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正述說

這種感情的糾葛,隨處可見,任誰都有。降臨在浩身上的不幸,說來遺憾,在這個世界上時有所聞。
「沒錯。」進也把球拋起,接住。「畢竟在地方隊伍沒辦法接受正規的指導,就連練習場地也是借用校園,或是——喏,那間藥廠的附屬球場。」
宮本刑警的表情有些困窘。他環視了蕩漾著杜鵑花香、沒有人影的公園,有些猶豫地說了:
然而,浩在松田學園一年級的夏天,與父母同遊時發生了追撞車禍;不幸就從這裡開始。
「他是怎麼把克彥叫出來的?」
回頭一看,宮本刑警一面在意著人群的視線,一面縮著龐大的身軀,躲在傘下似地站在那裡。
「完全——」
進也的房間很簡單。寬敞是寬敞,但也只有這樣。衣櫃、桌子(上面薄薄地覆蓋了一層灰),還有蓮見父女現在坐在上頭的床。與書桌成套的椅子靠背已經壞了,也許是壞了也沒有影響,就這麼扔著沒管。牆壁上甚至連月曆也沒掛。
攝影機的燈光一關,她便將麥克風交給一旁的工作人員,問:「怎麼樣?報得還不錯吧?」
「接下來我打算去參加山瀨浩的告別式。」
噯,他就是這樣的人。小加代聽得目瞪口呆。
進也從床底下拖出裝有隨身行李的袋子,用力拉扯小加代的手。
「為什麼?為什麼要退出?」
「把它埋在這裡吧!」
不錯的照片。
進也看到小加代的腳,笑了。
聽到所長的話,小加代的眼睛睜得更大,視線轉向父親。
「他們的總教練和少棒聯盟裡一支頗強的隊伍的總教練認識。唔,該說是觀摩人家的球技,還是鍛練膽量呢,總之兩隊進行了一場友誼賽。」
宮本刑警和我們一起走到諸岡家附近的小公園。來到這裡,總算能遠離告別式會場的喧囂。
「要去哪裡?」
「咦,被發現啦?」
把行李搬上卡車之後,回頭一看,那間二十年來住慣了的家竟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昨天以前蓮見一家還在裡面睡覺、吃飯、吵架呢。而這一刻它被拋棄了,它在一瞬之間荒廢,荒涼得讓人不敢獨自踏入。
稱不上清澈的河流另一頭,看得見小雨中變得模糊的大廈群。海鷗緩緩地劃出弧線,降落在我們腳邊的舊輪胎上,叫了一聲。
小加代這麼問。我也對此感到疑惑。
「那個時候,他還在當地的少年棒球隊。那是支相當不錯的球隊,不過應該再也不會出現像我哥那樣的選手了。」
「話說回來,為什麼恐嚇信會回到山瀨手中呢?不是應該在克彥手裡嗎?」
「我說右轉啦。打方向燈。駕訓班有教過吧?」
在那場比賽裡,克彥達成了完封記錄。
警察調查後得知,說是「覺得好玩才幫忙」的兩名少年是浩在後來的墮落生活中認識的飆車族成員——那兩人八成是「亞當」的常客——他們也從浩那裡拿到了一點酬勞。
正在看實況轉播的小加代大吃一驚。
後遺症。每個人都這麼想。只能耐心地繼續治療下去了。然而就算持續往返醫院,浩的症狀依然如故,沒有改善。翌年春天,他抄寫的課堂筆記甚至連同學都無法辨讀,他手部的顫抖更嚴重了。
克彥拜託進也找到山瀨浩,說想和浩談談。我想克彥應該是認真的。
「我想最吃驚的應該是我哥自己吧。可是,當時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隔天,另一隊的總教練到我家拜訪的時候,我哥還在附近的公園跟我們打棒球呢。」
「什麼時候的事?」
發生了一個事件。對於那個事件,就連負責搜查的警方都只是比賽結束後的評論家而已。或許克彥心中確實有著驕慢;或許浩的內心的確有值得同情之處。不,應該是有的。人類沒有那麼單純,無法單純得將克彥歸類為完美的善人,而把浩當成徹頭徹尾的壞人。這種就連我等犬族都明白的事,人類為什麼不能理解?
