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圓睜著兩對眼仰望平四郎。
「這會兒,牢房的門檻對我來說高了些。能助我一臂之力嗎?啊,這時候,應該說是一翅之力?」
佐吉垂下視線,同時也垮下雙肩。「又有人搬家了,兩戶。」
弓之助點頭稱是。「湊屋是有商船的鮑參翅商,一定供著金比羅神。即使店裡的人極為迷信,也絲毫不足為奇,阿藤的迷信也因此才難以勸阻吧。但問題是,阿藤迎進這些方士巫覡,究竟是在拜些什麼、想驅除什麼。」
平四郎連忙轉身趕回政五郎處。兩人商量不到幾句,便決定好如何安排,剛才一直聽政五郎指揮行事的、一名平四郎沒見過的年輕手下,奔過橋消失了身影。
見平四郎難得地動起腦筋來,小平次也擔心起來,在一旁幫著出主意。雖不抱期待,但向小平次說起事情是如此這般,小平次竟說,原來是這麼回事,大爺怎麼不早說呢。一問之下,原來牢房的僕役是和小平次一起長大的朋友。那人名叫作次,現仍偶爾會碰面喝酒,令平四郎大感驚訝。
「阿德和久米呢?好久沒去了,上門去討個蒟蒻吃吃吧!」
「求神拜佛就不用說了,聽說有段時間甚至一打聽到哪裡有出名的方士巫覡,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迎入家裡奉拜。」
院子裡樹叢中,麻雀啾啾而鳴。牠們也為豐收之秋的到來而歡欣不已嗎?平四郎心想,便在此時,靈光一閃。
阿德拿了個小碟子盛裝,省得滷汁滴下來。平四郎本想用手抓著吃,反燙得抓不住,猛吹手。
「有段時期極為迷信。」
「是啊。不過,這樣就好。」
「大家臉上儘是著了狐仙道的模樣,也請狐仙喝杯茶吧?」平四郎輕鬆說笑。
「大爺,不如說是我們生活的世界很小。」
「也就是說,要是我這個與吹雪幹下的偷竊案全然無關的同心去傳喚她,事後吹雪便可能因此倒大楣,是嗎?」
「不過,問問本人就行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大可公開了。」
「你還挺喜歡久米的哪。」
弓之助發起抖來。「姨爹,請不要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我會睡不著的。」
吹雪這巫女是以竊盜罪名被捕,若有其他罪責,大概也是像這類偷竊,若非犯下什麼重罪拖著未結,那麼調查可能早已結束。這麼一來,要提調她出來,必須有其他藉口。這就得去低頭拜託朋輩、看審吹雪案子的公役臉色、低聲下氣陪笑。真麻煩。
「久米出門啦?」
「姨爹,您認為生意人為什麼會信仰虔誠呢?」
既然是公事,大爺也不方面透露吧——說著,佐吉最後是答應了,但也解釋道,官九郎與人類孩子不同,不能說了地點,交代一聲「好了,去跑一趟」便派出去辦事。
「嗯——你因為頭腦好,遇事就會想太多。沒有,我從不認為你狂妄,倒是常覺得你是個奇特的孩子。那,大掌櫃說了什麼?」
鐵瓶雜院那塊地上原有的燈籠舖,老闆名叫藤太郎,長阿藤三歲,是阿藤母方的表兄。阿藤是獨生女,兒時與藤太郎兩小無猜,雙方雖是表兄妹,也曾談到將來結親的事。
「『黑豆』說,他找到一個曾經得阿藤歡心的巫女。」
正次郎在八王子的住處、工作地點與他出入的賭場,已請政五郎的手下調查了。昨天為安排這些,後來便在政五郎邀約下,於茂七家用晚餐;邊吃邊喝,將至今鐵瓶雜院相關的事情首尾,以及平四郎的想法、今後的計劃等,詳盡討論了一番。心情因此清爽不少,腦袋卻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然而,細君無情地打開了擋雨窗,弄得滿室晶亮,也無法再睡回籠覺。
平四郎不欠湊屋總右衛門任何人情,也沒有私心偏袒的理由。鐵瓶雜院這一案背後之事——眼下於平四郎所推測的案情之中,雖不知湊屋總右衛門扮演了何種角色,無論如何他的所作所為絕非善行,必將受到應得的責罰。
「五、六年前……」弓之助喃喃說道。「果然……是這麼一回事。」
「那種蒙古大夫,聽他的咧!對像我們這種窮人,閉上眼睛摸一下,隨便下個診斷就算了事。只有在收錢的時候才會把眼睛睜開。」
「非人力可及啊……」平四郎頭一歪。「可是,生意是人在做的吧?所以有眼光、有商才的人能賺大錢,變成巨商富賈。這與神佛無關,不是嗎?」
所謂的醫牢,是收容牢房內的病人之處。絕大多數的囚犯或多或少都有病痛,因此這是個方便的藉口。且吹雪也真的渾身是傷,作次保證若拜託牢房大夫,應該能幫忙設法。
