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基礎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約莫黎明時分,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當太太的叫喚聲使他從睡夢中醒過來時,強烈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灑了進來。
在克彥領悟到由紀子已經從他的身邊離去時,他更加迷戀她天使般的臉孔和魔鬼般的身材。在獵物出現於克彥面前,令他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想一口將牠吞下時,無奈牙齒似乎有意刁難,突然折斷。這種悔恨交加和悲慘的情況實在不是筆墨所能形容。
「她家裡的人說,她去上學,不在家。要是她去上學,就不容易聯絡上啦。」
「前幾天看她的樣子就知道了。除了您之外,她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問古海這個問題,他也無法提供答案。不過,講出這句話,有從煉獄解脫的感覺。
「你說的是什麼話?前天到今天,才不過兩天而已,她一定會和你聯絡的。和女孩子交往,不可以急躁。」克彥鼓勵地說道。
「您要堅強起來,像您作品中的主角那樣。就算她是對作家產生興趣,不是也很好嗎?她確實是對您感興趣的啊!這個時候,您應該一口氣把她印上戳記。」
「我現在又沒什麼事,幹嘛找她?」
實力雄厚的作家寫出來的稿子是出版社永遠的資產。首先可以在雜誌上發表,再整理為單行本,接著又可以修訂為袖珍本,然後收錄於叢書當中,最後又可以出一套作家全集,在作家過世之後,又可以再版。另外,也可以與其他出版社交換其他作家的作品。就好像鯨魚一樣hetubook.com.com,肉可以當食物,皮可以用來做皮革製品,骨骼可以製成工藝品,剩餘的可以作為其他材料,絲毫都不會浪費掉。抓住權威作家,對編輯的地位也會產生影響。受到作家所支持的編輯,在出版社內外,都能佔有重要的地位。而由優秀編輯負責催稿的作家,也可以獲得極大的成長。從這一層意義來講,編輯與作家之間有著互相扶持的關係。
「為什麼你那麼肯定?」
「她不是個馬馬虎虎的女孩,和你約好,一定會跟你聯絡。」古海漫不經心地應答著。
「沒錯。您不印戳記,別人還是會去印。捷足先登嘛!」古海也有同樣的想法。
「不談客套話。請問您,稿子不知道進行得怎麼樣啦?」這個月,古海他們的雜誌社向克彥邀稿,要他為他們寫一篇短篇小說。克彥連一張稿紙都還沒寫好,把這件事擺在頭腦中的一個角落,甚至已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他必須等編輯多次催促,才會想去清理那些塵埃,執筆寫作。雜誌社的編輯對作家的情況也估計得很準確,總是能適時地催稿。
「那麼……我幫你聯絡她。」古海總算瞭解克彥的意思。
「沒關係!也該起床了。」
「她有沒有男朋友?」克彥提出自己最在意的問題。這件事應該詢問她本人才對啊?
「昨天她約好和我聯絡,卻始終沒打電話來。」克彥的口氣像是在說,此乃古海之責。
但是,自與由紀子分別,她始終沒有和自己聯絡。昨晚道別時,她雖然說今天會盡早打電話給他,卻一通也沒打來。由紀子上一次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一https://m.hetubook.com.com天打電話給他,這一次拖到了下午,還沒有打電話來的跡象。克彥不曉得她什麼時候會打電話來。電話就放在自己身邊,片刻不離身,以致不能安心地用餐或上廁所。看來由紀子還是厭惡自己第一次發生的那件窩囊事。隨著時間的消逝,他的絕望感就越來越濃厚。
古海所謂的「不錯的女孩」到底意指什麼?他並沒有具體地講清楚。由於這是介紹人慣用的說詞,使得克彥的情緒更加低落。
那一天,克彥守在電話旁,直到下午二點,由紀子還是沒打電話過來。當然,克彥那一天根本無心工作。
「她對我為什麼那麼有好感?」克彥問道。
「如果我有事找她,會打電話到她家去。您不也知道她家的電話嗎?」
克彥有所感,古海像是曉得前晚他所遭到的那情何以堪的挫折,就不露痕跡地設下防線:「雖然說我想和她交往,但畢竟她與我的女兒同齡,我自然會有分寸。」
那天晚上,克彥上了床之後,眼睛睜得大大地,始終睡不著。那麼漂亮的獵物,「一生只能遇上一次」,不可能再次重逢。從她與男人上旅館時的從容態度,成熟的肉體,成年人的魅力,和吸引男人的菲洛蒙等來推測,她應該已接受過男人的洗禮。
「總之,您要盡最大的努力喲!」古海充滿煽動的口吻說完之後,就把電話掛斷。
「那就萬事拜託了!下一期我們將以您的短篇小說作為主打。」對方的口氣也很有勁兒。兩者之間必須反覆進行這類交談,才能讓作家好不容易提起的勁不致擱下。
「我雖然有心與她交往和_圖_書,卻沒辦法和她取得聯絡,又有什麼用?」克彥洩氣地說著。
