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間,阿德有種汗毛直豎之感,心想:要是被殺的不是太助而是富平,她倒是很能瞭解那種心情。
所以,若阿露同情生不如死的富平,而對富平下手,那麼,阿德能夠理解那份心情。雜院其他人也能體諒吧。然而,被殺的卻是太助,那相依為命唯一的哥哥。
加吉死後,阿德常想,那時為什麼沒有實現丈夫的願望呢?因為害怕,因為悲傷,這的確是真的。然而,更重要的是,「加吉早死便能早解脫」的說法即便是對的,到頭來也只是自己想解除負擔的藉口。這一點阿德比誰都清楚。所以若她真這麼做了,就算輕鬆一時,終究會後悔一輩子——這是阿德最後得到m•hetubook•com.com的答案。就此而言,阿德非常膽小。若加吉真想一死以求解脫,那麼阿德便是因為自己的膽小,讓丈夫白白受苦。
和富平不同的是,加吉到死腦子都是清醒的,所以生病的痛楚、對拖累阿德的內疚壓垮了他,他不止一次開口說「殺了我」。牢牢抓著阿德的袖子,說「求求你殺了我,讓我解脫」,阿德不知道一個病到只剩一把骨頭的人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管理人,你真的這麼想嗎?阿德心裡暗忖。在阿德看來,聽著這番話的雜院大夥兒,臉上也浮現了這些疑問。她也感覺到協尋刀子的這批人,暗地裡期待著,和_圖_書巴不得那把從未見過、不是這裡人家的、一看就知道是為了殺人拿來的鋒利殺魚刀,會從哪裡突然冒出來。
阿德前去餵富平吃粥、換尿布。親身照顧富平,阿德馬上便明白,富平現在連阿露和阿德都分不清了。像盆盆栽似地任人擺佈,向他說話也不會回答,沒有任何反應。眼睛是睜開的,卻什麼都沒在看。依他這個樣子,不可能知道今天在同一間屋子裡,黎明前的黑暗中,兄妹倆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阿德倒認為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天餘下的時間,就在鐵瓶雜院全體動員四處找刀子之中度過,甚至連茅廁都拿水桶一桶桶舀——這事當真由小平次一馬當先——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夥人累得七葷八素,卻連個刀影也沒見到。
而且,阿德也不止一次幾乎被他說服,想答應他的請求。
不僅如此,甚至還出現公然幫阿露說話的人。這是井筒大爺發牢騷似地說出來的。說是向雜院的人問太助遇害那天早上的事,他們供述的內容,在聽到阿露的說法之前與之後都走了樣。聽到阿露的「殺手」說法之前,聲稱既沒有見到可疑的人影,也沒有聽到異聲,半點線索頭緒都沒有的人們,聽了阿露的故事之後,什麼話都來了:對了,大爺,那天早上我聽到有人踩著水溝蓋發出很大的腳步聲;要不就是:我想起來了,兩、三天前,有個眼神不善的年輕和*圖*書人在大門那裡鬼鬼祟祟的。就連擔任門衛的友兵衛也搔著頭說:大概是年紀大了,最近常打盹,那段時間可能有人進了大門。
每個人都看穿了阿露的謊言。說什麼正次郎,這話無論正著看倒著看,處處都是破綻。
阿德覺得每個人都這麼想。
阿德只是默默地攪拌鍋子。
久兵衛指揮眾人,敏捷迅速地來去。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卻也不可怕,那表情好像累壞了,又好像哪裡痛,話也不多。而且,教阿德吃驚的是,雜院裡能找的人都找齊了,準備動手找刀子之前,久兵衛向眾人道歉。阿德從井筒大爺那裡聽來的阿露的話,久兵衛也照樣說了一遍,說太助會喪命,全是他和正次郎結怨,害和*圖*書太助受了無妄之災。
但是,阿露沒有殺太助的理由。哥哥和妹妹向來互相扶持,管好生意、照顧父親,旁人看了都感動。這樣的阿露不可能會恨哥哥。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再不然,就是有什麼非比尋常的情由——
阿德的丈夫加吉死前也長期纏綿病榻。在這裡開店兩年就病了,熬了一年多才走。請大夫來看,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是肚子裡長了不好的東西,就是這東西在折磨加吉。
阿露為什麼要殺太助呢?任人怎麼想也不明白,因而儘管阿露的話有多古怪、多不合理,大家還是裝作相信那根本不存在的「殺手」的說法。
「也許真的有殺手。」井筒大爺悄悄地說。「阿德,你有沒有看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