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男

「好像是八助兄起的頭。一個月之前,」佐吉搔著頭說,「不知從哪裡帶回一個壺,拜了起來。一開始聽說是早晚膜拜,後來越來越熱中,連工作都不做了。」
「哈哈,我知道了。你為了這事挨阿德罵了吧?所以才垂頭喪氣的。也難怪,被她一罵,連我也會很懊惱。」
「豆子夫婦還沒起拜壺念頭吧?」
「阿德也很寂寞吧。最好是再幫她找個對象。」他笑著說道。「孤家寡人的畢竟不太好,尤其是像阿德這樣的女人。」
「該不會連你也開始信了?省省吧!為你自己好,真要信神也該找個正派點的來信。」
說著,佐吉從凳子上站起來,信步走向河岸,從腳邊拾起小石子,往河裡一扔。那負氣洩憤的樣子,實在不像他。
兩人並肩坐在新高橋附近,一家面向小名木川的串糯米丸子舖前。這附近有座大廟,風裡摻著線香味。川裡貨船頭破水而前,水色清涼。
「好的。」佐吉低頭行禮。「有勞大爺了——」
「是嗎。」這回,佐吉說話顯得有些吞吞吐吐。
「怎麼做?什麼都沒法做吧。一定也會為這件事頭痛,來找我商量吧。」
「你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別鬧了,會害我做惡夢。」
不僅豆子夫婦,八助他們似乎有心向整個鐵瓶雜院傳教;每日一和_圖_書到晚飯時刻,便相準一戶人家去拜訪,熱心地傳起教來。似乎也有二、三戶人家在他們力勸之下開始相信。
佐吉又嘆了一口氣。「我也不是很清楚……」
據豆子夫婦說,八助口沫橫飛地宣稱,將邪念封在壺裡,求壺把邪念除得一乾二淨,就是這信仰最要緊之處。要將邪念封進壺裡,只須將心裡邪惡的願望寫在紙上放進去便成了。接下來的十天,每天誠心唸咒拜壺;哎呀多神奇,壺裡只剩下白紙,寫的字不見了。也就是說,邪念跟著字消失了。
平四郎大口咬著糯米丸子。佐吉嘆了口氣。
小石子落進河裡,激起圈圈漣漪。在附近游水的鵜鶘受了驚,轉向遠去。
這是別人家門裡的事,佐吉也管不著。且這三個人一頭栽進拜壺信仰之後,生計也得兼顧,便又各自出門去工作,那就更礙不著別人了。若拜壺就在八助一家三口這兒打住,或許至今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平四郎突然想起一件事,便直接說出口了:「難不成是長助——」
「這信仰來路不明,而且還使了哄騙人的小把戲,有它聰明的地方。照我看,不是八助自己想出來的,一定是去外頭聽來的。這麼一來,拜壺這件事不單是鐵瓶雜院,應該也會散佈出去。這我會查查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的。」
鐵瓶雜院的後方靠井的那戶,住著一個名叫八助的男子,年紀已過五十又半,鬍子鬢髮也花白了,臉則皺得跟乾柿有得比。他這人認真又勤快,只是有些懦弱,在待人處世上想必吃了不少虧。都這把年紀了,還在當按日計酬的木工,靠打零工過日子。他老婆名叫阿秀,也是個老實的女人,夫婦倆有個二十二歲的女兒叫阿倫。
「的確教人頭痛。」佐吉附和。
的確……仔細想想,在窮雜院裡,高收費的信仰不可能盛行得起來。然而,完全免費倒也稀奇。
「搞不好有其他目的。」
阿秀阿倫母女倆都在給人幫傭。就方才聽佐吉所說,客戶少說也有三十戶。她們和單身漢或夫婦皆出門工作的人家談好,替他們洗衣打掃煮飯,收一點微薄的費用。每一戶收的錢雖不多,加起來卻也不少。
「騙一個年紀還小、而且還是個智能發育得慢的孩子,真是不能原諒。」
「好了,別這麼擔心。拜壺的事就交給我。」平四郎挺起胸膛。
一邊是一家子大人全在賺錢,一邊是帶著八個孩子食指浩繁;因此豆子夫婦有困難時,不止一次得到八助家的援手。
佐吉望著川面不作聲。平四郎初次見他如此憂鬱。
平四郎一副沒出息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樣子地畏縮起來。「是為了久米那件事嗎?」
