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影山。」麗子將酒瓶的頂端朝向管家。「看好了,軟木塞的頂端套著一個一圓硬幣大小的金屬罩子,然後周圍又包覆著封條對吧?這也就是說,軟木塞並沒有露出來。在這種狀態下,甚至無法碰觸到軟木塞。根本沒有什麼動手腳的空間嘛。」
「嗯,風祭警部也是這麼認為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可是要怎麼動手腳呢?先拔開瓶栓摻入毒藥,然後再把瓶栓給塞回去,這種做法可行不通的喔。畢竟在撕掉封條的時候,就已經留下動過手腳的痕跡了。」
「喔——這也是波爾多嗎?」
「等一下。你該不會是想說『因為圭一的打火機沒瓦斯了』吧?雖然今天白天沒瓦斯了,但是昨天晚上說不定還有瓦斯啊。我覺得犯人是圭一才對,他的打火機沒瓦斯了,正是因為昨晚在殺人現場消耗太多瓦斯的緣故,難道不是這樣嗎?」
這麼說完之後,影山轉而探討犯人的真實身分。
「這樣一來,酒瓶就一直處於密閉狀態啊。」
影山端正地站在麗子身旁,就這樣靜靜的聆聽她所說的一字一句。等到麗子大致把事情說完後。影山回答「我明白了」,然後像他過去所做的一樣,開始歸納問題的來龍去脈。
麗子只能愕然的複誦著影山的推理結果,同時注視著緩緩升向天花板的煙霧。
「等、等一下。」感覺到影山的話裡有陷阱,麗子馬上對他下令。「你先拿一瓶全新未開封的紅酒過來。」
「問題在於犯人在點著火光的狀態下進行事後處理。為什麼犯人要這麼做呢?」
「為什麼你能肯定春繪沒有抽菸呢?的確,春繪並沒有在我們的面前抽過菸,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斷定她不抽菸啊。」
「請恕我失禮,大小姐。」
「是的。這問題並不困難,光是用理論就可以解開了。」
「值得注意的是少年若林雄太的證詞。少年指稱,凌晨兩點曾看到被害人的房間裡有橘色火焰在晃動。也就是說,這時候的確有誰在被害人的房間裡。而這個人物正是犯人。那麼犯人為什麼要在深夜裡前往辰夫的房間呢?當然是為了確認辰夫已死,同時回收犯罪的關鍵證據——那瓶摻有毒藥的紅酒。到這裡為止都沒問題吧?」
「不,圭一不可能單手拿著十圓打火機,只用另一隻手在深夜中進行事後處理。請您仔細想想,大小姐。犯人在昨晚凌晨兩點時來到現場,並且回收了摻有毒藥的紅酒。如果只是要回收的話,的確單手拿著打火機也可以辦到。畢竟那不是多麼困難的事。可是在那之後,犯人又從櫃子上取出新的紅酒,拔掉瓶栓擺在桌上——問題就出在這裡。姑且不論其他動作,光說拔掉酒瓶瓶栓這項作業,怎麼樣也不可能用單手就能辦到。明明一旁就有手電筒這麼方便的用具,
和圖書卻還是執意要單手拿著打火機完成這項作業嗎?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不過,以修二的情況來說,他要完成這項作業並沒有什麼困難。這是因為他的打火機是Zippo的煤油打火機。」
「是啊,反正我的眼睛瞎了嘛。」麗子只能竭盡全力嘲諷自己了。「這個洞又怎麼樣了嗎?這種小孔,頂多只有針能通過喔。」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還有另一個重點。那就是犯人特地選擇紅酒作為禮物。如果犯人想要使用在酒杯內側塗抹毒藥這種手段的話,那就絕對不能選擇紅酒。這是因為在成千上萬的器皿之中,沒有任何一種比玻璃高腳杯更重視透明感的了。舉例來說,即使是不在意燒酎酒碗上有污漬、或是啤酒杯上有水垢的人,也能輕易發現玻璃高腳杯上的絲毫水垢或污漬。總之,想要在杯子裡塗抹毒藥,沒有比玻璃高腳杯更容易破拆穿的了。儘管如此,犯人卻沒有選擇燒酎或啤酒,反而刻意選擇了紅酒作為禮物。意思就是說,犯人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在酒杯內側塗抹毒藥這個手段。」
「這正是犯人的目的。越是認為沒有辦法動手腳的地方,犯人的伎倆就越難識破。」
