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騎士歌唱

山田先生點頭:
她說她和敏彥是在新宿相識。這是比較好聽的說法,簡而言之,當時敏彥是她拉客的對象。
聽到奧村的話,小加代和友惠小姐都抬起頭來。她們的眼神裡透露著恐懼。
「預付款是兩百五十萬圓。不到一星期,宇野先生就以現金付清這筆錢,將伊東明美小姐交給我們。」
敏彥是在都市長大的年輕人,他應該早就和這條街上的女人接觸過,也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但是,他卻為小美動了情,因為她太年輕、太令人心疼,而且——
「所以,他雖然缺錢:心裡卻感到幸福,因為困窘而得救。他覺得在自己受到折磨的同時也解脫了。這樣的他,有可能為了錢去搶劫嗎?」
「原來是這樣,太好了!我還以為宇田川先生忘記我了……雖然這麼想實在很厚臉皮,而且說起來,他會理睬我這種人才奇怪,我還是很傷心……原來他是去國外出差了。他還好嗎?」
那個地方叫做「戶山心理診所」,是專門治療情緒障礙兒童或精神病患,以及重度毒癮者的機構。
「由於本機構性質特殊,許多病患不會以真實身分住院,有時也會有藝人前來求診,我們早就習慣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不過宇野先生提出的條件特別與眾不同。」
既然會離家出​​走,明美的家庭狀況可想而知;但她說還是留有一個珍藏的紀念品。
這樣持續了一陣子,敏彥得知她染上毒癮。
友惠小姐像要尋求鼓勵似地凝視著小加代,說:
(他說,只要我變好,他也可以解脫了。)
小加代斬釘截鐵地澄清。友惠小姐又問:
「或許敏彥先生也在尋找拯救自己的方法。」小加代呢喃。「就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明美。他很清楚,若是自己不伸出援手,她的下場會是如何,所以才想救她。敏彥先生或www•hetubook.com•com許覺得,只要無償救助明美,就能多少減輕一些他對你的罪惡感吧。」
小加代、同行的奧村,還有堅持同行的友惠小姐,三人都大為吃驚。山田先生也很驚訝,他拿來文件翻找。
她吸毒。
「他跟我約好,會偶爾來看我。可是他已經好久沒來了,我好擔心……」
小美向大家坦承:「我待在這種地方,各位應該也猜得出來,我曾經沉迷毒品。」
「老實說,我們收取的費用相當昂貴。雖然也有門診治療或心理諮詢,但是重症病患原則上必須住院。特別是吸毒者的治療,不只要斷絕他們對毒品的依賴,還要看護他們直到不再重蹈覆轍,完全回歸社會為止,因此住院治療更是必要。」
「住院同意書」的「保證人」一欄的簽名,是敏彥的筆跡。
就這樣,敏彥把她帶進戶山心理診所。不過,費用是自掏腰包。
小加代只能勉強笑著打馬虎眼。
了解至今為止的經過,就能理解她為什麼流淚。理由太充分了。然而她現在這種失魂落魄的模樣,讓人覺得另有隱情。
小加代也察覺這一點。
談話當中,小美開始用「他」來稱呼敏彥。小加代這麼比喻小美說到「他」時的語氣:就像小朋友在說「月亮公主」時一樣。
友惠小姐這麼回答:
「他從一開始就非常與眾不同。我在新宿叫住他時,他仔細端詳我的臉,問我:『你最後一次好好吃飯是什麼時候?』」
毒癮者。我的耳朵像洛克斐勒大樓一樣豎得高高的。
「我想不是我多心。明美的相貌和給人的感覺都跟友惠小姐很像……」小加代說。
「勉強?」奧村咄咄逼人地追問,山田先生述說理由:「是去年十月左右的事了。宇田川先生——也就是這位宇野敏彥先生——前來我們機構拜和-圖-書訪,他說想讓朋友接受治療,想確認需要的費用。」
「我很少看社會新聞,就算看了,報紙照片也很小,要是名字不同,根本就不會注意到。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這是我的疏忽。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和小加代一行人道別時,小美舉起織好了八成的毛衣,笑著說:
「這隻腿,是小時候車禍的後遺症。我們在練習騎腳踏車——我很遲鈍,一直騎不好,發生意外時,敏彥正在幫我推車。」
「他對你很好嗎?」
(那是公立設施,不用花錢。我是從客戶那裡聽說的,好像是一家很不錯的醫院。我會想辦法幫你辦手續,讓你住進去,一起逃出這條街吧,好嗎?)