阿德從鍋子處轉身正對平四郎,露出像小姑娘般百思不解的眼神。
「犯人沒有別的事可做,極善於彼此逼問,要是誰身上有那麼一丁點風吹草動,立刻便會察覺而引起騷動。」
「在常出入賭場的人當中,並不罕見。」
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彷彿正在等他這麼做一般,庭院傳來了啪沙啪沙的搧翅聲。平四郎猛地拉開格子門。只見官九郎偏著頭,停在最靠近自己的那株茶樹枝頭。
據說有人作主,要讓這阿惠與佐吉成親。
「謝謝您。」弓之助答謝,卻向平四郎不滿地嘟起嘴。
這話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結果阿德忽地生起氣來,漲紅了臉,又用力跺了一腳。
「你很勇敢,連摸屍體都不怕,腦筋又聰明,為什麼尿床的毛病會治不好呢?」
「只要去找這巫女,不必費神推量,阿藤托她做什麼,就一清二楚了。」
向平四郎求救,平四郎也無能為力,但內心卻為阿德擔心得變了臉而感動。
屍體己決定移往鄰近的辦事處。小平次跑了好幾趟奉行所後,決定由平四郎負責驗屍,因此一行人圍著抬著屍體的擔架行動。一目橋一帶的町役人們,看看弓之助又看看大額頭,詫異地皺起眉頭,但平四郎未做任何說明,弓之助他們也沒作聲。
弓之助突然臉紅了。「姨爹的意思是——我很狂妄?」
「胸腹積了水,」政五郎一面說,一面伸手放在屍體的肋骨上,「多半是溺水時吃了水。被綁住扔進河裡前,雖已去了半條命,但應該還沒死。」
店裡卻不見久米人影。
「正次郎被折磨得很慘吧?」
「而且……要是我們的推測屬實……應該是八九不離十……讓佐吉和美鈴結為夫婦反而更殘酷,不是嗎?」
小平次往圓m•hetubook•com•com圓的頭上一抹,汗開始涔涔冒出。
「哦,原來如此。」
「回去吃烤焦的蜥蜴尾,」老人說道,「煎成藥服下,包你馬上不尿床。我孫子也是靠這法子治好的。」
平四郎完全沒有繞圈子損人的意思,因而不由得笑了出來。
弓之助伸長了脖子問。平四郎不回答,將信捲至最後讀完,吊人胃口般自顧自地笑了。
這個巫女名字很奇特,叫做「吹雪」,此際被關在小傳馬町的女牢。她受託祭灶除穢時,在僱主家裡偷錢,當場被活逮。據說這並非初犯,只要稍加逼供,定是前科纍纍。
一夜過後,翌日天亮前平四郎被細君叫起,說「黑豆」送來一封信。
於是,官九郎出動的早晨來臨。月曆剛好掀到九月一日那一頁。平四郎雖覺得這事微不足道,但正好是個新的開始,倒也不賴。吹雪若肯吐露所知之事,平四郎便不需再深入追查此事。
平四郎搖搖頭。「糟糕,事情反而更棘手了。」
「烏龍麵麵團。」
信不長,但一如往常,紙面密密麻麻佈滿「黑豆」獨特的字跡。平四郎一面讀,一面「哦」、「嗯」有聲,令弓之助在一旁坐立難安,強自按捺著想偷看的心情。
年輕大夫的任務吃重。平四郎沒見過他,心底難免對將他牽扯進此事是否妥當感到不安,但作次拍胸脯保證萬事無虞,且暗中充當密使的小平次也說那位年輕大夫值得信賴,便決定將一切託付給他。一問之下,原來年輕大夫早對牢房內的腐敗與仁平的專橫憤慨不已。
身後看熱鬧的人笑了。平四郎聽而不聞,而弓之助也一臉的若無其事。
「當然。門路打點好就去。」
信末,「黑豆」才明白表示,湊屋總右衛門暗中與西國諸大名家往來——主要是放款予大名——而這些大名家無一不是「外樣」名門,因此上面正密切監視他的金錢動向。此時所說的「上面」,便代表那是「黑豆」奉命調查的工作之一吧。因此他對美鈴的婚事亦知之甚詳,且附註一筆,說若湊屋方面若非發生非同小可的醜事或失職,婚事應可順利進行。
「可能是被扔在很上游的地方,過了一整晚才被沖到這裡。」
「勘查之後,發現了什麼?」
答非所問。平四郎仔細窺看弓之助的神色。
弓之助搖搖頭。「正次郎似乎不是從這一帶的河岸被扔進水裡的。」
至於原因,便是衛生極度惡劣。將大批人關在一處,卻幾乎無日照可言,密不通風、濕氣逼人,形同疾病的溫床。有些異想天開的人,一聽到女牢便垂涎不止,但平四郎再好色,也不會想佔女囚的便宜——想都不會去想——該不會想吧——這個,不到時候不知道,但有九成不會——若真的走投無路則另當別論——總之,權且當作不會吧。
讓阿德送出了舖子,穿過鐵瓶雜院的大門,只見如排刷刷出般美麗的雲飄浮在蔚藍的青空中,而不夠格入畫的小平次,以此為背景,以那不夠格入畫的模樣急奔而來。
