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徒

阿德指頭往權吉一指,高聲起來。
「他才不在呢!一定是嚇破膽,躲起來了。」阿德舉著棍子猛揮。「要是久兵衛爺就可靠得多了。真是的,沒一個管用。」
「這還有天理嗎!」
「這麼說,要是不設法籌到十兩銀子……」
「阿律別去!憑什麼要你去受這種苦?」
「阿德。」平四郎厲聲說。
權吉整個人嚇壞了,在辦事處裡對平四郎有問必答。但平四郎心裡著實不痛快,因權吉始終把錯怪在別人身上,說他沉迷賭博是某某人約他,又某某人耍老千等。
「可是你……」
「沒辦法馬上抓到。而且,就算逮住那些人,這和權吉借錢、岡崎代墊也是兩回事。」
讓阿律坐下後,平四郎開口道。
「沒有啊,我沒笑。」平四郎四處張望。「佐吉呢?」
這就無法可想了——這是平四郎的感想。
「把你進出的那家賭場講來聽聽。」
「可是,我今天下定決心了。只要忍耐到期滿就好,我不要緊的。總不能不管爹呀!如果我不去,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折磨爹。」
「不過,阿律姑娘,如果你決定不去岡場所事後會後悔,那就另當別論。你最好是為了自己才去的。只有如此,最後你的心情才會好過些。」
「欠的債嗎?」
「是的,為了你自己。不要管你爹怎麼樣,和-圖-書你只要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好了。你剛才說不能不管爹,所以要到岡崎去,不就是這樣嗎?撇下爹,你心裡會過意不去,才決定要去的吧?既然這樣那就該去。我是這麼想的。」
小平次走向前,抓住權吉的手,拉他出來。權吉一臉不情願,但小平次圓滾滾的手臂其實相當有力。穩穩抓住,硬是把人拖了出來,無視於那灘水,逕自往辦事處走。
「那當然,有我在啊!」阿德舉起右手持的頂門棍。「遇到這種事,怎麼能裝聾作啞?我告訴他們,如果一定要帶人走,就帶權吉兄走好了,錢橫豎是他借的。」
阿律恐怕就得到岡場所去了。
他也招出了賭場所在的旗本宅邸,但這並沒有多大用處,因為他們並不會固定聚在同一處。權吉欠的錢也是從正當的錢莊借來的,無可挑毛病。而找上門來的無賴漢則是洲崎一家名叫「岡崎」妓院的人。據權吉的說法,他答應讓阿律在那裡做個幾年,岡崎已扛下他的債務。岡崎這邊則是因為付了錢卻遲遲不見阿律來上工,才上門來理論。
阿律張著嘴,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從定定望著父親的雙眼裡落下。
接到町辦事處來的通報,井筒平四郎連忙趕到鐵瓶雜院。人到時,無賴已經走了,權吉的住處前碎m.hetubook.com.com碗遍地,水缸翻了,地面濕成一片,阿律坐在那灘水裡,拿袖子掩著臉哭。權吉在泥地上縮起身子,抱著頭。
「為了……我自己?」阿律怔怔地重複他的話。
「我要到岡崎去。」
膽小怕事而縮在一邊的權吉,突然吃吃笑出聲來。阿律回頭看父親。
「我吃的苦可不是別人硬推給我的!」阿德舉起粗壯的手臂,往權吉一指。「我吃的苦,沒有半點是為了像你爹這種賣女兒來玩樂、還不當一回事的人!」
「竟然答應人家把女兒賣了,來抵那十兩!人家這才找上門來,要把阿律帶走。」
「阿德姨不也是一個人吃了很多苦嗎。」
「阿律姑娘說的沒錯,就讓她去吧。」
「之前,爹就求我到岡場所去,可我一直下不了決心……」
「你這混蛋!你不是人!說的這什麼話!」
阿律哭出來,流下大滴大滴的眼淚。「可是,這樣爹太可憐了。」
權吉害怕阿德動手打人,慢慢地往後退。但阿德似乎不想再理權吉,從阿律身後抱住她,紅了眼眶。
「阿德姨,沒關係。」
「阿律,你真命苦。」
