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我想了一會兒。從巴貝克可以直接回家。因為在那兒可以搭輛便車,越過山嶺走捷徑到貝魯特,這也許是個好機會。那樣的話,我就可以比這輛可能五點才開的車子更早回到貝魯特。無論如何,我再怎麼都不願意在這兒再坐上兩個鐘頭,即使這輛車有多方便,我都不願意。
車子沿著彎道俯衝下去,令人眩暈。一邊是懸崖峭壁,另一邊是萬里晴空。我們就像一隻海燕,在一個空寂晴朗的下午飛掠而過。車子駛過時,白楊樹的陰影輕微地跳動著,阿拉伯司機出奇地沉默……
他沒有立刻回答,但是我注意到他很快地瞥了手錶一眼,然後他身子前傾,對司機說了些阿拉伯話。這輛大轎車乃加快速度,朝前平滑地駛去。羅佛先生對我笑了笑。
「曼薛,曼薛小姐。你好,羅佛先生?」
那個人的回答使我大吃一驚,「一點。」這個答案真令人沮喪。然後有人說,「五點。」又有人說,「五點時再開始辦公,一直到八點。」,「不,不,到七點。」然後,大家都聳了聳肩膀,「誰知道?」
我不知道我要在這兒站多久。我站在一個有微風的山丘上,凝視著那空曠而綿延的公路,那輛白色的汽車就曾出現這在公路上。我突然覺得自己置身在逃惘的真空中,然後被投入那不可知的昏亂裏。
我想我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因為計畫延期而導致的突如其來火爆的脾氣,被漢彌德誤解了。他誤以為我對查理憂心如焚,而我視為小小的不快,他卻把它想像成很大的憂慮。他可能仍在追趕那輛保捷時車,或是路上發生了一些意外,耽誤他們的回程。如果他們再不出現,我就無法及時趕到貝魯特安全局,簽證的事情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這聲音好像似曾聽聞過。這雙凝視著我的眼睛也是。這長長的鼻子,這面無血色的淺褐色臉龐……
我一時不曉得他話中的意思。我無聊地從椅背後拿出煙灰缸,放在面前,想要熄滅煙頭。
很幸運地,我發現經理還在那兒。我看見他在舖有碎石的小院子裏,和一個朋友坐在松樹下的一個小桌子前喝啤酒。他是個短小、圓臉、有一排薄髭鬚的阿拉伯人,身上掛著各式各樣厚重的金飾。他的同伴看起來很像是英國人。
「你是誰?」我近乎歇斯底里地狂叫著,而我看出他也察覺出這個事實。他依舊抓著我,我無力地講不出話來。
「腓尼基旅館。不過,你不必麻煩了,你隨便在那兒停車都可以,我可以坐計程車回去。」
「老天!」一直注視窗外,幾乎有些睏著的羅佛先生,現在精神一振,擦著墨鏡,脖子伸得老長老長地望著山下。
他的語氣好像一點也不好奇。當我提到巴達羅路時,他瞥了我一眼——因為墨鏡擋住,我看不出他的表情。我想他應該知道安全局,但他或則太有教養、或則漠不關心,所以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只是問道:「你們的旅行團怎麼了?」
因為最後一個猜測,顯然是所有回答中,最正確的一個。我只好放棄探聽,交待他們說:「如果我的司機,或其他人回來找我,請告訴他們我已經先回貝魯特,到巴達羅路的安全局。然後再回腓尼基旅館,我會在那邊等他們。明白嗎?」
「恕我打岔。」他的同伴說話了。我幾乎已經忘記他了,當他放下啤酒杯,站起來時,我幾乎嚇了一跳。「我無法不聽到。如果你真的急著去貝魯特,而且有困難的話,我正巧要去那邊,我很樂意載你一程。」
顯然他是誠心的和-圖-書,可是當我開始解釋我的問題,而且提到車子時,讓我大失所望地,他竟然皺了皺眉頭,而且攤開雙手。
「你——你是說你在那兒有熟人?」
「當然。」他伸出一個正正方方、保養很好的手,指指花園圍牆下,停在路邊的車子。我現在才看到那是一輛黑色的雷諾轎車。有個面無表情的阿拉伯人,穿著當地的衣服,戴著白頭巾,坐在駕駛座上。「我很樂於幫你的忙。再幾分鐘車子要開動了。常然,如果你想留在這兒多觀光一下,你只好碰碰運氣,稍晚再叫計程車,南傑先生也許能幫你忙。」他微笑著。「如果是其他日子,我會很樂意帶你在這兒逛逛,但是因為我在城裏有個約會,不敢失約,所以現在就要過去了。」
