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美鶴

漆黑的空中降下一條閃著淺銀色光的龍捲風。它緩緩扭動著軀體,像活的東西般柔軟,其婀娜的姿態幾乎可說是優雅。
他掙扎著站起身,口中念念有詞。屋頂的美鶴倚杖而立,饒有興趣地俯視著。
「結界?」亙大聲反問道。
「你是被冒老神之名的假魔道騙了吧?」
然而,美鶴沒有一絲笑容,臉色反而比剛才恐怖。他像卸下行李似的放下肩頭的手杖,叉腿而立。
穿法衣男子大驚失色。他又踩在自己的衣裾上,這回摔了個四腳朝天。這時,兩具枯葉怪人向他撲來。他發出刺耳的哀嚎。
枯葉怪人攀往醫院外壁,像猴子一樣開始攀登。美鶴興趣盎然地觀望著,當兩個怪人爬到距屋頂一步之遙時,他快捷地在胸前畫了個符,「刷」地揮動手杖。
美鶴轉頭看看亙的方向,然後嘆了一口氣——另一個讓亙懷念的表情。他無計可施。
「沒錯。形成結界的魔法很初步,是修羅樹幫了忙吧。」
「雖然小把戲已結束,但還有毀掉結界的活兒。」
美鶴對穿法衣男子說:「原本是你做的結界吧,也太依賴修羅樹的魔力啊。」
「消失吧!」枯葉怪人揪住穿法衣男子,正要扭轉的脖子被美鶴一聲斷喝,一瞬之間失去形狀,當場變成一堆枯葉。
美鶴攤開雙手,仰望天空,然後朗聲吟誦起來:
「我忠實的僕人啊,消滅那作惡之人!」穿法衣男子手指美鶴。
巨人頭巾之下發出倒吸一口冷氣的「噝」聲,亙聽得清清楚楚。
「邪教使徒,你在我聖城幹什麼!和_圖_書」穿法衣男子發出尖叫,「你下來!你下來!你竟以汙穢之身踐踏聖城,你明白自己在幹什麼嗎!?」
風——直吹過來。美鶴呼喚著雲層上的風。
美鶴紋絲不動。他臉上浮現出平時那種輕視對手的笑容。距離相當遠,但他的表情卻清晰可見。是手杖的寶玉發出的光的力量。亙胸口一熱,覺得他那含蓄的嘴角是那麼令人想念、那麼令人信賴。
巨人幾乎是毫不遲疑地執行了美鶴的命令。他笨拙的粗大指頭,加上瑟瑟發抖,鑰匙插不進手銬鎖孔。
「托利安卡魔醫院並不存在。」美鶴繼續說道,「從前是有的,現在這裡只剩醫院的廢墟了。這些人把廢墟佈置在結界之內,用作秘密據點。」
「你在說什麼呀!」
「我不是說這個意思!」
信眾的圓圈混亂了,蠟燭的火開始亂晃。也有熄滅了的。
「美鶴……」
美鶴挺身站立。
細小的身影。在黑暗中難辨的漆黑法衣。手中權杖的寶玉,放射出純淨的藍光。在那光圈之中——
「我之所以被禁閉在這種地方,也因為這修羅樹林瘴氣濃重,脫身頗費工夫。可是既有如此之多的人氣……」
「狂、狂妄的……」穿法衣男子雖然樣子極狼狽,聲音倒恢復了幾分元氣,「你欺人太甚!我要誅殺無道!」
亙的身體也漂在了空中。
不過,現在不是激動的時候。連美鶴都要被抓住的。
美鶴舉到空中的手杖寶玉閃亮,夜空一角也隨之亮起來,彷彿與之呼應。雲層顯出一道裂隙。
「你、你hetubook.com.com……」穿法衣男子滿臉通紅,跑到醫院大樓旁邊。那架勢似乎被要用手攀壁而上了,但看他那副捶胸頓足的模樣,並不具備那樣的體力和技術。
亙目瞪口呆地仰望夜空,聲音來自何處?——是那裡!托利安卡魔醫院的樓頂,最高處,可俯視安置斷頭臺的中庭。
龍捲風逼近地面。將信徒們從遠端起逐一吸入風中。他們號哭、叫喊、祈禱,但被陣風掩蓋,什麼都聽不見。斷頭臺的柱子「嘎」地折斷,被捲入風暴中心。大斧在天空中翻飛,持斧人的身體也被吸去,如同追逐著斧子。
修羅樹的葉子飛聚而來,彷彿被穿法衣男子的咒語吸引。枯葉聚成兩個人的形狀,就是曾經襲擊亙的枯葉怪人。亙不禁倒退幾步,實在是醜不忍睹。原本在那裡的巨人早就躲進信眾之中。
美鶴的聲音沒有絲毫遲疑,如同一名有信念的、威嚴的老師,正在批評一名小學生。
「不知道你畫出來要召喚什麼,但你畫錯了。」美鶴嘿嘿笑道,「方位不正,線的長度也錯了。是在哪所魔導院學的?正式畢業了嗎?」
「你要侮辱我嗎?」
感覺有布塊在空中漂浮,一隻手從一端掙扎著伸出來,然後是腳,最後是臉。是穿法衣男子,他可憐地大張著嘴巴,但聽不見哀嚎聲。
穿法衣男子精疲力竭地跪著,雙手撐地,張口結舌。美鶴的視線移向亙——亙身邊的巨人,「那個大個子!」
「哇!」穿法衣男子一聲哀嚎,翻滾在地。閃電放出令人目眩的強光,和_圖_書擊中地面消失,但留下清晰的痕跡,是一個小洞,就像是銳利的長矛扎出的洞。
「真叫人著急。我來!」