平四郎苦著一張臉說道。近看權吉的手指,已全然不是工匠長繭粗硬的手,這也令平四郎感到無力。
在場的人一起回頭。佐吉就站在那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依舊是一身深色的工匠打扮,懷裡挾著一個包袱,上面有「勝元」的名號。
「這樣啊,阿律,原來是這樣嗎?」他抬眼看著女兒,說道:「原來是佐吉兄說的這樣?你是因為自己想去,才要去的吧?不是爹強迫你去的吧?原來是這樣啊。」
但是,佐吉並沒有畏縮的樣子,眼睛看著阿律。
「大爺,這也太無情了!」阿德挺身而出。「請把那些開賭場人的抓起來。」
這會兒,阿德好言安慰阿律,扶她起身。聚在一旁的雜院大夥兒,也連聲為她打氣,說道有我們在不會有事的。
「就是啊!都是賭錢賭輸的。人家手裡還有借據哩!我沒說錯吧,權吉兄?」
「人家討錢討得兇,之前就被討過好幾次了。十兩,這麼一大筆錢,怎麼生得出來呢!結果這個混帳父親怎麼著?」
權吉不敢看憔悴消瘦的女兒。阿德大聲說道:
但是,權吉就算塗了再厚的白粉,也沒辦法坐在「岡場所」的紅格子後面招客,也沒辦法「磨抹茶」吧!平四郎不由得笑了。m•hetubook•com•com
「阿德,吵死了。」平四郎把阿德的頭往下按。
的確不見佐吉人影。平四郎嘆了一口氣,心想,反正這種事一個剛上任的管理人也應付不來。
佐吉來到鐵瓶雜院後約莫半個月,好幾個無賴漢找上木桶匠權吉家,光天化日之下大吵大鬧,踢門翻桌,弄得一片狼藉。不為別的,就是來討債。
「權吉,你到辦事處來一下。」說著,向那個縮成一團父親呶呶下巴。
「你這人!」阿德衝上前要打佐吉,平四郎及時攔下。
「說是十兩。」
「阿律姑娘。」佐吉對阿律說。「既然你不願意到岡場所去,也認為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那就不要去,不必管你爹。就算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行事也要有分寸、講道理。沒有規矩說當女兒的就一定得為父母賣命。」
「是呀,爹爹,」她說,「是這樣沒錯。」
權吉和圖書一驚,身子縮得更小了。
「既然這樣,他們竟肯放人?」
這時候,臉上又多了一道新淚痕的阿律小聲地說:
「這時候你還來做什麼?」阿德對他不客氣:「你這種人根本半點用都沒有,給我出去!」
這是極有可能的。
「阿律!」
「照我問出來的話,我實在幫不上忙,怎麼會搞成這副德性啊。」
「權吉,你無路可逃啦。」
被平四郎攔下而不斷掙扎的阿德,吃驚得張大嘴巴,簡直可以塞下一整個拳頭。接著,她氣得大罵:
這時,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阿德大馬金刀地站在阿律身邊,橫眉豎目地瞪著權吉,咬牙切齒地對平四郎這麼說。
權吉嘿嘿、嘿嘿地笑著,邊笑邊偷看平四郎和阿德的臉色,但還是止不住一臉竊笑。
權吉久久不發一語,這時,小平次帶著阿律來了。她已換下濕衣服,洗過臉,但雙眼還是有些腫,嘴唇又乾又澀。阿德緊跟在她身邊,雙手搭在她肩上以示安慰。
「抱歉,老闆召見,我到明石町去了一趟。」說著,佐吉向平四郎頷首。「事情我大致在外面聽到了。」
「大爺,有什麼好笑?」
阿律雙頰上淚痕猶在,望著佐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你哭,是因為想到將來要去的地方嗎?」他問道。「這樣不好喔。要哭,最好等真的吃了苦再哭。」
「所以才瘦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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