我猜想他在四分鐘內就可以看見那輛保時捷跑車。不一會兒,他又出現在那通往橋樑的道路上。我看見他煞了車,把車停在一叢小樹的旁邊,那因煞車而起的灰塵像蕈狀般地擴展。他下了車,想必是向前凝望。在這條公路上,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障礙可以完全地遮掩那保時捷跑車的蹤跡。他轉身眺望著下面南方的山谷。他好像只佇立了一兩秒鐘,然後匆匆地走向汽車,關上車門,向橋駛去,最後在那蜿蜒的公路上消失了蹤影。
「當然,那太好了!好主意!也許我可以為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羅佛先生。小姐,我恐怕不知道你的名字。」
「在巴貝克可以雇到計程車或私家車嗎?」
「巴達羅路。」
「嗯,我希望能儘快趕到貝魯特,越快越好。」
車子快捷地自狹窄的街道穿梭而過,等到上了大路,就全速向貝魯特駛去。幾分鐘以後,我們已經越過巴貝克的最後一排房子了。在我們的右手邊,綿延的青山和村落,在烈日下耀眼地伸展開來。窗外的空氣,清新宜人。我鬆了一口氣,舒服地往後靠。
「你在做什麼?你是誰?」我在他緊箍的拳中,喘息扭動著,並盡全力地掙扎反抗。車子似乎在搖晃之中轉向另一個大彎。可是路上空蕩蕩地,什麼人也沒有,也沒有來車。
就在這時,我發現自己鬆懈下來,先前尖銳的緊張,像塊太妃糖般融化成一團,而骨頭和神經也漸趨鬆緩,肌肉也逐漸鬆弛,我這才瞭解自己的神經曾經繃得多緊。我是多麼愚蠢、無助,為了一樁沒有想像中這樣困難的難題而緊張、憂慮。這時車子快速飛馳著,艷陽透過玻璃窗,盡情而溫暖地照射著。微風徐來,吹亂我香煙的煙灰,空氣中的煙燼就像藍色的尼龍罩紗,慢慢地遠去。我舒服地舉起一隻慵懶的手,將它們從我眼前揮去。然後掌心朝下,把手放在膝蓋上,靜靜地往後仰著,什麼也不想。
「不要這樣想,」他平靜地說。「你抽煙嗎?」
我必須越過他的身子,才能看到山下。他向後坐好,好讓我看個清楚,並且指了指山下不遠處的一個黑點。
「哦,有的。」
他們表示明白了。然後,我便把事情留給他們,向四周說了一聲謝謝,就走出去了。
「你好?」他的口音是英國腔,聽起來很有教養。他比中等身材略矮,四十歲左右,臉龐被太陽晒成有些像阿拉伯人的淡褐色,黑髮覆在高高的前額上。他穿著一件輕質的灰色上衣以及絲綢襯衫,戴著粗框墨鏡,風度翩翩。他看起來有些面熟,我心想,我以前可能在那裏見過他。
「不會。」
巴士的引擎怒吼著,一團黑煙從排氣管中冒出。餘時無多,我只好快速地朝公路上望https://m•hetubook•com•com過去,看看沒有白色保時捷汽車,或一輛黑色計程車的蹤影,而後就上車了。六秒後,在一聲可怕震耳的怒吼,和一股油煙味中,我們已在巴卡到巴貝克的路上奔馳,朝巴爾艾力爾斯開去。
他又說:「他的手腕上,應該有一隻鷹,也許有可是太遠了,我看不見。」
「當然,我會盡力的……但是,這個時間,大部份市區的車子都已經雇走了。你在廟前可能會找到一輛——你會說阿拉伯話嗎?」
就在我這個想法閃過腦際時,他微笑著證實了。「事實上,我們以前見過,但是沒有經過正式介紹,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
有隻瘦狗正躺在一輛汽車的陰影裏。牠好像似曾相識地看著我。我經過時,丟下最後一點肉片,看牠急忙將之叼走,一路狼吞虎嚥,朝著跟我下山的年輕人走去。車上下來的一群旅客,站在烈日下。當檢查人員搜查著他們隨身攜帶的日常用品時,他們只是漠然地站在一旁看著。有個官員漫不經心地檢查著他們的證件。看守員讓另一輛車通過後,再度打起盹來。沒有人在正經辦事,甚至連這兩個年輕人,也放棄了追逐。
「我會冒險一試。你在貝魯特住在那裏?」
「明亮的栗色。」他又指著。「那邊,你看!正要走進樹林間,穿白衣服的人,看到沒?」