「因為大小姐您不抽菸,會覺得一樣也是無可厚非。但是,實際上十圓打火機和煤油打火機卻有著很大的差異。十圓打火機這種東西在點火時,必須一直按著出氣按鈕釋出瓦斯才行。一旦將手從出氣按鈕上放開,瓦斯的供應就會中斷,在那一瞬間,火焰也會跟著熄滅。簡言之,十圓打火機這種東西,當初設計時就故意做成不容許手指暫時離開。另一方面,說到煤油打火機——」
麗子輕聲這麼說完後,影山用一副驚訝不已的表情注視著麗子。
「不管是Zippo的煤油打火機,還是十圓打火機,打火機就是打火機嘛。還不都一樣?」
「犯人是修二。」影山出乎麗子意料、很乾脆地說出了結論。
「啊,原來是這樣啊!」麗子彈響了指頭。「犯人在酒瓶內注射了毒藥對吧!」
「遵命。」影山低頭行了一禮,過了幾分鐘後,便帶著一個標籤看起來很陌生的酒瓶回來。「請問這個可以嗎?大小姐。」
「您在說什麼啊?大小姐。」管家像是壓抑住情感般、以低沉的聲音說:「就算大小姐您對我下毒,我也絕不可能對大小姐下毒的。請您放心。」
「可是這點修二不也一樣嗎?修二也不可能單手拿著打火機拔掉瓶栓吧。」
影山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從襯衫的口袋內取出菸盒,並且像是在炫耀般當著麗子的面叼起了一根菸。在目瞪口呆的麗子面前,影山又拿出自己愛用的Zippo煤油打火機,將自己的菸點燃,然後把冒著火焰的打火機靠近麗子的hetubook.com.com眼前。
「以紅酒酒瓶為例,酒瓶本身是玻璃製的,密閉能力確實相當好。可是瓶栓的部分,卻只是使用一般的軟木塞而已。拜這個軟木塞所賜,紅酒在保持密閉的同時,也能和外界的空氣接觸,藉此加速熟成。就像這瓶一九九五年波爾多產的白酒一樣——T字型的開瓶器可以輕易地刺進軟木塞,可見軟木塞這種東西原本就是既柔軟又富有伸縮性的材質,絕對稱不上是什麼密閉度極佳的東西。您覺得如何?大小姐。您不認為這裡有可以動手腳的空間嗎?」
做了這樣的開場白後,影山接著說道。
「不,這是連鎖購物中心伊藤羊華堂買來的紅酒,一瓶只要一九九五日圓。」
「不過,現場備有手電筒。就掛在門口旁的掛勾上。而且,只要是若林家的人,任誰應該都知道那個地方有手電筒可以用才對。儘管如此,犯人卻不使用於電筒,反而仰賴火光來進行作業。這也就是說,犯人明知道可以使用手電筒,卻又刻意不用。但是反過來想,就算不使用手電筒,犯人也不會覺得不便,是不是這樣?」
「這裡頭該不會下了毒吧……」
「難不成大小姐的眼睛是瞎了嗎?」
「哎呀,請您不要說得那麼偏激嘛。在下可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幫上大小姐的忙呢。」
「犯人還真是想到了可怕的方法呢。」詭計的底細揭穿後,麗子再次感受到那股讓人忍不住打起寒顫的恐懼。「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誰做出了這種事情呢……?」
「聽你這麼說,我更不可能放心了嘛——」管家那種說法,反而讓人感受到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惡意。該不會,這個男人其實很討厭我。麗子有時候會不由得這麼想。
「正是如此。只不過,我不認為在作業時光靠火柴的光源就足夠了。畢竟在作業當中,不可能一支接一支地點亮火柴。」
「看來現在大小姐正幸運的——不,應該說是不幸的正在為難解的事件所苦惱吧。既然如此,不妨跟在下談談如何?或許會有什麼新發現也說不定。」
「正是如此。這大概是用來加速紅酒熟成的氣孔吧。大多數市面販售的紅酒,瓶蓋部分都有這樣的小孔。您從來沒有注意到嗎?」
接著管家用右手拿起一九九五圓的酒瓶,並且重新將瓶目的部分伸向麗子眼前。
麗子彷彿在誇耀勝利般,以從容不迫的動作拿起桌上的高腳杯,靜靜地送到嘴邊。可是影山卻絲毫沒有顯露出動搖的神色,反而透過眼鏡,對麗子投以同情的視線。
「所以說,犯人正是拿針穿過了這個小孔。當然,那並不是普通的縫衣針。而是針筒的針。動物醫院裡,應該有尺寸相符的針頭才對——這樣您應該明白了吧?」