進也輕輕地從小加代手中拿回硬球。
小加代反對將這個事件當做只發生在明星球員身上的特例來處理。特別是有識之士認為是周圍的人太過吹捧克彥,使得他本人也自命不凡起來,招來怨恨;這樣的評論更是讓小加代氣得漲紅了臉。
上香回來的小加代一時之間也像我一樣凝視著克彥的遺像。她沒有哭,但看起來很消沉。
他是這麼說的。
「這是個非常特殊的案例,不好判定,不過鑒定結果認為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山瀨浩寫的。做為筆跡樣本的只有那份恐嚇信而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沒錯。我們從事件一開始就認為這是複數犯人所為。一定是熟知棒球隊內情的人——也就www•hetubook.com.com是前隊員或畢業學長、出入業者等等——涉案的人一定不出這個範圍。結果兩個推測都猜中了……」
「爸爸,我們走吧。」
隊員數兩百名,前田總教練在每年新生入隊時,都得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將全員的名字跟長相配對在一起;棒球隊是個大家庭。他無法惦記離開的人太久。就算他想,時間也不允許他這麼做。當前田總教練在電視訪談上如此表示時,小加代說:「如果要拿這件事苛責總教練的話,他也太可憐了。」
四月初,他向棒球隊申請退社;一星期後,他甚至連學校都不來,辦理退學了。此後,一直到他的名字以如此悲慘的形式出現,松田學園棒球隊的每個人都忘了他的存在。
諸岡克彥的告別式,在命案後第三天舉行。
「克彥就是因為這樣才被挖角的?」
「家也會死呢。」
我在諸岡夫人眼中看到的,是一樣的眼神;裡頭空無一物,只有空蕩蕩的黑暗在等著被拆除的命運。
記念勝利 大同製藥第二棒球場
宮本刑警鬆了一口氣。根據他所說的,山瀨浩搬運打者人偶並予以燒燬的時候,有兩名少年共犯。
小加代照他指示的開了一陣子,這次向左轉了。結果,前方出現一道高聳的水泥堤防。
底下還有一行字。小加代又慢慢地唸出來。
這種事在高中棒球比賽裡時有所聞,每當遇到這種事,我就覺得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搞懂人類在想什麼。我不懂「連帶責任」是什麼意思,「給各位添麻煩了」也是種不可思議的說法。在我看來,人類是永遠不會(或者該說「無法」)獨立生存的生物,至於他們這麼做的理由,我想應該比我耳朵上的毛還多吧。
「似乎是直接拜訪松田學園的樣子。一名隊員說,那天他在松田學園的練習球場附近看到山瀨浩。那名隊員跟山瀨以前是同班同學,所以認得他,他很訝異山瀨跑來做什麼。克彥從一年級開始就獨自進行特別的練習內容,慢跑的里程也比其他隊員來得多,路線很固定,從山瀨還在的時候起就一直沒變。我想山瀨應該是等在途中,出聲叫住他。他們可能就是在那時決定要找時間談談的。和克彥同寢的隊員說在克彥離開寢室之前,覺得窗外好像有車燈閃爍,那應該就是山瀨的車,不會錯的。」
我們總算追上去時,進也站在雜草稀疏的沙地上,被越過河川而來的濕風吹拂著。
諸岡叫我去自首,說他也會陪著我去。我還是贏不了他。我一閉上眼睛,諸岡就用好難過的表情看著我。雖然很卑鄙,我還是要用盡可能不痛苦的方法,跟隨他去。
大約三十分鐘過後,在我們的車子離去後的河原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石塚。小加代仍止不住淚水。
「那裡是工業區,」所長眉頭深鎖,拉長下巴。「到處都是跌倒撞到後可能致命的東西。」
「可不可以在這裡停一下?我不會花很多時間的。」
記者會的最後,棒球隊長不是對著記者,而是盯著麥克風地低頭表示。一旁,前田總教練就像在警局看到時那樣,用迷茫的表情注視著眼前無數的麥克風。
比起上一次在警署見面的時候,諸岡夫婦看起來更小了一圈。尤其是夫人,在遠處的我看來,倚在丈夫肩膀上的她有沒有在呼吸都令人懷疑。
「完全」啊……。那是春季選拔賽時使用的手套吧。他想讓克彥一起帶上路嗎?
