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要件

(接下來的事……)
「沒看到。」我回答。當然不可能看到。
「好了,出發吧。」
這次川崎執意要親自去。
他那雙大象般的瞇眼深處透出幹練的眼神。他用半邊的臉笑著,只有我看得到他的笑臉。
「別說話。」
我蹲下來抱起他,他灰色的臉上一雙瞳孔放大的眼睛看著我。
「我……失手了……才會這樣。」
「但問題是要在什麼時候拆穿這場鬧劇,目前正在衡量時機。現在還沒有掌握到關鍵證據,所以請你再忍耐一下。」
這就是目的,從一開始,就只有這個目的——他說完,便住了口。
「哈、哈,發現什麼?」
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掩飾要殺小枝子的理由。
就是要讓你和錢分開。伊藤警部雖然很堅持自己的意見,但我敢保證,他錯了。
「不要大聲說話。」
「這傢伙這麼狡猾,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不需要警方的戒護,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對方並沒有指名你去。」
「聽說等一下要開川崎先生的車。後車座會坐一名刑警,你別擔心,他會躲起來。」
「我也覺得很抱歉。如果道歉可以讓你息怒的話,不管道歉幾次,我都不介意,但現在還不到追究責任的時候,請你保持鎮定。」
「你的意思是,我真的被利用了?」
「他說了在哪裡嗎?」
「他們就是歹徒?」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他拉緊帶子,我差點透不過氣來。「哇,好像太緊了。高坂先生,你從剛才臉色就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我舉起手,向跑來的刑警示意,直也抓住了我的衣袖。
耳機裡傳來聲音:「你說什麼?」
根本是一派胡言。
「到終點了。」他輕聲說道,我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最後一次「移位」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我在起伏的沙灘上停下腳步,手插|進口袋裡等著。
風呼呼地hetubook.com.com吹,掩蓋了我加速的心跳聲。
我沒有理會刑警,而是看著坐在沙地上的川崎說:「他說人質很安全。」
(你在哪裡?)我迎著風,抬頭呼喚著他。(出來吧。已經結束了,警方已經察覺了。快出來吧。)
「穿上這個。」他遞來一件防彈背心。
昨天白天裡與幾位刑警一起推敲時,我差不多已經知道真相了。沒錯,說什麼要報一箭之仇,根本是一派胡言,信口開河。
刑警點了點頭說:「還有一件事,雖然很遺憾,但小枝子夫人可能已經死了。可能是——在綁架後就馬上被幹掉了。」
「刀子……我沒帶過來。」
錢還放在公事包裡。
是那個跟蹤我的男人——七惠隱隱約約拍到了的那張臉。
「什麼意思?」
但我知道我要去哪裡。
我沿著標誌走向海邊,離開柏油路後,立刻踩到了沙地。穿過空曠荒涼、沓無人煙的海濱公園,我拂去不時吹到臉上的沙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每踩下一步,後腦勺就抽痛一下。
根本是一派胡言。
「誰能保證?」刑警笑嘻嘻地看著我。「至少裝個樣子吧。」
「這種事不需要你操心,交給我們就好。」伊藤警部盛氣凌人地說完,又抓著對講機說個不停。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回頭一看,中桐刑警抬起胖胖的臉看著我。
然而,編這齣戲的人有幾個失誤。
中桐刑警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近,然後湊在我的耳邊說:「你只要照歹徒說的做就好,我不會讓你身陷危險的。這無關私人感情。」
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他當時的樣子——他雙手無力地垂在身旁,頭髮被風吹亂了,面無血色。他就像慢動作一樣慢慢地向前倒了下來,我伸手接住了他,他整個身體倒了過來。他別過頭,張開眼看著天空。他渾身濕透了,m.hetubook•com•com我就像是抱著一條濕毯子。
「但是——他到底是怎麼來的?從哪裡來的?」
川崎渾身顫抖地坐了下來,令子將手搭在他手上,輕輕地安撫他。她自始至終都守在這裡,始終比川崎更冷靜。
他的手和臉頰冰涼,從沾滿血跡的襯衫上,可以感受到他渾身虛弱地顫抖著。
(什麼也別問,照做就是了。)
直也閉上了眼睛,頭一歪,靠在我身上。
我的頭蓋骨好像突然被人勒緊般頭痛欲裂。
我敢打賭,這個計劃的「歹徒」一開始就沒打算要贖金,也根本和我無關。
首先,他高估了我——高估了媒體人。他以為我有一大堆仇人,只要他一提及,我就會立刻想到一大堆「會不會是他?會不會是她?」的可疑人選,但其實我的工作並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第二,他低估了警方。至少中桐刑警已經了然於胸,所以他才會說小枝子已經死了。
(往大海的方向……)
我心裡迅速閃過一個疑問,這位刑警不可能知道直也的事,那麼他到底掌握了什麼?