「這是我為宇田川先生織的,不曉得他會不會穿呢?」
那幕情景彷彿在我眼前播放。
那件毛衣是淡藍色的。
「就像白騎士呢。」聽到小加代這麼說,明美大吃一驚。
「你覺得那種人有可能犯下強盜殺人嗎?」離開診所,回到車上,奧村氣憤地說。「宇野敏彥絕不是會為錢殺人的人。」
他說:請告訴伊東明美,這裡是公立醫院,費用完全由國家負擔,請她放心。也不要告訴她是我支付費用的。
「我離家出走很久了,十五歲時逃出家裡,然後就一直輾轉流離。像我這種人染上毒癮的理由,大概不難猜吧。」
正確來說,那裡並不是「醫院」。
「他請我吃飯,讓我住旅館……只有我一個人,還是很不錯的商務旅館唷。」
但是,他說名字不一樣。
「那是一位很疼我的鄰居大嬸送我的聖誕禮物。『白騎士』就是裡頭出現的角色。我以為只要來到東京,就可以邂逅真正的白騎士,沒想到卻只遇到恐怖的白粉騎士;結果他說:『那我來當你真正的白騎士吧』。他說他要像愛麗絲的白騎https://www.hetubook.com•com士一樣,保護我的安全,直到我當上皇后。我問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山田先生轉述,當時敏彥回答「沒關係,麻煩你們了」。
「不是敏彥害的,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只是比較倒霉而已。可是那孩子一直很痛苦,看到那樣的他,我也很難過。光靠言語仍無法理解對方真正的心意,我知道每當我說『你不用在意』時,敏彥就把自己愈逼愈緊。所以,我們才會一直分開生活。」
「非常好。」
山田先生毫不掩飾緊張的表情,他說一直不知道相澤社長的命案。
「我想他一定很喜歡,那是舍弟喜歡的顏色。」
在某種意義上,小美是個替身。
會面地點在診所中庭。伊東明美坐在草地上的長椅,正在打毛衣。
對敏彥來說,這就像活在永遠的緩刑當中吧。不管再怎麼懊悔,都無法恢復原狀。
那是一本封面已經磨損的《愛麗絲鏡中奇遇》。
「他叫我戒掉毒癮,不要再幹這一行了。我對他說,這是不可能的。我不是一個人,要是想逃跑,會被殺掉。結果他對我說,他知道一家很好的醫院,只要住進那裡慢慢治療,躲過風頭就好了。」
那一天,小美和敏彥吃完飯就分手了。小美心想「真是個奇怪的客人」,結果隔天他又來了。
事後聽小加代轉述,那個女孩很漂亮,還說她恢復得差不多了。
(我沒錢。)
「你好,我是敏彥的姊姊友惠。」友惠小姐自我介紹後,說:「敏彥到國外出差去了,原定一個月左右就可以回來,可是因為工作延長,現在還沒​​辦法回國。上星期他打電話給我,說有朋友在這家診所治療,拜託我來探病。這麼唐突,真是抱歉。」
「他說,只要我變好,他也可以解脫和_圖_書了。我聽不太懂,可是不管問多少次,他都只是笑而不答。」
「沒這回事。我才不是宇田川先生的女朋友,我沒有這資格。」然後她仰望友惠小姐:「友惠姊沒有從宇田川先生那裡聽說過嗎?」
「敏彥說,明美更生的話,我也能夠獲得解脫。這句話很耐人尋味。友惠小姐,你猜得到敏彥先生如此為她犧牲的理由嗎?」
「是這張臉沒錯,只不過名字——是宇田川敏彥先生。」
「所以,收取必要的文件和費用時,才必須避著伊東小姐,在醫院以外的地方進行。宇野先生似乎打算徹底貫徹這個謊言,他也告訴伊東小姐很多次,要她不用擔心。」
先開口的是友惠小姐:「那,真正的犯人是誰?敏彥人又在哪裡呢?」
賣春,也就是所謂的「流鶯」。當然,她是為了想賺買毒品的錢。
這就是他借錢的理由。特意使用假名,應該也是預防萬一「公立醫院」的謊言被戳破,明美也沒辦法找到他。
「他怎麼回答?」
「不,費用是他借錢籌出來的,兇案則是那之後許久才發生的。」
幾乎都是男人害的。在五光十色卻冷漠無情的大都會裡,一臉親切靠過來的男人,不消一個月,就露出真面目來。
「宇田川是他同事的姓,宇野先生用了假名。」小加代說,心臟緊張得怦怦跳。
我想到「責任」這個字彙,想到那個一直自責害姊姊不良於行的青年。
「她應該不知道。住院期間不能看報,也沒有電視,只是——」
「沒想到他竟然為了支付住院費用而殺人搶劫……」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友惠小姐呢喃。
述說期間,小美不時撫摸著膝上織到一半的毛衣。
她把手輕輕放在不良於行的那隻腿上。
「——回過神時,卡車已經來到眼前。」
我們要找的人姓山田,是那裡的事務負責人。他是www.hetubook.com.com位衣著光鮮的紳士,據說「聲音非常動聽」。
「嗯,他沒告訴我詳情,我只知道你的名字。」
過了好一會兒,友惠小姐總算開口。她的聲音,微弱得像隨時都會消失。
他的朋友名叫「伊東明美」,是記錄在住院同意書上的病患。
他打算徹底當個隱形人。
「你怎麼會知道?這是我給他取的綽號。」
「他也真是見外。有女朋友,早說不就好了。」奧村接著說,小美卻搖了搖頭。
「伊東明美小姐不知道敏彥的案子吧?」
「這位是宇田川先生的姊姊,友惠小姐。這兩位是友惠小姐的朋友,蓮見小姐和奧村先生。」山田先生這麼介紹小加代一行人。
友惠小姐答不出來,小加代替她回答:「嗯。聽說他很擔心你唷。」
「都是我害的。」
「宇田川先生——也就是宇野先生,已經很久沒露面了。伊東小姐很寂寞,也很擔心。」
山田先生又說,他們兩人看起來並不親密,他覺得當中似乎另有隱情。說完,他緊晈下唇。
為了和她見面,小加代和友惠小姐撒了一個小謊。
伊東明美——聽說她才十八歲,因為和小系只差了一歲,我決定叫她「小美」——她目不轉睛盯著友惠小姐看,然後笑得像朵盛開的花。
他記得敏彥的長相,也記得與他見面的事。小加代一拿出照片,他馬上就認出來了。
「我可以見見她嗎?」
護送你抵達目的地後,請你目送我離去。這麼一來,就能夠鼓舞在下了。
不過,他有一個要求。
一如往例,我無法進入醫療機關。以下經過,是我將事後聽聞的話要約而成的內容。
「只是?」
在車上等候的我看到回來的友惠小姐,嚇了一跳。她的臉龐毫無血色,雙眼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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