離開諸岡家之後,一時之間車子裡充塞著沉默。小加代陷入沉思,注視著前方。
大同製藥。這家藥廠我也知道,廣告很多,蓮見家的急救箱裡也擺有這家藥廠出品的感冒藥和頭痛藥。
「那是……令堂打擊太大……才說出那種無心之言……」
「我們正在考慮退出今年夏天的地區大賽。」

「據說完全不知情。我想他們應該沒有說謊。對棒球隊長或總教練來說,恐嚇信這件事完全是突來的消息。換言之,克彥想要自己一個人解決這件事。」
所長的話把我拉回現實。宮本刑警搖搖頭。
「那台車應該就是進也跟我看到的車子吧。」
「諸岡克彥。」小加代輕聲唸出寫在硬球上的字。「這是克彥十二歲時用的球啊。」
「我們瞭解。我們也沒有理由洩露情報。」
浩一直進行內野手的訓練,還沒有固定的守備位置,不過前田總教練對他的臂力給予高度肯定。
松田學園棒球隊的隊員們以固若金湯的防守擺脫www.hetubook•com•com媒體的採訪攻勢。取而代之的,前田總教練和棒球隊長召開了記者會,會中也揭發了隊員們曾被離開的山瀨浩騷擾,經歷各種不愉快的經驗。
「他們兩人為什麼要約在那種時間見面呢?」
「雖然我被分派到搜查課還不到半年,但我覺得這將會成為我永生難忘的案件。」
「根據他們的說法,山瀨浩的犯案動機是為了奪走克彥最後一次參加甲子園的機會。因為克彥已經三年級了,錯過這次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踏上甲子園的投手板了。」
「場面話?」
當然,我和小加代都跟過去了。堤防到途中為止都有水泥階梯,更高處就只架了一隻生鏽的梯子,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上去。進也自顧自地上前去了。小加代穿著搭配喪服的黑色高跟鞋,她可能是覺得光腳比扭傷腳要來得好,便單手提著鞋子,爬上樓梯。腳底沒有肉球的人類真是不方便呢。
「秘密。」進也提著袋子輕巧地下車,關上車門。「絕對不可以跟過來唷!」
「把那種東西公諸於世,不管是對克彥還是山瀨浩來說,都是件非常殘酷的事。」
「那是什麼?」
宮本刑警在暗色系的西裝袖子上別著喪章,總是面色紅潤的臉,今天一片黯然。即使如此,一來到小加代身邊就會緊張這一點還是沒變,他的手指和指尖一刻都安靜不下來。
「剛才,犯人少年A的雙親前來弔唁了。為了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犯下的過錯,他們似乎羞愧難當。此外,諸岡夫婦表示現在實在無法接見他們,請他們打道回府。看來兩家的會面仍得等待一段時日……」
在「中村豪廈」二〇四號房發現的,是少年山瀨浩的屍體。他原本是松田學園的棒球隊隊員,曾是受到相關者矚目的優秀選手。
「你真的很不可愛耶。明明就希望人家跟去。」
在我旁邊,一名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女播報員背對著克彥的遺像,正進行實況報導。她雖然穿著喪服,但妝很濃,香水味也很刺鼻。
在場所有人在悲傷的同時,也感到憤慨。此時流下的淚水,是憤怒的淚水。
「嗯。可是實際來到這裡,又覺得這麼做簡直就像青春偶像劇一樣。」
「你打算丟下你父母不管嗎?對令尊令堂來說,他們只剩下你一個孩子了!」
警方立刻著手查證。從人偶遭竊時被弄壞的社辦門鎖上檢驗出來的指紋之一,與浩的右手姆指指紋一致。另外還查到事件當晚七點左右,浩曾拿著塑膠桶在附近的加油站買了汽油。
如同所長所說的,死因是溺死。遺體自額頭以下全浸在浴缸裡,體內檢驗出大量的酒精和安眠藥。
「因為只要被發現這是由前隊員與現任隊員的糾紛引發的事件,當然就會演變成退出地區預賽的局面了。」
「我不這麼想。我哥一定也會認同我的。」