「對。而她舅舅、舅媽有個女兒,算是阿蜜的表姊,名叫阿惠,正好二十歲,十五歲就到江戶的武家宅邸去當下女。本來說好是去學習禮儀,為期三年,但那裡的夫人非常中意阿惠,便要她繼續待下來。等找到接替的人選,總算才辭職回家。」
平四郎逕自喃喃說道,但政五郎和弓之助都沒說話。政五郎微微皺起眉頭。
「空出這麼多屋子,住起來也不方便吧。沒有左鄰右舍,要借個米、味噌、炭爐什麼的,也借不成。換作是我,我也不願意……」
「就是下面的病呀,花柳病。」
「怎麼說?」
「動手的人之所以會拷問正次郎,一定是想從他身上逼問出什麼話來。」
「阿德姊很好,久米姊好像被痱子折磨得很厲害。」
「看得都想起我家那口子的褥瘡。那絕不是痱子。大爺,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
「親戚啊,青梅竹馬是嗎。」
「可是,我想這裡的髒污並不是河裡來的。這是血吧?」
「我以前見過。在同住的雜院裡,有個『夜鷹』出身的女人。她也一樣,全身長滿東西、越來越瘦,死的時候連腦子都病了,明明沒半個人,還對著土牆說話。」
「我倒想問你,不怕嗎?」
平四郎這麼說,反而勾起弓之助的興趣。「什麼事呢?」
平四郎吃了一驚,但仔細一想,仁平會做到這個地步,或許不足為奇。牢房這種地方,形同消息匯集之處,在別處難以打聽到的事情,全都聚在這裡。尤其是對仁平這種以製造罪犯為生存意義的岡引來說,從牢裡那些任憑他宰割的囚犯嘴裡搜羅到的消息,無論是中傷、是真正的告發還是純屬訛傳,每一則都是寶。
「權吉也就罷了,阿律不知如何?」
「那真是不得了。」
「也得要拜了敬了真能通神才行吧。」平四郎提出沒有絲毫虔敬之心的證明,拔著鼻毛這麼說。「可是不管是神還是佛,也無法實現每個人的願望。總不能河內屋生意興隆,近江屋也門庭若市吧。」
「什麼不好的病?」
「拿魚漿去煮的。裡頭加了蛋來塑形,很奢侈吧!」
「……髒的。」
「這是久米想出來的。」阿德得意地說道。「像我這種打骨子裡窮出來的人,才想不出這麼精巧的東西呢!她啊,有錢的時候可是闊綽得很。」
佐吉雖露出許久不見的開懷笑容,卻因聽到仁平的名字,接下來便不發一語。多半是察覺平四郎手上進行之事多半與湊屋有關吧。
這次的信雖短,但「黑豆」的「妙筆」對這天早上平四郎金星亂閃的眼睛仍是個不m.hetubook.com.com小的負擔,花了點時間才瞭解箇中含意。
阿德氣急跺腳,震動了鍋裡的滷汁。
平四郎至今亦曾數度出席牢內的審訊,所幸從未目睹嚴刑拷問。原因之一是平四郎經辦的罪犯中,不曾出現窮兇極惡、桀驁不遜者,不需拷問;且負責審訊的公役均是箇中好手,多半不須動用刑具便可使犯人招供。傳言中駭人聽聞的重壓、灌水等拷問,實際上並不輕易執行。
「聽說是之前待過『勝元』的正次郎?」
見平四郎驚嘆不已,小平次笑得皺起了臉。
弓之助雙眼猛地大睜。「咦,果然?」
「那是當然的,過去多的是類似的例子。因此,若讓其他女囚察覺了,便會引起眾怒。」
這一天在滷菜舖店頭,大鹵鍋仍冒著熱氣幹活。阿德舉起手裡的杓子,大聲說道大爺來得正是時候。
「我想來個入味的蒟蒻。」
「依現在的狀況,要緊的或許不是『誰』,而是『為什麼』。」
「嗯。但是,不久阿藤便與這算命師失和——好像是算命師對湊屋的下女動手動腳——便把他趕走了。總右衛門本就反對讓來路不明的算命師登堂入室,也為此與阿藤有過不小的爭執。阿藤大概也學乖了,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只到處去參拜一些據說對消災解厄靈驗的神社。如此便不須擔心引狼入室,所以總右衛門也沒去理會。」
「政五郎爺說,看屍體的樣子,在河裡的時間應該不到一晚,還說可能是今天一早被扔進去的。」
「說的也是……看來就只有這個法子了。」
小平次的說法似是語帶讚許,表情卻顯得無力。「所以作次才說,如果井筒大爺和仁平有交情,事情就簡單多了……。那是一定的。」
「這世界巧合還真多啊。」
為爭取時間思考答案,平四郎伸長了人中猛搓。
「看到那種——屍體啊。」
「黑豆」辛苦調查出來的寶貴線索,要運用似乎很難……想著,平四郎雙肘靠在文案上,望著小庭院。酷暑日漸趨緩,陽光也不再像盛夏那般咄咄逼人了。平四郎喜愛的柿子、栗子結實的秋天,不久即將到來。自鐵瓶雜院發生那一連串的麻煩以來,已過了不少日子。
「怎麼,你肚子餓了?」平四郎笑道。「看你的臉色倒不像有食慾。」