「上星期在大馬士革。星期三——或是星期四?對了,星期四早上,在大清真寺裏,你那時和一個旅行團一起,是吧?當你們女士們在一旁讚歎漂亮的地毯時,我正和嚮導聊天。後來,他在調解一些瑣碎的國際問題時,我們彼此曾經講了一兩句話。你不記得了吧?但是告訴我,最後那個胖女人答應脫鞋了嗎?」
「沒關係,我們會經過那裏。」
「當然,請告訴我。不管是什麼事情,我會盡可能地幫你的忙。」
他笑著說道,「沒有。感謝阿拉,我沒有。」
「我瞭解。但怎麼如此棘手。我想你需要重新簽證?那麼,你之所以要去巴達羅路,就是要去安全局了?」
車子繞著彎路,平滑地駛去。道路兩旁並沒有籬笆,或是圍牆圍著。只有一個乾水泥圍成的院子,種著白楊樹和薊草。從這兒上去,就是峻峭的山嶺。我低頭往下看。
「可以這麼說。我會看看毛病出在那裏。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不知道幫你重新簽證,會不會有什麼困難。當他們填一兩份表格時,我恐怕你要再付半個銀幣。可能還要再等一會兒。不過僅此而已。所以,你現在可以輕鬆一下,直到我們到達那兒。我保證一切都會很順利的。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陪你進去,直到你辦完手續為止。」
「在廟前、或是大街上。也可以打聽阿多尼斯旅館的地址,那裏有公車的站牌。」
兩點了,公路上仍是不見人影。兩點半,還是如此。
我進了辦公室,櫃臺後面有一位皮膚淡褐色的先生,眼神有點呆滯,面帶敵意地看著我。我花了幾分鐘時間,在人群裏尋找能將我要問的問題翻譯成阿拉伯文的人,我終於找到了。
我問道:「安全局在貝魯特的什麼地方?」
「老天,你還認得我?」我驚呼。他也很高興地鞠了九十度躬。你可能會以為,我曾經在這間旅館最好的套房裏住了一個月,而不是幾天前和旅行團吃便當時,在這兒喝了一杯酒而已。「你的記憶力真好!我還以為有這麼多客人經過這兒,你一定無法記住每個客人的!」
「當然可以。」但他聳聳肩,又加一句,「不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必須瞭解,已經很晚了,可能……」
我連忙擡頭看。「你說有個騎士和兩隻獵犬,在這裏?」
經理站了起來,很快地走到我面前。「夫人——小姐,你又回來了?我以為你們旅行團已經離開黎巴嫩了。」
「五點。」那個人聳了聳肩膀。「也許晚一點,到那兒大概六點。」
我努力集中心神,去看漢彌德究竟走了多遠。
「你真是太好了,我很高興和你同行,」我說:「我以前看過巴貝克——我星期五和旅行團來過這兒——但是我此時急著趕回城裏,越快越好。」
經理陪我們一同走向車子,阿拉伯司機急忙打開後座,羅佛先生讓我坐了進去,而後他對那人說了幾句阿拉伯話,然後在我旁邊坐下來。我們對經理道別了之後,車子就開走了。
「非常感謝你。」
「這輛巴士,」我問道:「何時要開往巴貝克?」
他已經到達敘利亞的第二道邊界上,從車窗口遞出證件。邊界上的檢查員照例地拿了那些證件,瞥了一眼,又遞回去,一場賄賂正在進行之中。過了一會兒,邊界的門拉開了,那汽車經過了邊界,然後以全速向前急駛而去,最後在絕壁的後頭從我的視線中消失。
「唉,坐了巴士再坐這輛車,有如置身天堂。你坐過市內的巴士嗎?」
「哦,謝謝你——」我有些猶豫,但是經理很快地就插嘴,臉上一副如釋重負般很高興的樣子。
他在獰笑著,他的牙齒顯得這樣猥褻,就像一些恐怖電影裏的鏡頭。那很像哈麗特姑婆的雙眼,緊緊地瞇著。當他攫住我時,目光又不停地閃爍著。
羅佛先生似乎和我一樣放鬆著心情,轉過頭去,看著車子的側邊。這兒,陡峭的山嶺從峻峭的綠石堆中,逐漸平緩下來,展現出一片黑黝的森林,和一溪晶亮的流水。過了森林的溪流,地面又從一片金色、綠色和黑色的平原中,慢慢高起來。路邊的白楊樹,像照片般飛掠而過,和遠方的皓皓白雪、炙熱的蔚藍晴空相映成趣。
我尖叫著。這個阿拉伯司機,甚至連頭也沒回,只是一個逕地朝前疾駛,他一隻手離開方向盤,朝著計器板下的煙灰缸,撣了撣煙灰。
「那我們走吧?」