信裡,浩清楚地承認了打者人偶事件是自己所為。在寄件人署名的地方,也明白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不僅如此,信中還寫著,若是克彥不放棄棒球,就會落得跟打者人偶一樣的下場。
「造成後腦勺傷口的凶器找到了嗎?」
能讀唇語的狗相當多。我在警犬時代的同伴裡就有很多,家犬裡若是資質聰穎的狗,也能靠自學學會唇語。
「說教就免了。怎麼樣?可以讓我躲一段時間嗎?媒體的人不曉得是怎麼查到的,竟然連『拉.席納』都找到了。這下害我沒辦法靠近那裡。」
看到她的眼神,我突兀地想起一件事。那是蓮見家為了改建自宅,搬到暫住的公寓時的事。
「是的。換句話說,山瀨早就知道自己犯案的事會曝光。倒不如說,他就是希望事情曝光,才會在恐嚇信上署名。」被小加代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宮本刑警扭扭捏捏起來。
進也聳了聳肩。
進也現在成了媒體的頭號獵物。光是克彥弟弟的身份,就足以讓他被媒體追逐,再加上他現在是「殺害哥哥的兇手屍體的第一發現者」,這種發展不難想見。
我仰望遠處克彥的遺像;他穿著運動服,一字型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靦腆、卻又驕傲的笑容。
在山瀨浩變本加厲到這種地步之前,難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他冷靜頭腦嗎?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讓他吐出穢物般地一吐為快嗎?
「不是嗎?你忘記警署的事了嗎?我哥死了,我媽變成那種樣子,你以為我在她身旁晃來晃去,她會高興嗎?」
「就是這樣啊。」所長點頭。「山瀨就是為了讓別人知道他是犯人,才寫了那封恐嚇信的。」
諸岡家後門有個能確認訪客長像、附小型監視器的門鈴。https://www.hetubook.com.com從外觀便能察知,屋子天花板很高,房間數也多。屋子的工法雖然古老,但蓋得相當堅固。在這種時候佩服這種事雖然有點奇怪,不過我跟在小加代後面走著:心裡揣測諸岡家可能是代代相傳的實力資產家。
「因為學生棒球憲章的關係。」所長咬著香煙濾嘴說。「球隊發生醜聞時,很可能會觸犯憲章。就算松田學園不主動辭退,高中棒球聯盟也不會悶不吭聲。畢竟這可是前隊友殺害同袍的重大事件啊。」
和宮本刑警道別後,我們折回車子停放的諸岡家附近。
「咦?」
在「中村豪廈」的房間裡發現了山瀨浩寫給克彥的恐嚇信。某家晚報只隱瞞了山瀨浩的真名,刊登了信件全文。那篇爆料讓宮本刑警怒不可遏。
「去了就知道。」
車子遠離堤防,進入市區。進入車潮中的我們若是有心或是有那種閒情留意的話,或許就會發現打從離開河原開始,就有一輛車時隱時現地尾隨在後。
進也沒有回答小加代的疑問,開口問道。他還是一身襯衫加牛仔褲的打扮,光著腳。也許是大鬧「亞當」時掛的彩,右邊的太陽穴還貼著絆創膏,不過除此之外看不出有特別不一樣的地方。
「要溜出去的話只有現在了。已經要出棺了吧?在廚房和家裡幫忙的人也會到外面去。」
小加代默默地守候著。不久,進也再一次把球拋起、接住,說了:
然而,現實往往不會如人所願。
進也也沒有說話,也目不轉睛地直視前方。車子繞過諸岡家圍牆開走的一瞬間,氣氛有些緊張,不過沒發生任何事。
北方有一條大橋,車子來來往往。直升機留下巨響,飛往我們來時的方向。搞不好那是電視台派來採訪喪禮的直升機。
相信在全東京、全日本,有許多棒球迷發出和小加代一樣的不平之聲。然而,松田學園辭退大賽的申請還是被受理了,隊員們將改以秋季大賽作為他們的練習目標。
「山瀨所服用的安眠藥呢?我想那應該不是輕易就能拿到手的東西。」小加代問。
山瀨浩也在那支棒球隊裡。進也望著球上的文字,低聲說道:
「你要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如果往生者已有相當年紀的話——在等待上香的所長和小加代回來時,我眺望著穿著喪服的人群這麼想——也許就能以較平靜的心情看待眾人對死者的惜別之情吧。
遺書在警方手中。所長會一直掛意這件事,是因為筆跡。從恐嚇信的字跡推測,遺書的字應該也相當凌亂。
為什麼你不去死!小加代似乎想起來了。她語無倫次起來。
所長緩慢地繞過弔唁者組成的人牆回來了。穿上好一陣子沒機會穿到的喪服,他看起來有些拘束。
進也急了起來。他用姆指比著樓下,壓低聲音:
「沒錯。根據共犯少年們指稱,山瀨會說:『我是犯人這件事曝光後,松田學園和克彥會怎麼出招,真是值得一看』。他還說:『如果他們壓下恐嚇信的事,裝作不知情,那我也有我的想法。』」
「還沒有發現。不過,我認為找不到的可能性比較大。根據驗屍官的話,正確的死因是『腦挫傷』。當然,有外傷的後腦部位有頭蓋骨骨折以及腦內出血現象,但是反方向的前頭部,也就是額頭上方,那裡也有內出血。這叫做『對側撞擊』,據說一般是在猛烈摔倒,或是從高處摔落時容易發生的現象。」
「那天晚上七點多,山瀨浩跟同犯少年們在常去的店裡碰面,當時他吐露晚上要跟諸岡見面。山瀨說他想去試探一下,而少年們認為山瀨是想向克彥勒索。」
「不久應該就能查出來吧。」所長說。
「這是我哥的勝利紀念球。」
而當兩人逐日成長,在松田學園再會的時候,據說不僅是前田總教練,就連隊友們都察覺到克彥與浩之間的緊張氣氛。特別是浩,他對克彥抱有強烈的競爭意識。對他而言,想必是認為自己的實力總算趕上克彥了。事實上,前田總教練坦承他曾經就這件事跟浩深談過。
「好冷。」小加代輕輕摩擦著手臂。儘管撐著傘,細微的雨絲還是落到髮際上。
「太感激了!大叔果然最明白事理了。」
「不過在我看來,這是代表我再也不能跟我哥一起打球的紀念品。這場比賽之後,我哥變得像是職業選手一樣。至少,他確實走上了棒球菁英之路。我不覺得這有錯,畢竟我哥最喜歡棒球了。」
宮本刑警搖頭:
「以前我常在這裡跟我哥玩接球。」進也望著河面,低聲說道。
「真是場令人難過的喪禮。」刑警開口。
在諸岡家,已經接近出https://m•hetubook•com.com棺時間,弔唁者手中拿著白菊花眾集在棺木四周。棺木裡的不只有花朵,克彥以及被留下的人們的紀念品接二連三地被擺放進去。相簿、舊棒球帽、小小的球衣……
離開棒球的山瀨浩,也離開了家人。進也到處尋訪他的落腳處時,山瀨浩年僅十八歲就已經淪落為「無職.居無定所」的人了。他不再上醫院治療,偶爾想到似地回家向父母討錢,甚至不肯告知雙親他的住處。他租下「中村豪廈」的房間是五月二十二日的事,就連這件事他也沒有通知父母。
「與其說有這個可能,倒不如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吧。以山瀨的健康狀態來看,他一個人是無法負荷那麼粗重的工作。」所長說。
「你是打算把它丟掉,才把它帶來這裡嗎?」
「這不是很不合理嗎!根本不關其他隊員的事啊!」
歷經兩次手術和極需耐心的復健之後,浩乍看之下痊癒了。但是,從那一年冬天起,他的手臂和指尖便不時發麻。
「不過事實上並非如此。」宮本刑警搔搔後頸。「驗屍檢驗出來的,是治療失眠的處方藥物,如果沒有醫師的處方箋,一般是買不到的。但是浩出入的店家中,有人暗地將它做為藥物出售。現在還無法確認他是從哪裡拿到藥的。」
遺書內容也被刊登在報紙上。電視新聞也有報導。在我所知的遺書當中,這是最簡短、最令人悲傷的一封。
「這是紀念品。」進也說。
而小加代跟進也目擊的、掛有足立區車牌的轎車,也在「中村豪廈」附近的月租停車場被發現了。車窗上吊有無尾熊玩偶。車主是一名上班族,車上除了檢驗出車主一家的指紋外,發現了幾枚克彥的指紋,也在車座上找到他的毛髮。
「他沒有駕照。但是,不只那兩名少年,其他同伴也都證實他會開車。不過聽說他開的車好像都是偷來的。浩的主治醫師說,以他的身體狀況是絕對不可能考到駕照的。」