弓之助看到屍體,臉色微微發青。聽政五郎面不改色地說著左手小指指甲被拔掉、指尖遭炭火炙燒等,每聽一次臉色便更慘白。
「還在長痱子?現在早晚天都涼了啊。」
平四郎喃喃說著。小平次應道正是。
要騙佐吉並不容易。且不說騙佐吉,平四郎根本不善說謊,臉上藏不住事情。
弓之助說了句話,卻因聲音顫抖,初時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在辦事處裡,再次仔細檢驗屍體。此時不須顧慮看熱鬧的人,便掀開草蓆讓屍體整個露出來。平四郎與政五郎不時發話,都由擔任書記的老人寫下,只見大額頭則在一旁翻著白眼,似乎也正忙著「寫」進腦裡。
「因為沒有留下類似的足跡。那人雖然全身被綁住,但身軀不小,何況他是個男人,一定會掙扎得很厲害。搬的時候,可能要兩人合力,甚至三人。因為並非一般的行走,腳印應該會相當紊亂。可是,卻沒看見那樣的痕跡。」
「我太僭越了嗎……」
「怎麼說?」
「所以她是被收養了。」
年輕大夫將吹雪移至醫牢後,在該處依平四郎遣官九郎送去的信,向她問出必要事項,並趁待在牢房執勤的這段時間,寫信給平四郎。待年輕大夫結束值夜工作,臨走之際,亦即翌日早晨,再次遣官九郎飛往小傳馬町,年輕大夫將信綁在官九郎腳上後,再若無其事的照常打道回府——此為全般步驟。
事情透過作次進行,數日之內,便疏通了年輕的牢房大夫,問清楚哪個是醫牢的窗戶、該朝何處遞信。平四郎將這些告訴佐吉。
「這……我就不能說什麼了。」
「不知道……我沒長過痱子。大夫怎麼說?」
「即使我沒這個打算,她也會這麼期待吧,否則也不肯開口了。」
「也不能算是遇到吧。阿藤對這類人來說,形同待宰的肥羊,他們自然會找上門去。」
「您要到小傳馬町去找她嗎?」
平四郎笑了,擺擺手說自己問了無聊的問題,讓他退下。即使如此,腦海裡仍想像著將老婆與女兒放在天秤兩端,而滿面愁容的湊屋總右衛門,對牆望了良久。
平四郎雙手在胸前一架,裝出不善的臉色,翻起白眼盯著弓之助。
「那個,真的是痱子嗎?她會不會是染上別的不好的病?」
「是啊,真了不起。」
「要由我帶官九郎過去,告訴牠地點才行。而且,若是未曾去過的地方,得要去上好幾次才記得住,需要一點耐性。」
弓之助嗯嗯點頭,輕撫著瘀青處思忖。「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什麼總不總算,你怎麼會在這裡?」
「也許是溺水的時候太痛苦,咬到舌頭了。」
再說,另一個更現實的問題,便是危險,因為還有那個仁平在。那些當岡引的,隨便什麼人對牢房裡的消息都比平四郎這些跑外勤的同心靈通,稍有行動,立刻會被看穿。仁平只上門過一次,認清平四郎是個不值得託付的大爺後,便沒再來,但暗地裡定是繼續執拗地探查湊屋的破綻,因此平四郎想必已被納入監看之下,這是無庸置疑的。因此,若草草佈局便將吹雪叫出來,可能反而會令仁平起疑:哦,那個迷糊大爺在做些什麼呢?就平四郎而言,與那陰險的岡引再度碰面的耗神之事,他無論如何都想避免。
「那不是你的錯。」
一見平四郎,弓之助的臉色整個亮了起來。「啊,姨爹,您總算來了。」
平四郎搔著頭讀信,想起昨晚政五郎的話。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阿藤娘家的料理舖遭火災波及,當時曾讓無處可去的傭工們暫時借住藤太郎的燈籠舖。由於那場火災有縱火的嫌疑,政五郎等人曾詳加調查,因此印象深刻。
「關於正次郎,我最近才知道一個消息……那是什麼?」
「這麼一來,若拜託什麼事一定肯幫忙了。」
平四郎不知如何反應,便將空了的小碟子遞給阿德。阿德接過碟子,往身後檯面一放,嘆了一口氣。
阿德懷疑是久米賣春時,被客人傳染的。
聽得平四郎也直打個哆嗦。
平四郎伸手摳起鼻翼,接著不慌不忙地問道:「那,你認為是誰下的手?」
「牙齒怎麼了?說清楚點。」
「大爺——我是覺得……」
「屍身的兜襠布用的補綴,用的是『勝元』以前印了名號的手巾。還有,背後有紋身。現在不方便看……」
政五郎以沉著的眼神望著弓之助,說道:
「我想去要一和-圖-書點東西。」弓之助正色道。「有嗎?」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一種。倒是你呢,你怎麼想?」
弓之助向後瞥了大額頭一眼,兩人一齊聳聳稚氣的眉毛。「我們沒有看屍體,一直在這一帶勘查。」