我大笑。「哦,這就是你所謂的國際問題啊!是的,她答應了。她甚至也承認,她原先也並不希望一大群人穿著鞋子踏在她的地毯上。這也算一景,不是嗎?我想我認得你的聲音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一點半。」
「你沒問題了。不管怎樣,我都會幫你忙。不要著急。」
但這太瘋狂了。認為約翰.雷門會騎著馬在離達伯拉漢宮四十哩之遙處亂逛,本來就很瘋狂了。更瘋狂的是,以為我的哈麗特姑婆,喬裝成四十歲的男人,正用一雙猙獰的手,牢牢地抓著我,而另一個人正拿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逼進……
講這話時,他的右手快速地壓著我裸|露的臂膀。一陣尖銳的刺痛襲來,他把皮下注射器放回口袋,而後又笑了一下,緊緊地抓住我。
「不,是來塔基——最好的敘利亞煙。你試試看。」
我發現自己因為太過高興以至於有點結結巴巴。
「我應該警告你,在我還沒洗澡之前,最好離我遠一點。」
「我恐怕不記得了。不過,我有個感覺,我見過你,在那裏呢?」
「如果你安靜點,就會沒事的。」
「哦——你說真的嗎?我的意思是——你有空嗎?你實在太好了!」
「小姐,我怎麼會忘了你?」他慇勤地鞠躬,使我不覺得他話中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他又和圖書坦白地加了一句,「至於記性好,是因為我這一季才開始在這裏做的緣故。到現在為止,我記得我所有的客人。請——你要坐下嗎?我們有榮幸請你加入嗎?」
「什麼事?」
我努力想看清楚他指的方向,當我靠得更近時,他的左手靜靜地繞過來,緊緊地抓著我。
他沉默不語,半轉著頭朝窗外看去。我們靜坐抽煙,過了好一會兒,大轎車平靜地全速朝西南方駛去,越過了黎巴嫩高地,開始下坡,朝遠方村落零散的貝魯特駛去。我心滿意足地靠著,保持靜默,不再胡思亂想。這是一個空檔,一個喘息的時候,也是開始下一個行動前,一個輕鬆的時刻。而下個行動,在能幹而可親的羅佛先生幫助下,將會輕鬆過關。
他一定是瞥見了那輛白色的跑車就在前面,我想每一個人如果遇到這種情況,一定都會猜想他什麼時候能追上那輛白色的車。我在想,漢彌德是個職業司機,他對路況是瞭如指掌,而查理卻是擁有一部性能優秀的保時捷跑車,這樣也許可以使不平的因素相互抵消。四分鐘該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但如果查理真的很急的話,他應該不會在那小叢林中花上這麼多的時間。這比賽該是刺|激而緊張的。但這一刻,查理可能正驅車直上夏克曼陀山坡,閒散而愉快地欣賞那遍地野蜀葵的景色。
我在一叢聞起來像野蜜的花叢旁坐下,開始吃我的午餐。他們為我準備了許多東西,有夾肉麵包、乳酪、香腸、法國點心等等。當我盡興地享用,並打算吃一個桃子的時候,在我下面的公路上有一輛往南開的巴士駛來,那把關的人員,顯然已準備開始進行他的午間小憩。我看了一下錶,一點半了,公路上仍然沒有漢彌德和查理的蹤跡。
「當然,你現在記起來了吧。我告訴過你了,我們以前見過。不過,我們沒有正式介紹過。如果你想知道全名——亨利.羅佛.葛拉夫……有些印象了嗎?是的,我想可能有。現在你乖乖躺著,否則我會弄痛你。」
雖然遍地花香四溢,處在這繁花遍野的山丘上,我卻了無睡意。有兩個阿拉伯年輕人懶散地躺在檢查站的角落,經過一番嬉笑的爭執後,他們跑過來跟我搭訕。驅使他們過來的動機,很可能除了好奇之外就沒有別的。但是,他們只會三、四個英文單字,而我對阿拉伯文又一竅不通。所以,他們只是在我四周打轉微笑,注視著我,直到我的神經瀕臨崩潰。在躁怒中,我站起來開始收拾我的東西。
「哦,我已經沒有和他們在一起了,我中途離隊,而今動彈不得。因為我沒有一張合於規定的簽證,而且我的車子……這就是我要我的司機去大馬士革的原因。但如此一來,我必須自己找路回貝魯特。事實上,旅行團星期六就離開了,就某方面來說,這是這個麻煩的起因。」我把護照風波簡短地解釋一遍。
「是的,當然。嗯,這更簡單。實際上在同一條路上。巴達羅路和國家博物館那條街相連,我們進城以後,如果走岔路,就可以那樣走。我會帶你到那兒。」
「什麼時候?」