「雖然你這麼說,人家也是良家子女,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去追求。」
使作家產生變化的時機有很多種,比方主題或與人邂逅的事件、動亂、屈辱、怨恨、表揚、埋沒等。這些時機當中,無疑地也包括戀愛(包括失戀)在內。不管契機是什麼,作家可以從這些因素中得到強大的能量,這是共通之處。不曉得古海是不是因為要帶給克彥產生變化的能量,特意介紹由紀子給他認識。克彥察知自己對她傾心的感覺,真的就迅速與作品結合在一起。
克彥隱約覺得,那個撲滅她當時不完全燃燒之欲|火的勇猛|男士多半是古海。古海目前是個單身貴族,又是年富力強,相貌堂堂的主編,做由紀子的男朋友,一點也不奇怪。
「她不是未成年的女孩,完全是個大人,你用不著在意這一點。要是發生什麼問題,就包在我身上。」古海堅定地說道。
「您可以大幹一場,用不著客氣!」古海煽動著。
「她長得那麼漂亮,圍繞在她身邊的男朋友當然是一大堆,我就是其中一個。不過,她還沒有關係比較親暱的男朋友。」
「啊!我打算從今天開始寫。」克彥勁頭十足地說道。
「那麼,我馬上打電話到她家去。」
「還不曉得她會不會理我呢?」
「我問你,你是怎麼跟她取得聯絡?」
克彥覺得古海的聲音和剛才大異其趣,簡直就是在敷衍自己。看來今天還得繼續處在等待電話的煉獄當中。
編輯不會一大早就打電話來。克彥看看枕邊的鬧鐘:將近十一點。他起來接電話。由於聲音不和_圖_書太清晰,對方似乎察覺出他剛睡醒,過意不去地說:「對不起,打擾您睡眠了!」
「或許湊巧那天她對作家感到興趣。」
「古海先生打電話找你。」妻子叫道。
「前天我們在咖啡廳裡稍微聊了一會兒。」克彥覺得,由紀子是古海介紹給他的,說不定以後還需要古海的幫助,所以決定在某種程度內對他坦白。
「那天之後,您和她還見過面嗎?」古海從克彥的口氣中,似乎察覺出一股無奈。
「那是您的幸運。有美女纏著你,表示你的工作做得很好。您可不可以將那份能力撥一點到我的稿子上來。」古海用心周到地叮嚀著。
「你說北澤由紀子啊?她怎麼啦?」古海直呼她的姓名,顯然兩人非常熟識。
克彥覺得古海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好聽過。不久,古海又打來電話:
「她是個不錯的女孩!我認為,與她交往,對作家來講,是一件非常有助益的事。」
她那麼真心地把自己獻給他所仰慕的男人,他卻無力接受,想必她必須頗感掃興。
優異的編輯可以讓作家擠出超出其能的作品,有時也會讓作家的創意產生化學變化,寫出曠世巨作。至於笨拙的編輯,不但無法讓作家寫出好作品,有時還會讓作家的才能被輕輕放過,眼睜睜地看著文壇未來的奇葩逐漸凋謝。
「責任必須由我負才行。」克彥說道。雖然他知道自己無法肩負這個責任,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戀愛事件由古海來替他善後。不過,古海這番話卻也帶給他無比的勇氣。
「我只聽過一遍,而且我打電話去找她,也不太妥當。」
克彥不能讓他曉得昨夜自己的煩惱和苦悶,就說道:「但https://m•hetubook.com•com是,至今杳無音訊。你是如何與她取得聯絡呢?」
「啊!對了,你前幾天幫我介紹的那位北澤小姐……」克彥若無其事地說道。
她一定會把自己的窩囊,和其他勇猛的男人做比較。她被克彥點燃一半的欲|火,多半會找其他雄壯的男人平息。由紀子按捺住羞恥心,特地獻上的美麗貢品,卻被克彥以那種窩囊的方式拒絕了,她大概不會原諒吧!他讓她丟臉。她之所以沒有當場發怒,乃是基於她那一顆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心。
克彥記得由紀子曾對他說:「我與人見面時,感到這麼興奮還是第一次。」當時他把這句話當作是耳邊風,如今想起來:她這麼說是不是表示,他是她第一次傾心的男人?
「你肯幫這個忙,我真是感激不盡。」克彥高興得幾乎跳起來。他覺得,靜候由紀子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打來的電話,簡直就像是身受煉獄的煎熬一般,實在無法忍受。
作家的工作屬於獨力作業,如果不常常催促,很容易心生怠惰。獨自悶在房內爬格子是非常辛苦的工作,那是與作品,乃至於與自己對抗的工作。由於對抗的對象是自己,就算自己臨陣脫逃,別人也不能說什麼?而編輯就必須不斷地監視、鼓勵、哄騙,甚至不時地脅迫一有機會就想逃避的作家,讓他們擠出作品。
「一定會的。」古海斷定地說。
由紀子雖然約好與他聯絡,可是從獸網逃脫的獵物,多半不會再回到同一個羅網。沒有獵人這麼愚蠢,會相信獵物的承諾。
「印上戳記?」
克彥改變主意:如果他知道真相,應該不會這麼熱心地煽動自己去追求由紀子。顯然他還不知道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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