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身婦

不料阿德竟突然發起脾氣,而且還是大發脾氣。
「怎麼,阿德,你這問題倒是問得挺妙的。該不會是在打啞謎吧?想來是孤枕難眠?對不住,找別人去吧。」
為免誤會,先把話說在前頭。是他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使得女人芳心蕩漾,投懷送抱,用不著花錢買嗎?沒這回事。井筒平四郎的長相,活像一頭勞累苦幹之餘打起呵欠的馬。個子高卻駝背,看來比實際年齡的四十六更顯老態。「定町迴同心」的卷外褂威風氣派,帥勁十足,是人人稱羨的江戶風情之一,可這也得看人穿。平四郎的卷外褂總是垂在他清瘦的身體兩旁,好比洩了氣的旌旗。
阿德翻臉了。平四郎https://m•hetubook.com•com慌了手腳,但已經太遲。
阿德漲紅了臉,把平四郎和他的跟班小平次趕出店頭。動作若是慢了,恐有熱滷汁潑頂之虞。平四郎連忙逃到對街去。只見阿德走進舖子裡,留下鹵鍋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是怎麼了?」
事情便從這裡開端。
不單是女人,自己對任何事都懶,這點自覺他是有的。實際上,連現下身為町奉行所同心的立場,也嫌麻煩得不得了。
平四郎吐著蒟蒻的熱氣笑了出來,然後回道:
當然,他是在開玩笑。阿德寡居已久,平四郎只是稍微調侃一下而已。他想專心吃他的蒟蒻。
平四郎認為,說來說去,就是因為自己懶。且不說尋歡,要和女人調笑,除了要銀子,同樣也少不了熱情。這多麻煩。
平四郎拿著味噌蒟蒻串愣在那裡。
「給我出去!我最討厭大爺了!」
井筒平四郎既不是呆頭鵝,也不是柳下惠,但這輩子沒有花錢買過女人。
連解釋的空檔都沒有。
偏偏天不從人願,上面三個哥哥一個個要不是病弱、夭折,就是被別家收為養子,紛紛離去,眼見父親的衣缽就要傳到平四郎這兒來了——這是他即將元服時的事。和_圖_書
井筒平四郎正坐在阿德滷菜舖店頭,吃著味噌蒟蒻。塗滿甜味味噌的這道蒟蒻是他最愛的吃食之一。他渾不理會時而滴在臉上的小雨,好整以暇地休息。
「何必生這麼大的氣?我也不是當真……」
「她是怎麼了?」
平四郎開始熱中地尋找。然而,一個瀏海都還沒剃掉的少年,專在父親大人流連的花叢之中到處打探消息,不可能不引人側目。事情馬上就被父親大人及其同僚上司得知,平四郎被拎著後領回家修理。
把吃完的蒟蒻串竹籤往路旁隨手一插,平四郎向小平次呶呶下巴。
平四郎嚼了嚼蒟蒻。「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阿德的舖子位在三戶連棟的前雜院正中央,北鄰賣魚的箕吉夫婦,和南鄰豆沙餡衣餅好吃有名的零嘴舖,都開了門在做生意。兩家舖子前都冒出了吃驚的臉,https://www.hetubook.com.com和平四郎與小平次一道眨巴著眼睛。
「大爺。」賣魚的箕吉叫道。
箕吉撇撇嘴,身旁他老婆正在抱怨,說嚇了好大一跳,打翻了裝魚凍的碗,真是賠錢啊。這對夫婦怨氣衝天,舖子生意清淡就是這個緣故。牢騷多的魚舖子,和火氣大的米舖子一樣難纏。
公役通常成家得早,沒必要花錢買女人——這說法也不太對。好女色的男人,管他是老婆生氣發潑、孩子啼哭不休、老母臥病在床,對所好之道仍會義無反顧——拳腳加身不為所屈,以死相脅不為所動,鼻翼總無法克制地朝脂粉味飄來之處抽動。
「我也搞不懂。」
那是個細雨綿綿的春日。長在鐵瓶雜院茅草屋頂上的雜草也被春雨濕透,豎耳細聽,後雜院的家家戶戶裡,滲漏的雨水往擺在地板上、榻榻米上的碗盆滴落,叮咚有聲。
他本就不想繼承這個家業。同心、與力的職務形式上雖僅止於一代,實質上是世襲的。平四郎人如其名,為井筒家的四男,也是老么。按理,由他繼承父親成為同心的希望渺茫,而這可讓他高興極了。人常笑窮同心家小孩多,且繼承人之外全都是米蟲;因此他也以為,井筒家一和-圖-書定也想早早擺脫他這個麻煩。他老早盤算好了,滿心期待著早日離家與町人混在一起,教他們習字練武,輕鬆度日。
「沒事吧?」
「去找佐吉吧。要是出了什麼不尋常的事,那傢伙應該都知道。」
同樣拿著蒟蒻串的小平次也瞠然不知所措。
(——話說回來,這也太奇怪了。)
於是他有了主意。平四郎的父親大人極好女色。這樣一位父親大人,說不定會讓外面的女人生下孩子。找出那個孩子來,把家業推給他——
平四郎正想回答,一張嘴卻發現這件事實在難以解釋。既然不明白阿德為何會問起那種話,似乎就不好隨便提起。
由於這一段波折,老實說,平四郎一度相當怨恨這名與力。然而,儘管心裡想著有機會要加以報復,卻連這也嫌麻煩。拖拖拉拉之中,對方已退休,不久便駕鶴西歸了,家業則由嫡子繼承,如今是奉行所的高官。平四郎曾向小平次發過牢騷,說這也是一種孽緣。小平次是跟隨平四郎的中間,說起來,他首次為平四郎奔走,便是那次找父親私生子時。這同樣是種緣分。
「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找大爺的!什麼嘛,竟然拿我開玩笑!有些玩笑能開,有些玩笑不能開,你和_圖_書難道不知道嗎!」
在此再次強調,平四郎並不想繼承家業。他根本就討厭同心這個職務,暗想著能否設法推到別人身上。
此時,父親的上司與力之中,有個敏銳的人,從平四郎興起尋找父親私生子的念頭,以及尋人的手法中,看出平四郎的「素質」。亦即身為同心的素質。如此一來,平四郎已無路可逃,家業這個從天而降的大餅,便落在他頭上。
「阿德姊在生什麼氣?」
再怎麼想,阿德的樣子都不對勁。發生了什麼事嗎?
井筒平四郎為人隨和——不如說,這也是因為人懶,嫌端架子麻煩——但別人問起他的事,倒也不會不開口。因此,他身為四男卻繼承家業的來龍去脈,有不少人知道,鐵瓶雜院的阿德便是其中之一。
每日巡視途中,必定來這家舖子一回、吃點東西,這是他的樂趣。說他是為此而上街巡視也不為過。又吹又咬地吃著熱騰騰的蒟蒻,真是幸福。就在此時,阿德問起找女人的事。
阿德年紀較平四郎來得大,對平四郎幾乎毫不忌憚,說起話來粗聲粗氣的,但阿德不知怎地,突然用她那天生不客氣的態度問道——我說大爺,大爺的父親喜歡尋花問柳,那麼大爺,你有沒有想過要去外面找女人?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