「這一帶有很多沒公德心的人到處亂丟空瓶罐,你最好趁還沒受傷之前穿上鞋子。」
「山瀨是這麼說的嗎?」
教導我唇語的前輩是毒品搜查課的老鳥,牠能隔著四線道公路「讀到」在對面二樓咖啡店窗邊用電話交涉交貨地點的毒販對話。牠親自指點我唇語的技巧,因此我對讀唇術還有一點自信。
小加代照他說的做了,在附近的水泥塊上小心地坐下。我跳上水泥塊,躲進小加代的傘下。
「很可能。那名目擊者看到的是一輛灰白色的車。但是沒注意到車牌和無尾熊玩偶。」
不過不管他在哪裡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山瀨浩對於自己離開棒球隊以後成為王牌投手的克彥,的確懷抱著極度扭曲的怨念。光是警方調查到的事實之中,過去諸岡家發生的兩次投石事件,都是浩所犯下的。
只有一次,夫人抬頭望向這裡。
來到停車處時,諸岡家二樓的窗子打開了約十公分,一隻手從裡面伸了出來,朝這裡揮手。引起小加代和所長的注意之後,那隻手豎起食指,示意眾人「繞到後面」。
文面橫書在薄薄的筆記紙上,才短短三行而已。經過確認,遺書用的筆記紙和寫給克彥的恐嚇信用紙是一樣的。
「那時我跟我哥都還是小學生。當時我們的程度差不多,控球能力還是我比較強呢。真的。」
除了媒體之外,弔唁者人數多達數百人,而且大半的人都在哭泣。用手帕按著臉的女學生們即使在一整排攝影機的拍攝下,也不斷啜泣著。
「以上是來自現場的報導。」
進也把那個東西丟向小加代。接住的小加代嚇了一跳,有點痛的樣子。
就像進也所說的,克彥與山瀨浩在進入松田學園之前,曾參加過同一支少年棒球隊。兩人是在克彥被實力更堅強的隊伍挖角之後才分開的。
「這件事尚未公開。關於這一部分——」
所長緊抓著扶手說。
「中村豪廈」的住戶大半都是單身,也沒有管理員。所以想從這方面確認浩當晚的行蹤,可能有些困難——刑警補充說道。
此時,我看見諸岡先生極小聲地呢喃道:
「聽說進也待在房間裡。」他壓低聲音說道。
「加代子,去吧。」所長催促著女兒。「諸岡先生那裡,我會留下來跟他說明的。」
「別抽抽答答的。所以我才叫你不要跟來的嘛。」
「喏,快走啊!怎麼,沒想到小加代意外地遲鈍呢。」

「好像是克彥交給山瀨的。」宮本刑警回答。「我們一直不解克彥為什麼要在那晚https://www.hetubook.com.com跑出宿舍,不過看樣子他似乎是和山瀨約好了要見面。有目擊者指稱在八點左右,看到一輛疑似山瀨駕駛的車子。應該是山瀨開車去接克彥,然後就直接開往命案現場去了。」
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克彥去見山瀨浩的時候,帶著浩所寫的恐嚇信。
「小心點。看樣子好像才剛打過蠟。」
「松田學園的關係者知道恐嚇信的事嗎?」小加代問。
「遺書確實是山瀨寫的沒錯嗎?」所長開口。
在「中村豪廈」分手以來,我沒有再見過進也。蓮見事務所的人也一樣,我們無法從進也口中聽到這起撲朔迷離的事件詳情,只能從新聞媒體中得知一些客觀情報而已。
「在那裡右轉。」進也突然這麼說,我吃了一驚,小加代慌忙煞車。
「你啊……」
「可是,山瀨會開車嗎?」
在浩的房間裡搜出了六瓶威士忌空瓶,品牌不一,似乎都是他自己買的;宮本刑警說,附近的酒店承認浩是他們的常客。留下遺書的桌上,有個酒杯裡還剩下一半的威士忌,杯上有浩的指紋。
諸岡先生走近,將一個用舊了的米黃色手套輕輕地擺放到兒子臉旁。
「只要一陣子就行了,可不可以讓我待在你們家?」
問題在於他們供稱的事件「動機」。
「是啊。」進也急躁地說,用力抿緊嘴唇。他的臉一瞬間與克彥相似得驚人。
小加代無語地凝視著指甲。所長則提出了我也想知道的疑問:
「蓮見先生。」
「克彥也這麼想?」
我想,克彥是不是打算把信還給山瀨?然後告訴他:忘了這件事吧!
