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子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微笑地說:「看你的臉色,先去洗個澡比較好吧!」
「不要緊的。已經找到了,她現在在醫院,睡著了。」
「她受傷了嗎?」
邦子姊終於低聲地說:
「就算只有我一個人好了,也應該一開始就相信三室是清白的。那樣的話,就算她看了壁報的新聞,或許就不會受到那麼大的打擊,到了尋死的地步。」
「是塚田讓我變成一個『人』的。像他那樣溫柔善良的人,不可能會為了保險金殺人的。」
「我知道。可是,不要緊的。不會變成那樣的。晚安,邦子姊。」
「有啊。只有一件。他腦筋很好,不過數學不太行。相反的,我只擅長數學,所以可以教他。想到像我這種人也有贏過他的地方,光是這樣,就覺得有自信了。」
所謂校內新聞,是指新聞社每個月發行一次的壁報新聞。
邦子姊眨著眼睛。
兩人一起在小山丘埋葬了小鐵,並且在上面堆了石塚,石塚附近有一棵樹齡百年的大樟木,所以很容易記住位置。
「但是他並沒有告訴過你吧?」
「我想說的是,塚田和彥並不是完全沒有缺點的人,連結婚這種人生大事也會對朋友有所隱瞞。」
邦子姊緊握丈夫的手。
「沒有。反而是很憤怒地說她是被冤枉的,而且上面也沒有把三室的名字寫出來。」
「什麼事?」
「啊?那叫什麼來著?邦子姊,你知道嗎?是叫反宣傳嗎?這麼說來她手腳不太乾淨,她曾經有過什麼事——如此一傳十、十傳百。暑假裡音樂教室不是丟了一支長笛,鬧得很大嗎?甚至有學生說,連那件事都是她幹的。那根本就無憑無據。」
他是個薪水微薄的老師,不久孩子就要出世了。錢再多都不夠用,卻不會自動送上門來。我的主人總是讓我餓肚子,他偶爾探看我的懷https://www.hetubook.com.com
裡,輕聲地嘆息,因為我總是乾癟癟的,讓他覺得有些淒涼。大約半個月前,他帶著擔任顧問的繪畫社學生到學校附近的神社寫生,在販售窗口買了「金運護身符」,放進我的懷裡。我再珍惜不過地把它懷抱在有拉鍊的內袋。
「當然啦,她都想死了。」
但是,在我的主人國中一年級的秋天,小鐵突然失蹤了。
好一陣子,邦子姊就這樣握著丈夫的手,默默不語。我的主人低垂著頭。
「我也嚇了一大跳……到學校一看,一年級教室樓層的公佈欄上貼出校內新聞的號外。」
對於主人斬釘截鐵的結論,邦子姊沒有反駁。她反而是問:
「這不是你的錯。」
我的主人沒有回答,於是邦子姊坐了起來。
「三室她——失蹤了。」
謝謝——我的主人說,然後沉默了半晌。邦子姊的嫁妝鐘擺掛鐘敲了一下。
「塚田他——我所知道的塚田,不是會執迷於金錢的人。他不是一個會為了保險金而殺人的人,他才不會為了錢——」
我的主人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廚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因為他讓我成為一個男人。」我的主人輕笑。「當然這沒什麼別的奇怪意思。是啊,或許該說,是他讓我成為一個『人』才對。」
「所以,她再也待不下去,跑出學校,尋找自殺的地點嗎?」
「小優,你的臉好蒼白。」
「之後我開始和他做朋友。他拿我當正常人看,不會笑我,也不會戲弄我。塚田一直陪著失去了小鐵、手足無措的我。」
一陣不悅的靜默之後,我的主人問:「邦子姊,你想說什麼?」
「真的?」
「她割腕自殺。在她家附近的大樓樓頂上。」
邦子姊沒有說話。一會兒之後,她悄聲問:「那你現在相信她是和-圖-書清白的囉?」
「連絡家長了嗎?」
唉,累死我了——我的主人呻|吟著,伸了個懶腰。
「小優,那是因為你自己是這樣的人,你用你的標準去看塚田,所以才會覺得他是那樣的人吧?」
「你說什麼?」
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的主人終於說:
「邦子姊,我啊,一直到十四歲之前都有非常嚴重的口吃。」
「哪,老公,我不是連你的回憶都要破壞,可是,人是會變的。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很擔心。你一副熱衷得好像要為塚田發起募款活動似的,如果事情是往好的方面發展那還好,如果不是的話——如果他真的殺了自己的太太,我一想到你會受到多大的傷害……」
「是啊。那個時候他也已經結婚了。不是跟早苗,而是跟前任的太太。」
「他的朋友之中曾經接受電視採訪的,沒有人知道他在早苗之前就已經結婚、離婚了,每個人對這一點都很驚訝,大家都以為他是第一次結婚,連早苗的家屬也是。」
邦子姊靜靜地說。我的主人也靜靜地回答:
「你真的很喜歡塚田呢。」
「這樣說或許會被現在的學生笑,不過他當時真的是班上的偶像。和他在一起,被他說是朋友,別人看你的眼光也就不一樣了。」
主人的口吃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愈來愈輕微,等到注意到時,已經完全好了。兩個人的交往一直持續到高中畢業,塚田和彥應屆考上大學,而我的主人落榜重考,才逐漸疏遠。即使如此,兩人一直到接近三十歲大關之前,一年至少都會見一次面。