美鶴又走動幾步,改變站立位置。像進入擊球手區的擊球手一樣,站穩姿勢。
「怎、怎麼回事?」
「咳,不外如是。」美鶴說著,把手杖抗在肩頭,「告訴你,弄多少來都一樣。只會耗盡你的魔力。」
「你、你胡說!」穿法衣男子揚一揚勺子。這時,美鶴托下巴的手轉而用食指指向頭頂上方,簡短地念誦了幾句,緊接著的瞬間,一道閃電亮在天空,筆直向穿法衣的男子落下。
「你領受我心中之箭吧!」
「噢?」
「哪裡,我很清楚。」美鶴丟下一句話,用不持杖的另一隻手直指穿法衣的男子。
「這些見風使舵的傢伙。」他很不屑地說道,「馬上就服從強者了。只要隨大流,無論幹什麼都很安心吧。」
「鬧哄哄的哩。」美鶴喃喃自語道,稍微移動了站立的位置,又對亙說道,「我想你是完全不明白的:這裡處在他們布下的結界範圍內。」
「問一問而已啦。太遠聽不清聲音。你稍微上來一下行嗎?使用艾.拉達魔法的話,輕而易舉吧?」
「怎麼,不會念艾.拉達魔法?」美鶴吃驚似的說道,「跟你是白費功夫呀。老神是神的同時,應該也是偉大的魔導士才對吧。奇怪呀。」
「你說去哪裡、向誰求助?」他從容淡定地反問道,「我離開期間,你要被砍掉腦袋啦。」
「不還意思,」美鶴瞟了一眼亙,笑一笑,「刮到何處去,和-圖-書這一點我也還不知道。但憑風的力量吧。你儘量縮起身子、護住頭部,不要受傷吧。」
「現在可顧不上聊天……」
亙緊緊摟住裝飾柱,但他突然感覺柱子不在了。他一看,簡直驚呆了。
亙拿過他手上的鑰匙,自己打開。美鶴見狀,再次手指頭頂,念念有辭,這回指向斷頭臺。射來的光箭準確無誤地擊斷斷頭臺的繩索,觸台消失。亮光之中,亙看見斷頭刀落下,砍在台座上。持斧男子側在台座後側。
這時,他看見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我不大明白。」
「繪製這樓頂魔法陣的,是你嗎?」
穿法衣的男子仰望頭頂,發出驚訝之聲。亙感覺得到斷頭臺旁持斧的人也好,揪著他脖領的巨人也好,都愣了一下。
「不是這個意思?傻瓜。你不該是那種犧牲掉自己傢伙。」美鶴長吁一口氣,「你還是那麼老好人嘛。」
「下一次可不會偏離目標啦。」美鶴說道,「不想變成黑炭的話,趕快打開亙的手銬腳鐐!」
亙笑著仰望美鶴:「沒事啦,謝謝!」
「說的就是這些嘛。」
「是你!」
疾速的咒語既出,枯葉怪人的動作戛然而止,然後,以類似爬上來的速度開始退下去。
「把這些人氣作為能量,用魔法毀掉結界。用蕩平樹林、吹散所有樹葉的魔法。」
「只是還有一個麻煩:這修羅樹林是實在的,魔法仍充滿其中。要打破這個結界,還得讓那邊嚇癱了的魔導士先生念誦咒語才行。我說的話,你明白嗎?」
信徒們紛紛跪拜在地。有人雙手抱頭、乞求饒命,也有www•hetubook.com•com人一再鞠躬。當然,他們不是對穿法衣男子,他們是拜屋頂上的美鶴。
「打開亙的鐐銬!」
能正常思考的,也就至此為止。緊接著的一瞬間,亙被吹倒在地。沒有可抓住的東西,亙縮起身體,骨碌骨碌一直滾到醫院牆邊,被牆擋住為止。他抓住醫院外壁的裝飾柱,好不容易才站起來了。
「大風之精靈啊,魔導之徒在此恭請您充滿天空的力量,乞求以您之恩寵,去除並打碎封閉我之魔法,將其棄置於混沌深淵!艾亞羅.拉爾.斯提尼格爾……」
信眾們再次譁然,紛紛丟掉蠟燭。畢竟人多勢眾啊,他們要動手了吧,亙想著,擺好架勢。
「美鶴?下來呀!」
穿法衣男子頓時臉色蒼白。信徒圈成的圈子全亂了,變成了鋸齒狀半圓形,現在位於中心的已不是穿法衣的男子,而是美鶴。
穿法衣男子僅被這麼一指,便中間般打個趔趄,臉頰扭曲。「你、你什麼意思?」他驚慌失措,踩了自己的衣裾,「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美鶴手托下巴,做沉思狀。
亙朝建築物邁進一步。「你說什麼?你想怎麼辦?」
美鶴冷淡的視線落在亙身上。
美鶴一手扶腰,不屑地道:
但是,他隨即目瞪口呆,然後笑起來。
「就是跟你。」
信眾們看著二人的回答,有如觀看溫布爾頓網球決賽。他們持燭的手都垂下了。
「美鶴,快逃!」亙拼命大喊,「你不能待在那裡!快逃啊!快逃,去找人來搭救!」
本應是石砌的柱子不知何時起變成了樹葉團,在大風狂吹之下顫動著,垮坍四散。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