正次郎。要平四郎的腦子將這個名字與其所代表的意義連結起來,費了兩手碰地互捶的時間。他就是那個當過「勝元」傭工,攻擊前管理人久兵衛,據傳殺了八百富太助的人。
「不知道。」弓之助粲然一笑。「不知道幫不幫得上忙,不過這樣我就滿足了。」
即使如此,老實招認,平四郎並不想接近牢房。剛才雖說了那種話來逗弓之助,但純粹是開玩笑。那不是孩子該去的場所,甚至也不是平四郎能愉快地哼著歌兒出入的地方。
「我不知道。」
「是的。」小平次正色點頭。「女囚尤其善妒,常因懷疑有人得了什麼好處,便展開嚴厲的私刑。大爺,若吹雪能對大爺有所幫助,您便打算為她說情開脫,是吧?」
「這是什麼?」
「什麼?」
小傳馬町的牢房,並非直接隸屬於南北奉行所。寺社奉行、火付盜賊改方〔的犯人也會送來此處,而掌管牢房的牢屋奉行,代代均由繼承石出帶刀名號者世襲,不得由旁人出任,儼然自成天地。同時,小傳馬町牢房所囚的犯人,除了「過怠牢」等小部分外,並非是在此服刑,而是案件仍於調查中而遭拘留,或案情審訊已畢的等候裁決者。
「別說得像個局外人,你也要一起去。怕什麼,只要沒做壞事,那裡一點都不可怕,放心吧。」
「那是什麼?」
「政五郎爺的人到八丁堀來通報時,我正好在宿舍打擾。於是便直接過來了。」
「大爺,什麼事?」
「腳那邊呀,長東西爛出來,都快可以看見骨頭了。」
弓之助突然回頭對擔任書記的老人說道:「不好意思,請問這附近有沒有賣天婦羅的人?糯米丸子舖或烏龍麵舖也可以。」
老人說,做這些生意的人都住在附近雜院裡,並告訴他所在地點。弓之助留下一句「失陪」,便跑出辦事處,留下眾人滿臉錯愕。
聽著弓之助落荒而逃的腳步聲,平四郎深感有趣地笑了。因小平次聽到笑聲過來探看情況,便加油添醋地將弓之助害怕的模樣說給他聽,又一起笑了一陣子。不偶爾這樣幫小平次做做面子,弓之助將來怕會不好過——這樣想著,才發覺自己早已打算收他為養子了。
「也好,去露個臉吧。反正得枯等到明天早上。」
「河合屋有個從祖父那一代便在舖子裡的大掌櫃,」弓之助說道,「話是這大掌櫃告訴我的,不是我自己的看法。」
這話使在場所有人都吃驚地睜大了眼。老人沒料到有此一問,墨汁自筆尖滴落。大額頭的「記錄」也中斷了,黑眼珠回到正中央。
「拿吃的東西做這種事,實在令人好生內疚。」
弓之助跑了回來。平四郎嘲笑地問是買了天婦羅還是糯米丸呀?卻見他帶回來白色年糕狀的東西,手裡正不停揉捏著。
無論以何種身份從事何種工作,總免不了那份工作才有的煩心之事。當初次自平四郎口中聽到「湊屋總右衛門」的名字,或許「黑豆」心下暗自吃驚,不知平四郎要做些什麼。
「那是大爺的外甥啊,」政五郎一本正經地說道,「還有我們家的大額頭。」
一聽這話,佐吉好笑地說道:「大爺,官九郎是烏鴉,晚上瞧不見,不能飛的。既然如此,我趁清早帶牠去。」
「怕什麼?」
弓之助嚥了一口唾沫。「牙齒是髒的。」
「湊、湊、湊、」弓之助一面逃一面說,「湊屋多少也有考慮到佐吉的將來吧!姨爹,我這就告辭,明日再來拜訪!」
「發、發、發、」
他一面說一面靠近屍體,將白色的麵團往正次郎嘴裡塞。仔細拓下他的齒形,先是上顎,接著是下顎。
「大概是拖著沒治好反而更嚴重,都腫起來了。她抱怨去瞧的那個大夫開的膏藥,又臭又貴,要貼又費事,一點效用都沒有。大爺要順道去看看嗎?」
「那也不必客氣,你說的話很少不是你自己的看法。」
真是太不像話了——說著,一個人在那裡裝作氣呼呼的。平四郎苦笑了一下,說他會向奉行所裡熟悉那方面疾病的人請教。不說點什麼安撫阿德,阿德的氣多半不會消。
弓之助過意不去地聳聳肩。
「要是孩子很多,一定很累吧。」
弓之助立即回答:「我尊敬神佛。」
另一方面,八百富則看不出與湊屋、總右衛門或阿藤有何直接關聯。這一點倒是猜錯了。
草蓆下露出一個黑綠色西瓜般的東西,平四郎一時沒認出那就是屍體的臉。多半是泡過水的緣故,扭曲膨脹,活像顆沒長好的冬瓜,連眉目口鼻都難以分辨。
「和老婆哪個重要?」
阿德把難以啟齒的話在嘴裡咕噥了一會兒,才吐出來:
「是啊。」小平次也很失望。
平四郎與政五郎重新細看屍體嘴內。一打開嘴臭味更濃,平四郎便屏住氣,但政五郎卻行若無事。平四郎心下不禁暗自佩服。
「你這話還真不客氣。」
阿德伸筷進鹵鍋,取出一顆像蛋的東西。那東西也像小芋頭,看筷子夾起的模樣,感覺比小芋頭更加柔軟有彈性。
「這裡是這樣寫的——詳情尚未明瞭——不過,似乎與女兒美鈴有關。」