歹徒以此為藉口,綁架了小枝子,然後殺人滅口——只是為了這個目的,卻故弄玄虛,耍了那麼多花招——不僅要報復,還要大撈一筆,於是設計成綁架案。然而歹徒卻始終沒有現身,讓人一顆心直懸著,也只是為了讓這齣戲看起來逼真罷了。
對講機響起一陣「沙、沙」的聲音,我知道他們開始行動了。我站了起來,對著強風閉上眼睛,當我再張開時,回頭一看,織田直也就站在我面前。
總之,我想要早一刻完成直也的指示。既然他說「別帶警察」,我就得這麼做。
「但是,要怎麼戒護?那裡是一大片空曠地帶,即使你們跟著我,也沒有藏身之處。如果再錯過這一次的話,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都是你這傢伙惹的m.hetubook•com.com禍。」川崎吼叫著,嘴角積著白白的唾沫。「你搞清楚了嗎,是你惹的禍。」
在場的每個人都在問這個問題。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兩個人是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即使他的聲音經過了變聲器,我仍然可以察覺到他已經到了極限。他很衰弱,越來越衰弱了。
我凝視著他的臉,他終於笑了出來,眨了眨腫腫的眼皮,探頭看了看四周。川崎正激動地纏著伊藤警部,說他也要一起去。
我搖了搖頭說:「但是她還活著,只要找到她就可以了。」
我抱著他的頭,輕輕地讓他躺下,我脫下上衣,覆蓋他的身體。他慢慢地眨著眼,他的左側腹部中了刀,至今仍在滲血。我好像大叫著「救護車」,接著感覺到刑警正從背後奮力地跑來。
我正想著指定的時間和地點,不加思索地回了他這麼一句。川崎冷不防地衝過來要打我。在幾位刑警上前阻止之前,他的拳頭只掃過我的下巴,真是雷聲大雨點小,不免讓我有點失望。情緒如此激動的男人,這拳頭未免太無力了。
「中桐先生,」我壓低了嗓門。「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隨後趕到的大批人馬將我們團團圍住。一名刑警跪在地上顫抖著下巴說:「這……這到底是……」
「我告訴你,」他一邊幫我穿防彈衣一邊悄聲說道。「誰都別想輕易騙過警察。」
川崎明男也在人群中。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枯樹旁的屍體,幾乎快昏倒了。
(再往前走一點……走到枯倒的樹旁。)
「我知道,」我的聲音也在顫抖。「我知道。你快休息一下,知道嗎?」
在毫無藏身之處的地方,最後的大戲即將登場。
在遠處的夜色中,外型俗氣、猶如威化餅乾搭建的建築物中,只有一處亮著燈;興建中的大樓鋼筋宛如太古時代的恐龍化石一樣,隱沒在黑夜裡。一旁的推hetubook•com.com土機宛若造型奇特的崗哨立在半空中,頂端是紅色的燈。這裡即使可以讓一個巨人隱形,也不足以讓人趁黑做些什麼。
直也躺在我的手臂中,微微地笑著,對我搖了搖頭。
川崎抬起頭看著我,當和我四目相接時,他慢慢地將視線移向大海。他爬著站了起來,在一名刑警的攙扶下往回走。
「有!」
我爬上緩坡的頂端,眼前是一片開闊的灰色東京灣。
「我不需要戒護。」我一邊看著地圖一邊說。從這裡到指定的灣岸海濱公園大約有一小時的車程。
中桐刑警簡明扼要地交代完,幫我裝上對講機,開始測試。他那裝模作樣的臉上很明顯地透露出隱瞞著什麼,而且似乎也很按捺不住地想和我分享。
我對著領口的麥克風說:「發現一具屍體。」
我終於被降格為「傢伙」了。
凌晨一點二十分。我走出車外,潮濕的海風從側面吹來。天空的雲急速地由東向西移動,空氣中充滿海水的味道和快下雨的感覺。
我熄了火,風聲立刻灌進耳朵裡——是海風。
「不需要吧,又不會動刀動槍的。」
在枯木後面,一個男人倒臥在那裡,浪花沖刷著他的身體。
緝捕組的指揮官走到我身旁時,瞪大了佈滿血絲的眼睛,用一副好像要吃了我似的神情問:「你發現他時,他有沒有說什麼?你有沒有聽到什麼?」
很努力地想要繼續說,卻說不出來。直也動了動嘴,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後,就進入了我的腦子。但只有微弱的感應,我根本聽不到。
遠處的燈光一閃一滅,我放眼環視一百八十度,在那燈火之處,有街道、大樓、高速公路,還有沉睡的芸芸眾生。而我的腳下則是泥土、沙子和石頭,還有迎面而來的浪花hetubook.com.com飛沫,以及夾雜著油和海水的東京灣的味道。
「是歹徒,已經死了,應該已經死了兩天了。你們自己來看吧。」
「看到人影了嗎?」耳機輕聲響起,帶著一點雜音。
我把車子丟在海濱公園的入口,徒步走向人工海灘。這是直也的指示——你只能一個人來。
他被刺殺了。
和直也「交談」時麻木的後腦勺,此刻正隱隱作痛,而且越來越強烈。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緊箍著我的頭——儘管我接觸他的力量的時間是那麼短暫——這種頭痛的感覺前所未有,讓人想吐。
在左側前方,橫著一棵枯樹,海浪不斷拍打上來。我走近一看,發現那只是一個裝飾品,讓人造海看起來更有海的味道,其他地方也有幾棵同樣形狀的枯樹。
救護車的警笛聲漸漸靠近,從不知所措的刑警間駛了過來。
他又恢復了嚴肅的表情,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快出來吧——當我再度呼喚時,腦海裡響起輕輕的、顫抖的聲音。
直也被抬上擔架時,用盡最後的力氣握住了我的手,幾乎在同時,我在腦海中聽到一個聲音。
「中桐先生。」
「不行。」伊藤警部嚴加拒絕。
但是小枝子很安全,因為織田直也出現了。這是第三個,也是他最大的失誤。
只不過是那麼短暫的接觸,我就這副德性了,可見直也要控制這種力量,得消耗多大的體力。光是想就令人背脊發涼。一想到可能來不及了——頭就又痛了。
「不知道,」我低聲地說。「應該在某個地方吧。」
我用力回握了他,告訴他我已經瞭解了,之後才鬆開他的手。救護車關上了門。
風太大了,再加上頭痛的關係,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邁開腳步,發現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別說話。」
「住手!」中桐刑警不以為然地說。「現在不是內鬨的時候。」
「小枝子……小枝子在哪裡?她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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