「煤油打火機是用這個浸透了煤油的棉芯部分來燃燒,因此一和*圖*書旦點起了火,只要不蓋上蓋子,火焰就會持續燃燒。所以——」影山將打火機擺在桌上。打火機宛如一支短短的蠟燭一般,靜靜地持續燃燒。「就算像這樣放開煤油打火機,火焰也不會消失。如此一來,就能用雙手打開瓶栓了。換句話說,不使用手電筒也不會感到困擾的人,並不是拿著百圓打火機的圭一,而是持有煤油打火機的修二。這就是我的結論。」
「好吧,那我就破例告訴你吧。」站在刑警的立場上,麗子還是不該讓案子變成無頭懸案,再說,影山的推理能力也確實不容小覷。至少要讓他解開摻有毒藥的紅酒之謎才行,這是麗子此刻真正的心情。「被殺害的是若林動物醫院的院長先生,若林辰夫,六十二歲。幫傭發現他在自己房間內喝下毒藥身亡……」
「真的耶,價格標籤還貼在上面呢。」算了,這時候就別管什麼波爾多還是伊藤羊華堂了。「借我一下。」
「咦?」聽到影山突如其來的提示,麗子重新從正上方注視酒瓶。這樣一看,麗子才發現一圓硬幣大小的金屬罩子上,確實打了兩個小孔。而且透過小孔,就可以看到內部軟木塞的質地。「哎呀,真的耶——這是原本就有的嗎?」
這裡是能夠眺望夜景的寶生家大廳。麗子換上了和白天的褲裝截然不同的針織洋裝,看起來充滿了女人味。綁著的頭髮放下來了,裝飾用的黑框眼鏡當然也拿掉了。現在的她並不是女刑警,而是貨真價實的寶生家千金。讓自己完全放鬆的麗子舉起了玻璃杯,並將杯口湊向嘴邊。就在這個時候,麗子突然停下了手。
「我也有同感。所以平常愛用火柴的輝夫並不是犯人。如果他是犯人的話,應該會毫不猶豫選擇使用手電筒才對。」
管家將高級白酒的標籤秀給癱坐在沙發上的麗子過目。等麗子點頭示意,他便靈巧地用侍者刀剝下封條,並打開軟木塞。往擦得光亮的高腳杯裡注入透明的液體。影山這一連串的動作非常熟練俐落,沒有分毫生澀。
「不,大小姐。請恕我回嘴,紅酒酒瓶這種東西,可說是密閉的,卻也可說是沒有密閉的。從這個角度來看,酒瓶其實算是一種模稜兩可的容器。」
的確,想在黑暗中拔掉酒瓶瓶栓的話,與其單手拿著打火機,還不如把手電筒打開放在一旁,用雙手進行作業,這樣就輕鬆多了。這種事情根本不必親白嘗試,就能了解了。
麗子忍不住使勁一握,手中的高腳杯發出「劈哩!」的生硬聲響,同時應聲破裂。白酒從麗子緊握的手指間滴落。麗子默默地接下影山遞出來的手帕,用它來擦拭手指上的水珠。經過了一段過於冗長、再也忍受不了的沉默之後,影山率先開口。「失敬——如果惹您生氣的話,那真是非常抱歉——」
「我怎麼和-圖-書可能知道啊。」就是因為不知道犯人是誰,警方才會那麼辛苦,而麗子也才得要忍受管家的出言不遜。「怎麼?難不成影山你知道犯人是誰嗎?」
「所以你認為犯人是在酒瓶上動手腳囉。可是相較於在酒杯上動手腳,想在酒瓶上動手腳不是更困難許多嗎?」
「哎呀,大小姐還沒有察覺到犯人是誰嗎?我還以為您早就知道了呢。」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犯人的手邊有更簡便、也更慣用的光源。對犯人來說,用那個就足夠了。簡而言之,犯人是個有抽菸習慣的人,平常隨身攜帶著打火機或火柴。你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那麼,就讓在下用更符合理論的角度來說明吧。我在大小姐的面前拿出了全新的一瓶酒,在大小姐的面前打開瓶栓,然後在大小姐的面前將它倒進高腳杯裡——而且還是擦拭得一塵不染的酒杯。請問,在這過程之中,有容我下毒的餘地嗎?只要是在不使用魔術的前提下,要下毒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我才不要呢。」麗子憤然地轉過頭去。「反正你又要罵我白癡,給自己尋開心吧。算了。與其被管家叫白癡,倒不如讓案件變成無頭懸案算了。」
「那當然是因為停電的關係啊。因為電燈不亮了,犯人才會點火取代燈光。」
覬覦遺產的這兩人都有充分的殺人動機,而且兩人也都帶著打火機。究竟他們兄弟之中,誰才是行兇的犯人呢?