「詳情我不能說,但牢房裡有岡引仁平的耳目。派官九郎去,最好是趁深夜進行,以免被發現。至於出門的藉口,由我來想辦法。」
「牢房大夫現在是由一個老大夫與一個年輕大夫兩人輪值,老大夫早已被仁平拉攏,所以只要塞錢給仁平或是提供有力的密告,即使沒生病,也可憑那位大夫的一句話移至醫牢,在那裡吃白米飯、享受種種好處。」
然而,
hetubook.com.com距今約兩年前,阿藤又遇到一位號稱法力通神的巫女。
「大爺人也真是太好了!竟以為我真為那種女人擔心?我擔心的是我的生意。那女人得的要真是下面的病,我可不能讓她在店裡工作。」
平四郎再次將視線落在信上。
「別自個兒在那裡心領神會,我可不懂。美鈴曾生過大病、身體虛弱嗎?」
「最早是五、六年前,好像是迷上一個去唐土學會用算籌卜卦的算命師。這算命師以半貴客的身份在湊屋住了兩年。」
弓之助莞爾一笑。「可是,農作和漁獲的價格會因當年的天候和海相而丕變。有些木材行因火災或洪水而生意興隆、大發利市;但也有木材行因同一場火災或洪水燒掉了店舖或沖走了木材,反而血本無歸。大賺與大賠,說穿了都是運氣,非人力所能掌控,全憑神佛主宰。因此商人才重視神佛。」
「這我知道。」平四郎往兩人奔去。「喂!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佐吉顯然大為驚訝。這也難怪。
「嗚嘿!」來聲他慣有的驚呼。「大爺的問題總是很難回答。」
「要送信給牢房的囚犯?」
「牙齒。」
「聽說年輕大夫正氣凜然,是號人物。如果他能出手相助,那就再好也不過了。」
「對了!」他出聲道,「還有動用官九郎這個法子!」
政五郎抬起屍體左肩。「這個地方,紋了一個天女圖。遣人去『勝元』一問,人人都立刻說那是正次郎。很多壽司師傅和廚師都喜歡紋身,常互相炫耀比較,因此誰有什麼樣的紋身都記得。身高也相近,所以我想應該不會錯。」
平四郎向他說明,佐吉利用官九郎與王子一家茶館的小姑娘阿蜜通信,而這阿蜜正是湊屋總右衛門在外為數眾多的私生子女之一。
阿德斜瞟了平四郎一眼。「大爺見過佐吉兄了吧。」
「那傢伙的門路倒是比我料想的來得多。」
「大爺、大爺!不好了!」
「聽說住戶又變少了。」
「今天吃這個吧。」
「姨媽吩咐我要好好表現。」
「你問的問題挺難回答的。」
平四郎提腿就跑,小平次自他身後大喊。
「湊屋的阿藤……」
阿德一口氣把話說完,粗壯的雙手環抱著碩大的身軀,抖了一下。
「不知『黑豆』是從哪兒打聽來的——再怎麼說,這傢伙的工作就是探聽消息,一定是用了各種手法吧。不過聽說這樁親事,湊屋總右衛門也很贊成。其實半個月前,總右衛門曾親自拜訪王子的茶館安排親事,因此這件事應該不假。」
「就是這麼一回事。」平四郎作結。
即使如此,弓之助仍有些心驚膽跳的模樣,平四郎便對他笑笑。「信最後,寫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黑豆』大概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我也認為不必費勁調查。」
生意人之所以敬神佛、仰賴其力,是因為行商有些非人力可及之處——大掌櫃這麼說。
「黑豆」在平四郎委託他調查這些小事之前,便因自己的職務對湊屋總右衛門及其左近展開調查——只是尚未明白平四郎針對湊屋要調查何事之前,不便掀開自己的底牌吧。
問了這句後,平四郎忽地說:
然而,事到如今卻特地如此表明,可見「黑豆」這傢伙也認為平四郎的調查已到了最後關頭。真有他的,腦筋怎能如此靈活?平四郎打了大大一個哈欠。朝陽耀眼,令人不禁要瞇起眼睛。
平四郎喘著氣問道。政五郎默默點頭,掀開草蓆一角讓平四郎看。
「聽姨媽說,姨爹是不信神佛的。」弓之助以略微拘謹的語氣問道,「那是說姨爹不敬神佛嗎?或者,凡是信奉神佛的人,一概不予信任呢?」
「說的也是……」
十年前燈籠舖之所以歇業,是由於藤太郎得了病,視力急遠減弱,要從事精細的工作、指示工匠都有困難。且藤太郎個性難以相處,眼睛一出問題,之前遭他打壓的弟子們便心生輕蔑,不是藉機報復,便是私自帶走客戶自行開店或捲款潛逃,醜事不斷。真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久米的病有這麼嚴重?」
「溺死的人,會喝進很多髒污的河水。」
「當事人又如何呢?」弓之助擔心地低聲說。「還有,美鈴小姐又作何感想呢……」
「真的嗎?大爺,那就拜託了。」
