話給你嗎?」
「你願意帶我到大馬士革嗎?我想親自過去看看。這是那個人的地址。你找得到嗎?」
「噢。唔,即使是找我的,」我很通情達理地說道,「我也錯過了。我剛剛才進來。那通電話是什麼時候打來的?」
「要打就讓他打吧,」我說。「我們還是去我們的大馬士革。」
「這麼說來,他一定在我們分手之後又待了好一陣子。不曉得是什麼原因?不管怎樣……」我轉身面向那個男孩。「他是走這條路回到村子裏去的嗎?」
「我當然確定。」他的聲音有著溫暖而和煦的歡迎之意。「能認識你一定很愉快的。我很遺憾以前錯過了認識你的機會,而且我知道我父親一定會很高興的。那麼事情就這麼決定了!我們期待著你的光臨。你見到了黎巴嫩夫人嗎?」
我本以為我這一夜將不得好眠,可是我卻一覺到天和-圖-書亮。當早餐送到時,我才在亮麗清朗的晨光中醒來。清風徐來,把灑滿陽光點點的後宮花園的湖水泛起粼粼波瀾。加上烏兒宛轉清妙的鳴唱聲,更點綴得這一幅後宮花園的圖畫更加美麗。
到了暮色四沉之時,我心想天色即將暗下來了,或許他已經到達大馬士革了,或許他也已經打電話來了……我趕快鑽進一輛計乘車裏,過了沒多久便回到旅館裏了。
「我想他昨天在第一次上來看我之後可能已經和某個人談過了,不過,他並未對我提起。」
我想我的面孔一定將我的心情宣洩無遺,因為漢彌德立即問道,「你在等什麼消息嗎?」
「你聽懂了嗎?」
「如果你知道他會待在那裏,」漢彌德說,「你現在就可以直接打電話找他。」
「天剛亮的時候。」
他縱聲大笑。「我會警告他的。」
「你已經付給我太多額外的車費了。不,這你不必費心,我自會安排。我在大馬士革可以招攬到回貝魯特的單程客人的。這種生意稀疏平常得很,每個星期都會碰上。我明天早上幾點來接你?」
「就其他的線索而言,警察是最近的一條,」漢彌德愉悅地說道,「這樣便能夠很輕易地找到他。你要不要我去問——」
「當然。她不知道我回來了嗎?」
我將短箋遞回去。「唔,我今晚會待在旅館裏,不會再出去了。所以如果他再打過來的話,請你找個人通知我,好嗎?」
「當然可以。」

因為那西魯為我送來早餐,所以我知道今天早上的河水已經退落,能夠跋涉而過,這點使我大為寬心。所以我決定立刻動身,爬到村子那邊和漢彌德會合。我試著以手勢告訴那西魯,我想早點離開,雖然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瞪著我看,臉上毫無聽懂的跡象,不過,他必定告訴了約翰.雷門。因為當我走到第二個庭院時,正好碰約翰.雷門準備過來接我。這個庭院裏阿多尼斯花園的秋牡丹早已在酷熱的日光中枯萎凋落。
他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我想我只是對他感到很氣憤而已。按原先的計劃,應該是他等我回來才對的!他一直就是這麼自私。」
我原本計畫一個人悠哉遊哉地到貝魯特四處逛逛看看的,而今,經過幾番波折煩擾,弄得我還是得單獨一個人在貝魯特街頭閒蕩,想想真是莫名的可笑。橫豎我下午又無事可幹,所以我就出來探險了。
「當然。我這就告訴總機。」他拿起話筒,說了一些阿拉伯話。
「一點都不會,」我說,「我只是怒火中燒。」
「查理?這裏?他根本還沒到。他什麼時候離開的?」
「不,不。不必麻煩了,真的。我不太想打擾警察先生。我堂兄自然會再打電話過來的。」
「我這麼決定可是很有理由的。」父親心平氣和地說道。
「是的,」我立即接道。
「那應該會很好玩才對。可是我想他大概有十萬火急的要事,非要和你父親當面一談不可,所以他才會急著在你父親走之前趕到。」
「我——不,我沒有。但我一直雇了一輛車子……」我躊躇著。「你知道嗎,」我緩緩地接道,「我想我樂於去你那兒,非常樂意。只是不知你是否確定……」
「那你就聰明點,別又幹出一大堆傻事來。」父親爽朗地說道。「你的錢還夠用嗎?」
「你把他信上所寫的話都告訴我了嗎?」
「沒有。那時我在那邊。」他猛然別過頭去,似乎指著約莫四分之一哩處一堆難以跨越的亂岩。「他是從宮殿後面的門出來的。」
發現旅館和我離去前依舊一模一樣,毫無改變是種很奇怪的感覺。我似乎就像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一樣,與世隔絕、遺世獨立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想到回來了之後,竟發現世界仍然一如往昔。甚至連值班的櫃臺先生也是同一位。當我走過櫃臺時,他舉起手來,對我說了一些話,但是我告訴他,「對不起,請稍候再說。」而後逕自走向電梯,滿腦子只有兩個念頭,先是脫下這一身髒衣服,再來就是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