沒錯……我也這麼想。
「連絡了。他們應該會立刻趕來。」
主人說她是在中午過後不見的。
說是護身符,其實不過像我的主人的小指甲那麼大的東西,是個小青蛙造型的陶器。據說將它放進錢包,錢就會「回來」
。與其說這是迷信,聽起來倒更像是冷笑話。即使如此,我的主人仍然很珍惜這個小青蛙。
和_圖_書「並不是因為昨天跟你聊了那些事,不過今天到處找三室的時候,我一直想著塚田的事。」
「都是我害了她。」
邦子姊的聲音突然停住,接著透著些許害怕地說:
時間剛過十點,主人才回到家裡。玄關的門發出沉重的聲響打開了。
「他是那麼優秀的小孩嗎?」
「嗯。」
「一定是這樣的。幸好搶救得快。聽說傷口很淺。」
「那新聞社不就是站在三室這一邊嗎?」邦子姊鬆了一口氣地說。
「你回來了!怎麼這麼晚……」
「上面寫了三室偷竊的事。到底怎麼會……昨天我接到電話趕去超市時,也顧慮到不讓學生們起疑的……」
那個時候出聲問他「怎麼了」,幫他一起找的就是塚田和彥。
「是啊,新聞社是這樣啊。但是看到新聞的學生,反應並沒有這麼單純。就算沒有寫出名字,小孩子對這種事最敏感了,他們馬上就知道上面說的是三室。結果有人說專業警衛不可能犯那種可笑的失誤,他們一定是有根據才懷疑三室的。」
直到了半夜,兩個人都還醒著。儘管三室直美已經獲救,我的主人的心情可能仍無法平復,沒辦法立刻安眠。兩個人在被窩裡仰望著天花板聊了許久。
我的主人不忍丟著小鐵的屍體不管,可是隨便掩埋的話,或許會被挖出來,長出蟲子,這也很讓人難過。
「為什麼?」
邦子姊大吃一驚,我的主人抓住她的手臂,要她坐下,接著他繼和-圖-書續說:
回答「晚安」的邦子姊似乎遲遲無法入眠。
我的主人就是這種人。就算窮得發慌,就算有時會為此感到有些淒慘,但是他想到的也只是將招財的小青蛙放進錢包而已。這再普通不過了,既膽小,又平凡。對這樣的人來說,即使是老友,他對那樣一個除了妻子之外另有情婦,並且為生意興隆的餐廳的合夥人、奢華度日的男人的價值觀,真的能夠理解、想像嗎?
「小優,你最近見到塚田是什麼時候?」
目前尚無法認定塚田和彥與森元法子有罪。不,不能這麼認定,這點邦子姊應該也非常清楚。因為她每天錄下八卦節目,就是為了聽丈夫一邊觀看,一邊一一指出節目中煞有其事地敘述的「推理」、「推測」、「假設」、「證詞」、「告白」是如何地充滿先入為主的偏見和成見。
「嗯,真的。只是去麵包店買條吐司,都可以搞得天翻地覆。可能因為我是獨生子又懦弱的關係吧……身體也不是很健康。」
「其他學生也會去桂冠超市吧!或許是誰看到了當時的情況。一定是這樣。」我的主人垂著頭。邦子姊繼續說:「那她被當成小偷了嗎?」
所以我的主人一直都沒有朋友。
邦子姊沒有立刻回話。我的主人繼續說:
「我家和他家離得很近,可是不同班——而且塚田非常受歡迎。他長得帥,運動細胞又好,腦筋也不差。他很受女孩子歡迎,卻不會因為這樣而驕傲。他很有耐心地從焦急且口吃得說不出話來的我口中問出詳情,和我一起被雨淋得濕淋淋的,尋找小鐵。」
邦子姊可能是吃了一驚,突然抬起頭來。
這天夜裡,我的主人遲遲沒有回家,也沒有任何電話連絡。當時鐘的指針快要走到晚上九點的時候,就連剛強的邦子姊也開始不安了起來,到處打電話。
即使是現在,我的主人一想和圖書起這件事好像還是非常難過,他慢慢地回答:
「不曉得耶……什麼時候呢?我們兩個的結婚典禮上吧?」
「找到了嗎?」
「你本來就是個人啊!非常溫柔的人。」
(塚田會跟女孩子搭訕騙錢,我從來不知道有這種事。我們從國中、高中就在一起,連放假時也都一起行動,如果連我都不曉得的話,那就根本不可能。那一定是騙人的。)
「我回來了。」
(蜜月旅行去潛水時,塚田對溺水的早苗見死不救這種事誰會知道?事後用異樣的眼光看事情,什麼事都能挑出毛病來。)
「嗯,是啊。」
「可能有什麼原因吧!」
呃……。我心想,他的顧慮實在不能說是成功。
「找到了。在附近廢工廠的垃圾堆裡。牠身上沒有傷,或許是吃了毒野狗的毒餌也說不定。都已經是二十三年前的往事了。」
「我蒼白著一張臉,到處找牠。當時下著雨,可是我連要撐傘都忘了,拚命地找。」
「當時我家養了一條狗,雖然是雜種狗,但是聰明又可愛,從小狗的時候,就由我照顧。牠叫小鐵。我當時覺得,只要有小鐵,我就不會寂寞了,而且不管我的口吃有多嚴重,小鐵都不會笑我、糗我。」
「他——一定很難受吧。你想想,他每天都面臨和今天的三室一樣的情況,而且全日本都指責他是個卑鄙的兇手。明明沒有半點證據,有的只是臆測和狀況證據而已。」
「你曾為他做過什麼事嗎?」
「後來,塚田說他知道一個好地方。他當時很迷攝影,好像時常和他爸爸去旅行攝影。他說離鎮上不遠的地方,有個自然保育森林。他說那裡風景很美,適合當墓地。那天是星期六,第二天我們就把小鐵裝進旅行箱,兩個人一起搭電車出發了。那是個有輪子的旅行箱,當時是很稀罕的東西,而那也是塚田借我的。他家是有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