「拜託一下好嗎?我沒想到居然會從小加代口中聽到這種場面話。」
我不懂。這個事件和強盜或綁架勒贖是不一樣的。是個人與個人之間發生的不幸衝突。但是為什麼根本不認識生前的諸岡克彥和山瀨浩的人,卻可以大放厥詞呢?
一直默默環抱雙臂的所長終於開口了:
面對生氣的小加代,進也攤開雙手,做出吃驚的表情:
「今天可是令兄的喪禮耶,你不打算參加嗎?」
「我哥非常珍惜這顆球,說這是比甲子園的泥土更珍貴的紀念品。」
「是今天嗎?」
而浩卻在戴上手套站在守備位置時,失手讓手套滑落;他一揮棒,球棒便朝無法預期的方向飛去。他的手無法使力,本人對此驚恐得臉色發白。漸漸地,連在宿舍吃飯的時候,他拿筷子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同時服用酒精和安眠藥,溺死在浴缸裡;以自殺而言,這方法相當少見。但是從前田總教練和隊員們的證詞中得知,山瀨浩還在棒球隊時,曾在集訓時碰上一起意外:一名畢業學長因為擔任臨時教練也參加了這次集訓,當時他因為酒醉入浴,差點溺死。山瀨浩似乎就是仿照這起意外自殺的。
是硬式棒球。
我也有同感。
她在看不見的地方受了巨大的創傷,血從那裡不斷地流淌出來,讓她徐徐地乾涸了;喪禮結束後,她所在的祭壇旁的位置,或許只會剩下帶有一絲體溫的喪服,以垂著頭的姿勢留在那裡。
是克彥的東西。小加代的視線被吸引過去,差點踩空了階梯。
我記得小系仰望漆黑的窗戶,低聲這麼說。
上樓時,我發現一個擺滿了獎牌、獎盃以及相框的展示櫃。
向祭壇行禮之後,小加代和所長離開了那兒。
「喪禮就算在盛夏舉辦也讓人寒冷。」所長答道。
離開松田學園後,在只有兩人獨處的車內,他們談了什麼?話題如何發展,才演變成克彥喪命的局面?知道整件事前因後果的,只有贓車裡的無尾熊玩偶而已。
從報上刊載的照片看來,恐嚇信上的字跡就像同學及醫生描述的,扭曲得難以辨讀。但是,卻氣勢逼人。
屍體被發現時,就算保守估計,死後也經過了十五個小時。倒推回來,浩在殺害克彥五、六個小時之後,也走上了絕路。
一片遼闊的河原出現在眼前。
「競爭意識就像刀刃一樣:藏在自己的內側將它磨利是很好,可以用來鍛煉自己;但是,若是將它拿出來揮舞,就只會傷害到自己跟對方而已。」
「小加代有打赤腳的興趣嗎?」
「嗯。我想那會是場寂寞的喪禮,至少想為他上柱香。」刑警消沉地說。
誦經開始,香的味道變濃了。
可是,克彥實在太年輕了。他的死實在太過匆促、太沒有道理了。參加喪禮的人數愈多,愈是讓人強烈感受到命運對他的殘酷及不公。
進也打開袋子,從裡面取出一個白色的東西。
我感到灰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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