弓之助屏息以待。平四郎一手拿著捲成筒狀的信,笑著拿紙筒往弓之助的額頭上碰地一敲。
「為什麼……不都會拜財神嗎?那是做生意的神明吧?」
「有小孩是件好事嗎?」
屍體已打撈上一目橋畔,用草蓆蓋著。看熱鬧的人站得遠遠的,議論紛紛。政五郎站在草蓆旁,一見平四郎,便彎腰行了一禮。在茂七大頭子家碰面時,政五郎的氣度不像岡引,反而更像個能幹的商人,但現在則紮起衣襬、捲起袖子,十足是捕吏辦案的模樣。
「富平他們本就有我們的人在監視,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亂子,但小心是沒有過度的。」政五郎說道。
於是,接下來兩、三天,平四郎便在漫然籌策中度過。弓之助曾一度問起何時前往牢房,見平四郎又裝出那副可怕的表情,便連忙說佐佐木先生要我去幫忙查點東西,逃回去了。看他腳似乎已經不痛了,但眼周又多了其他瘀青。看來,他的練劍師父似乎是個下手不留情的人。
「有什麼新發現嗎?」
這並不稀奇。平四郎一臉那又如何的表情,小平次口沫橫飛地說道:「是那個正次郎的屍體!被草蓆捲起來扔進大川,一打開,全身都是燒傷、打傷的痕跡……」
「是的,只要心靈能有個依靠就好。一切順心時便當作是神明保佑,不如意時便當作心不夠虔誠。這麼一來,非人力可及的幸與不幸、走運與不走運,便有法子應對了。」
平四郎認為,既然昨天正次郎被殺,能從容辦事的時期便已過了。這案子雖然原本就疑點重重,但追查陳年往事,與追查途中又出現新的犧牲者,就辦案者而言,心情是全然不同的。眼下,是誰、為了什麼緣故將正次郎拷問殺害,即便能做出種種推論,卻也莫衷一是。但平四郎與政五郎都一致認為,必須盡早解決此案。
「這是啥咒術嗎?」
「哈哈——原來如此。」政五郎感到佩服。平四郎丈二金剛摸不著頭,只顧張著嘴。
「這樣搞不好能治好尿床喔!」平四郎發出威脅般的聲音,裝出更可怕的表情。
「你也會叫佐吉『佐吉兄』了啊,他也真是熬出頭了。」
「那就更慘了。不過,這樣竟能認得出是正次郎?」
「這陣子只顧著官九郎,沒跟你聊上幾句,雜院那邊怎麼樣?」
「明明誠心禮拜,沒有效驗也好?」
「是啊。無論如何,牢房我可是輕易去不得。」
「我只是問問而已。」平四郎乾咳一聲。「看你
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說話的樣子,好像你們知道兇手是誰似的。」
「哪,小平次。」
原本正想說出木桶匠權吉和八王子賭場的事,平四郎卻不禁中斷自己的話大喊。原來,弓之助正踏著河邊濕潤的泥土,往這裡走來。大額頭緊跟在後頭,而弓之助不知正興奮地向大額頭說些什麼。
「對總右衛門來說,為了打消美鈴對佐吉那份特殊的好感,也希望盡早讓佐吉與別的女人成親吧。」
聽到這話,一股厭惡的味道從平四郎的嘴裡擴散開來。仁平在那邊緣廊坐著時的模樣——一雙白多黑少的小眼睛、瞧不起人似地斜斜上吊的嘴唇——老人般的駝背、笑時喘氣般的聲音——一一浮現,身上皮膚都快發癢了。
一天不令湊屋總右衛門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仁平執拗的恨意恐怕便一天都無法消除。或許,當仁平出入牢房、賄賂公役、以甜言蜜語籠絡老大夫、凌虐囚犯、勒索敲詐,掃視著這污穢黑暗有如人間煉獄的糞坑般處所,或許心裡想的是要將總右衛門關進這黑牢裡。不,必定是如此。
「是的。但累歸累,還是很好。」
小平次高興地點點頭。「好極了。」
這次換平四郎眨眼了。回想起寫信給「黑豆」時的思路,腦海裡浮現出美鈴那張標緻的臉,再對照現在弓之助說的話,事情輪廓便逐漸明朗。然而,的確,若這要不信神佛、毫無信仰之心的平四郎來想,想上一百年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真叫人頭皮發麻。」
「日子就會好過一些,是這樣嗎?」
弓之助又輕撫眼周瘀青,打謎似地說道:「姨爹,是長相啊,長相。美鈴小姐長得像某人……」
「就放在灶下爐旁,我想該早點讓你看過。」
平四郎心想,「黑豆」大概是考慮到此,才捎這封信來通知的吧。他雖未對弓之助提起,但其實信開頭處,「黑豆」還特地問起未來可能繼承井筒家的小少爺可好。
小平次隨即去找那作次商量。一天後有了回音,牢裡的確有個名叫吹雪的女人,因詐稱巫女偷竊,正等候發落。她是個脾氣拗、性子倔的女人,在女牢裡遭到排擠,受其他女囚私刑虐待,身上傷痕不絕。平四郎聽了有些洩氣。