「對,你說得沒錯,還有其他什麼比較好的方法嗎?」
看了恭敬低下頭的影山一眼之後,麗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將酒杯裡的白酒送進嘴裡。宛如果蜜般芳醇的甘甜,擴散到整個口中。沒有下毒,這的確是上等的白酒。麗子將高腳杯放在桌上之後,總算下定決心開口說明。
「如果道個歉就可以解決事情的話,這世界上就不需要警察啦!」麗子把濕掉的手帕揉成一團,朝管家扔了過去。「再說,你是哪隻眼睛看到我瞎了!話先說在前頭,我從小時候起,就只有眼睛視力特別好!」
「是啊,的確是這樣沒錯。」麗子將思緒抽離了當下,轉而投注在白天的那個事件上。「不過,犯人卻成功讓若林辰夫喝下了摻有毒藥的紅酒——那也是魔術嗎?」
「不,大小姐,請您回想一下圭一的十圓打火機瓦斯用光的情形。當時圭一並不是向春繪借火,而是特地跟弟弟修二借火。如果春繪是有抽菸習慣的人,那麼圭一應該會先跟坐在身旁的妻子借火,不是嗎?從這點來研判,春繪應該不是一個有抽菸習慣的人。」
「簡單來說,事情是這樣子的。若林辰夫喝下某人送來的紅酒,被毒死了。毒藥不是混入酒瓶裡,就是塗抹在酒杯內側。可是,如果想把毒藥混在酒瓶裡的酒之中,就非得撕開封條、打開瓶栓不可。這樣反而會讓人懷疑和-圖-書這瓶酒動過手腳,所以照理說是不可行的。另一方面,假使要在酒杯裡塗上毒藥,考慮到辰夫有潔癖,這種方法恐怕也很難成功。」
「我明白。瓶栓沒有打開,封條也沒有撕掉。」
既然金屬套子上開了小孔,那麼針頭就能穿過富有伸縮性的軟木塞。犯人利用這個氣孔,將溶解在水裡的氰酸鉀裝在針筒內,注入酒瓶之中。這樣就能把毒藥混進紅酒之中,卻不必撕開封條,也不用拔掉瓶栓,外表看起來還是跟全新的紅酒一樣。犯人假借藤代雅美的名義,將這樣一瓶摻了毒藥的紅酒送進若林辰夫的房間。看過這個乍看之下沒有任何異狀的酒瓶,辰夫壓根沒懷疑裡頭被人下了毒。所以,辰夫打了一封道謝的郵件給藤代雅美,然後就自己打開了瓶栓。由於殘留在軟木塞上的針孔太小,辰夫沒能察覺,這也是很正常的。
「是密閉的,卻又沒有密閉的——」麗子歪著頭。影山有時候會像這樣說出莫名其妙的話來,叫人傷透腦筋。「這是怎麼一回事?你解釋一下。」
「請您看仔細了,大小姐。的確,軟木塞並沒有露出來。就如同大小姐所說的一樣,軟木塞的頂端套著一個一圓硬幣大小的金屬罩子。不過,若是再更仔細去觀察的話,您應該就能看出罩子上有兩個像是用針戳開的小孔吧。」
「這是波爾多產的Ch.Suduirant,年份是一九九五年。」
「……」
麗子接過酒瓶後,先從正上方窺視瓶栓的部分。果然不出我所料——只消瞥過一眼,麗子的觀察就結束了。
「不,我想不到其他方法了。」影山立刻回答。「犯人恐怕還是透過剛才列舉的兩種方法之一,讓若林辰夫服下毒藥。那麼,到底是用哪種方法呢?我認為在酒杯內側塗抹毒藥的可能性極低。」
「因為辰夫有潔癖嗎?」
然後,影山就像是完成了一項大工程般,一面用悠閒的表情抽著菸,一面詢問麗子。「您覺得如何呢?大小姐。」
「唔唔——你這麼說也對。」
「您說得是。說您瞎了確實是太過分了。」管家冷靜地接住丟到面前的手帕。「不過,大小姐的觀察力不足,也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是的。同樣的道理,圭一的妻子春繪也不是犯人。因為她並沒有抽菸的習慣。」
原來如此,影山說的話很合理。
聽到麗子的自言自語,管家影山眼鏡底下的雙眸忽然亮了起來。這一向面無表情的男人,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露出淡淡的笑容。這位名叫影山的男人,會一本正經地回答「其實我原本想當的不是管家,而是職業棒球選手或職業偵探」,是個徹頭徹尾的怪人。
影山一臉惋惜地搖了搖頭。
「原來如此。」不愧是影山,光聽別人的描述,就能參透到這個地步。「那麼犯人就是剩下的兩個人囉。圭一和修二兄弟。」