久米是個茶水舖女侍,才剛搬到鐵瓶雜院,與阿德可說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實則前陣子平四郎夾在這兩個女人中間,弄得有點尷尬。
「拜壺到底能幹嘛?壺有什麼了不起的?」
「可是,這是實話。大爺也該注意到了吧。」
「然後呢?反正又是那種老伎倆吧?說拜壺要捐錢是不?要消掉一個邪念,得花多少錢?」
長助腦筋雖不好,卻也盼望自己能變得和其他孩子一樣聰明。竟有人利用這一點,手段真是卑鄙。
「我也這麼認為。」
一家有三個大人認真工作,日子並不難過。因此在鐵瓶雜院裡,八助一家算是不用管理人操心的住戶。
「你這回還真是怯懦啊。」
平四郎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
「是……。但是,聽說寫在紙上的字真的會消失。」
這麼一來,家裡自然不平靜。然而,不知該說是信心之可敬或可怕,一家人吵了幾場架之後,竟連阿秀和阿倫都一起拜起壺來了。
平四郎大皺眉頭。「因為擁有清淨的心而受福神青睞,這種人我可連半個都沒見過。通常都是相反。」
「不,聽說會有福氣,會有好事。因為福神祇會造訪清心之人。」
然而,這一家人不知怎地,竟拜起了一個怪和-圖-書東西。
「還沒有。他們說不想去碰那種騙人的東西。」
「所以,人家找他們一起拜壺的時候,很難斷然加以拒絕,是嗎?」
「沒這回事,我沒被影響。」佐吉猛搖頭,但仍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平四郎直盯著佐吉看。
「這時候……久兵衛爺會怎麼做呢?」他突然低聲說。
「嗯,你這麼做很好。這件事的確麻煩。」
井筒平四郎也站起身來,走到佐吉身畔。河風拂臉,清爽宜人。
佐吉以足尖擺弄著腳下的雜草,驀地冒出一句:「說來說去,阿德姊還是對大爺有意思。」
平四郎氣得險些沒將茶碗給扔出去。他最厭惡這種事。
「真教人頭痛啊。」井筒平四郎說道。
「要是在大爺來巡視時提起這件事,再怎麼說畢竟事關信仰,沒弄好聽起來就像告密,而且這也不是做壞事。我心想,要是大家把這當作是管理人出面阻擋,或是官爺來管,反而會火上加油。這才叫阿三去傳話。」
「這個……聽說不收錢。」
坦白說,平四郎早就發現阿德對自己有意,只是發現了也不能怎麼樣,也不想怎麼樣。至少,平四郎這方是如此。
但是,信仰往往是止不住的。
他刻意一笑。
佐吉沒有跟著笑,搖搖頭。「沒有,阿德姊和這次拜壺的事情沒關係,我想她應該什麼都不知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且這陣子,阿德姊精神好像不太好。」
佐吉看了平四郎一眼,眼神顯得疲憊至極。他垂下眼睛,點了點頭。「是的,好像是阿倫姑娘告訴他,他就信了。阿倫姑娘好像是對他說,只要誠心信壺,腦子裡的壞東西就會不見,頭腦就會變好,會有平常人的智慧。」
「是的。所以大家也才會一下子就被說動了。」
「『邪』念消失會怎麼樣?變成直的嗎?」
「我想您也知道,豆腐舖的豆子夫婦,本來就和八助一家很要好。」佐吉說道。「阿秀姊和豆腐舖的老闆娘好像是遠親。」
對此,連平四郎都吃了一驚。
平四郎雙手在胸前交抱,望著川面。一、兩隻鵜鶘滑過,一派怡然自得。偶爾倏地往水裡栽,想來是去抓魚。
「免錢?」
「那是種簡單的把戲。寫了字的紙放進壺裡,出來的是張白紙,根本是變戲法嘛。我在兩國的戲法棚就看過,人家的戲法還用不著十天哩。」
「會嗎?如果是久兵衛爺,一定會巧妙地讓事情平息吧?不,要是久兵衛爺在,這莫名其妙的拜壺之事,根本連滲進來的機會都不會有。」
「是的。」
平四郎吞下糯米丸子。「沒這回事,你很聰明。只不過啊,要勸退信仰,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這種事,總不能硬是阻止。可要依理勸告,我又沒那種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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