「我在那裏可以叫到車?」
「小姐,那就請你不要擔心。我當然會竭誠效勞,我很高興你會到這兒來求援。如果不是十分鐘前我已經幫一個客人叫了車的話,我現在也會幫你打電話的,而今我也愛莫能助。但是再過二十分鐘,也許半個小時,我可以再試試看。」
「是的,」想到這裏,我憂心如焚地看了一下錶。「你知道那邊的辦公時間嗎?」
「唔,偶而抽一、www.hetubook.com.com兩根。謝謝,我想我抽一根好了。噢,是土耳其煙嗎?」
「是的。事實上,我現在不想詳述其中的曲折過程。但這是我現在留在這兒而且急著找輛車的原因。你的意思是說,你真的要去貝魯特嗎?」
但是我止步不前,「不,非常謝謝你——我想請教你一些事。今天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裏,我需要一些幫忙,所以我想到來找你。」
這真是趟可怕的旅行。巴士猛地剎住了,而停在位於有些骯髒而且燠熱街上的阿多尼斯旅館正門口。
當然,這可能純粹只是個巧合而已,我們應該在貝魯特的另一邊,而達伯拉漢宮應該離我們很遠了。不可能是約翰.雷門和獵犬。這真是個太奇怪的巧合了,我坐直身子說道:「那裏?我看得到嗎?」
「我看不到有什麼東西。那匹馬是什麼顏色?」
我下了車,拍拍裙上的摺痕,心頭湧起一股強烈的被拋棄的感覺。車子載送其他的旅客繼續往前行,空氣中污濁的黑煙逐漸變淡。街道除了一輛大型、光亮的黑色汽車停在路邊外,空無一物,顯得很空蕩。在車身後面,很不協調地,出現了一個牽著一頭白色駱駝,衣衫襤褸的阿拉伯人。他現在突然向我逼近,講著一連串阿拉伯話,並夾雜著幾個英文單字。他的大意是要我坐他的駱駝,只要五英鎊左右就可以了。我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把他趕走,婉拒他以五十先令為我拍照的要求。然後我就跑上臺階,進了旅館。
「那裏什麼時候下班?」
我拿了一支,他幫我點火。那一直沒開口的司搬,也抽起煙來。羅佛先生為自己點了一支香煙,然後坐在我旁邊,往後靠著。我看見他的打火機是個金製的佛萊明牌打火機,而且香煙盒也是金製的。他那絲綢襯衫的袖口,有個美麗而細緻的金袖扣。一個富有的人,當然也是個很有自信的人。或許還是個大人物罷?他有那種架勢。我開始懷疑,我是否在無意間遇到了貝魯特的「有力人士」,而可以不須再為安全局和簽證的事煩心了。
我原以為,車子駛在彎路上,他怕我搖晃,所以才抓住我。然後——很奇怪地,他的手臂握緊——一個難以擺脫的重量壓下來,於是我緊縮著身子,極力想要掙脫開來。他抓住我,手臂像鐵般堅硬。現在,他的手抓住我的左手臂,緊抓著使它無力反抗。當我身體壓著他,我的右手臂又被他抓住。
其中一個阿拉伯青年,坐在離我一碼之遙,滿是灰塵的石頭上,色迷迷地對我說了大約十來次的:「小姐,紐約?倫敦?」然後,又說了一些阿拉伯話,在一陣嬉笑聲中送走他的同伴。這時,有輛貼著「巴貝克」的巴士停在我的下面,我撿起最後一件東西,禮貌地道了聲再見,就頭也不回地獨自下山走到公路上。
「麻|醉|葯,」他說「當醫生也有好處。你還有十秒鐘,曼薛小姐。」
「這裏有車子去貝魯特嗎?」
「沒有,這是一個美妙的景緻。這兒的風景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不協調。」他短促地笑了一聲。「那邊是個阿拉伯人騎著馬,和一對波斯老狗。你知道牠們嗎?波斯獵犬,美麗的東西。非常具有戲劇性。」
我對阿多尼斯旅館還有印象。星期五,旅行團就在那裏吃午飯。我還記得那個經理會講一口流利的英語。
「你今天一個人?」
「謝謝你,但事實上,我要先去巴達羅路。我不知道在那裏,也許你曉得?」
「那我派一個人過去幫你找。也許那邊還有一輛車。如果沒有——或許我可以找到一輛——或者我的朋友,甚至……很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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