政五郎以熟練的手法打開屍體的嘴往裡看。「牙齒並沒有被拔掉……全都在。」
平四郎「呼——」的吐了一口氣。「你姨媽竟然肯讓你來。」
「有那種拷問啊?」
「阿蜜的親生母親已經死了,這家茶館是阿蜜的舅舅家。」
「吹雪現在也飽受折磨吧?要是一個沒弄好,搞不好會被殺。」平四郎大感頭痛。「乾脆等吹雪的裁決出來再說吧?她頂多是被打個幾十大板,趕出江戶吧。到時候再問……」
弓之助傾身向前。「老闆娘阿藤怎麼樣?」
「牢房大夫裡頭,可靠的就只有那個年輕的了。」
平四郎便要小平次去托作次幫忙安排,又過了一天,得到的回音卻令平四郎更加頭痛。
大額頭不再翻白眼,縮起下巴困惑地望著弓之助。政五郎為了忍住笑而把頭低下。擔任書記的老人,筆尖又滴下墨來。
「若是湊屋那個俊掌櫃將她藏了起來,也就不必擔心。」
「發現溺死屍了!」
再來——只要稍微費點勁查證即可。
「作次也幫忙想了許多法子,他說,若是這種情況,最穩當的作法便是稱說要傳喚的犯人患病,移到醫牢再悄悄碰面。」
「可是,在這個夏天之前,久米都還健朗得很呀?」
弓之助點點頭。「八百富的阿露、富平,還有久兵衛都平安無事吧?」
「哎,大爺真是什麼都不知道。那種病要過好幾年才會冒出來的。在那之前,就躲在身體裡,等到旁人都看得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太遲了。」
小平次一面跑,一面喊平四郎。
平四郎雙手在胸前交抱,定定地盯著弓之助的臉好一會兒。然後,以唸書般的口吻說道:「正次郎知道什麼嗎?」
「作次問大爺認不認識一個叫仁平的岡引。」小平次一臉為難地說道。「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問,他說,這幾年仁平那傢伙極力討好牢房的同心大爺們,得以自由出入。他在牢房裡權勢大得很。」
平四郎揉揉眼睛,打個哈欠。
弓之助雙眸發亮。「哦,果然是這樣嗎。原來如此。」
真頭痛。
而幾乎所有的事情,在這小小世界中便能圓滿解決——小平次說。否則,奉行所的公役和其中間的代代世襲便失去意義了。這段意味深長的話,令平四郎不由得再次端詳小平次的臉,懷疑是否在不知不覺中換了一個人。
沒錯。話怎麼會扯到這裡來呢?平四郎視線落在「黑豆」的來信上,回想了起來。
「姨爹,信上怎麼說?」
這段期間不巧遇上下雨,結果花了十天,一切才打點就緒。佐吉訓練官九郎時,平四郎叫來弓之助,構思遞送給年輕牢房大夫的信。
弓之助細心地以懷紙包起麵團,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裡,免得壓壞。平四郎半開玩笑,但半是真心地低聲說道:
「嗯,很慘。」
但是,想起之前吃洋菜凍時久米那模樣,看來確實是瘦弱了不少。現在比起當時,又更嚴重了嗎?
小平次翻起白眼。「您這話是認真的嗎?那種小案子,天知道何年何月才會裁決,也許得花上兩、三年。」
然而,這責罰就平四郎所想的,與仁平毒蛇般的腦子裡翻騰洶湧的相去甚遠。他不願草率行動,而生出令總右衛門落入仁平手中的機會。若演變至此,恐怕餘生吃飯都會食不知味。
接著略帶辯解意味地補充道,一聽說是正次郎,便實在忍不住。
平四郎雖然挺有幹勁,但實際做的,只是在一旁看著佐吉放官九郎飛往空中。雖對官九郎說了聲「萬事拜託了」,但官九郎也不懂得要啼聲「嘎」來回應。總覺得自己有點蠢,便搔著後頸找佐吉說話。他正凝望著官九郎消失的那一方天空。
老人泡了茶,眾人便坐下來歇口氣。
「我怎麼問起你來了。」
「喲,早啊,辛苦你了。」平四郎出聲招呼。「下次也叫『黑豆』使喚使喚你吧?」
弓之助向前一步,走近屍體蹲下,指出正次郎從嘴唇間露出來的牙齒。
熱騰騰的滷菜很美味。「這個好,客人一定會喜歡的。」
「好慘……」
「大爺,不是那邊,是一目橋那邊!」
「又到大夫那裡去了。我說,大爺,痱子會那麼嚴重嗎?」
「對嘛,你爹娘也都很虔誠。不過,生意人都是這樣吧。」
小平次勢頭太猛,眼見著就要衝過平四郎身旁,平四郎拉住他的後領。
細君顯然已一心當弓之助是養子了。
藤太郎有個結縭多年的妻子阿蓮,孩子則是尚在襁褓中便夭折了。如今仍是夫婦兩人,住在阿藤娘家的料理舖,半接受親戚待遇,半過著傭工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