「你今天早上看到我堂兄了嗎?」
「你起的很早。」他說。
「我不會在同一天回來,不過我自然會付你回程車費的。」
「噢,是的。你的司機什麼時候會來hetubook•com•com?」
「黎——?噢,我忘了你是知道這檔子事的。是的,我見到了,可是查理沒有。不瞞你說,他對此還大為光火呢。而且事情還有些疑點,我想他要和你父親談的就是這件事情。查理和我在那裏發生了一些事情,不過我還是不要在電話裏告訴你的好。」
「沒什麼,只是我堂兄而已。我自昨晚以後就再也沒見到他了。」
我們一面沿著山徑爬上去,一面聊著。現在我看到了我一直在尋找的人。在距離我們大約三十呎之遠處立著一株樹,樹蔭底下有六七隻山羊或站或躺,而那名林野之神則頭髮蓬鬆地交腿盤坐於那群山羊之間。他的嘴裏正咀嚼著一片綠葉,而他臉上的神情和那群山羊一樣,是一種剛從迷夢中清醒過來的專注的神情。
我到電話亭拿起話筒,經過一陣慣常的騷亂之後,我們才弄清楚對方的身分,原來是班西拉打來的,他顯得很果決,而後又有些驚訝。
「沒有。不過能再次見到他真是太好了。可是他為什麼這麼迫不及待地趕來,而不把你也一起帶來呢?」
「唔,我們兩個人再聯手收拾他吧。你在達伯拉漢宮所遭遇到的事情,我當然願聞其詳!那麼,我明天就能見到你嗎?你有我的地址嗎?」
「我聽懂了,」我說道,「你最討厭了,爹地。男人都是一個樣的。你還停留在石器時代,滿腦子舊思想。我當然能夠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這點你也是知道的啊。不管怎麼樣,有啥不對勁嗎?為何我不能去,如果我想去的話?」
接線生以他那平順而機械性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說話,「你的時間到了。你要延長時間嗎?」
「你越說越玄了,我希望該不會發生什麼麻煩才好?」

我困惑地說道,「但是他很篤定地說……噢,唔,他一定是弄錯了。」
「我一直都在這裏。」他回道。
堂兄
「他早就離開此地,到大馬士革去了,」我說。
「一字半句都沒有。」
「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就等著你大駕光臨,這次我們會帶你見識見識真正的大馬士革。」
「是的。他朝向一輛白色車子走去,那輛車子就停在路邊的採石場上。」
「我會通知你的。」他向我保證說道。
「夠的,謝謝你,爹地,你該不會真的認為——」
「事實上,他是我的遠房堂兄,不過我們經常被誤認為雙胞胎。我們曼薛家族裏的人長得都很像。你從貝魯特來的路上有沒有看到一輛白色的跑車?或是一輛停放著的跑車?」
「我想我的心裏一定一直在擔心著河流的淺灘。我猜想現在河水應該已經退落而可以渡河了吧?」
「那麼這通電話不是我堂兄打來的?好的,我到那裏接電話呢?」
我點點頭。「既然你沒看到他的車子,這意味著他或許早已在別人發覺之前離開這裏了。這樣我就放心多了……漢彌德,你得保證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事實上,我的姑婆並不知道他來這裏。她確實在星期天晚上接見我,這一點我等會兒告訴你。但是,她說她不願接見我的堂兄查理,她還說他不必勞神來達伯拉漢宮看她了。唔,你也知道他昨天早上是如何從大馬士革開車上來的,我們在河邊碰了個正著,可是河水暴漲,所以我只能在宮殿裏再待一宿。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堂兄才會計劃到宮殿裏親自查看一下。」我接著很快地將一些重要的事實告訴他,其中包括廟裏的會談,以及潛入宮殿的計劃。「所以我就幫忙他進到宮殿裏,而後我們便到一些地方探險。我們並沒有看到姑婆,而我堂兄也認為強人所難很不好,所以我就回房睡覺,他則從後門溜出去了。我一直希望他能在別人看到之前開著車子離開這裏。」
我從手提袋裏掏出幾張鈔票,他只是定定地望著我而紋風不動。我躇躊了好一會兒,我並不想傷到他的自尊心。我把鈔票放在我身邊的一塊岩石上,並拿石塊壓在上面。「非常謝謝你,」我說。「願阿拉與你同在。」
「我懂。」
「我相信你也已經忘記你曾經見過他,以及那輛車子吧。」
「什麼時候?」
然後我就轉過頭來,小心翼翼地踩在河流中的踏腳石上。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